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哇不在是个孩子了,开始长胡须了,喉结也开始迷人起来。
赛朵见了就问:“你怎么回来了?”
达哇腼腆地说:“我回来就住在这里啦,这里地方好,人也好!”
“你这里有认识的人么?”赛朵问。
达哇嘿嘿一笑就说:“我来找才仁大哥,他会给我安排的。”
赛朵没问什么,觉得这孩子天真得很,也就没什么,告诉达哇才仁家是哪一家,也给他指明了怎么走,就忙着拾柴火。
达哇把马拴在灌木丛上,挽起袖子埋头空手折灌木,赛朵觉得奇怪,就直起腰来问:“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在收柴火么。”达哇说着,也不看赛朵一眼,好像是她男人在对她讲话一样。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又没带个割柴火的工具来,我带你去才仁哥家。这柴火明儿我再来割。”赛朵说着,把捆好的柴火仍在达哇面前,达哇像是知道赛朵的意思一样,嘿嘿笑着就牵马过来,赛朵早已走在前头,对达哇说着话。
“你家在哪里啊?”赛朵问。
“不知道啊!”
“那谁给你取得名字?”
“我也不知道是谁给我起的名字,大家都这样叫我。”达哇说着,有点气喘吁吁。
“你怎么了?下山还这么累着?”赛朵问着达哇往后一瞧,才瞧见达哇把柴火扛在肩上,一手扶着柴火,一手牵着马,赛朵见了哭笑不得。赛朵朝达哇扔捆好的柴火,本意是让达哇把柴火驮在马背上,没想到达哇居然牵着马,自己受累着。
“你的马是干啥的?”赛朵已经捂着肚子在笑。
达哇不知道赛朵为何如此爱笑,急忙说:“我的马只配我骑,这些柴火什么都不配它,再说了,它是跟着我打过坏人的,是个好马,不是拉货扛东西的。”
赛朵听了,见这年轻小伙累的不行,忙说:“你牵着马吧,我来背一会儿。”达哇也不再勉强,赛朵说完顺利地把柴火送到肩上。俩人说着闲话就走过桥,达哇看了一会儿河水,叹道:“呵!这水还是那么清澈!”赛朵也不说什么。俩人就走过街上,人们见了他俩,有的人对着达哇有些面熟,有些人猜疑这男子肯定是赛朵守寡的时候与别的男人生下的野种、只是这些人不会对着赛朵的面儿说,他们等背负着柴火的赛朵和这位牵马的男子走过了,才会唧唧呜呜说着没晚,彼此说了还不够,见人就说,说着就笑起来,其实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他们这样说着,大伙儿就有了说笑的话儿,把前几日彼此骂街的怨恨也一笑而过。
达哇和赛朵来到家门口,赛朵就叫达哇等在门口,赛朵进来把柴火放在了柴堆里,拿了一把干草,从灶里拿火钳夹了火星子,拿到门口,把干草放在地上,上面放上火星子,蹲下来呼呼吹气点着了,叫达哇跨过去才进来院子。
“才仁的媳妇桂花姐刚生过孩子,怕你身上有不好的东西冲撞了母女俩。”赛朵对达哇说,达哇知道赛朵的意思,微微一笑。
达哇看见这个院子大着呢,只是三处屋子都不是连在一起。
“才仁哥!”赛朵朝东边的屋子里问。
东边的屋子里回话说:“才仁哥忙村务去了吧,还没有回来嘞!”琼雪措怕赛朵没听见,从东屋里出来,东屋是才仁一家子住的屋子,琼雪措看来是去照顾嫂子祁桂花去了。
西边的阳光照着东屋,琼雪措迎着光,把手放在额头,瞧赛朵身边的男人。
霓玛也从北屋里出来,看见赛朵姐,也看见这个男子,院子里多了一匹马,问赛朵这是谁。
赛朵说了,霓玛才笑呵呵地说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呀!”霓玛说着,与达哇称兄道弟,让着进北屋去了,琼雪措忙过来照应着。
赛朵在院子里喊尕先巴回家来,喊得全村的人都听见了。
尕先巴从山坡上听到母亲在呼唤,撒开腿就跑来。
北屋里的达哇听见了,霓玛和琼雪措就笑着对达哇说赛朵性子野,全村人都怕她。
现在这里正在进行土地改革,才仁告诉大家,这土地改革在中原可是很早就开始了,毛主席说:“依靠贫农,团结中农,有步骤地、有分别地消灭封建剥削制度,发展农业生产、牧业生产。”所以要把土地改革搞起来,要把社会主义的好处让每个人都享有。“牧业生产”这词是才仁自己加上去的,他认为这样才符合这里的实情。
这举措自然是有人愿意和有人不愿意的,少年头子巴多听了,蹲在墙头上问才仁:“才仁叔!那我们这些野孩子有份儿吗?”
