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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亡火

成都府说好的货物迟迟未到,江流风闲来无事,便一个人回到了江府,同上几次一样,他选在半夜时分,免得引来别人注意。

回到府上,他最感兴趣的一件事便是去看看梁仕堂。虽说上几次他在这府邸的地牢中教训过梁仕堂,但显然他没有尽兴。

梁仕堂坐在虱子横行的草堆中,整个人没有了朝气,江流风的到来让他有些极度不自然,就好像他身体最软弱之处暴露给了世人,有种被生刀活刮的感觉。

“梁公子,见到我怎么不敢抬头?”

“小人,我劝你放我出去,等我出去之日就是你将死之期。”

“是嘛?谁能告诉我,是谁要让我死?我已经死过一次,不能再死了,你忘了?你那亲爹眼睁睁看我在英国人手里过活,真不是东西,他居然不肯帮忙。再看看现在的你,我的心也舒服不少,你爹不但不救我,他连你都救不了。”

“胡说,家父若知是你江家父子干出这等丑事,定要斩了你全家上下。”

“梁公子,你不要激动嘛,你爹现在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还不知道吧,你家那蚕桑馆现在已经交给我们江家打理了。至于你的死活,他怕是早就忘干净了。至于要杀我全家之事,就算你逃出去了,也不要轻易为之,你还不知道吧,江夏马上就要诞下一子,你这个当爹的难道要对你妻儿下手不成?”

“呸,狗东西。”

“听说你是个讲理的人,今天咱们两玩个游戏。”说着江流风便转向火盆之中拿出一根烧红的烙印,“如何?”

“你想干什么,尽管放马过来,不用耍手段羞辱我。”

“好,长话短说。我问你答,答错了可是要受罚哦。”江流风扭曲的嘴脸在梁仕堂愤怒的眼球中开始变形坍塌,他从未曾受此屈辱,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梁大人近年来可谓官运亨通,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家父光明磊落,经营民生,凭的自是一身锐气。”

“回答错误,你爹勾结洋商,行权力之便,倾销我西南货物,放任洋人进驻重庆府,缺德事做尽,哪里来的锐气。”说着,江流风手中的烙印便探到了梁仕堂脸上。

随着一声惨叫,他晕了过去,好好的一张脸,被江夏所爱慕的一张脸,如今算是彻底毁掉了。江流风为了江夏,更为了他爹在梁立清面前受过的窝囊气,将梁仕堂当成了还债之人。

又三日,成都来的麝香终于到了重庆府朝天门。这一日,云姐和外商坐在领事馆的楼顶,谈论着川江航线的合作事宜,通过乌江运来的云南的铜、锡,贵州的铅以及山货,以及来自于西藏的大黄、磨香、牛羊皮、羊毛等山货,都可以全权交由外商在川江航线并购和倾销。而逆长江而上到达重庆的洋布、洋纱、洋货也顺此网络运往全川以及滇、黔一带,云姐可以提供安全妥当的运输环境。

这样诱人的谈判条件对洋人来说简直省去了太大的精力,有人替他们找货源,还保证了倾销网络,此等便利之事当然不可能无条件交付。

云川轮船厂的船只在川江运输,不得收受海关税务,仅此一点。这种级别的谈判当然少不了海关总督劳伦斯,云姐为此搭上了刚从西藏运来的二十吨麝香,作为谈判的前提。

出手如此阔绰的人,外商还从未遇到过。但劳伦斯和云姐是老朋友了,不过谈事归谈事,该有的讲究还是要遵循,这一货轮麝香的价值足够劳伦斯点头答应了。

云川轮船厂试航那日,云姐并没到场,而是由成都府衙派过来的官员连同重庆海关一起举行了试航仪式。江流风见云姐不来,便自顾自的回到船厂。稍作停顿,他便要即刻起航。

这是他代表云川轮船厂出货的第一天,外商船只看到挂有云字号的货轮,都不敢拦截,纷纷给让道。顾芝初坐在挂着米字旗的货轮上,刚进川地,出去了整整一周,全然不知重庆府发生的大事。才将山货卸到汉口码头,他就连日往回赶,流十三和肥秋在船上早已疲惫不堪,要不是这米字旗高高挂着,谁敢蒙头大睡。

对面来的云字号全速前进,江流风远远的就看到了前面的米字号。

“减速吧,江爷,前面是英商,不能靠太近。”

“怕什么,前面绕过去,云川号第一次出来试航,让它好好享受一下。”

