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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反攻

顾芝初的事情马上在江岸上传开了,除了流十三,没有人提及肥秋的离去。仿佛这个无关紧要的生命对于重庆府来说毫无谈资可言,不像顾芝初那样,从来到重庆府那天起就小事不断,是个话题之王,曾让江畔的号子和脚夫们有了多少津津乐道的谈资。

但现在,缅怀他的人寥寥无几,吴冬衡已然伤心欲绝的倒下,此刻正在梅子坡的府邸卧床养神。对她人生来说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消失了,一个不知了去向,一个落入了江影之中,这才意识到,才学和见识再高不可攀,也抵不上一颗生命逝去带来的冲击。她也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情谊和理想的天平到底该偏向哪边才是人生的追求,这个选择理想还是选择现实的问题让她终于找到了一星半点的答案。

在偌大的重庆府,还有一个人挂念着顾芝初,卢叶琪自不必说,曾怦然心动的女孩自是在流十三的脚跟前哭红了眼睛。江夏就不一样了,她是多么羡慕卢叶琪有段时间能不顾一切的选择自己的爱情,重要的是她选择了一个稳妥的男人。不过幸好这个男人没看上她,否则按照她的理解,现在的卢叶琪恐就成为寡妇了。

每逢顾芝初到梁府大院的的时候,江夏总会偷偷的在二楼的围廊看上几眼,那时候梁仕堂还没回国,她被这么一个英俊的男子所蛊惑也不足为奇。后来梁仕堂回国之后,随着她对爱情的死去引发的一连串情感上的取舍挣扎,梁仕堂距离她心中那个人的要求越来越远,直到现在,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反倒是那段时间的顾芝初成为了江夏精神上的一种依托和慰藉,她不止一次的在心底希望过梁仕堂有一天可以做一个像顾芝初那样的男人,对她而言就十分足矣。

现在顾芝初的死讯传到了江府,江夏听闻后,两眼溶泪,一身哀沉。她抱着梁骏惠,坐在床上不能动荡。院子里,下人们嘀咕不断,像一只只喉咙堵住的鸽子。骏惠又闹得厉害,江夏的心情一下就不好了。

遂将送汤的李妈唤了进来,问道:“每天炖两只鸡,你却只给端来一只,是何居心,莫非你自己吃了不成?”

李妈听这话,当即磕头喊冤。

“大小姐要了老生的命也不敢偷吃你的鸡啊,厨子做了两几只鸡,就给我端来一只,实在不知是何缘由,让大小姐查到老生头上实在冤得很,只是那厨子近日鬼祟得很,我去叫来,大小姐审他一审,自然水落石出了。”李妈说着就要起身去请厨子,让江夏拦了回去。

“你去,叫来奶妈,骏惠哭得厉害,想必是要吃奶。”

李妈颠这腿就要出去,又被叫了停。

“你还是抱着骏惠过去见奶妈,我也好活动活动身子。”

“大小姐,江大人交代,小姐还在月子,不能出门受风。”

江夏使劲瞪了一眼李妈,将她吓退了。

支开李妈之后,江夏一个人去了后厨,见厨子正在鬼祟行事,故等在外头,怕惊扰到他。也就三两分钟,那厨子便提着送饭的竹篮,上面蒙上一块碎花的布料,蹑手蹑脚的绕到了后院。站定在院子东南角之后,厨子俯身从地上掀起来一道暗门,整个人便钻了进去。

江夏从小到大在院子玩耍,从未发现竟有这等密室,故跟了过去。

进了密室,她摸索着走了大约十来米的距离,便听到里头在说话,那声音让她似曾熟悉,但她不敢确定,于是又往前蹭了几步,当她终于看见是梁仕堂的时候,江夏使劲捂住了嘴巴,她被梁仕堂那张脸吓到了,他的脸爬着几条坚硬的伤疤,离远了看就像是烧焦的蜈蚣。她一边害怕一边流着泪,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自家院里的不假事实让她难以接受,她的脑海也在快速翻阅着可能发生的一切。

她不敢牵扯太多,不愿扯上江家的人,但毋庸置疑,这就是江家为之。为了不让人发现,江夏像一只软脚虾般的退了出去。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想办法单独和梁仕堂见一面,回到二楼,奶妈已经在喂奶。

