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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夜罪

梁仕堂的眼睛布满了生锈的铁钉,那些让他不快的人事。顾芝初自己都不知道,他被天业不怀好意的带到衡业学堂引来梁仕堂的恨意,竟然全来自江流风一手为之,阿水没有这个胆子肚子回到重庆府。

不过既然回来了,他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好像记起了还有个儿子的事实。那晚,他趴在何大姐家的院子矮墙上偷窥着,那是个没有男人的家庭,据说何大姐的男人不务正业,最后猝死街头了,连个子嗣都不曾留下,死后尸首都无人认领。

他看见屋子微弱的烛光之下,一个男童的声音在嬉笑。他突然想明白了,这是他的儿子,他要夺回来,他要知道之所以走南闯北的原因何为,他想有所寄托。眼前这个男童就是他的寄托。

他闯了进去,看见何大姐正在洗澡,隔壁的男童在那自言自语,他一时间不知要顾及哪头,最终跳进了洗澡盆。他在成都府活在江流风的眼皮底下,堪比狗兽,毫无只有可言,女人对他来说更是边缘之物。

“何大姐,你就同意我,你照顾我儿子,就当儿子亲娘吧。”

何大姐在反抗,她的嘴被堵住了,她的身子被阿水压在了身体之下,哀怨,阵痛,夜的力量和叫嚣,汇聚于此。

男孩走了进来,站在门口,光着屁股看着他两。阿水看到了他,他拔腿要跑,被按在了院子里。

“叫爹,我是你爹,叫啊。”

孩子吓到了,他只会哭,他的哭为了面前的恐惧和屋里无力的女人。

孩子拒绝叫父亲,阿水没得选,所以他将孩子和何大姐永远留在了院子。

那真是一个凶巴巴的夜晚,阿水竟然将带不走的两个生命永远的粉碎了,对于锦绣来说,这恐怕是最痛苦的事,尽管她早已不在人世。

当了凶手的阿水不敢多留,他本想连夜赶回成都府,但裤腰带实在太松,路过春意楼的时候不由自主的进去了。

大摇大摆走进去,他不再是那个身无分文的阿水,替江流风做事,兜里总不会缺钱花。做起人来也徒增了几分自信。不过,他的脚走不出知识分子和富家子弟的那份阔气,虽然他尽量学着上层人士的举止,但看上去总是不伦不类,像只残疾的鸭子,扭着捋不直的脖子,招摇着他不可预料的余生。

突然,这只鸭子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也看到了他,阿水拔腿就跑,花花肠子吓得惨白。在这种地方遇见梁立清是阿水未曾想到过的,但同时他又是欣喜的,他感到自己的消费水平已经可以和重庆府上流社会看齐了。他不确定梁立清是否认出了他,江流风不止一次的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了,后果不堪设想。但这次,他完全没有把握。

好事不成,阿水连夜便往成都府赶,江流风花了重金将这批难民发回重庆府就是要让梁立清不得安宁,要让梁立清的日子不舒坦,梁仕堂首屈一指的便成了收拾的对象。一来要替妹妹江夏出气,再者,当年他被崔掌柜送到英国使馆的时候,梁立清为了自保,连江慰廷的面子都不给,害得他受了不少罪。现在他要让梁家父子自食其果。有了阿水和刘方磊,他还可以收拾顾芝初,本来顾芝初跟他并无深仇大恨,偏偏成了梁立清的义子,这就怪不得江流风了。

从春意楼出来的梁立清醉意正浓,没有回府的打算,手一扬。

“走,储奇门。”

曾沛慈早已忍受不住来自梁立清的羞辱和折磨,面对他三番两次的来访和不怀好意的心绪,曾沛慈只能是有苦难言。现在他已经不会拒绝了,听说是梁立清的轿子,很自然的就打开了门窗,将这尊神仙迎了进来。

碧如意听到梁立清的名字就发抖,好不容易到乡下躲了一段时间,本以为事情会随之过去,可谁曾料想竟会越发的不可收拾。

“老爷,你去,就说我不在。”碧如玉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肩膀,恨不得缩成一个核桃装进壳里。

曾沛慈无奈的说,“如玉,依我看,你还是见见他,他走了也就清净了。长此以往,我怕是要疯掉。”

曾沛慈说出这种话,碧如玉的心凉了半截。眼前的男人让她一下没有了依靠和安全,她也随之变成了被随意抛弃的玩物。她斜着眼睛看了曾沛慈一眼,凶巴巴的说,“你别后悔。”

