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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鼓足干劲!鼓足干劲!”孩子们在唱。

人们成群结队地走着,笑声爽朗,他们肩上扛着锄头,他们这是要去开荒。

开荒之前人们早已对土地神祭祀过,他们拿来圣水,请来尊敬的喇嘛,祈福完毕后,现在就要拿起铁具,开垦出一片新的田地来。

土地是那样松软黝黑,时时下雨后格外肥沃,开垦的地儿很容易挖出一大块来。人们得抓紧时间,趁西北风还没有吹来,趁冬季还没有到来,尽快把地开垦好。

人们亲如一家,一起下地一起回家。没有懒散的人,若是遇到了不卖力的人,他们就一起骂,骂到那人羞愧难当。人们从未有过这么热血激昂,他们现在眼里容不得偷工减料,容不得偷懒,容不得别人说受苦受累,他们想着要把好土地都开垦出来,种上谷物,来年春来,眼下就是粒粒新苗出土来,再等到夏来,就是绿油油的麦浪在浮动,到秋季了就是金晃晃的麦浪了,那哗哗的声音,哎呦喂,就是饱满响当当是麦粒在碰撞,以土地为生的人就喜欢听这样的声音。

少年们也成了公社的一份子,自从那日大家开了会按了手印之后,大家都是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孩子们只听到大人夸赞,就不怕累。

巴多也在人群里,劳作之间总是瞟一眼央金、措姆这一群女孩子。尕先巴看出来,对巴多警告不要对措姆有坏想法,巴多笑着答应了。那么现在央金这个女孩子是继措姆之后出色的小姑娘,央金可不像她爸妈,她爸妈都是不爱说话的人,央金爱笑爱闹,还喜欢唱歌。

人们在劳累之后,就会笑着说:“央金啊,来一首歌给大家解解乏。”央金听完人们这样说,就真的给大家唱歌:

哎~青溜溜的山啊青溜溜的水

山上的水穿得下石头

石头上长不出麦子来

哎~明晃晃的人啊明晃晃的心

人儿的心上住着人

幸福的日子在眼前

人们听完就继续劳作,央金不会停下她的歌唱,继续唱,巴多也就回到央金身边,凑到央金的耳朵旁悄悄说:“你唱的曲儿真好听,闲了给我一人唱唱吧。”

巴多这样一说,央金就笑着要踹一脚巴多,巴多躲开了,人们看见了,小孩子们瞎起哄起来。央金的母亲丹增见了就骂巴多是个野孩子,对央金动手动脚,丹增的丈夫索楠也大呼要打断这个野孩子的腿,左右找寻着,少年头子巴多早就跑远不见了。

巴多不知道工分是什么,他是自己一个人生活过来的。这里的人对他好,他就呆在这里,偶尔给人家做做活,放牛放马,所以没饿死。他闲了也会偷,不再这儿偷,到别的地方偷,偷来穿得吃得,所以看起来比别的孩子好。

人们知道这孩子不在这里偷东西,所以也不过问他。巴多住在一个房子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木门的房子里,冬暖夏凉。

巴多不认生,对任何人都聊得来,自从和尕先巴一伙儿结识以后,就觉得自己活得有意思,不再孤单了。

少年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夜晚总是要围在巴多的屋子里。每次尕先巴都来到很晚,因为尕先巴的母亲赛朵对孩子很上心,赛朵不希望尕先巴和巴多一伙儿鬼混,赛朵希望尕先巴好好读书,以后要么接任才仁的村社职位,要么到城里做工作的人。这里的人见到光鲜亮丽的人总会说“这人肯定是工作的人。”这“工作的人”成了他们心里有钱有势的代名词。

尕先巴明白母亲赛朵的一番苦心,可尕先巴也放不下兄弟情义,所以等赛朵那屋里睡着了发出鼾声,尕先巴才出来过巴多这边来。

巴多这边早已聊起来了,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油灯烧后的烟雾把整个屋子都熏得黝黑,这些烟粉已经和墙壁合二为一了,水洗都洗不下来。

这些孩子聊着哪家的姑娘美丽,哪家的姑娘性子野,哪家的姑娘最爱伶俐,只有对措姆和央金不会说三道四,因为措姆是索旺和白玛的妹妹,索旺和白玛是少年头子和众少年的兄弟,措姆还是尕先巴的心上人,而尕先巴也是少年头子巴多的兄弟。别看尕先巴喜欢读书,性子也是野,有人说着让他不高兴,不管手里拿着什么,他会往那人头上砸。再者,央金是巴多心里的人。

