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突然逝去了祁长寿和林爱民二人,各自的家人伤心不说,众人也都埋葬了他们以后,每晚晚饭过后,都会口诵经文。霓玛和兄弟们埋葬了祁长寿,才想起来那个玉,几个人兴冲冲来到当年埋玉的位置,挖了几处,终是没有找到玉,先巴焦急着说:“这碎玉是不是化成了土?”
隆重嘿嘿笑着说:“你以为这玉是你的屎啊?化成土化成肥料啊。”俩人的说笑,霓玛没有听进去,只是心里难受,想着哥几个为了这里的庄稼,死里逃生去偷林家的宝物,祁长寿已经死了,这玉又不见了,将来如何向祁长寿交代?霓玛想着,想着,就奋力掘地,隆主和先巴见了,也就随着霓玛挖,不说话。大家最后很失望,也都焦急起来,才发现以前埋在这儿的碎玉不见了。
霓玛觉得自己辜负了祁长寿,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正在心里闷闷不乐。
寡妇赛朵站在土丘上,看着霓玛、先巴和隆主三人大笑,笑了一会儿叉腰道:“三个挖土的狗娃子。”霓玛听了也笑了一声,不在继续寻找玉了。
霓玛和寡妇赛朵心有灵犀,只是先巴和隆主不知道,还在卖力双手刨土。霓玛一看,还真像两狗刨土,也笑起来。霓玛说不用费力了,去赛朵家喝点茶水。
赛朵高兴地进屋去准备了,霓玛一伙人进去,赛朵就给大家倒了几碗热茶,忙从炕毡子下拿出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可不是之前埋下的碎玉。
赛朵笑着说:“你们也是,这么好的宝贝,藏哪里不好,非要埋在河边,要是下大雨,水涨起来冲了地,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霓玛不说话,倒是先巴和隆主高兴起来,夸赛朵想得周到,赛朵还说:“还好我看见了,要是别人看见了保不准拿去花了。”大家说着感激赛朵的话,喝着茶,心里的焦急终于落下。
“先巴哥!先巴哥在吗?”屋外有人喊着进来,一看是林保国,那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先巴一伙儿不屑一顾地问啥事?
“你……你家妹子跳河啦!”林保国结巴了一下。
先巴听了来不及问个究竟,赛朵是个心软的寡妇,听了林保国这么一说早已啊呀地哭起来,先巴冲出屋子,林保国来不及追逐,在先巴身后喊道:“去河边!浮桥边!”
赛朵倒是个细心的人,看到林保国全身都湿了,忙说换件衣服,霓玛和隆主对他不屑一顾,林保国觉得没意思,就谢了赛朵出门去。霓玛和隆主拿了玉,匆忙和赛朵一起往河边跑去。
先巴远远看见河边围着很多人,就知道出事了,顾不得什么,早就哭出声来,跌跌撞撞地跑去,孩子们见先巴来了,也扑啦啦地跑来。
卓玛一身都湿透,身上盖着男人的衣服,众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人说阿奶拉姆吉会有法子,孩子们听到了早就扑啦啦地去找阿奶拉姆吉。
阿奶拉姆吉一边祈祷一边匆忙赶来,叫几个男人把卓玛倒着提起来,卓玛吐出水来,几个女人早已拿来厚被子,给卓玛盖上,卓玛哀叫起来,人们松了一口气。
霓玛拿起事先盖在卓玛身上的衣服,问是谁的,没有人来领,孩子们倒是机灵,说是林保国的。拉姆吉问孩子们为何是林保国的,孩子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说:林保国看见卓玛跳水了,左右喊叫没有大人来,就跳下去把卓玛姐姐拖上岸,孩子们看见了就四处喊人,这些人后来才到的。众人也都点点头,等孩子们回来,林保国就不见了。