穿上衣服,碧如意便掀开门帘出去会梁立清。

“不知梁大人驾到,如玉有罪。”这碧如玉出来便做出服软的态势,狐媚之色,莹然而起。

“哟,使不得,快快请起,如玉姑娘细皮嫩肉,跪坏了身子,本府会心疼的。”说着就将她扶了起来。

“大人真会取笑,我都四十多的了,还叫我姑娘,如玉哪里受得住。”

两人你来我往的娼盗之言让屋里的曾沛慈几近崩溃,终于,他冲了出来,上去就给碧如玉一个大嘴巴。

“你这贱妇,亏我对你用心良苦,你说两句也就罢了,竟还假戏真做起来,真是不知廉耻。”

“大胆,竟敢在本府面前舞弄,欺凌一个弱女子,给我拿下。”梁立清一看碧如玉受了委屈,马上要替她做主。

“大人这是何必呢,一个卖药看病的,你跟他生什么气,大人酒意这么浓,如玉给你沏壶茶。”

碧如意是不会让曾沛慈栽倒在梁立清手中的,那个男人是她丈夫,更是她的恩人。若不是当年将她从合川县城的路边捡起来,她可能还是街边的叫花子。但梁立清是不会懂得和理解这些的,尤其,现在的梁立清意识不清,作出的抉择未必如人意。

“你们几个,快将梁大人送回去。”碧如玉在茶水中放了安神药,梁立清几杯下去就趴倒在桌子上。

侍卫几个看看碧如玉,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还确定不了碧如玉和梁立清的关系,但又不敢得罪于她,显得很是犹豫。

“梁大人需要休息,耽误了,你们等着挨板子。”碧如玉脸色一沉,毫不客气的耍起了威严,几个侍卫再不敢停留,将梁立清匆匆送了回去。

曾沛慈半天才回过神来,碧如玉何曾有过这般气势和胆量,一个弱女子居然敢在同知大人面前发号施令。这让他沾了见识,也让他受尽侮辱。

“睡吧,老爷。”

碧如玉将曾沛慈送回床上,又出去关了门。她知道,她和梁立清的斗争才刚刚开始,虽然她不知道和自己相貌相似的女人到底跟梁立清发生过什么,但她明白,这个女人对他一定很特别。

这样一个夜里,梁仕堂却一个人坐在空旷如野的学堂院子。忽然之间,他的理想和眼界仿佛被老天爷收走了一般。酒自然少不了,回国后,他喝酒的频率越来越多了,随着酒精的介入,身体里的书生之气一点点被逼了出来。

门口站了个人,是江夏来了。她不忍心让梁仕堂独自在这受苦,夜有些凉,她带来披风,一件裘皮大衣。她先是在远处看着他,看着他沮丧和迷失,就像看着一只受伤的麋鹿。

走过去,把披风盖在梁仕堂肩膀,拍了拍他的肩。

“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梁仕堂听出是江夏的声音,头猛地一下抬起来,一把将她推开。

“谁让你来的,给我出去。”披风被他扔了出去,抛弃的就仿佛江夏的一片真心。

“还不走?你是不是看我笑话来了?现在你满意啦?看到没有,这些都拜你所赐。”

“不,仕堂,我怎么会笑话你,跟我回家,好吗?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要办什么学堂了,等孩子生下来……”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一日到晚就知道吃喝闲逛,你会干什么?难道所有人都要如你这般?”

“仕堂。”江夏跑过去抱住梁仕堂的腰,紧紧不肯放手,她在用剩下不多的力气试图在挽留和挽救。

“松开,赶紧松开,求求你,不要再侮辱我,更别再侮辱自己。”

江夏的手指被一根根的掰开,对梁仕堂来说,江夏的每次出现带来的都是压抑和痛苦。就连休妻这件事,梁立清也要阻碍着他,现在他感到被枷锁禁锢了,天空海阔之内,再无他自由之境。

“爹娘都在家等你,仕堂,今日是你生辰,你都忘了。”

“少拿爹出来说事,你以为怀了梁家骨肉就可以捆绑我了?休想。”

