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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流沙

梁立清夫妇就像是江慰廷手中的两只蚂蚱,被他随之捏成了两具严肃的木偶。

召见顾芝初入府的事在梁立清心中盘想了数日,在此期间,他到过江府,只可惜没能见到梁仕堂。对于江慰廷提出蚕桑馆交接后方可与梁仕堂相见一事,梁立清几近恼羞成怒,也都忍了下去。

此次让顾芝初前来,一事要交代蚕桑馆交涉之事,再者就是,梁立清决定让顾芝初进入川江造船厂,梁家在重庆府剿丝业的大限之日已经来临。顾芝初在肥秋的陪同下,连夜赶去梁府,半路遇到了杜先知,杜先知一个人冷冰冰的坐在道口,死了一样。顾芝初路过的时候,杜先知叫住了他。

“路人请留步。”

顾芝初止步望过去,“先生是叫我?”

“我叫的不是你,你肯留步听我细言,我便是在救你。”

“我家掌柜有急事,听不得你啰嗦,赶紧离开这里,晚了强盗出来游荡,你这一日的生意就得白白搭进去了。”

“前有豺狼,先生还是回去的好,今夜时辰不佳,再往前去,只怕祸及自己。你生来薄命,却又落了后福,阴阳交错不顺,有些东西,先生还是放手的好。”

“都说杜先知有通天之术,今日遇见我也算是有缘之人,先知不吝赐教,芝初万分感激,纵然前路豺狼固守,芝初去意已决。从来薄命,也不求多福。先生告辞。”顾芝初给肥秋一个眼色,肥秋便摸出铜板扔到了杜先知跟前,两人遂即而去。

听了梁立清的决议,顾芝初先是一愣,然后坐了下来。他感到即将放下的东西是他父亲仅存世间的一点影子,现在梁立清一声令下他就要放下了。心血和付出一下成了摸不着的泡影,成了别人玩弄鼓掌的筹码和情感报复的条款。

“大人既已决定,芝初定当遵从。”

“明日你跟管家前去川江造船厂,他会安排妥当,从此之后,你恐怕就要常住厂子了。”

就这样被打发走人,顾芝初固然不服气,肥秋也跟着抱怨起来。

“掌柜的,你费尽心思操弄蚕桑之道,好不容易当上的大掌柜,一下又回到了工厂,我不服气。”

顾芝初笑而不答,看肥秋一路抱怨,突觉人生几何,嬉笑怒骂,几经折腾也就化归为零了。本来就是薄命之人,岂敢贪念富贵尊优。

“掌柜的,我知道你不图名利,梁大人对你有恩,你也一直在报恩,你若是轻视了自己,永远也没有翻身之日了。”

不知为何,肥秋的这句话让他觉得,这个大字不识的肥小子居然说出了一句让人警醒的话来。顾芝初忽然醒悟过来,恩德该偿还,理想也该追逐。

那个夜里,他和肥秋躺在江边的旧石堆上说到半夜,他们谈到了以前在剿丝厂的日子,谈到了曾经凶神恶煞,最后被锦绣害死的九爷,谈到为了名利不顾一切弄得妻离子散的阿水,谈到了卢叶琪。是啊,还有卢叶琪,她和流十三回重庆府已经差不多一月,他还未曾去看望,想当年卢叶琪差点就和他成了家眷。时间真是一滚画卷,在画卷收起之前,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身在何处。

他现在可以不必住在野外江滩,他有条件找一件舒适的客栈,舒舒服服洗一个热水澡。但顾芝初发现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那是他与生俱来的,那是种流浪的气质和洒脱,不是通过奋斗和金钱可以改变的内在的精神气质。以前他把这种流落在外归纳到下等人才有的待遇之中,现在他来到了上等人的行列,可依旧觉得流落在外带来的舒坦远远比躺在锦缎铺就的床榻上要好上万倍。

这样一想,他便拉淡了梦想的色彩,也与之远远相隔了。但顾芝初随之又想,之所以对眼前流落在外的境况心怀惬意,正是因为有了生活的保障在支撑,如若将这种流落的心放任自流,全然不顾的话,总有一日,他便会渐渐找回流浪中的那份痛苦和不堪,终究会为他看轻梦想的武断而付出惨重代价。

于是之,他便又规规矩矩的在心中拾起了早年间的那个憧憬:终有一日,我要让川江上的货轮挂上顾家的旗号。

而眼下正是历史赋予他的最佳时机,梁立清将他安排到造船厂工作虽害他丢了父辈的手艺,但相比之下,距离他梦想的实现又近了一步。因为,他终于接触到船了。

顾芝初的离开实在江慰廷的欢送声中走掉的,他亲手拔掉了梁立清树立起来的一颗牙齿,而不知廉耻的捡起了这颗牙齿啃下来的食物,成了名副其实拾人牙慧之小人。

当然了,顾芝初的走是不孤独的,为了感谢他为梁府做的一切,梁立清连同流十三和肥秋等人一同弄进了厂子。顾芝初仿佛一夜之间有了依靠和活力。友谊真的会让一个人充满朝气和勇敢,在友谊中,他扮演的是推动友谊链牢固的螺丝钉,他要让这些颗小小的螺丝像他一样强大起来,他们不止是他的兄弟,更是他的精神支柱和甘于为之挥洒汗水的亲人。