阿水抱着肚子,光着脚丫看着那面旗,心中不住的在打颤,他为江流风的大胆行事感到无奈和担忧。但江流风清楚,云姐让他大胆试航,遇到外商也不必惧怕,他没理由小心谨慎。

顾芝初仰坐在船尾甲板上,闭目养神,突然,一股沉闷有力的涡轮声滚滚而来,那声波好似要将身下的船给掀翻进水一样。顾芝初跳了起来,一艘百吨级的轮船以高出他们两米多的身形擦肩过来。

这时候,他看到了云川号上站着的那个人,那个他以为早就绝迹掉的江流风,在江流风身边,阿水和刘方磊正注视着顾芝初。双方对峙仅在几秒之间,两船便擦过了肩。

江流风还来不及躲闪,或者说他看到的这个人让他彻底僵持在原地而难以躲闪,就已经感到一丝不爽的情绪油然而生。

“顾芝初,看到了吗,江爷?是他。”阿水吓得也是一身冷汗。

“江爷,掉头回去,今日决不能让他活着回到重庆府,否则你的行踪……”

阿水和刘方磊是被顾芝初的眼神吓到了,他看他们的眼神,平静,沉稳,不苟言笑,又像是藏着剥心的刀。

“云川号第一次出来,我不想惹事,看来我回重庆府的事藏不住了,咱们就来个按兵不动,看他能耍出什么把戏。”

话虽这么说,可江流风明白,他一旦出现在重庆府,江慰廷就会迎来关注,府邸之下关押的梁仕堂很有可能会遭到暴露。现在梁立清为了自保,被江慰廷加以要挟,连亲儿子都见不着,倘若让他知道实情,恐怕就不好办了。

所以回到重庆府后,江流风便孝心回了江府。

“混账东西,你一回来就给我惹事,谁让你对梁仕堂用刑的?你毁了他的脸,让我怎么跟梁立清交代?”江慰廷怒发冲冠不是没有缘由,他之所以将梁仕堂关起来,一来是惩戒他对江夏的负心,二来是借江夏腹中的孩子恐吓住梁立清,不让梁立清插手江夏的事。但不曾想江流风竟干出这等缺德事。

被江慰廷赶出家门的他,还没来得及告知顾芝初的事就气冲冲的回到了云川轮船公司。在此之前,他特意去了一趟梁府,发现外有对滑竿夫,便上前询问:“可是在这等人?”

“顾大爷进了梁府,我们在此等候,你找别人去吧。”

果然,和江流风料想的一样,现在他回到云川轮船公司,心中忐忑不安,他不知顾芝初是否将他告知给梁立清,如若属实,恐给江慰廷带来大麻烦,如若没告知,他又急着上梁府干什么?

几经考虑,江流风心中催生出一个邪恶歹毒的想法。他不可能让阿水和刘方磊知道,这两人都受过顾芝初恩情,虽然均被顾芝初赶了出来,但在关键时候很可能马失前蹄,不是值得信赖的人。

“天业。”江流风递给天业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他还从未曾见过这样白的银子,“银子是江大爷我给你以后娶媳妇用的,但今晚你要替我做件事情,事成之后我还有重谢。”

“杀人放火,尽管找我,只要是大爷一句话,天业我在所不辞。”

“小小年纪,竟会这么歹毒,谁人教的你。”

“江大爷,天业自不用人教,说我歹毒我可不认,我那叫机智灵巧,在这个地方,像我这种没爹没妈的孩子,不用用手段早就成孤魂野鬼了。”

“既是如此,你去趟云川轮船公司替我办件事。”

“是要我替你除掉顾芝初吗?”

江流风一看眼前这人,哪是什么孩子,简直就是恶魔。不过,他一方面爱着这样的恶魔,一方面又对他敬而远之。

对于顾芝初来说,那将是一个长长的夜晚。从梁府回去之后,他便去了朝天门码头的轮船上,虽说早在夫子池附近的巷子买了一间两室的雅居,但距离朝天门太远,出行过于不便,就在轮船上将就过夜了。

天业站在码头口,远远地望着那面米字旗,眼睛一动不动,像是一把有千把利剑并驾射出。他的手拎着一桶新鲜的煤油,站在风中弱不禁风。等夜深深的睡了过去,这个柔弱的身影便走向了那面旗子。他是个孩子,睡会注意到,他拎着一桶燃油,别人以为是他捡的破铜烂铁。