梁仕堂言行之下,再没有读书人的那份质地,油腻之色皆写在脸上。江夏捂着嘴巴,不敢跑快,出了门连轿子都不上便一个人跑了,害得随从们跟在后面颠跑起来。

又是满满一口酒下了肚,梁仕堂从学堂的厨房里摸了一把菜刀,别在后腰,插进了储奇门。像一条愤怒的火龙,恨不得将所有爱恨都烧光殆尽。

“咚咚咚”,刚躺下不久,外面又在敲门。曾沛慈惊弓之鸟一般,自然的躲进了被子,用脚趾头怼怼碧如玉的脚。

“你去。”

碧如玉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三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随之消失的还有梁仕堂。整个重庆府陷入了紧急状态之中。

重庆同知的大公子消失了,梁立清的相好碧如玉消失了,诸如此类的消息在渝报上屡屡刊登,已经成了家喻户晓之事。

顾芝初听闻后,马上去了趟读书诗会,吴冬衡也在为此事讨论对策,见顾芝初来了,也不计较往日一星半点的瓜葛别扭。

“仕堂近日办厂,得罪了不少官府之人,他心气太高,我劝过他不要意气用事。现在还是出了事。”

“你怀疑是谁干的?我们打算写几篇稿子做做文章。”吴冬衡对梁仕堂的生活琐事一概不知,只能听顾芝初娓娓道来。

“文章先不做,情况不明不可轻举妄动。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碧如玉和仕堂一起消失,这件事很是蹊跷,梁大人近日又三番传出和碧如玉的风流佳话,会不会是碧如玉?”想到这里,顾芝初觉得应该给远在徐州的流十三写封信,流十三追随卢子琪去了徐州,碧如玉是他姐,很有可能也去了徐州。

“倒不是没可能,我想办法联系一下留学生旧友,看他们有没有仕堂消息,仕堂这人,过惯了清淡日子,在这硝烟之中,他肯定受尽了煎熬之苦。”

两人兵分两路,各行其事。

流十三收到来信后便火速回了重庆府,顺便将卢子琪带回来安置在她姑妈家中,自己先跟顾芝初汇合了。

“我姐没有去找我?芝初,跟我说说情况。”

听完顾芝初的话,流十三拎起刀就要去找梁立清算账。

“狗官,仗势欺人,不得好死。芝初,这等败类,你不如早日离开的好。”

“十三兄勿用多心,芝初自有打算,当务之急是找到两人,不可再耽误下去。”

愣在旁边的天业早就想说话一直插不上嘴想,现在才有了机会。

“两位爷,你们别找了,我知道他们二人在哪里。”

顾芝初把头一扭,看着天业,“你知道?你一个毛头小子,饭可以乱吃,话说错了可要人命啊。”

“他们在哪里,快说。”流十三着急,将天业一把拽过来就要拷问。

“想让我说出来,你这态度可不行。”小小的天业居然在流十三面前耍起了架子,这是顾芝初没有想到的。这也让他再次想起了沈洵美提醒过他的话,天业这个孩子鬼机灵,如若不留心,恐会误了大事。

“十三,怎么跟孩子较劲了,快放开,像什么样子。”

“天业,你告诉我,他们两人在哪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过了龙门浩,再往南走五里地,找聪哥要人就行。”

“聪哥是谁?你怎么知道?”

“聪哥是沈爷雇来替他看孩子的,沈爷心善,收了无家可归的儿童,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沈爷?沈洵美?”

“没错,就是这个沈爷。”

怎么会是他?顾芝初不敢相信,也不愿承认,如果说真是沈洵美干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和梁仕堂是故交,家中又不乏钱财,为何作出这事?考虑到和沈洵美的关系,顾芝初并没有将天业的消息散布开来。

“走,天业,既然你知道那个地方,带我走一趟。”

“嗯。”

肥秋,流十三,顾芝初和天业,一行四人过了龙门浩就来到了天业说的地方。不巧的是,沈洵美恰好在此,看到顾芝初到来,神情突然不安起来。

“顾兄怎么有雅兴,今日居然来了我这简陋之地。”

“沈公子一心向善,做了大事,这些孩子是祖国的将来,你为国蓄力,是国之大幸。”

“少跟他废话,我姐呢,赶紧交出来。”流十三才没有这么儒雅,耍起性子一副泼皮样子。

“十三,你退下。”

肥秋一看顾芝初脸色,赶快把流十三拉到一边。

“沈公子,芝初无事不登三宝殿,仕堂失踪了三日,储奇门药店老板曾沛慈老婆,也是这位十三兄弟的姐,跟着一起消失了,这个事你不会不知吧。”

“仕堂的事我怎会不知,学堂失败了,他整日借酒消愁,心智迷失,已经没了当年的英姿,作为友人,我很心痛,也很无奈。”

“沈公子不必煽情,有人说仕堂就在这方寸的院子当中,所以我寻了过来。”

沈洵美看了眼天业,恨不得将他眼珠子勾出来。

“是吗?哪个通天道人说的,我怎么不知道。”他把聪哥招过来,“这两日可有生人来过?家里可是藏了什么人?”