一个女人也说:怪不得林保国一身被水淋湿了,见我就问先巴在哪里,我说去赛朵家了,他就跑开了。
众人以前没有看出林保国有什么出息,这次众人都信了。
突然一个孩子叫道:“看!保国叔藏在那边的柴草堆里!”众人随孩子指的方向望去,一个黑影闪过了。隆主跑过去一看,早已没有人,地上的泥巴湿了一坨。
卓玛醒来,还是闷闷不乐,先巴知道自己妹妹卓玛的心事。先巴把自己弄成个泪人,卓玛心软了,答应再也不寻死了。
卓玛说是林保国把自己推上岸的,先巴亲自去谢林保国。
林保国的举动在人们口中传开。
等春来,无大事,除非耕种,浇灌,新生儿来世,高龄者老死。
自从拿回那些碎玉,霓玛就和部落的人组织起来,训练农闲的男人们拿枪拿刀还骑马,建立自卫队。霓玛也请示过堪布上师,上师点点头说:“自护可贵,莫要外征!”霓玛记在心里。
霓玛和隆主、先巴在山丘上训练子弟兵。他们的骏马在山上吃草。
孩子们,永远都闲不住,在山下扑啦啦地一群跑上来,朝他们吼道:“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大家紧张起来,莫非又是有贼寇强盗来了?大家有枪的拿枪,没抢的拿刀拿斧头,霓玛问孩子谁来了?孩子们说俩老头带着三个女人,俩小人来了。
霓玛叫大家先预备着,自己扛上枪,带着先巴和隆主去看,孩子们又扑啦啦地在前面带路。
如今是夏天,天空阴晴不定,浓郁的云朵堆积在山顶。
霓玛一伙儿随着孩子们走来,才看见真是两个男人带着三个女人两个小孩,他们正往庄子上赶去。
“老爷爷,你们哪里来的?”先巴上前问道。
这些可怜的人听了,见有人扛着枪,有人拿着刀,以为是山贼,惊吓着说:“好汉们!我们没钱没吃的,你就饶一命吧!”
隆主说:“我们也生活艰难!你们还是去别处吧!”大伙都看出来这伙人是行乞投奔的。
那几个女人听了,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随着这俩男人走去。
霓玛一伙儿一直盯着他们远走,他们走到山后,就不走了。
“必须赶他们走!如果他们是坏人,咱们都危险!”隆主说,大家都点头答应。
你看,山雨就要来了,大家担心着庄稼会被雨水冲走,担心着自家的土房子,草房子会被雨水冲走,担心着山上的牛羊和马儿会被雨水冲走。
夏雨来临的时候,老人们就说王母娘娘把她的珍珠项链不小心弄断了,大伙儿听着老人们的话,看见山雨从山顶倾倒下来,不一会儿便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声,夹杂着呜呜呜的风声。
人们害怕起来。
大家前后叫唤着,往地势高的地方躲去。
“霓玛!霓玛!快把那些人叫上来!”拉姆吉在人群里喊叫。
霓玛知道拉姆吉说的是流浪的那伙人。他们几个正在石崖下躲雨,雨再大,石崖说不定会滑下来,把那些可怜的人埋死。
霓玛叫上自己的兄弟们,骑上马,马儿察觉出山雨就来了,也不愿意去,霓玛几个人狠狠抽打了几下,马儿就奔出去。
可怜的人儿见有几个汉子策马而来,说着感谢的话,霓玛一伙将这些骨瘦如柴的人带上马背,回到山洞。
雨埋了山腰,迈过山丘,渐渐大过来,猛烈起来。
下马后,这些人就走进地势高的山洞来。
里面的人看着这几个可怜的人,采娜问:“你们是哪里人?”
