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老,怒而成风雨,成旱涝。喜而成和风,成明媚。
人们知道,草原失去了牧歌,人们就无法存活;誓言失去了永远,人们就无法存活。
万物失去了了归依,就无法存活;天空失去了秃鹫,就无法存活;故事失去了烈酒,就无法存活。歌声失去了聆听的人,就无法存活。地母失去了善良的孩子,就无法存活。
霓玛的三个孩子和赛朵的孩子常常一处玩,他们这几个小精灵,一大早起来,脸都不洗,就爬到山坡上,捉早上飞来飞去的蝴蝶,渴了就吸取金露梅、银露梅上的露水。
两家人做了饭,就会满世界喊孩子们回家吃饭。孩子们回到各自家里。琼雪措劝他的三个孩子不要欺负尕先巴,他是个没爹的可怜孩子,三孩子记住了。
吃饱饭的孩子们又聚到一起,到河边,被大人看见,呵斥他们离开河岸,怕孩子不小心掉进水里被水冲走。
孩子们就又上山坡,追了几遍新生的小牛犊,被霓玛吓唬着,他们就跑到田间,王清正的罂粟花结果了,他们摘下吃着,王清正见了也就冲过来,孩子们要跑,王清正心里的教书梦还在,就说孩子们不要跑,听他讲学,孩子们就有糖果吃。
孩子们吐掉嘴里的罂粟花果子,只因为还没有成熟,所以有些难吃。
孩子们都对王清正手里的糖果虎视眈眈,王清正说完《诗经》、就说《春秋》,孩子们无辜地听着。
尕先巴不小心碰了措姆,他的二哥哥白玛就打了一下尕先巴,尕先巴是个要强的孩子,也反击,打了白玛一脸土。措姆的大哥哥就骂:“尕先巴!没阿爸!”
措姆见自己有俩哥哥撑腰,也不甘示弱说:“没爹的娃娃就是我家的小牛犊!”
尕先巴过去就要打,白玛喊道:“我家的牛犊的爸爸去年从山上滚下来就死了,牛犊就没有爸爸!不信你看!”
大伙儿看过去,山坡上一头黑白相间色的小牛犊在吃草,被几个小牛犊围着,用触角顶来顶去。
尕先巴哇地一声就哭了,王清正劝啊劝,给他糖果都劝不住,几个孩子看了害怕,跑回家去。
哭声引来了赛朵,赛朵正在家里忙捆扫把,听到哭声就知道孩子受委屈了。
赛朵看见尕先巴和王清正在一起,以为是王清正欺负孩子,口里骂着:“见我们孤儿寡母,你就欺负!没脸的老东西!”
没等王清正解释,赛朵就抱着尕先巴回去了,回去尕先巴说:“索旺、白玛和措姆他们一家子说我是没阿爸的孩子,他们说我是小牛犊。”说着又哭起来。
赛朵受不了这口气,想来这些话都是大人教给孩子的,以后这样下去,准会被他人再欺负。
卓玛拦住赛朵,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赛朵带着尕先巴直直来阿奶拉姆吉家。
阿奶拉姆吉昨晚失眠,半夜才睡着,刚起来,琼雪措帮她梳头。欧尖、采娜夫妇在转经筒诵经,霓玛去山坡上牧牛、操练队伍。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见赛朵带着尕先巴来了,吓得躲到屋子里去了。
琼雪措不知缘故,笑着迎上去:“阿姐赛朵来了,快进去坐坐,我给你盛碗酸奶吃。”
“你现在装无辜!闲了多念念经,别教会孩子们骂人。”
“哦,可怜的母亲,这是怎么了?”采娜放下经筒,问赛朵。
赛朵带着哭腔说:“谁不知道你们家孩子多,我们命苦,你们就别欺负了。”
阿奶拉姆吉颤颤巍巍过来拉住赛朵手,说:“孩子啊,咱们都是苦命的人,你有什么话,什么苦就对我们说吧。先巴和霓玛是兄弟,出生入死,我们会理解的。”
赛朵见阿奶拉姆吉仁慈,就把孩子们骂尕先巴的事儿说给拉姆吉听。拉姆吉流着泪说:“都是我们的不是!”