拿出洋火柴,这是他头一次用这个东西,刚开始几下并不顺利,连续划废了好几颗火柴才得以如愿。

熊熊大火借着东风,开始肆虐着船体,很快,甲板便被火光占据,竟无半点缝隙可以流出生命。等顾芝初被甲板上渗透而下的火烟呛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逃出。肥秋同他睡在一起,发现不对赶快起身,但二人此时已无进退之路。要么冒着火光往外冲,要么等着被烟呛死。

肥秋抄起舱中一把斧头,说:“掌柜的,你退后,我劈开这舱窗,你好跳进江中。”说着便开始挥臂起斧。

火越烧越旺,肥秋用力过猛,吸了好几口烟,顾芝初接过斧头继续朝着木窗劈砍,甲板烧碎的木屑开始一点点往下掉,肥秋用布捂住嘴巴,就快要昏过去。突然船身一摆,咔嚓一声,仿佛断成了两截,顶头的甲板顺势带着火焰砸了下来。

“掌柜的,担心。”肥秋扔掉嘴上的布,普乐过去,那沉重炽热的甲板将他整个身子压在了底下,成了一块被闷烤的肥肉。

“肥秋。”顾芝初朝着火光大喊了一声,一脸惊恐,纵然他想救,却没有了近身的机会。他的脸被汗水和泪水涂抹成了老生的花脸。

咬着牙,又是几斧头下去,终于拨云见日。他回头望了眼那块木板,噙着泪水纵身跳进了江中。

而此时的天业已经在码头附近的一条胡同睡的死去活来了。

次日,听闻朝天门码头川江轮船厂的船起了大火,吴冬衡不要命的跑到了码头,眼前剩下的只是烧剩的残骸废墟,废墟周围,府衙的侍卫正在下面打捞着什么。

流十三瘫坐在地上,已不能言语。吴冬衡一把将他揪起来。

“我听说芝初在船上?”

流十三一个字说不出来,泪眼婆娑的状况已经说明了一切。吴冬衡顾不上读书人形象,跟着瘫了下去,她望着那发黑的江水,片片的灰烬,竟是那么的无情和刻薄。那闪动着的水面就像是死亡的镜子,落进去的人都没了生命。她紧张的手脚开始发抖,胸口的气息开始乱窜,她在这一两分钟的时间里,将她和顾芝初的相识相知回忆了个遍。等她一回到现实之下的场景,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她突然发现这个人的失去不能靠流几滴眼泪就能解决的,这个人的失去需要她做最后的挽回和挣扎。

她的身体不像是自己的,她不知怎的就冲了出去,一下子跳进了江水之中,她扑腾着,她要在这绝情的江水中摸索到顾芝初的身体,她要将他烧尽在此的灵魂从江水中捞起来。流十三看她跳下了水,瞬即下去将其拖了出来。

而梁立清恐怕是人群中最为镇定的一位,他的鬓角突然白了不少,嘴巴周围起了一层冰霜的白迹,听说他昨晚就到了朝天门,他的侍卫好几个都被江水卷走了,但他执意要打捞下去。因为顾芝初没了,没有人知道顾芝初对于他来说的意义,也没有人知道顾芝初得他宠爱的真正原因,所有人都觉得顾芝初捡了大便宜,也都觉得梁立清对梁仕堂的态度不及他对顾芝初。

看样子是没有希望了,就连仅存的一点残渣都被江水卷走了,要找的人早就没了踪迹。

梁立清的船被烧了,他可是重庆府的父母官,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不发威都不行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梁立清开始了疯狂的搜查,主要从火源上查找,凡是在重庆府从事油火生意的铺子,全都成了他的眼中钉。不过,最让他心存怀疑的便是近日刚成立的云川轮船公司。重庆府的地盘上无端起了一家大船厂,作为同知,他居然不知道。这不得不令他感到恐慌和震惊,细打听后,得知洋人在后面使了动作,才没去追问。但关于船厂后面那位不为人知的云姐,梁立清倒是提起了兴趣。是什么样的人物敢不跟他打招呼就直接去找洋人办事,还大张旗鼓的挂起了自己的商号,就连他都要靠洋人的旗子才敢混迹川江。相比之下,他反倒成了不入流之辈了。

而就在这熊熊燃烧的火光之夜,生命之间完成了一个彼此的互换。随着一声银铃般的啼哭声,江府深闺中的江夏产下一子。

取名梁骏惠,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为顺之意。 AY4jjzCINvPP9t4wEg8Gd7PNk+bJUPmGsEnzAvw+n/IiBd/SYymC2VD16E3Cef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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