尕先巴一进来就喊道:“嗨!你们这群老鼠挤在这里,屋里熏得我都快晕了。”

可不是,里面烧着油灯,油灯烧得不均匀,气味刺鼻,加上有些男孩子偷偷把父亲的烟草偷来,卷在麦秸秆里抽,孩子们挤在炕上,腐酸的脚臭也弥漫在屋子里。

“开会儿门吧!”尕先巴说。

“开门你就不怕你妈追过来么?”巴多笑着回应。

尕先巴朝家的方向望了望,没有发现黑黑的人影,就笑了:“大晚上大家都睡觉呢!”

“我听说央金的爸妈今晚又喝酒嘞!”尕先巴随意一说。

“哎!这样一个好闺女,怎么有这样一对不省事的父母。”大家说。

大家心里清楚,央金是个无可挑剔的姑娘,只是她父母亲是个酒鬼,他们闲了拿钱买酒,招来人一起喝,喝醉了安安稳稳还好,要不就打起来,家里家当好些个都是这样摔坏的。他们找不到人来陪酒,夫妻俩就互相划拳喝酒,喝着喝着也就醉了,有时醉了就睡得安稳,有时醉了就夫妻吵架打闹,央金总是给他们收拾残局。

人们想到这里,就同情央金。

屋外突然想起狗吠声,夹杂着女孩尖叫的声音,巴多说:“不好!”大家都听到了,这声音像是央金的声音,大伙儿心里想起尕先巴说央金家今日又有人在和她的父母喝酒,就知道出事儿了。

少年们没来及多想,就看见少年头子巴多疯狂往央金家赶去,大家都知道巴多已经喜欢上了央金,少年们比巴多小,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紧随着巴多过去。

央金家的门紧锁着,巴多翻墙进去了。翻墙对于惯偷的巴多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像一只羚羊跳山崖一样跳下墙,进了院子,看见央金在院子里疯狂地跑着,后面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酒汉,巴多看了对那酒汉大叫一声,捡起地上那一手臂长的木棍。央金带着哭腔,跑来躲在巴多身后,紧紧抓着巴多的衣领。

“你个酒汉!追着一个女孩做什么!”巴多吼道。身后的央金颤颤巍巍。

“打他个头破血流!一把年纪了手脚还这么不干不净!”少年们趴在墙头对院里的少年头子巴多说。

酒汉要扑过来,他以为这些个孩子对他来说就是个羊儿那般乖顺,可巧巴多比牛还要猛。酒汉那可恶脏兮兮的手就要伸过来拉央金,巴多手上那木棍铛一声砍在酒汉手腕上,酒汉啊呀一声惨叫,少年们听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齐齐喝彩,酒汉死心不改,想要将巴多按倒在地上,巴多的脚一踹,酒汉像一个空酒壶一样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几圈。

“以后你再动央金一根头发,我就把你乱棍打晕,丢河里去!”巴多警告酒汉。

“嘿!巴多兄弟,他不配死在这么美的河里!”尕先巴说。

少年们也回应:“以后他这样,把他喂狼吧!”

大伙儿说的时候,才看到酒汉已经在醉意中沉睡了。央金骂巴多道:“你把他打死了!”

巴多笑道:“这种好吃懒做又好色的人命大着呢!他是你什么亲戚?”

央金没有说话,白玛说:“你们也不想想,央金怎么会有这么的亲戚,他是别村来的流浪汉,那日央金父母约了说要喝酒,这不,今晚就喝醉了闹事儿。”

“巴多哥!央金的父母喝醉了已经倒在炕上!”几个少年早已进了央金的屋子,回来禀告巴多说。

“谁叫你们进我家的!”央金说着就抢过巴多手里的木棍,朝那些回报巴多的少年乱打,少年早已躲了去。

“我们已经把他们安顿好了。”少年们像是在对央金说,又像是在对巴多说。

“巴多哥!这家伙睡在这里怕是会冻死啊!”索旺看了看酒汉,对巴多说。

“拉他到草房里去就是了!”巴多一说,手下的小家伙们就照着办了。

只是巴多还想和央金单独待一会儿,巴多没什么说的,就找话说:“你阿爸阿妈也真是的,不知道这人不干不净还带到家里来喝酒!”央金回道:“我就是这个命,我习惯了,你用不着管!”