才仁笑着说:“你们是社会主义的力量,当然有啊!你先下来,社会主义的人是不像一只乌鸦一样蹲在墙上的。”
众人听了俩人的对话,哈哈笑起来。巴多听了就跳下来,墙头上的土沙掉下来,底下的人骂着巴多,说沙土掉进了自己的衣领子里、头发里。
“咱们没收地主、旧式富农多余土地、房屋、耕畜、家具,按人口平均分配。”霓玛也说。
“咱们这里没有过地主啊?”索楠伯说。
霓玛说:“先从我兄弟俩入手吧,我们有几头牦牛,还有几目地,先放进来,供以后平均分配。”才仁也答应了。
“说起地来,林家有的是地,他家的地儿分了大伙儿也就没有贫困的了。他家是富农啊,你们说是不是啊?”有人在人群里说,大伙听了半晌才说正是如此。
“林保国啊,你有什么想法?”
“这小子早跑了!”有人应着,大家找了一会子,才发现刚才坐在人群里闲聊的林保国不见了,香珍也不见了。
才仁兄弟俩现在为土地分配的事儿忙乎着,暂时让达哇住在赛朵那边的屋子里。
才仁媳妇桂花和霓玛媳妇琼雪措常在一处了就说:这事儿对穷苦百姓是好事,作为社长的女人,不得不依,只是怕有些人不愿意,尤其是林家的,几代人都是富过来的,现在要和大家一样,怕是不肯,弄不好还会弄出人命来。
俩女人说着说着就害怕起来,赶忙把西屋里的赛朵也叫来,叫她也出个主意。
赛朵和儿子尕先巴现在孤儿寡母的,再加上来了一个达哇,也是个没家的单身汉,他们在西屋里也说过这事,赛朵和达哇倒是愿意的。
赛朵从达哇哪里知道了一些革命的事儿,就对祁桂花和琼雪措说:“你们想想,现在社会这么安稳,是谁给我们的?是谁?”
祁桂花说是共产党,琼雪措说是毛主席,赛朵说他俩说的都对。
“哎呀!可是现在这土改要闹起来,有愿意的,也有不愿意的。现在弄的大家都不高兴,这几日也没见林保国俩夫妻出过门啊!”
仨媳妇在祁桂花的屋子里这样说的时候,就听到屋外林保国的妻子祁香珍来了:“阿姐!”
祁桂花在屋里应了一声,身边的赛朵和琼雪措脸色有些变了。祁香珍进来,三人招呼着坐下。
“阿姐月子也快满了吧?”香珍把手里的一大包红枣和桂圆放在祁桂花床边。
“明儿就可以满月了,你抽空来看看我就行了,还带着东西干啥。”祁桂花笑着说。
香珍看了一会儿熟睡的婴儿,坐下来说:“现在大伙儿都忙着过日子,死了的人没看到这好世道,活着的人还是好啊。”
琼雪措听了,对香珍说:“好好的,在桂花姐屋里你说这些要死要活的话做啥。”
“这几日都不见你家林保国,是不是病了还是啥?”赛朵问香珍,想从祁香珍嘴里挖出话来。
香珍听了,又看看三个女人,就说:“哎!我家那个没出息的,还不是怕大伙儿把地给分了,所以就不出门。”
祁桂花也说:“也是啊,这是他祖辈的心血啊,一直传下来,换做谁,谁也舍不得啊。”
“可现在你们在这么生活的安稳,也是共产党给的啊,现在共产党要实现共产主义,你们难道要扛革命么?”琼雪措这么一说,香珍就哭起来说:“所以我苦啊,我倒是好说的,可是我家那个不愿意啊,他还说……”
“我也不知道共产主义是啥子,只是大伙儿都愿意。你家保国还说什么?”