至于梁仕堂为何出现在此,想必江夏心中是有答案的。只是这样一个想法让她一时接受不了,江慰廷那么疼她,怎么会把她最心爱的人关起来呢。但她不能当面质问江慰廷,在江夏心中,身边已经没有刻意信赖的人,顾芝初的死讯传出之后,更让她觉得人世的炎凉。

私见梁仕堂,怕是要费些功夫了。就在她为此事惆怅的时候,机会来了。

顾芝初的头七之日在梁府大办,江慰廷虽然和梁立清撕破了脸皮,但顾芝初在重庆府的民众心中,多少奠定了一些份量,不去露个脸,实在说不过去。

江夏在家带着骏惠,奶妈和李妈伴在江府,江夏抱着孩子,心中想的却是地下关着的那个人,但有李妈看着,她一时难以摆脱。急中生智的她突然想起了去年崔掌柜送给她的那剂药,当时梁仕堂一吃见笑,用在李妈身上也一定错不了。

就这样,江夏蹑手蹑脚来到了地下,见到了梁仕堂。经过之前的一番较量,她和梁仕堂的关系几近决绝,已没有什么需要纠缠的东西,只是这个人毕竟是她牵挂了半生的人,看他在此受罪,实在心有不甘,二来,她也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梁仕堂见了江夏,已经提不起愤怒的情绪,在他看来,这一生的他就像是欠江家的债,一直在偿还,却一直没有还清的时候。

所以只是斜了他一眼,不疼不痒的问道:“你怎了来了?”

他倒不想知道原因,这里是江家,她怎么不能来。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这,外面的人在找你,父亲不该这样对你。”

梁仕堂冷笑一声,道:“行了,别假惺惺了,请你给我留点清净的空间。”

江夏看到了梁仕堂脸上烙下的伤疤,有了一丝心疼,但她的自尊早已让梁仕堂耗尽,已经不允许她说出半句疼人的话。这种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让江夏深受折磨。

“对了,骏惠出生了,梁骏惠,你还没见过他,眉目生的如你,你要想见,我去求父亲。”

提到孩子,梁仕堂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习惯了拿这个话题和江夏发脾气,现在孩子落地为实,他非但没了脾气,还似乎多了份难得的温情。

“骏惠,这名字好,不必带与我看了,我与他上世无缘,今生无分,就不要打扰他了。对了,他还是别姓梁了,你叫他江骏惠,或是骏惠即可。”

听了梁仕堂这句话,江夏的心可谓真的死了,本来心疼他脸上的伤,但一瞬间便没有了怜悯之心,道了句:“顾芝初已死,你好自为之”便离开了地牢。

她是哭丧着离开的,她的泪水不再像当年那样清澈,也没有了情分,更多的恐怕是对现实的憎恨和无奈。生了个没有姓的孩子,这将是一个多么悲痛的生命,他要面对的人生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惨无人道。

而江夏留给梁仕堂的最后一句话也让他彻底的从乱草堆中站了起来,“芝初死了,死了……”

没有人告诉他事情的原委,江夏给了他最为致命的一击,让他明白失去亲友是种怎样的不堪负痛,她就是要让梁仕堂深受其苦,让他感受失去曾经的挚友有多么的难熬,就像在告知他,她苦苦为他煎熬的这些年无果的岁月一样。

梁仕堂冲向铁门前泣不成声,他撞击着,敲打着,他想要冲出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情感还活着,还可以为了某些人重新站立起来。不过,他没有机会去到顾芝初的坟头哭丧了。

江夏偷偷进入地牢的事被奶妈发现后,江慰廷便命江流风将梁仕堂秘密转送到成都去了。虽然她还不知道江流风回来过,但江夏知道,江慰廷此次针对梁仕堂已经有些过度了,再这样下去,恐要闹出人命。

想要去梁府高密显然是不可能了,梁立清受制于江慰廷摆布,把柄捏在江慰廷手中,梁仕堂自然成了替罪羊。哪里还敢找江慰廷滋事,不过,也就是不知道梁仕堂的处境,梁立清才这般洒脱。萧敏君一开始还替梁仕堂着急,随着子佩这个名字饿出现,仿佛唤起了萧敏君的某些记忆,让她很快的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再不过问梁仕堂半句闲话。