琼雪措本来那次教导孩子们要对尕先巴好,没想到这几个骂出难听的话来,进里屋准备把三孩子打了一顿。
赛朵心软了,忙进去劝琼雪措。孩子们怕了,躲在外公欧尖和外婆采娜的怀里,躲在奶奶拉姆吉的怀里。
“你千幸万苦生下仨孩子,还忍心打骂!”赛朵说着,抢过琼雪措手里的木条。
采娜也进来,遣散着孩子们出去,拎来尕先巴,琼雪措立马给赛朵母女俩两碗香醇的酸奶。
赛朵把碗往额头上一触,感谢的母牦牛的乳汁。
琼雪措求赛朵不要把这事告诉给霓玛,不然孩子们就有受的。赛朵答应了。
县城南的毕家寺举行“跳神会”,众多人前去看,说今日还有刘屯的“神牛会”也同一天在河西边举行,县长定名为“六月丰登会”。
这里的人都去了,看着热闹。
热闹的河西岸没有生死,人们穿着自以为的盛装,女孩们头戴着花朵,招揽来玩的男子。男子们对着女子流连忘返。
赛朵带着儿子也来看,心里总感觉憋得慌,晚上回去才知道出了事儿。
赛朵家的三头牛是霓玛一家给的,卓玛负责放牛,那天和琼雪措放牛在岗拉湾,遇见了一堆灿白的人骨,卓玛在骨堆里看到哥哥先巴的腰刀,知道哥哥先巴是被人害死在这里了,就面对着草丛里的骨头哭起来。
卓玛哭了哥哥,又哭喊着死去的心上人祁长寿,哭完祁长寿,又哭她的追慕人隆主。哭着哭着,卓玛就昏了过去,琼雪措口里含着一口水喷到咒骂脸上,卓玛醒来就疯疯傻傻了,拿起地上的人骨在啃。
琼雪措就骗卓玛回家去,家里有的是好吃的,卓玛就跟着来,现在就睡在炕上。
霓玛听了,就带着兄弟们骑马来到岗拉湾,果然看到一堆白骨。众兄弟哭了一会子,怕打扰到安睡的灵魂,就在原地掘地埋下这些白骨。
卓玛是疯了,睡在炕上动不动就咬被子吃。
赛朵成了这里最可怜的人,人们怜悯他多年前守寡,后来庆幸和先巴好上了,可不巧先巴又得了麻风病,倒是没有病死,而是死在别人的枪下。现在呢,先巴的妹妹卓玛又疯了。
赛朵来不及哭,像照顾儿子尕先巴一样照顾卓玛。琼雪措也常常过来赛朵这里,听赛朵诉苦几句,俩人哭一场。
琼雪措心里有了一个决定,只等着有机会说出来。
人们传说赛朵家孤儿寡母没个男人,前些日子有人去骚扰,被赛朵拿住菜刀威胁那人,那人要是欺负着卓玛或是赛朵,自己就拿菜刀塞在那人面前,那人于是走开了。
众人骂那人是个畜生,猪狗不如。
晚上,琼雪措一家吃完饭,霓玛和琼雪措伺候阿妈拉姆吉、阿爸欧尖、阿妈采娜和仨孩子睡下,就回到自己屋里。
琼雪措向霓玛说起赛朵的事情,霓玛连说赛朵可怜,当听到有人要欺负这个孤儿寡母,霓玛愤怒道:“等明天找到这个人,我一枪崩了他!”
琼雪措说:“咱么这里苦难的人死的还不够啊,你要这么残忍么?要是不让赛朵姐姐受苦,只有一个好办法。”
霓玛问什么办法。
琼雪措要霓玛把赛朵姐姐认作自己的妻子就可以了。霓玛听了很震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赛朵姐姐的事儿。你要是个男人,就该知道怎么做。”琼雪措对霓玛说。
“我把赛朵当妻子,你就不伤心啊?”
琼雪措没有回答霓玛的回答,只是又说:“你不知道,作为一个女人,安全感是多么重要,受了了别人的欺辱是生不如死。你不看赛朵姐的面上,你也看在先巴与你出生入死的份上,看在尕先巴是先巴的孩子的份上,不让遗孀受苦,你自己拿定注意吧。”
琼雪措说完,就一声不响地睡着了。霓玛倒是无眠,想了好一会儿,想起了自己以前血清方刚,与赛朵发生关系,想了又想,这孩子是自己的也是说不定的。又想起先巴,心里难受着,想来自己的三个好兄弟,祁长寿死了,隆主跟着才仁大哥参加红军去了,先巴得了麻风病,被人拿枪打死了,霓玛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们。现在先巴的妻儿受苦,自己能袖手旁观么!霓玛心里从了琼雪措的决定。
霓玛第二天就把赛朵一家子带过来,给他们一间屋子住着,大家见琼雪措不说什么,也就没有异议。
琼雪措闲了就帮着赛朵姐,孩子们在一处玩耍。
那天王清正来访,说自己这里三里外成立县初级中学,自己被请去教书,王清正说自己不要钱,只是希望把这里的几个孩子免费去上学,校长答应了。
众人说王秀才的面子就是大,可是大家都没有答应让孩子去。
王清正又说:“我就说嘛,有点文化就是好,可惜我现在快要老死了才碰上这运气。现在世道上最吃香的就是有文化的人,有文化,人们看得起你。你们不想自己的孩子没文化,以后像你们一样受苦吧。”
