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吉起了个早,就听到门外面林保国在叫,拉姆吉忙过去霓玛屋里叫醒霓玛,就往外面走去,只见林保国带着一小兵官进来。
拉姆吉看着兵官有些眼熟,见林保国脸色也难看些,林保国说这是香珍派来的。
小官兵说马爷要来咱们这里,香珍劝你们把能带的东西带上了远远躲着去,等安定了再回来,要不然都不好过。
拉姆吉问小兵官道:“整日里人们议论说‘马爷’、‘马爷’,到底是谁啊?”
小兵官说是马步芳,要拉姆吉们小心,说完就匆匆走了。
拉姆吉看出事情的危机,带着林保国和霓玛就挨家挨户去说。
大家一时间就慌了,不知道哪里去,拉姆吉想起来当年自己在青海湖放牧过,那里有山有水有草地,有山有水有草的地方是饿不死人的,就叫霓玛带着众人往西边逃。
只有几十户人家的部落顿时人声鼎沸,牵牛的牵牛,赶羊的赶羊,扛野果野菜的嚷嚷,女人抱着婴儿,往西边走去,拉姆吉清点了一下,发现只有欧尖一家子不见,忙往回去。
欧尖家门紧闭,拉姆吉就知道他们反锁在里面了,使劲儿敲门,说自己是拉姆吉。里面过了一阵子才开门。
欧尖说自己辛辛苦苦收拾这院子,将来还要在这里养老,说什么也要好好守住。现在就撇下这屋子远走他乡,死活都不愿意。拉姆吉说马爷很凶猛,暂且躲几日。欧尖不肯,他媳妇采娜和女儿琼雪措就跟着他不走。
外面有人敲门,欧尖去开门,发现是先巴,先巴说霓玛和隆主已经带着众人和牛羊马骡往西走了,过了山了,不见拉姆吉回来,就让他来找。
先巴见拉姆吉一脸愁苦,又说:“琼雪措一家必须带回去!”
欧尖心里还在生霓玛的气,说自己死了也不会去。
拉姆吉和先巴被欧尖赶了出来,砰一声关门不见。先巴就和阿奶拉姆吉没有法子说服欧尖,就骑上马,往西找霓玛一群人。
往西走!再往西走!就是措温宝(青海湖)。
“看哪!那就是圣湖!地母的乳汁!”一个女人激动地叫道。
可怜的人们看见远处的圣湖,不由自主地跪拜在地上膜拜,都叹羡这里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湖水比天还蓝,冬草绵延不绝,小山圆润,高山巍峨,小溪潺潺,山泉叮咚。
北风呼呼,流离的人现在居无定所。
王清正说自己会看风水,众人都不信。
王清正从人群里站出来,看着牛羊走过的方向,看看山脉走向,看看山谷,又看看河流走向,指着那边的小山谷里说就是那里,风很小,很暖和。雨水不会囤积,离水源近,山丘周围有牛羊吃不完的草。众人向王清正所指的方向看去。
“你看!我们的牛羊都去那里,有些已经躺下来了!”王清正又说又喊。
众人信了。
众人像一群羊,像一群牛。拿着包袱担担,匆匆过去。拉姆吉把自己家的帐篷也带来,众人也都筹集自家的羊毛和牛毛,不久,每家便都有各自的帐篷。
在高原,有草有水的地方,就饿不死牛羊。有牛羊的地方,就饿不死人。
马爷的扫荡队伍,来过了,复又回去。
留守在故乡的欧尖家洗劫一空,欧尖和采娜被打晕了,琼雪措受了辱。欧尖醒来,兵卒后脚刚走。女儿说自己要去死,没有脸活着。欧尖跪下来,说是自己害了自己闺女,要是琼雪措死了,自己也不活了。
琼雪措的母亲采娜哭得死去活来,说自己本来就被众人背地里说三道四,现在老脸都丢尽了。又看着被受辱的女儿,心里恨着眼前的丈夫,想着想着,采娜就拿起弯月的镰刀,大喊自己要去杀了那些人。
欧尖哭喊着说只要活着,终有一天会报仇的。
可采娜下不了手,这个可怜的佛教徒。
一家人闹腾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离开这里,往西走,去和拉姆吉们汇合。
走了好久,才远远望见天边的圣湖。
圣湖啊圣湖,一家人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看见湖光与蓝天相接,不由顶礼膜拜。
“伟大的地母!”欧尖脱口而出。
“阿爸!阿妈!不要拦我!我要去圣湖里洗身子。”琼雪措说着,往前走。
欧尖让采娜带去多年收藏的昂贵羊毛毡,采娜知意,跟着采娜往湖边去了。欧尖找了个暖和的草地,等待母女归来。
圣湖的水在这秋冬之际凉如冰,北风吹来,都吹不皱圣湖天镜一般的容颜。
琼雪措脱光了衣服,往湖心淌去,忽然脚边有个润润滑滑的东西在游动,琼雪措睁开泪眼,看清楚了脚底的沙石,看清楚了这一对鱼在游动,后边还跟着个小鱼。
琼雪措犹豫了一下,又看见湖岸走来一人,琼雪措紧张起来,怕自己被人窥见,一下蹲在水里。
走来的是一位慈祥的老阿妈。
老阿妈看见赛朵打着招呼,又看看水里泪流满面的琼雪措,赛朵说尊敬的阿玛拉,您劝劝我家女儿吧,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阿玛拉在湖边坐下来,口诵经文,好一会儿才对琼雪措说:“可怜的孩子,苦难就是劫,要看你怎么去面对。你看你脚边的鱼儿自由自在活着,他们知道大雪就要来,知道会冰封湖面,自己也会冻死。孩子啊,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我也不希望你忘记仇恨。听阿玛拉的话,只要你不放弃自己,好好活着,终有一天会替自己出气。那些伤天害人的人,伟大的地母都不会放过!来吧,孩子,到阿妈拉怀里来,想哭就哭吧,想骂就骂吧。孩子,可怜的孩子,圣湖在,神山在,佛祖在,阿妈在,地母在,没什么怕的!”