“沈公子,此事绝不曾有,更无生人来过。”

“你看,我就说没有嘛。”沈洵美两手一摊,咧嘴嬉笑着,看顾芝初不相信,故而补充道:“既来之则安之,顾兄,里面请,我这藏了西南名酒,进来一品?”

顾芝初当然要进去看看,他也知道沈洵美非一般人,万一跟他唱起空城计,他要是走了岂不是中了圈套。

结果是让他失望的,屋中除了几张桌子,什么都没有。顾芝初无心多留,起身告了辞。

人一走,沈洵美回到屋子,从后墙的小径出了门,翻过一座松林,来到一间雅阁之内。

“仕堂。”

“他们来了?”

“洵美,以后做事要加小心,这件事你我清楚,他怎么找了过来?”

“天业的眼神今日总在躲我,我怀疑是他。”

“他远在渝中,岂会知这里的事?一定有人暗中盯着咱们。过几天我就回去,只是让洵美你受了委屈,仕堂实在过意不去。”

“梁兄此言差矣,那碧如玉要是真能帮你,我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沈洵美不做停留,赶紧下了山。

梁仕堂转身回到雅阁,碧如意回过身来。

“依我看,我还是早日回去的好,免得引起怀疑,对你不会有好处。”

“家父对你的确非同寻常,我将你绑到此处也希望你如实道出,家父想的人并非是你,而是他人,你可曾告知,那人是谁?”

“哼,你爹一直在背后查我,我弟流十三恐怕也被他查了个底朝天,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他现在精力大不如从前了,查不到也是自然。流十三并非你亲弟弟,你也并非家中独女。”梁仕堂的眼盯着碧如玉,不让她伺机逃避眼神的追问。

“没错,流十三是我捡来的,至于我是不是家中独女,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从来没见过父母,前半生流落街头,后半生得了曾掌柜的运气,才入了重庆府享福。你说的事,我不知。”

“你撒谎,你还有个姐,就是家父生生怀念的人吧?”

“你血口喷人,无中生有之事岂能胡乱捏造。”

“无中生有?”梁仕堂从袖口抽出来一张黑白照片,递给她。“你敢说你不认识?”

“你怎么会有……你?曾沛慈?”

“曾老板怕你落在坏人手中,你不要怪他,不就是一张照片嘛,你慌张什么,说吧,怎么回事。”

“没错,我是有个姐姐,你父亲看到我的那天,他那眼神,他嘴里说出的话。我知道我不是那个人,他嘴里念念有词的女人不会是我,那就只能是我姐。我和姐姐长相一般,常被人认错。十五岁那年,她遇到了一个书生,从此再没有回来。”

“书生?是我爹?”

“不,那书生名叫孙敬芳,人如其名,外贸秀气不说,还有副好口才,难怪姐姐会被他拐走。”

“既然不是家父,为何对你姐有这般情愫?”

“知道的我都说了,你若想知道真相就去问你爹,你我都是局外人,劝你不要再纠缠于我,你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碧如玉很多年不曾想起她的姐姐,那张照片是她十岁那年和家人来到重庆府,是一位法国教民拍下来的。后来父母发生了什么导致她和姐姐流落到合川县,她已经没有了记忆。认识曾沛慈的时候,她一句话不愿意说,曾沛慈就给她取名碧如玉。那时候,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张照片,现在却被曾沛慈,她最信任的人,交给了梁仕堂。梁立清咄咄逼人,一直在查探她的身世,她姐姐跟着那位翩翩书生孙敬芳到底去了哪里,又怎么认识的梁立清,一个个疑问在碧如意心中浮了出来。

她想起了几十年都不曾叫过的两个名字,佩玖,彼留之子,诒我佩玖;子佩,青青子佩,悠悠我思。是的,她叫佩玖,姐姐叫子佩。 AJmdH5nHCH7PA+L9xFkYB0iB8uJo/RraY77iE5THjzZAr0LW2z2omAKlzbI6HyJ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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