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50

悲命

卢叶琪住在姑妈家,表兄陆有才早就听说过顾芝初这个人,但没见过真人,即便看到了,也未必能想起来是谁。

不过不要紧,他想不起来,总有人能替他想起来。吴冬衡将卢叶琪约出来的时候,流十三并不在身边。

二人来到法国人修筑的仁爱堂,这是一座圆形的塔状建筑,外面立着象牙白的罗马柱,修建不到十年,但看上去却有了陈旧感。

等在教堂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素菲。吴冬衡把卢叶琪带过来之后便自行离开了。秦素菲起身和卢叶琪握手,似乎每个和顾芝初相识的人,秦素菲都会对之彬彬有礼。

“你的名字里有个琪,我的孩子也有个琪,真是巧了。”

得知和自己握手的就是顾芝初的旧相识,一个在顾芝初心中神一样的人物,如今就站在卢叶琪面前,这让她多少有些惊讶,心中不停在感叹:这就是芝初哥心中所念之人。

但一想到顾芝初的离开,卢叶琪便忍不住伤感起来。

简单寒暄过后,秦素菲开始进入正题,“你知道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卢叶琪要摇摇头,感觉自己在秦素菲面前就是个小丫头,从装束和气场上都输了好大一截。

“你为你准备了一场戏,让你来欣赏。”

“什么戏?”

“上帝的审判。”

“上帝?你是洋教徒?”

秦素菲笑了笑,招呼修女照规矩开始行事。

只听门咯吱一声,神父携带着圣经走了进来,落在教坛的正前方,秦素菲朝他点了点头。

那个想要叫出声来却被堵住嘴巴的陆有才被两个洋教徒绑了进来,按在地上,跪了下去。卢叶琪不得所以,惊恐的看着秦素菲。

“秦小姐,这是?”

“稍安勿躁,听神父慢慢说来。”

陆有才见到卢叶琪,请求她帮忙,但对于举措不定的卢叶琪来说,这一切来得太快,她就像挨了一棒,完全不知情况何为。

知道听完神父的审判,她才缓缓走到陆有才身边。

“表兄,是这样吗?”

陆有才已经糟了肉刑,知道不能再说假话,便和卢叶琪承认了当年在桑园犯下的重罪。

“卢小姐,你说,像陆有才这样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该不该杀?”

卢叶琪一听,赶紧跪地求饶,“秦小姐,求求你,求你别杀他,你可以报官,让官府来处置,千万别让表兄死,不然,姑妈会活不下去的。”

“是嘛,他们活不下去,却也好好的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让他们多活了十多年。可谁让我心里舒坦过,是他吗?”

秦素菲当着卢叶琪的面将陆有才至于此地实在太过残忍,这对卢叶琪来说是残忍的,她不该卷入这个争分,她本身是清白的,就像当年的秦素菲那样清白,本不该卷入杀戮,却还是强行被卷入了。

陆有才能活到今日,全得依仗顾芝初,入今顾芝初死讯传出,秦素菲再不能安静的躲在背后了,总有一个人要活在世人面前,之前是顾芝初,现在轮到她。

陆有才被一碗汤药灌了进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对他而言是最直接也是最享受的死亡方式了。本来还有更为复杂的等待着他,可秦素菲等不了,她要马上拿一条生命来堵住顾芝初离世给她带来的创伤。

为旧情而活的人,就像为乞讨而活,表面上安然如初,内心却早已澎湃万里。

卢叶琪不想让陆有才的死变得不光彩,也就没把他十多年前在桑园犯下的罪告知给陆家人。对陆有才的死也作了隐瞒,但心中对秦素菲生出的恨却也是一时消散不掉的。

好在有流十三,她才得以安生。吴冬衡从她嘴里得知之后,在心中咒骂了自己无数遍,她不该带卢叶琪见秦素菲的,但同时也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世上,能让秦素菲变成今天这样的人只有顾芝初,而她呢,不过是顾芝初生命里的一个过客。这样想来,吴冬衡剩下的尽是悲凉了,一个已故之人留给她的悲凉,这种悲凉再得不到人的谅解和疏通。

然而,对秦素菲来说,这只是戏剧性的一个开端。回到领事巷之后,崔举人急匆匆的出来见秦素菲。

“小姐,有人前来,已在后花园等了半天。”

“谁?”