只有一个人,永远的离开了顾芝初。

去川江造船厂的头一日,顾芝初带着天业找了沈洵美,物归原主,这是顾芝初跟沈洵美说的唯一一句话。天业不从,一定要跟着顾芝初前去,被聪叔死死的从身后抱住了。

“你性格顽劣,跟了顾大爷会坏他大事,不如留在这院子中,随我读书抄字,等你能咬文嚼字了,方再让你自行闯荡。”

天业的眼睛本来只因为沈洵美而疼痛,那个在他眼中养了他又将他抛弃掉的知识分子。现在又多了个顾芝初,他不会就这样甘于现实的。他记得阿水给他钱的时候对他说过,要想出人头地,就到成都府去找他。现在他留在这一亩三分地的书院,心思早就飞到了百里之外的市井繁华之中。

于是,他偷了沈洵美的五两银子和一把碎铜板,鸡飞狗跳般的离开了重庆府。从此,天业这个人再没在重庆府出现过。

此时的成都府,正热闹的厉害,中山花园里人声鼎沸,夏日炎炎让大多数人都不得归家,在此闲散聊天,喝壶茶打几轮牌,生活也算惬意。这种场所,也深得女子欢喜,三五成群在这戏耍也成了众看客眼中难得的一道风景线。

江流风近日也闻风赶来,拎着鸟笼子,干的却不是遛鸟的活。刘方磊和阿水紧随其后,帮着寻觅着哪家姑娘上得了眼,都一一指给江流风看。这个不长记性的东西,忘了自己因何事来的成都府,现在又浑身难受,思想附上了一层淫秽之色。

有个女子坐在荷花池边,莲香扑鼻的季节让每一个路过的女子都添了几分姿色,但这个女子的身段和装束和成群结队的姑娘相比,又端庄清丽的好几分。她坐在那一语不发,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远处,像是在等什么人,但又透着等待的寂寥,正和江流风意。

把鸟笼子随手一递,阿水和刘方磊挣着抢到了手中。他摇开扇子,阔刀大福走了过去,用他的扇子挑了一下女子的后背。

女子的肩膀被碰了一下,机敏的回过头来。江流风乍一看,那紫色那气质,别说这中山花园找不出来这般姿色,就算整个成都府也难寻这等佳人。

“姑娘可是在等人?让本公子陪你赏荷如何?”江流风厚颜无耻的竟要一屁股坐下去。

女子站了起来,手捧在腹间,说:“原来是江公子,多年不见,你倒还是老样子。”

江流风刚要着地又跳了起来,成都府隐姓埋名了三年之久,从来没有人知晓他的身份,现在居然被一个世俗女子一眼辨了出来,不得不让他受惊。

“啊?你这个女子,怕是认错了人,哪里有什么江公子,想必是姑娘知己太多,都给记错了吧。”江流风拾起扇子在女子下巴上轻挑一下,被女子一把打开了。

“江流风,你别不识抬举,再如此粗怒,让你再进一次英国领事馆。”

江流风扶正帽子,缩了缩脖子,四顾一周,小声道:“说你到底是谁?”接着一个眼神,阿水上去就将女子擒在怀里,猥琐行径,浸满一身。

“你干什么?”一个低沉的女人声音从江流风身后传来,他听起来是那么耳熟,遂又想,顿觉腿脚发软,一转身跪了下去。

“云姐,云姐!”

阿水还抱着那姑娘,江流风站起来给了阿水一耳光,“云姐面前,你还敢放肆,给我跪下磕头。”

“江流风,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的丫鬟你也动手动脚,再犯此事,将你移交成都府衙,你就等着在地牢吃一辈子饭吧。”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云姐,我这个狗东西不识抬举,得罪了这位姐姐,还望云姐绕我一次,我保证绝不再犯。”江流风边求饶边掌嘴,哪样都不敢少。

看他打得差不多,才点头让他起来。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前去。”

引着江流风,几人来到池塘边的一座凉亭里,江流风下令阿水和刘方磊跳进池子给云姐摘些新鲜莲子熬汤喝。

“事情办的如何?”

“正如云姐所料,我让阿水去了趟重庆,现在那梁仕堂和顾芝初为了点芝麻小事都会吵起来,他们两个,不用我多动手,自己就能打起来。”

“哼,你还是小心为妙,上次让你打发难民回重庆府闹事,梁仕堂的学堂被砸了,那帮难民现在何处?”