人们在思索,最后还是愿意王清正带着孩子们去。王清正很高兴,比收割自己的罂粟花还要高兴。
一大早,王清正就带着孩子们往学堂走,王清正就是早晚带孩子们去,特意没有住在学校里。
孩子没有什么不愿意,只要出去,只要有好玩的地方,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小学建在山脚下,左有山泉,右有山柴,弯弯曲曲的路四通八达。
王清正教孩子们书,孩子们就笑,王清正教一句,孩子们笑一次,问是什么意思,王清正就解释。众人又笑笑。
其他老师也都来叫算术和历史,孩子听一会儿笑一会儿,玩一会儿,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想笑。
后来,有些人家嫌孩子们上学,家里没个帮手,所以没有让孩子上学。
琼雪措的仨孩子和赛朵的孩子就一直跟着王清正上学散学,那日天灰蒙蒙,王清正送孩子们回到家里,就下起雨来,雨下得越来越大,就下起冰雹来。
屋里的人们烧起炉火,喝茶闲聊,听到河塘里水轰隆隆地流去,想着水势大了,希望牛羊天地别遭殃。
拉姆吉、欧尖、采娜和清正围坐在炕上,闲聊往事,这些老人,聚在一起就很愿意想起往事。赛朵和琼雪措准备晚饭。几个孩子在屋里玩。
王清正赞叹拉姆吉好福气,虽然亲生儿子才仁不在身边,霓玛也很孝顺,儿媳琼雪措又是个稳重贤惠的人。又夸赛朵要强,照顾卓玛,照顾孩子不容易。
“塌了,死了人!”那边屋子里疯卓玛在大喊。
赛朵忙过去看,卓玛正在炕上,望向窗外喊。赛朵照顾卓玛睡下,卓玛使劲说:“赛朵姐,赛朵姐!那边死了人啊。”赛朵就当卓玛在胡说。
赛朵安顿好卓玛,继续过来和面,拉姆吉问赛朵怎么样,赛朵说卓玛在胡说,众人又继续在一起闲聊。
第二天王清正就沮丧地来到拉姆吉家,说孩子们不用去上学了。众人问为何,王清正说昨晚下冰雹下得厉害,山坡流水大,坡滑下来把学校冲没了。
众人问人怎样了?王清正说里面的男女50多人都没了,拉姆吉听了哭起来,大家口诵经文,祈祷这些人不再受苦。赛朵也哭着说自己那晚就听到卓玛疯言疯语,没当回事,要是当时在意了,在佛前点酥油灯,烧柏香祈祷,这些无辜可怜的人就不会死去。
琼雪措安慰赛朵,大家哭做一团。
王清正说大家放心,孩子们的文化课自己会教会。
收拾学校废墟的地儿没有带孩子去,也没让女人们去,男人们自行组织,安葬了这些可怜之人。山下的田亩也被毁,中央赈济会汇款5万元救灾。
天灾过去,在的人认真生活着。
挤奶歌唱起来,山歌漫起来,河水蓝起来,孩子们乐起来。
母亲们给孩子们讲母牦牛是伟大的,是他们的第二个母亲;母亲们要孩子们出门和同伴玩笑,说一生最难得的好伙伴;母亲们要孩子们不踩地上的爬虫,对老人友好,这样地母和山神就会给他们更多恩惠。
父亲们要孩子们学会骑马,马背上的男孩女孩都是好汉;父亲们要孩子们不服输,有人欺负必须还手,说人是欺软怕硬的;父亲们要孩子们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说人活一辈子,自己喜欢的事情都要努力去做。
孩子们在父亲和母亲的指引下,多情又勇猛,善良又野蛮。不信你听,年纪轻轻,就学着唱起情歌来:
(男唱)阿妹是个花蕾
等待为阿哥开放
阿妹是湖边的花朵
等着英武的阿哥去追求
(女唱)阿哥是个牛
在山神脚下昂首阔步
阿哥敬重圣湖般的母亲
阿妹见了没有不爱
……
苦难的事儿后,保长说修青藏公路金隆垭豁到黑河一段,左右征集民工,霓玛的弟兄去了几个,这些是不怕吃苦的人,也是吃苦惯了的人。
一大早在工地上起来,把鲜嫩的草皮刨干净,再用铁铲子吧地刮平,有人牵着石滚轮,在铲平的地上滚来滚去几下,再有人撒上沙子,拿人再滚石轮子,到时候人踩上去,脚印没有陷下去就算成功了,又到了下一处继续忙活。
现在马家军权岌岌可危,因为其他部落都接触过红军,他们没有欺辱部落的人。
那个叫达哇的孩子,也跟着红军去了。
只是香珍偷偷从马府逃出来,回到了以前她不想回去的故乡。
故乡的面貌变化让香珍找不到家,她在街上问顽皮的孩子们林保国叔叔家怎么走,孩子们才带她去找他的童养媳丈夫林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