“只说从镇江来的。”

“难道是他?”

果然不出所料,前来见面的正是当年顾霍邱写信道镇江购置蚕种的钱赋国。

“叔父在上,受素菲一拜。”

钱赋国这些年来和秦素菲始终保持联系,私底下也为她做了不少的事,但两人见面都有固定地点,且订好的两月一见已成为习惯。现在突然出现在此,让秦素菲很是意外。

“素菲,你不必紧张,没有人看到我进来。我来想让你去趟梅岭,那里有人等你,记住,此事只需你知道。务必前来。”

钱赋国匆匆赶来就为了亲自交代这几句话,足见这话的分量有多重。秦素菲从来都相信钱赋国,事情不着急,他是不会私自坏了规矩的。

索性收拾一番,连崔举人都没告诉便去了梅岭。

一月寒梅,此时已经开遍梅岭,红的,白的,粉的,交织在一起,像个调色盘,更像是一块庄重的血斑,印在秦素菲白色的披风上,远远看去,她就像那花中一蕊,有点微微细风,梅花却忍不住掉了一地,地下留下的是秦素菲一个个斑驳的脚印,这些脚印将她带到了那个人身边,那个只有梦里可见的人。

十年了,分开了整整十年,谁也没想到,这次见面会这么匆忙,印象里的久别重逢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就是顾芝初,那个从火海死里逃生的顾芝初。

“怎么,怎么……可能。”秦素菲和他隔了十多米远的位置,顾芝初背对着她,但她还是认了出来。

钱赋国拍了拍她肩膀,“去吧,他在等你。”

要不是他死里逃生,换回一命,秦素菲说什么也不会与他见面,但现在走到这里,想逃都逃不掉了。

顾芝初还不知晓钱赋国给他带回来的究竟是谁,直到听见那个脚步声,他才徐徐的回过头来。风起了,梅花飘扬,为这次久别的重逢喜开盛宴。

两人眼神定格的一刻,几多相思都冲淡在了花香之色里,久久的深望之后,是一个简单的相视而笑。秦素菲的泪水让风吹落在花瓣上,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顾芝初保护的小女孩。

顾芝初走了过来,秦素菲低下头,脚跟往后挪了一步,也许这不是她想要的见面,但她真的想跟顾芝初说上几句话,说上一句:这些年好难捱。但她什么也不好说,也不敢。只得听顾芝初说来。

“钱叔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素菲,没想到我在重庆府打拼了十年,却一直在做一件错事,我真该死,我就应该留在火中,我不配苟活于世。”

“我不是来听你忏悔的,既然你活着,那就好好活着,不需要见我。”

“素菲难道你忘了咱两的誓言吗?”

一提到这个,秦素菲就感到浑身无力,甚至是疲惫,她使劲吸了一口气,道:“我和你没有誓言。”

说着便转身下了山,没有拥抱,没有握手,没有笑容,只有被岁月消磨后的暗淡。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钱赋国走了过来提醒顾芝初。

顾芝初半虚着眼,仿佛对自己失去了信心,道:“算了,她说的对,我配不上这个结局。让她去吧,她该有属于自己的选择,十年的罪身,我还哪有资格站在她面前。”

“想当年我将你父亲从泥坑里刨出来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时隔多年,你又回到这里,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你说父亲被人活埋了,被一个老朋友。”

“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你和芝初说过,他是梁立清,是梁立清把我爹活埋了。”

“你不想知道原因?”

“那时你不肯告知,我怎不想知道。”

钱赋国答应过素菲,这些事不和顾芝初说,也不想让他参与其中,但现在他被罪身所缚,如不告知,恐会被吞灭。

“这些年来,素菲为了复仇,过的是不见天日的生活,你可知?”