“听说让顾芝初带回他的蚕桑馆了,这个不知大体的东西,处处跟咱们作对。若不是我爹趁机收了梁立清的蚕桑馆,说不准日后还会给咱们搞出事端来。”

“你爹江慰廷好歹也算个正经官员,没想到给你出一计策,他就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梁立清不是东西,你爹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两是挚交,如今却因为江夏的事走到如此境地,实在可惜。”

“云姐身在成都府,竟然对重庆官场看的如此透彻,真乃高人。”虽然他爹被云姐羞辱了几句,但江流风一个字不敢讨教,还得乖乖的捧场。

“对了,近日成都府有批货要走川江发到汉口,前不久,成都府下了批文,我出二十万两,川府出资五万两,已在重庆开创了轮船公司,你去一趟重庆,准备接一下成都发过去的货,新轮船开运那天,我会到场。”

“去重庆?我……”

“江流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这段时间你一共回了五次重庆府,现在敢在我面前叫苦?不过我劝你一句,要想保平安,凡事低调,老实在口岸呆着,我会派人暗中协助你。”

江流风对于云姐的能力是不敢存疑的,他以为这几次回江府的事会神不知鬼不觉,到头来还是没能骗过云姐的法眼。这次经得云姐同意,走的也放心多了。

行至半道,江流风对云姐身边的丫鬟越来越感到蹊跷,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印象不深。他想了又想,脑子嗡嗡作响。

是朝天门素胚丝绸铺的那位女子?没错,就是她。江流风终于想起来了,害他一度不得归家的热就是这个叫小飒的姑娘,但为何她又会在云姐身边做事?云姐既然知道他轻浮过小飒,为何又执意栽培他?所有的疑云在他回重庆府的路上盈盈环绕着。行至傍晚时分,正好路过一方松林,一个黑影从道边杀了出来,江流风惊扰在地,一声大骂。

“什么鬼东西,吓死老子。”

“嘿嘿,是我,是我,我是天业啊,水爷。”天业不认识江流风,只能跟一旁的阿水搭话,他本想吓阿水来着,谁知道歪打到江流风身上。

阿水将天业是如何在梁仕堂和顾芝初之间周旋的来龙去脉同江流风梳理了一遍,方才明白眼前这冒失鬼是何由来。

“嗯,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本事,你怎么在这里。”

“我打算到成都府找水爷,顾掌柜不要我了,我也不能在重庆府饿死,只好投靠水爷了。”

“放你妈屁,你以为老子瞎啊,饿死之人手里、怎么还拎个烧鸡腿?”

“嘿嘿,大爷眼放金光,我这是偷了点主子的钱才跑出来的,总不能没到成都就饿死吧。”

“你这个小东西还别说,跟你这个水爷啊是如出一辙的不是东西,哈哈,好,好,你跟爷爷走吧,爷爷带你吃香喝辣。”

一行四人,就这样冒着夜色先在路边找了个窝棚住了一宿,那是个瓜农的窝棚,阿水和刘方磊硬生生的将瓜农从窝棚揪出来捆了一宿,才腾出地方给他们歇了脚。

来到川江边上,江面景象一片繁华。

“江爷,这川江之上的轮船挂的都是外国人的旗,什么时候才能挂上咱们自己的旗。”

“阿水,你懂个屁啊,你看看这些船,别看挂的都是外国人的旗子,其实都是重庆府自己的轮船。你看那一艘。”江流风指了指一艘装满上货的船,接着说,“知道这是谁的船吗?”

阿水和刘方磊相继摇头。

“亏你们在重庆府混了这些年,竟连梁府的船都不认得。”

“梁府?那分明挂着的是英国人的旗。”阿水回道。

“哟,你大字不识,居然认得英国旗子,真是个东西啊。跟你们说,梁大人要是不挂上这英国人的旗,还没等运到汉口码头,这一船的货就得被匪盗劫走。”

“嘿嘿,当真有这事,等云姐的轮船公司开了航,咱们也弄个旗子挂着。”

“你懂什么,这烫手的旗子可不是随便能挂的,不花个几千两银子,根本买不来。”

“我让马家巷的老马给我缝一面旗子就行,还画什么钱呐。”

“要不怎说你是个下三滥呢,你试试看,你要敢随便挂上,那洋鬼子非得烧了你的船不可。”

关于挂不挂旗和挂什么旗的问题在他们之中展开了一番论战,最后还是以江流风的眼界和见识占了上风。他总觉得云姐的这个轮船公司将会在川江上撑出来一片天际,但之中将要付出的代价却是他不可估摸的。川江已经成了洋人的天下,这里的航运线掐在他们手中,掌控了绝大多数的航运权利。 XQV+sr7bpdMO8ZvGY/+MridRuyEPSYD9N1/kKDQKWgz0Gd6hO46536hLBzdwaRA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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