老者有气无力地说:“我们是受苦的人!我们那里马爷经常扫荡,我们就逃出来,死在外面也不能死在他手里。”
有人给了他水喝。
众人都沉默下来,只听见洞外雷声雨声风声在肆虐。
林保国往洞外瞧着,喊起来:“石崖被大水冲走了!”大伙儿听了挤到洞口,看见外面洪水哗哗啦啦地把先前有人躲雨的地方冲跨了,大伙儿啊呀一惊,那些可怜的人心里感激着,但没有说出来。
这几个来者正是马步芳那里的回民,受不了苦所以带着妻儿逃出来,大家一问他们年龄才知道和将近五十岁,和拉姆吉差不多,但都凸显老态了。
受苦的人哪里还在意年老色衰,脱离苦难才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大伙儿眼睁睁看着洪水淌过草地,冲进庄稼地里,流到人家里。天灾人祸,都这么无情,毫无一丝防备,这样的事儿拉姆吉经历过来的,见几个女人在呜呜咽咽地哭,拉姆吉说道:“只要人在,吃得可以找,可以种,穿得可以去换。”说完就默念心咒。
大伙儿就垂手等着雨停。
老天不如人愿,这雨连下了三天两夜,人们感慨王母娘娘的项链可厉害了,把这里都冲刷得面目全非。
在人群里,霓玛终于见到了琼雪措,她依旧那么美丽。麦色的脸上堆着笑,雪白的牙齿,霓玛很想去舔。
琼雪措的阿爸欧尖,阿妈采娜都护着女儿,好像周围有豺狼虎豹,对女儿垂涎流涕,虎视眈眈。霓玛没有过去,眼神里告诉琼雪措自己有多想她。
琼雪措看着霓玛,都入了迷,霓玛倒是不好意思。马上回到他的兄弟们旁边,看着外面的雨。
霓玛看到外面的雨中跌跌撞撞走着一个人,隆主也看到了,先巴也看到了,其他人也看到。拉姆吉听了责怪霓玛刚才不看清楚,不把人带全了来,险些出了人命。那些回民也解释说自己就带着妻儿过来,没有其他人落在石崖下。
林保国说:“那不是王清正么?”众人看着,看不清楚的眼睛就眯着看,大家又挤在洞口。
“是秀才王宝财!”拉姆吉叫了王清正的俗名。
没等霓玛出去,隆主和先巴带着几个小伙早已冒着大雨出去了。
王清正见是隆主和先巴,大声说道:“下这么大雨!我就知道你们在山洞里躲雨!”
王清正进来,大家欢迎还来不及,大伙儿围着王清正,问他在县城里的日子。王清正说在县城里,他在县城里修县志,生活不愁吃穿。众人问他为啥回来?王清正义正言辞地说:“修县志,可是个大事。”众人听了点点头。
“县志也是史。修史者修史不得弄虚作假,天下之事,民间之人自会辨真伪。”众人又点点头,有人说没听懂啥意思。
王清正又说:“那些人要把人祸写成天灾,我不愿意。就和人家打起来。人家不需要我,就送我回来了。”众人听了,有感慨的,有同情的,也有偷笑的。人们不信。
“看看,这就是我们打斗留下的!”王清正说着,卷起裤腿,人们看到王清正腿上几处淤青。人们信了王清正的话,称赞王清正做的有理。
王清正高兴,把事先准备好的糖果给小孩子吃。
王清正见大伙儿都在,不见祁长寿和林爱民,问大家,众人沉默了,见林保国呆望着地上的石头。王清正似乎明白了什么。
王清正抬头一看,见一个汉字扛着枪,站在显眼的地方,拉姆吉上前说这是死去的族长夫妇的儿子,从寺院还俗回来了,王清正听了拉姆吉这么说,拉着霓玛的手,眼睛早已湿了,拍着霓玛结实的肩膀连连说:“好好好!”
王清正又见几个陌生的人,女人抱着孩子,看来是回民,拉姆吉忙说是流民,暂歇在这里。王清正问候了他们。
山洞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大家都等雨停。
咩咩……一声羊叫,远处一只母羊被塌陷的土丘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