梁府就好像跟没发生过事一样,那种安静的氛围让家丁们不得安生,尤其是管家老宋。老宋最近总不能入睡,自从梁仕堂被江慰廷带走至今未归,他没有一晚睡安稳过,想起当年发生的事,老宋到现在都觉得难以下榻。

次日便去何梁立清商讨梁仕堂的事。

“梁公子离开府上好些日子,大人应该上江府过问一句,免得节外生枝。”

梁立清听不得这个,一下就发起火来,“这个逆子辜负了江家,江大人替我教训教训是应该的,我一生都放纵仕堂,今日他咎由自取,虽有我的责任,但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担当。”

老宋怎会不知梁立清的难处,他的把柄是什么,老宋是整个事件的见证者,也就对梁立清的身不由己有了感触。

“大人,江慰廷小人之心虽然可恶,但也不能不顾及少爷安危,有传言说少爷在江家遭了罪……”

“住口,老宋今后有关江慰廷的话,不许再出现在梁府,仕堂的事我自有分寸,无需你提醒。”

梁立清明显是在给老宋一个小小的警告,为了掩盖自己犯下的事,他连亲儿子都可以不顾及,更何况是一个管家。

老宋虽然识大体,摸摸的走开了,但他心中还是放不下对梁公子的那份感情,或者说是怜悯。

没有办法,他只能想把发打听到吴冬衡,见到吴冬衡的时候,这个姑娘已经不再那么清丽,开办的诗社也已经停办数日,顾芝初的突然离开让她整个人陷入了低谷之中。

不过,老宋的一番话让她又有了鲜活的气色。

“老管家,梁府的事本不该我来过问,梁公子与我的情谊也不复存在,可我刚没了一个挚交,你又跟我说梁公子的遭遇,你是不让我活了吗?”

老宋没想到吴冬衡平时那么干练的一个女人会因为两个男人的生死而发生脱变,他道:“仕堂身世孤苦,其中一言难尽,我来是想求姑娘将梁公子救出来,姑娘要是念及旧情,看在顾少爷的情分上,就想办法帮帮他,你是留过学的人,认识洋人,可能办起事来要比我方便。”

吴冬衡终究敌不过老宋的说教,终于是应了下来。

她能想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肥秋随着顾芝初一走,就剩下流十三,卢子琪和沈洵美,而他们对面站着的可是江流风在成都为首的一个庞大团体。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救人,但其中涉及到的事是她不曾想过的,至少将来她会明白,她当年展开的这次营救是多么的荒唐和无知。

不过,现在的她,为此义无反顾。

“你愿意为了仕堂铤而走险?”沈洵美问道。

“我为了芝初,我想芝初的离开,至少仕堂会难过,如若是为了仕堂,只要一想到江小姐受的苦,我也会打消这个念头。”

“芝初对我有恩,我和叶琪一定竭尽所能,帮吴小姐完成心愿。”流十三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给吴冬衡一颗定心丸。

“家父当年让顾老先生含怨而终,我欠芝初太多,为了他,就算万死,也心甘情愿,还有素菲。”沈洵美依旧忘不掉当年在合川县发生的和顾家父子不愉快的事。

“素菲?素菲是谁?”吴冬衡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感到这是个有些洋文化的名字,怎么和顾芝初连在了一起。

“她是芝初的妹妹,生死之交的妹妹,他们离开合川之后就再没见过。”

吴冬衡哦了一声,记下了这个名字。打点好行装便上了成都府。

虽然江流风将梁仕堂带到了成都府,随了云姐的心意,不过他的日子反倒不好过了。随着顾芝初死讯从重庆传到成都,云姐在重庆府的轮船公司也暂停了营运。

被云姐从重庆调回成都也正合江流风的意,梁仕堂带到成都的事也报给了云姐,但云姐至今没有给出答复,也好长时间不再江流风面前出现了。

跟着江流风屁股后面的天业早就看出了江流风的苦闷,道:“江爷,有什么不开心的,我替你一把火烧了那顾芝初,你应该开心才对。”