“你是说桑园?”顾芝初的神经像是断掉一样,思维已不会被钱赋国的话所打动,只是一句一句的往下接。

“是你父亲被埋一事?”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都记不清,父亲也不曾跟我说过。”

钱赋国买了个关子,道:“要想知道原因,剩下的事得你自己去找到答案,你只有自己找到答案了,才能真正理解素菲的苦衷。”

钱赋国的这句话点醒了顾芝初,没错,他负罪在身,十年的精力倾注到了一个仇人的身上,这非但不值,还让他戴上了一顶不孝的帽子。

离开梅岭之后,他想办法找到了流十三。秦素菲杀掉陆有才的事也才传到他耳中,顾芝初没死的消息到了流十三这里也就停止了,连卢叶琪都不得而知。

“十三,我的事日后跟你细说,现在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但这件事困难重重,还可能带来杀身之祸,你愿意祝我一臂之力吗?”

“死而复生,乃大福,芝初哥,你说,只要是你交代的事,我万死以赴。”

顾芝初在流十三耳边知会了好大半天,才将事务交代明白。

梁仕堂的相安无事让梁立清捡到了一个大便宜,现在梁仕堂离开了重庆府,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莫大的安慰,自从他留学回来,就没有过一天舒坦日子,还不如留在外面的好。但江夏就过得没那么惬意了,看着骏惠,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她便忧从中来,加上生母的遇害,更让她精神不振,现在已精神失常,不能自顾生活,骏惠由李妈带着。而江夏本人每天只坐在自己的梳妆镜前头发呆,在她潜意识中,唯一剩下的影子恐怕还是多年前那个翩翩风度的梁仕堂,那时候的梁仕堂真是难得人才,被江夏一眼相中。没成想变成了如今的曲终人散。江慰廷正准备起草文书,这份奏折他正在想办法往上呈递。这是二十多年来藏在他心中的一个疤痕,忍受了这些年,现在无需忍受了,因为他已经在忍受世上最痛苦的事了,丧妻之痛,女儿虽生,却生不如死。家破人亡的处境让他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好在有江流风还在身边,江家的血脉还好好的活着,这恐怕是令江慰廷最欣慰的事了。

不过,很快,江流风便又从重庆府销声匿迹了。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小飒站在江流风面前,他早就忘了这个女子,但当年正是因为他调戏了小飒,才有了逃亡成都府的经过。

“原来是你,这是哪里?”江流风认出了小飒,心中一紧,感到大事不妙。

“我问你话呢。”小飒提起鞭子甩了下去,重重的落在江流风的肩头,打得他直往后躲,可他躲不开,他被拴在了一根粗壮的柱子上,难以动荡。

“不知道,为什么抓我?我爹可是……”刚想要把江慰廷搬出来,又是一鞭子下去。

“可是什么?嗯?你好好在这呆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再告诉我。”

随着一声门响,江流风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梁立清回到家中已很晚,萧敏君自从跟他吵完之后,两人也各自不开,不再同床。推门进去,自己更衣后,转身要往床上走,那里却坐了一个人。只是光线太黑,他看不清,不过只够让他惊悚了,“谁?谁在那?”

那边轻笑一声,“我啊,梁大人,连我你都不认识了,顾芝初啊。”

梁立清听到这个名字,身子抽动几下,面部松动的肌肉开始紧在一起,倒退到凳子上,再也起不来。

他深处五个指头,指着那边的人道:“你胡说,顾芝初已经死了。”

“是嘛,那顾霍邱呢?”

听到顾霍邱的名字,梁立清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朝着那人摔了过去,“你到底是谁?”

“顾霍邱。”

梁立清第二天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管家老宋站在他床边,萧敏君也不再愿意看他一眼,由着他生死自去。

“老爷,您定是最近累坏了,才出现幻觉,顾少爷明明已经,哎。”

“老宋,吩咐下去,我要去看看,备好纸钱。”

“老爷,你这是要去看看顾少爷?”