“你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心思呢!”巴多急了。

“谁要知道你的心思!”央金说着就往屋里去。

巴多跟在后面,央金回过身来说:“你这堂堂少年头子难道还要进我姑娘家的屋里不成?”央金说着,把那根木棍扔过来,打到巴多身上一阵痛。

巴多就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屋里,发现大家都各自回去了,巴多想了想,央金不是对自己笑么,怎么今晚这么凶巴巴的。央金的确是个能放能收到好女孩子,可惜了这家庭,巴多想着,想要保护央金,也想要抱央金在怀里,直到央金将自己吻了吻。

接近上午的时候,酒汉醒来,发现自己在草房里,以为昨晚做了事儿都是梦一场。

当手臂隐隐作痛,他才知道事情是真的发生了。他是个吃了上顿去讨下顿的人,没手艺,没家当,走到哪里,哪里舒服待在哪里,想离开就离开,去别的地方。可是这地方好啊,只要自己装可怜,就不会饿死人。

酒汉就要起来出去装可怜,他出了温暖的草堆里,瑟瑟冷风吹进他衣衫褴褛处,他哆哆嗦嗦了一阵子。

他酒醒了,嘴巴喉咙干得很,他先来到河边俯身喝了几口河水,冰凉的河水喝下去,让他头脑清爽了不少。他行走的动作依旧是个酒汉的模样,腿脚磕磕绊绊的。有时候口水也收不住,口水拉到胸前的衣服上,再滴一些肉油上去,尘土飘上去,结成块儿,洗都洗不掉。他得走到人多的地方,人多的地方各个喜欢装菩萨,他们装了菩萨,被众人喝彩,心得到满足,酒汉也就温饱了。

晒阳场上人多得很,他们闲了说说自家的事儿,供他人享乐,也说说别人家的事儿,听听新鲜。

大家看到酒汉跌跌撞撞来了,到人们面前,一下跌倒在地。好多人都不认得他,只有几个人认出来:“这不是和央金爸妈喝酒的那个酒汉吗?”

酒汉故作可怜状,微微点头喘着气。他又抬起手嗷嗷叫,大家知道他的手有了毛病,有经验的舟嘉叔过来看,叹道:“哎呦!可怜的人儿手骨折了一根!”人们听了同情着他,心软的女人们还回家去把矫正手骨的麦秸秆拿来。大家知道羊儿、牛儿腿脚摔伤了,人们就请舟嘉叔来矫正接好骨头,再拿麦秸秆来绑上,不出三个月,羊儿、牛儿就会健步如初。

现在众人看着舟嘉叔把酒汉的手臂接好,围着手臂一圈绑好麦秸秆。

“我看他另一条手也该打下来。”巴多和众孩子来到晒阳场,巴多气愤地说。

酒汉下意识地见巴多就躲在人们背后,众人就骂巴多是个野孩子,没有一点同情心。“现在搞大生产,他这么好吃懒做,就是社会主义的败类。”巴多恨酒汉,因为酒汉差点对央金动手动脚。

“大家都是社会主义的人,社会主义不能丢下一个人,大家都是要进共产主义的人了。”有人说,索性拿来热茶热饼给酒汉。

酒汉毫无羞耻,在人们面前狼吞虎咽起来。

央金不在人群里,巴多也懒得和人们啰嗦,他派遣了兄弟们,偷偷来到央金家的门外。

央金家的门开着,他家人在院子里筛种子,央金阿爸阿妈见巴多,没有先前那样骂,巴多认为是央金把昨晚的事儿告诉了他们。

巴多进去,央金也没说话,继续筛种子。“今儿没去挣工分啊!”央金的母亲丹增问巴多。

巴多说没有,眼里只有央金。央金上前来推着巴多出门去,巴多还对她拉拉扯扯,央金就对巴多喊:“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现在住的地儿不叫个房子,我和你在一起了也是过苦日子,今后等你有个像样的家了,我就嫁给你。”

巴多听了又望望央金的父母,央金继续说:“他们做不了我的主,我说话算数!”

