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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二十六

雨停歇后,众人就一哄而散往各自家里赶去。

拉姆顾不得什么,直直往佛堂赶去,拉姆吉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对神灵敬畏不已。只见佛堂里也漫了雨水,还好不深。多玛(青稞面做的塑像祭祀)有些弄湿了而掉下来,七碗圣水里进了雨水,酥油灯早就燃完了,灯底的黑色灯花也被雨水弄湿了。曼茶罗完好无损,佛像,佛塔都还好好的,拉姆吉看到了用金布缠绕的法本,害怕法本也被雨水弄湿,忙出去拿了些柏香,焚好柏香,就拿出法本检查,谢天谢地,法本只是湿了布。

霓玛在外面挨家挨户查看了以后回来了,说各家各户都进水了,自家的新生牛犊也死了,拉姆吉口诵佛经。拉姆吉问霓玛人儿都平安吧,霓玛说人们一切都安好。拉姆吉要霓玛拿些金露梅来。霓玛回来,怀抱一大把金露梅,银露梅,拉姆吉拿起来,当扫帚清扫佛堂,霓玛拿盆往外端水,拉姆吉笑着说:“这神山里的万物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以天为被,以地为母。风为伴,雨为侣。”霓玛笑着说拉姆吉就像是一位堪布,拉姆吉笑了,拉姆吉又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闭眼入地母怀里之前,看见这个世界的太平。”拉姆吉说着,从胸口拿出一串佛珠,放在佛堂里。

二十七

王清正回来,自然回到原来的庄廓里。

原来的庄廓,早已被雨水和风摧残得不剩什么。王清正无法,就挨家挨户帮忙了一会儿,王拉姆吉家来。拉姆吉见王清正来,高兴地打招呼,王清正看着结实英气的霓玛,连连夸口。

“宝财这次进城,可见了世面没?”拉姆吉叫王清正的俗名问道。

王清正立马提起兴趣来,给拉姆吉和霓玛讲城里人怎么走路,吃什么,穿什么,讲城里有铁质的马在跑,铁盒子会跑。王清正说自己还见过所谓的“马爷”。霓玛和拉姆吉不解,王清正就说是林保国的媳妇跑出去就是和马爷好上的,所以回家那么风光,还兵官保护她。

王清正突然说他想教孩子们识字,他教汉语,霓玛教藏语。拉姆吉说这是好事,只是霓玛怕不行,王清正说霓玛在明珠寺待过,藏文水平肯定好,霓玛笑着,答应了。

拉姆吉说自己一人说了不算,要看看大家的意见。

二十八

这几日大伙儿都忙着收拾自家屋子,没有功夫管别的。孩子多的人家自然干活省力些,只是吃饭是个问题。

雨水不懂人间,连下了几天,把好好长在地里的庄稼都打倒了,没见天就霉坏了,女人们看着地里,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下来。男人们嘴巴干涩,躬下身子和自己的女人一起掀开麦秆,寻求那些还没有霉烂的谷物。孩子们无知,在广袤的田地里踩着,被大人喝吓着,孩子们受惊了,扑啦啦地往远处跑去。

王清正觉得眼下国家动荡,人民疾苦,但不能失去礼教,文以载道,文以育人,看着游手好闲的孩子们,王清正忽然有了主意。

“哎!过来!都过来!”王清正朝孩子们喊。

孩子笑王清正穿着衣服都有口袋,顽皮的忙伸手去口袋里摸,王清正一个巴掌把那孩子的手打回去,笑着说:“嘿嘿嘿!你们听我的话,我就把糖果给你们吃!”孩子们连连点头。

王清正就像一只母猫,孩子们猫崽子一样贴服在王清正身边,大家回到村口,王清正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学生,我是你们的先生,现在快拜我为师!跟着我行礼。”孩子们嘻笑着行礼。

“作揖。”孩子们跟着作揖。

“坐下来。”王清正让孩子们围坐成半圆,他正对着孩子们,口诵了几句,让孩子们复述,孩子们讲了,王清正很高兴,又拿麦秸秆在地上写了几个字,一一教他们读,孩子们读着,说看不懂,地上的画儿也看不清。

王清正说地上写的是字不是画儿。

孩子们说字不是在书上么?怎么会在地上?