“是啊,他昨晚回来找我,定是对我不满意,我给他烧点纸钱,你再请人上家中做场法式事,哦,对了,那间他住过的房子都贴上封条,谁也不许再进。”

老宋知道,梁立清定是梦中见到了顾芝初,才吓成这个样子,顾吩咐下去,按照意思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等他走到坟头的时候,发现顾芝初的坟墓成了个空穴,地上刨了个大坑,坑里隐约可见个东西。

“快,快捞上来瞧瞧,那是什么?”

等梁立清看到是顾芝初脖子那把铜锁的时候,手开始颤抖起来。他和这把锁的渊源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背着顾芝初在铜锁上坐下的手脚到现在都让他觉得后背发凉。

从昨晚顾芝初来找他,到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大坑,还有这把铜锁,无不让他将当年发生的事联系起来。

“老宋,快,快把这个东西烧了,快。”

见梁立清言语失态,想必是被手中的铜锁惊到了,老宋赶紧命人收好,又找人填好大坑,方才离去。

整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一件接着一件,老宋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摆在面前的这个土坑,不知怎的,竟让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梅岭的那个坑。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子中好像有个人影,老宋揉了揉眼再看,竟又不见踪影。

回到家中,梁立清就病倒了,这个情况和当年冯九病倒时候的情形一模一样,都是惊吓过度所致。

杜先知每到这个时候总会出现需要的人面前,他这辈子遇见过冯九一次,替冯九算过一挂,然后冯九死了,又替顾芝初算了一卦,说他有凶事,不过顾芝初死里逃生,逢凶化吉,得了一命。这两挂一死一生,算是抵消了。

如今他想为重庆府了不起的梁立清算上一卦,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一卦了,他老了,这些年奔跑在各大码头,看过无数的生离死别,早已厌倦了人情冷暖。

管家老宋出门请大夫,看见了杜先知,杜先知没有因为他是梁府的管家就卑躬屈膝,他很惬意的朝老宋招招手,就像跟老熟人打照面。

老宋看了一眼杜先知,一脸祥和,虽然衣裳褴褛,五官不整,但他有着常人不具备的胆魄和心态。这里是梁府的大门口,一个叫花子敢在这坐着,不仅不担心被罚打,还干脆躺在路边的枯树下睡起了大觉。足见他眼里根本没有把梁府大院当回事,用他的话来说,这里是老百姓脚下的路,不是梁府大院的门前,即便是,没有老百姓从这路过,梁府也不过是座冷清的宅子罢了。

“宋管家,我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老宋看他,并不认识,打算掏出几个铜板扔给他,却被他羞辱了几句,“铜臭味我闻不惯,还是收回去的好,梁府的钱财我不敢要,今日只求能替梁大人算上一卦,不知宋管家可有时间。”

老宋一听便怒了,“梁大人乃朝廷命官,生死荣辱岂由你来说道,还不快离开,免得家丁出来对老先生动了手脚,到时候别怪我梁府不通人情。”

老宋拂袖而去的一刹那,对杜先知来说,这一卦就算是完成了。老宋的态度决定了梁立清不可扭转的局势,他在前面走,只听杜先知道了一句“树大皆枯荣,叶落难培根”便端着他歪歪扭扭的铁饭碗离开了。

他看了眼杜先知的背影,仿佛梁立清的命运真的就被他给带走了。此去请大夫,已是力不从心。

但他还是来到了储奇门。

曾沛慈已经不在这里了,为了躲避梁立清的骚扰,带着碧如玉不知了去向。

站在储奇门码头,看着众生匍匐的景象,老宋心里竟有种说不出来的苦,他知道,梁府就快要结束它短短二十多年的辉煌了,兴衰更替的日子就要到来,梁立清等了多年,好不容易把梁仕堂等来,如今草草了之,却没留下半点的风吹草动又走掉了。

老宋的心不禁悲凉起来,“这应该就是因果报应吧。”老宋意味深长的叹息道。 k5HHZUMx+UGEpIyt2lpqjfYlyTXj6bQk5XPSBpZpq3K0q8zfN465HMMDf9DW67O6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