“他还说土改是自愿的,如果有人强迫他,他就干命!”香珍说着就呜呜呀呀哭起来。
“要是大家都同意,就你们家不愿意,以后不就把你家孤立起来了么?大伙儿有啥好事难事都顾不到你家的啊。”赛朵说。
“你是孤儿寡母的,当然巴不得土改!”香珍哭着也听到赛朵的话,带着哭腔喊道。
“我们家是穷苦些,共产党说一,我们不说二,倒是你们,享着共产党的福,却不为共产党做贡献,没脸羞嘛!”赛朵伶牙俐齿,回击香珍,香珍没有办法驳回,就哇哇大哭。
琼雪措怪赛朵不把香珍当妹妹,赛朵心里还气着,刚要骂香珍以前卖身做妓女,话到嘴边,看到祁桂花在数落香珍,也就把话咽下去。
女人们的大吵大闹把婴儿弄醒了,婴儿呱呱大哭,祁桂花忙过去抱起来,漏出乳房给孩子喂奶。
香珍看到孩子哭醒了,也就不再哭了,说要回去了。走到时候对赛朵骂道:“你还不走啊,呆在这里,难道还要看我桂花姐姐的奶子不成!”
香珍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赛朵也听香珍的话似的,紧跟着香珍从东屋出来。
赛朵西屋里的达哇,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在门口转悠着。香珍见了朝赛朵笑骂道:“哎呦!怪不得刚才说话那么大口气,原来被窝里有人啊!”
赛朵听了也笑骂道:“你个不正经的,先去说服了你家男人是紧事儿!”
“你叫啥?”香珍问达哇。
“我告诉你家男人去,说你随便问别的男人的名字!”赛朵说。
“你这话像是在吃醋!”
“你先滚回去!”赛朵笑骂。
“你俩也没个羞的!香珍回去,咱们两边周全才是!”琼雪措也出来对香珍赛朵说,俩人这才走开。
“刚才你们在闹啥?”达哇问赛朵,赛朵听了对达哇开玩笑说:“刚才我和香珍争你,差点打起来!”
达哇小脸一红,忙说自己带来了一些蜜枣,给北屋和东屋里送一些去。赛朵说他们有的是这些,留着自己吃就好,待会儿赛朵拿点送祁桂花屋里去就行。达哇答应下来。
孩子们天性顽皮,尕先巴和措姆出去玩,在河滩上捡起鹅暖石玩的时候,就遇见了那些少年在游手好闲。
“俩小孩还是挺恩爱的啊!”巴多看见他们就这样说。
“你们从哪儿来?”尕先巴问。
巴多嘻嘻哈哈地说:“我们走过你家的后山上,看到你妈和新来的那个达哇在说闲话嘞!”
“达哇叔就住在尕先巴家里,这有啥稀奇的。”措姆也说,旁边一少年动了一下措姆的辫子,措姆抬手就往那少年脸上啪一下,像是白面团打在木质菜板上的声响。
措姆扇脸的声音在河边回响,迎得大家笑起来。那少年委屈地摸着被打疼的脸。
“这姑娘性子真野!”巴多说。
措姆就又往巴多脸上一巴掌,巴多气得直说:“就因为你阿爸、伯伯打过坏人,我就不对你动手!”巴多说完就带着山兔帮过桥去了。
措姆和尕先巴笑笑,回过神来,就远远走来俩人,措姆看清是自己的阿爸和大伯走来了。
“你们在这里看见保国叔叔了么?”才仁问俩孩子。
俩孩子摇头。
“看来这家伙还躲着我们嘞!”霓玛说。
“行了,你们别在这里玩了,回家去,尕颂吉在桂花姨那里苦恼着要你们回去呢。”才仁笑笑说。
“以后别带我闺女到处乱跑,你个野孩子!”霓玛吓唬着尕先巴。
“你不要这样说尕先巴,他是我好朋友!”措姆对自己的霓玛阿爸喊。
这俩大人早已走开了,好像没听到一样。他俩在河边朝对岸望了一会儿,就又往回走去,叽里咕噜说着话,往村大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