王清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孩子们就要糖吃,王清正手里只有一颗糖,想了一会儿,他就拿来一碗水,把糖化了水给孩子们喝,孩子们你争我抢,几乎都喝到一口,还给王清正碗,又扑啦啦地跑远了。

王清正若有所失。

二十九

庄稼没了收成,今年过冬就艰难了,拉姆吉想了想,来到采娜家,路上遇到了赛朵,和赛朵说她要召集大家去山上采些野菜野果,备下来过冬。赛朵说自己和拉姆吉想到一块儿去了,于是来到采娜家,好让采娜也帮忙召集大家。

采娜家人少,只有卓玛一个女儿,所以干活都比别人家慢些,一家人屋子里还在清理着的水,拉姆吉看见了,说自己忘了点东西,回去再拿过来,顺便说了要召集大家采集野菜野果的事儿,忙回去了,来的时候带着霓玛,霓玛二话没说就拿起木桶子,采娜、卓玛满满舀了一桶,霓玛像当年扛起卓玛一样扛起水桶,往外走去,大家忙活了一阵子,就跟着拉姆吉往山上采野果野菜。

雨后的山林一片翠绿,泥土的芬芳,花草的清香,孩子甜美的笑声,还有拉姆吉的歌声:

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离太阳最近的人们唱自由的歌

转山转水!转山转水!

长跪天地不为修来世只为罪赎

格桑花啊!格桑花啊!

风里雨里伴着牛羊看雄鹰飞过

太阳部落!太阳部落!

世间女子世间男子的美天堂。

众人听了拉姆吉的最后一句,都大笑着夸赞。想不到这个六十多岁的女人,这么出口成曲,是了,她就是拉姆吉,没有人取代的拉姆吉。

王清正首先就大叫道:“好好好!好一个太阳部落!我们这地方终于有名字了。”

王清正看到面前巍峨几千米的神山果什则,就以果什则为中心,把东西南北的山梁山沟起了一遍名字。众人听了就笑。

山上草甸厚,踩上去绵软,灌木丛下就是酸韭韭,人们见了就摘下往背篼里装,见了小黑果就摘小黑果,各个满满一大背篼大丰收。渐渐地,各自都在忙活着,在山林里散开,只听见一男一女的情歌花儿对唱响起来:

(女)王母的玛瑙落在了人间

心上的阿哥住进了我心

果什则养活了受苦的人

睡梦里放不下阿哥的人

睡梦里放不下阿哥的人

(男)豆大的雨水下了后晴天

阿哥的尕妹身上香着很

大河淌水冷不下阿哥的热心

日头下抱着阿妹把话聊

日头下抱着阿妹把话聊

大伙儿听到,女人们羞涩起来,男人们就笑起来,孩子们闻声就扑啦啦跑去,看见男女抱在花丛里耳鬓厮磨,嘻嘻笑着,好想发现了大事情,大声喊叫着:“啊哈哈哈!没羞羞,霓玛哥把琼雪措姐压下了,在草丛里压下了!没羞羞!”

霓玛也听到了孩子们的歌谣,心里忽然想起了琼雪措。

砰!一只野兔受惊吓逃脱了,孩子们又扑啦啦地捉兔子去了。

三十

人们吃着野菜野果,没了饥饿。

拉姆吉现在身体有些吃不消,尤其是那些野果,吃得肠胃经常不舒服。

拉姆吉想着香珍那时回来时说的话,希望才仁如她所说的那样活着,活着回来,如果回来,她就让霓玛和才仁认作兄弟,好好操练霓玛这支队伍,让太阳部落永远接近太阳。拉姆吉这样想着,心里不再难受了。

你看远处大雁飞去,看来又是个金色的秋天,只可惜今年不丰收。

拉姆吉朝着秋雾迷离的神山颂唱道:

感谢上苍,阳光照耀温暖人间。

感谢风雨,苦难人们惜惜相惜。

扎西秀!扎西秀!

无忧花开,菩提叶绿

太阳人间,自在自得。

神山上云雾散开,一丝丝宛若项链,看来秋霜就要来了。 cCmkXbRc1e4lmH6E082wNT6NChovWp0xMJYfA33CRvmth1bDVfhOZKqyJeJelqy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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