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长征而来,把人民当家做主的想法带给路过的人家。
他们历经艰辛,跋山涉水,在民间顺利会师。
他们心里只有祖国。心里只有受苦的人,他们从南原一路走来,看到了西原的人民受苦受难,手足之情不允许他们就这么会师后草草而去,他们制定了“宁夏计划”,“西北计划”,他们往西行进,势在消灭盘踞在黄河以西的魔头,拯救苦难的同胞于魔掌。
你看,西原的黄河西岸,初秋的风吹过,吹熟了青稞和小麦泛着金浪,多么祥和。
风不知道苦难的人死去,不知道战死的红军,他的老家在很远的地方,如今他们暴尸荒野,秋风在哭泣,在百万烈士上空卷来卷去。
风引来太阳神,祈求烈士安息;风引来秃鹫,愿精魂升空;风引来善良的人,把红军尸首埋在最高山深处,埋在百花下,埋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老人们哭着,像是自己的孩子牺牲了。小孩子们无知,摘下军帽上血红的五角星,深藏在自己的口袋里。
红军来了,拉姆吉没有看到儿子才仁,只有一个小男孩来找拉姆吉,告诉拉姆吉才仁任务紧急不能前来拜见母亲,要拉姆吉告知众人,红军只打坏人。拉姆吉问那人儿子才仁在哪里,那人说在黄河西岸。
枪声参差不齐地响起来,众人知道红军来了,太阳正红。
驻扎在这里的兵娃子们听到枪声,就跑走了。霓玛和兄弟们在自家屋里,他们是不会去打红军,他们知道红军与自己无冤无仇。
传来消息,说河西反共战役后流落战士三十四人,红军九军军长孙玉清被俘。
红军开拓幸福如此艰难,流血牺牲。
拉姆吉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才仁。红军来了,又不见踪影。人们知道马爷多年盘踞这里,一时半伙是打不了的。
不怕受苦的人们只知道秋来就要打青稞等谷物,打下来,上头拿走一部分,剩下来的一家人勉强过冬,等过了冬,春日过了,夏天来临,到时候百花百草长出来,人和万物就不会饿死。今年的谷物刚打下来,就有保长带人来收,他们这些人吃了红军的苦头,知道再像以前一样草菅人命就会失去民心,后来就会没有稳定的根基。
可他们还是习性不改,对不服管的人拳打脚踢。
今年过冬有些艰难,你听,河西岸夜里水花涛涛,不时听到哀魂在哭泣。
堪布得知这件事,带着众僧侣从神山上下来,在河边举行法会,怜悯死去的人儿。
法事结束,众人齐齐跪拜在地。堪布和蔼地说:“你们跪拜的话,就跪拜神山,圣湖和地母吧。起来吧,可怜的人儿!红军才是你们跪拜的人。”
堪布说着,吩咐众男子在河边撒风马(藏语称为“隆达”,“隆”意为风,“达”意为马。风马旗亦称为“风马经幡”),人们看着风马飞向空中,给天神带去人们的心愿,风马飘呀飘,飘进河水里,飘在人们头发上。
世界渐渐安静下来。
时间在苦难里过得真快,霓玛的三个孩子渐渐长大,呀呀学着走路。孩子出生那天,人们就建议不要这么早给孩子起名字,所以等孩子学着走路的时候,才给他们取名字。
堪布赐名三个孩子,大儿子叫索旺,二儿子叫白玛,三女儿叫措姆。
拉姆吉老了,再也跟不上孩子们奔跑的速度了。采娜和欧尖也过来和拉姆吉一处过活,大伙儿在一起,拉姆吉会提以前欧尖不同意霓玛和琼雪措在一起,闹出的笑话给大家讲,大家起先会互相强词夺理,之后也就笑着说不出话。
真的是老了,你看呢,拉姆吉的牦牛都老死了一拨又一拨,前几年的牛犊也老了,老牦牛是伟大的。
眼看着老牦牛,拉姆吉若有所思。等霓玛回家来,拉姆吉就说:“万物都有一死,老牦牛也不例外。他们从古至今生活在这里,用乳汁养育这里的人,用牛毛为这里的人提供衣装和住所,他的血肉强壮了这里的人,我心里对他们愧疚。现在呢,我也是快要入地母怀抱的人了,只是希望这些老牦牛不再受人管束,给他们放生吧。”霓玛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欧尖,采娜和琼雪措也同意了。