琼雪措听了,哇一声哭了,踩着圣湖的水花跑来,蜷缩在老阿玛拉怀里。
这位突然而来的阿玛拉还对琼雪措说了好多话,等琼雪措情绪稳定了些,就和采娜给琼雪措穿上羊毛藏袍。
老阿玛拉问采娜他们为何来到这里,采娜说自己部落的人都跑到这里,他们几个落伍了。
老阿玛拉笑笑说,沿着圣湖畔走,就会见到他们。
欧尖,采娜和琼雪措谢过老阿玛拉,绕着湖走了几米,回头一看,老阿玛拉早已不见。
采娜激动地说自己遇到了圣湖里的仙女,忙对着圣湖膜拜,欧尖,琼雪措也跟着膜拜。
膜拜完,可怜的这一家子又出发了。
圣湖边的人们又开始了新的生活。
放牛,放羊,临时搭建了牛圈,羊圈。女人们闲了就打理剪下来的牛毛羊毛,做成被子,衣服,帐篷。年轻的男人们养着马群,练习武艺。
大家其乐融融,偶尔也有些小争吵。
那日赛朵家的帐篷里出了地鼠,赛朵往鼠洞里放柴火,只见洞的那头出来一群地鼠,呼啦啦往外跑去。赛朵见了,拿起柴棒子就打,这地鼠一家子精明,左右逃窜,赛朵一个个赶出来,隔壁的林保国出来凑热闹,不料这些地鼠就吱吱跑到林保国的大帐篷里去了。
也是,林保国家有钱,这帐篷比别人家的帐篷好,不漏雨,又保温。
林保国眼睁睁看这赛朵赶出来的地鼠们,蜂拥往自家的帐篷里跑去,钻进地皮下不见了。心里恨起来,倒不是对地鼠恨起来,恨赛朵,说赛朵把地鼠往林家赶去,又说赛朵长短,说着说着就骂起来。
赛朵也不是个隐忍的人,插着腰骂道:“这草地都是地鼠的家,又不是我让他们去你家帐篷里。”
林保国就骂赛朵做人不检点,到处惹蜂迎蝶。
赛朵骂林保国仗着有钱就口出狂言。
林保国骂赛朵是个寡妇,下辈子也是个寡妇。
赛朵心里委屈,受不了气,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林保国头上砸,林保国头上砸了口子,流下血来。
赛朵哭骂说:“我寡妇咋了?吃你家的喝你家的了么?你阿大还不是被你气死的!”
林保国听了,就冲过来揪住赛朵的衣领子,赛朵一把抓住林保国到头发,俩人爪挠着打闹起来,众人有人看热闹,有人哀叹,有人忙过来劝阻。
就在大家热闹之余,这群无事可干的孩子们又机灵地发现远处来人了,惊得众人警觉起来。
“是琼雪措姐姐!”有孩子喊。
霓玛听了心里一喜。
“是欧尖叔叔!”有孩子又喊。
“是采娜!”拉姆吉说。
霓玛骑上马,带着几个兄弟去接琼雪措一家。
琼雪措见霓玛就忍不住哭了,大家好像忘了刚才赛朵和林保国之间争执,都围过来看望这姗姗来迟的欧尖一家子。
拉姆吉谢天谢地,说大家终于都团聚了。
众人问怎么找到这里的,欧尖说了他们遇到一位慈祥的老阿妈,拉姆吉说他们在这里半个月以来,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众人断定欧尖一家子遇到了慈祥的地母化身。
众人心里崇拜,目视天上,双手合十在额头。
琼雪措一直哭个不停,众人问缘故,琼雪措也不说,拉姆吉看出什么,悄悄背着众人问采娜。采娜也想只有拉姆吉会拿个主意,采娜说了,拉姆吉听了,心里一颤,也过去抱着琼雪措哭起来。
众人看到这一幕,一下迷糊了。
风一吹,琼雪措不禁打了个寒战,你看,圣湖边的初雪就要了。
初雪一来,会劈天盖地,会把大地上的黑色与肮脏都埋没,剩下来的,只有白茫茫一片。
圣洁的白茫茫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