巴多走后,就一直没和央金见面。要是远远看见了央金,巴多也会远远躲开。

情感被人类永久歌颂,想要遗弃都不行。对女人来说,不管温柔贤惠还是彪悍懒散,要是爱上一个人,也就会心善一生。对男人来说,占有和爱情相并而生,占有了也就顺理成章爱上了,移情别恋也是一种生活,就看怎样对待。

巴多很少和少年们游走山河了,他在生产大队队伍里,卖力苦干,和大汉子较劲。人人夸巴多野性十足,像一头牦牛。

巴多那晚回去想了想,他恨那些话是从美丽动人的央金嘴里说出出来的。他恨完央金,也恨自己,恨自己没有父母,没有个做主的人。恨完了自己,巴多就出门来吹风。

心情忧郁的人出来吹风,山神总会屹立在那里,托举着月光在天上。巴多想到央金此时是那月光,只要自己愿意爬上高山,就会触碰到月轮。

巴多就披上袍子,往山上走。山坡上的花草安静得很,听不到锦鸡呜呜呀呀的求爱声。

风呼呼吹着,吹得香柴灌木咻咻作响。

世界寂寞得很。

巴多爬到山顶,就看到一轮大月亮照耀在自己头顶,可是自己伸手够不着,巴多放眼四周望去,山神的身躯护着这座安静的村落,把第一缕月光送进来,也把第一缕阳光送进来。

巴多一夜没合眼,巴多只是想要得到央金,让央金做少年头子的夫人。

对于爱情,巴多不是很清楚。

央金也想,巴多的追求来的那么突然,央金难以接受。

虽然央金看起来平时说话不过脑子一样,可央金也想的很远。他父母的得过且过大家都看在眼里,有人羡慕他们一家的无忧无虑,也有人对他们的生活予以否定。

可是人们对待央金就不一样了。

如果不想到央金的父母,人们你恨不得马上把央金娶过来做自己的儿媳妇。央金做事很耐心,见人总是带着微笑。叫爷爷唤奶奶,还和孩子玩闹。要是唱起曲儿,人们就亲切地叫她“小拉姆吉”,要是阿奶拉姆吉在,肯定收她为徒,人们想起尊敬的阿奶拉姆吉,就流出泪来。

央金心里的苦,谁也不知道。央金也有时候抱怨父母,可央金哀怨之后就不再哀怨,央金喜欢热闹,她想起自己的伙伴们,在空闲的日子里陪他们玩。

以后的日子,央金也已经想好了,要嫁给安安稳稳的大男人,央金就怕有人三心二意,所以对巴多的追求,央金不是很确定。可是央金自从对巴多说了那些话之后,巴多就没有缠绵在央金左右,远远躲着央金,央金心里又有些失落。

央金失落了一番,也就继续唱着来历不明的歌谣,人们都知道这歌声是央金唱出来的:

牧羊人盼着羊羔多

种地人盼着谷子熟

种地人离不开牧羊人

羊粪儿把谷子养肥

牧羊人离不开种地人

谷子把人儿羊儿养肥

……

央金也不知道“爱情”这词意味着什么。

经文里说得好,万物初生本无名,后来人们多此一举,才编出个名字来让大家认识,三春柳就成了三春柳,金露梅就成了金露梅,银露梅就成了银露梅。

金露梅、银露梅开在山上,被人们熟知,开花的时候人们来摘花,观赏,泡茶喝,等到冬季枯萎的时候,折下金露梅银露梅的枝干,捆在一起,当柴火,当锅刷。

人们对锅刷很敬畏,等锅刷被刷得不能再用的时候,人们就把他晒干,扔进灶火上烧了,最忌讳的是把锅刷仍在外面,老一辈的人说锅刷仍在外面会成精,家里就有不顺的事儿,所以一代一代都照着做,把锅刷晒干,扔进灶火上烧了。

舟嘉叔的锅刷捆得好,舟嘉手里出的一个锅刷可以刷锅两年左右,而且不要钱,金露梅、银露梅山上多得是,只要给舟嘉叔高兴,闲了给舟嘉叔买点酒,舟嘉叔就不会拒绝捆锅刷。

祁桂花和才仁吵架了,祁桂花暂时把林保国家当娘家住着。人们疑惑着想,祁桂花和才仁一直很恩爱,怎么会有这种事?后来有人在他家屋外发现了用旧的锅刷。人们心里知道了缘由,叫才仁赶紧去明珠寺找尊敬的喇嘛看看,一看才知道真的是锅刷成精了,赶紧请来喇嘛做法事,后来俩夫妻才和睦如初,人们连连称奇。 mwKgqvcUgv/iCACRYwfzIDr+E64KRpIKtufapHToWb/Lh4X0kNsWO1dZAHWFI5b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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