次日一大早,霓玛和琼雪措,就带上奶茶,点上柏香,霓玛口诵经文,把多彩经幡缝在老牦牛背上。这样放生了,就不会被人管束,不管是多么坏的人,只要看到那个多彩经幡的放生标志,就不会对老牦牛动刀子,偷到了老牦牛,也会把他放回山里。
老牦牛放生后,唯一的威胁便是成为狼的猎物,或是老死去。
春秋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无止无休,送走人儿,送走花朵,迎来新生儿,迎来新的太阳。
赛朵为先巴生了个儿子,大伙儿都高兴,霓玛征得阿妈拉姆吉同意,给先巴一家三头牦牛作为礼物。先巴对自己的兄弟霓玛感激不尽。赛朵有了孩子,心里也踏实了,渐渐也就忘了自己和霓玛点点滴滴,一心和先巴兄妹俩生活。
现在又传出马爷到处抓人,原因是麻风病流行,马爷抓了人带去治疗。
保长给大伙开会说麻风病是时候,大家看见先巴脸上有了红斑。说话声音嘶哑,大伙便猜出来先巴得了这病。
先巴夜里就没有回家,怕害了妹妹卓玛,害了自己的孩子和他的妻子赛朵。
人们到处找,在山林里找到先巴,先巴饿得神志不清。大伙带回到山麓,用铁链像拴狗一样拴住先巴,等先巴醒来,就给他吃。
只是大家没有近距离接触先巴,因为先巴现在不像个人。
卓玛哭啊哭,急着要和哥哥在一起,赛朵劝住。赛朵知道先巴的心思,那天和卓玛给先巴送饭菜去,先巴对自己的妻子赛朵说:“你们来做什么,这几天你们不来,你做的对。咱们的孩子要健康成长,你是位伟大的母亲。对了,我的兄弟们怎么不来看我?卓玛啊你别哭,哥哥不会死的。”
卓玛在旁边一直哭,没有说一句话。
赛朵哽咽着说:“大家不是害怕你,大家是害怕你这病!”
先巴抱头痛哭说:“天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得病的就是我!”
“不是你一人!”原来是保长过来了,他带来了好消息。
麻风病在多地方爆发,马爷为了大家安危,决定将三十五个病人转移到外地治疗。
这是个大好消息,众人庆幸先巴有救了,这些苦难的人有救了。
心软的人哭泣着,为生命哭泣,为病人哭泣。
一辆车来临,先巴被扔上了车。车上的人,像一群即将要被宰杀的猪挤在一起。大家互相无力地望望,相互安慰,心里高兴,自己有救了。
大家不知这其中的阴谋。
保长说:“马爷电令,这些人儿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带到外面治好了再拉回来。”
众人信了,无知的人们感谢着马爷,感谢着保长。
众人看见这辆车冒着黑烟越过盘山路,往岗拉湾驶去,一下消失在山的尽头。
人们盼着病人们早点归来,这样春来的时候,田间热闹,打骂都有趣味。人们现在想起以前与他们的恩怨,后悔和这些人打架斗殴闹矛盾。
车消失不久,山外的岗拉湾响起了连绵的枪声,死去的灵魂在天上凝结成暗紫的云朵,引来秃鹫盘旋翱翔在山的那边。
风神吹来,云朵散去。饱食后的秃鹫飞来,它们飞得有些疲惫,收住历经风雨的羽翼,歇息在田间。
秃鹫为了飞起来不费力,吐下一堆肉骨。
田间忙碌的人儿不知道,不知道这些骨头是她的爱人,他的孩子,他的女人的肉骨。
他们笑秃鹫贪吃,吃多了飞不起来,在人们面前丢人显眼。
人们远远站着,看会儿秃鹫吐出肉骨,这秃鹫有一人高,它吃死去的羊儿,牛儿,马儿。也吃死去的人。
秃鹫飞去,吐下的肉骨被地虫吃掉。世界安静下来,人们扛着锄头,顺口唱着:
哎……呀……布谷鸟去哪里了?
哎……呀……布谷鸟上山去了!
哎……呀……布谷鸟为何上山了?
哎……呀……上山砍柴去了!
哦呀呀
哎……呀……砍柴做美味饭了!
哎……呀……饭菜是故乡味了!
哎……呀……故乡是个好地方!
哦呀呀
先巴再也没有回来,赛朵没有向正在快乐成长的孩子提起他有过父亲的事。
赛朵一直说他是山神赐给自己的孩子。只是孩子还没有名字,赛朵也没有求尊敬的堪布赐名,叫自己的孩子“先巴”,以此纪念自己的丈夫尕先巴。人们也就叫他“尕先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