江流风一听,捂住天业的嘴巴,道:“再敢提及此事,我饶不了你。”

对于天业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来说,不会在乎这些,对他来说,能够替江流风做成这么大的事,反倒成了他吹嘘的资本。这几日闲来无事,他便流传到成都府的闹事跟叫花子聊天吹牛,一高兴就把他在重庆府的英雄事迹说漏嘴了。

江流风听到了风声,便将天业约到了一家小酒馆喝酒。

“没想到你个小鬼还会喝酒,今晚江爷流让你喝个够。”

天业自然不会明白江流风的意思,一壶热酒配上一桌子热菜,喝到一半,江流风借故便走了。按照毒药的剂量,天业必死无疑。他不会再让他活在世上了,他就是个大喇叭,他会把所有的事告诉他认识和不认识的每一个人。他不想让自己在顾芝初的事情上越陷越深,他想清清静静的在成都府成绩一番事业。

天业毒酒发作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江流风的套,捂着肚子往外跑的途中正好遇见阿水从春楼出来,正值阿水得以之时,天业一口血喷溅出来,倒在了阿水怀里。

“是你这个丧气鬼?怎么了?”阿水看着天业,一脸惊悚。

天业意识模糊,索性还能认清是谁,他是一条毒蛇,活着的时候害人,死前也要咬人一口。

“江流风,是江流风,杀了顾芝初,我,我被他……”

又是一口血呛进了天业的鼻孔,塞住了他的呼吸道,彻底的带走了他年轻的生命。

阿水就像是得到了天大的秘密一样,这种惊天秘密让他产生的快感胜过春楼带给他的一切。因为这是顾芝初的秘密,现在整个重庆府都在找杀人凶手,却毫无头绪,而这个秘密又偏偏落在这了他头上。

对于阿水这样的人来说,没有实际的好处,是不会轻易将事情脱口的。果然,他等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云姐停运在重庆的轮船公司,很大一方面原因是顾芝初的丝带来的,挂着英国人旗子的商船着了火,这不是一件小事,英国领事馆已经在各大码头展开了调查,虽然大家都知道,此事有多半的原因都剑指梁立清,但英国人还是要借故掺和进来。

这样一来,尽管云姐和英商来往密切,但也不得不停运,配合英国人调查。一不高兴自然是将火发到下面人的身上。

“我听说死的人是梁大人的义子,顾芝初?”

“云姐,正是。”江流风小心回道。

云姐眼睛一闭,干涩的眼睛已挤不出泪水,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大声吼道,“是谁干的?重庆府的官员都干什么吃的,到现在还没查出来。”

江流风一听,哪里还敢说话,阿水沉稳的抱着肚子,心中早有了谋划。等江流风一走,他借故上厕所的功夫,返回去见了云姐。

“你还回来干什么,还不去给我查明。”

阿水双手垂下,低着脑袋,轻声说道,“云姐,小的已经查明。”

云姐一个转身,眼睛像把刀子,直刺在阿水身上,道:“你说什么?你已查明?方才为何不说?”

“云姐,小的自幼孤苦,在重庆府川江剿丝厂的时候,妹妹又被奸人所害,要不是顾芝初的照顾,小的恐早已横尸街头。如今为了活命,跟着江大爷跑腿,才勉强过活,这辈子没什么本事,更没交过什么好运,不过,能替云姐办事,是小的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云姐一听这话,顿时明白眼前这个鼠辈不过是个小人罢了,直接问他,“好了,你不必绕弯子,我给你五百两,如果所说属实,我再给你追加五百两。但你若敢信口开河,后果你是知道的。”

五百两对于阿水来说就是天文数字,还要追加五百。没想到天业死前的一句话价值千金,他终于感到属于自己的幸运人生就在眼前,抓住机会就能一飞冲天,遂不再犹豫。

江流风干的好事就这样传到了云姐耳中,阿水销声匿迹的从成都府消失了,拿着属于他的五百两银子。

而云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日子出奇的安静。

阿水在一旁听着,也不劝他,城府之深令人咋舌。 U3loV7ggfh/a+dapJdGSO9auZi73oWXfeCkgCnOjiGNw1/G3jRzskEzdRZ20X3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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