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42

薄情

次日,龙门浩码头,孔武集结袍哥在此候命。

难民不能赶走,下江人也是人,上天让他们逃命来重庆府,说明这里足够包容。重庆府胸怀天下,区区难民何足挂齿。

这是孔武对袍哥会下的指令,也是袍哥精神。

难民们早就耳闻师爷会见孔武的事,早早做好战斗准备。一场为自由而战的盛会即将开始,但他们没有预想到。

当孔武带领袍哥在难民面前放下身段的那一刻,是龙门浩码头最为祥和的时刻。也是孔武结束袍哥生涯的开始。

感恩戴德是孔武不需要的,混迹数十年,他知道码头意味着什么。如果码头不具备宽容的精神,那些源源不断的货物,那些可以自由穿梭的行人,那些咧着嘴叫骂不平的叫花子,以及那些磨破脚后跟也养不活家人的挑夫,就过不上活的日子,他们的日子恐怕早就死掉了。所以孔武不需要难民的恩德回报。多年的跑滩经历让他成为了一个眼中带着热血的汉子,虽然他沉迷烟土,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他为百姓操心犯下的病,他没有办法避开,就像他没有办法脱离桌牌和女人。在他经历过,确切的说,是他睡过的女人中,苏悦晴绝对是重情重义之人。现在,孔武朝着火锅店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一眼被孔武自觉是他留在世间最后的一眼温柔,他本是个粗糙的汉子,是那里让他有了家的感觉。但此时此刻他就要和苏悦晴说再见了,在他做下艰难决定之前,他什么都没跟苏悦晴说,那样的方式不符合袍哥身份,煽情从来不是孔武的伎俩。

“留下来,留在龙门浩,有我孔武在的一日,就不会让你们离开,就算你们饿死,也会有人替你们收尸。”这是孔武对难民们许下的承诺,承诺过后,孔武就被府衙捆到了大牢,他以百姓的名义选择一次活着的自由,用一个人的自由换来了难民顷刻的温暖。

苏悦晴自是难以接受,她从火锅店取了银两,打通去往大牢的道道门槛,见到了孔武。

“他们都做了什么,把你打成这样。”苏悦晴流了泪,要知道她可是火辣辣的妹子,就连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辣椒的劲道。但今日却在孔武面前落泪了。

“他们也别无选择,每个人都活的不容易。”孔武将生死抛之脑后,还做起了一个大善人大案哲学家。这种关怀和理解别人的方式一点都没变过,就像当年他将顾芝初从曾掌柜手中救出来一下,侠义精神在孔武身上,淋漓尽致。

“你是个跑滩的汉子,他们绑了你手脚,那就不是你了。你本应该像一头狮子。”

“我宁愿做一只不会打鸣的公鸡,这样人家就分不清白天黑夜,没有了白天黑夜就没有颠倒是非,多好。”

“你还在说胡话。”

“走吧,火锅店还需要你,我只是一副臭皮囊,等我死了,找个血性的汉子嫁了,你看看你,浑身火锅味,哪里还有女人香。”孔武抚摸着苏悦晴的头发,一脸枯荣。

苏悦晴什么也不说,就是不停的落着泪,她从包里抽出来一杆枪,亲手装了烟土,“三爷,悦晴伺候你一锅,我知道你想了。”

孔武接过烟枪,闭上眼,慢慢享受着苏悦晴带给他的最后一线幸福。那汩汩而出的烟就像川江上的迷雾,一会儿的功夫就将两个人包裹住了。

事情传到顾芝初耳朵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他连夜赶到了梁府大院,只为一事。

报恩。

他不能让恩人在他眼皮底下丧命,他还未尽义气。

“孔武目中无人,不讲法纪,今日一劫,是他咎由自取,你就无需求情了。”梁立清知道孔武和顾芝初的交情,所以趁早表了态度。

“为民请愿的人不是我,梁大人,是他。是他把重庆府的声望放在眼里,是他把大清的江山放在眼里,是他视沿江儿女为一家。他给了百姓活下去的希望。这种人不讲法纪吗?法纪是什么?法纪绝非用来束人,相反,它是指引方向,让人们找到真途。”

“芝初,你近日越来越放肆了,官场的事我从来不让你插足,你也不许过问。我摆弄袍哥数十年,还不知道他们秉性,江湖骗子,无耻之辈。”

“骗子?无耻?大人,若不是有这些无耻的骗子,谁替你管理码头,谁替你治理那些乱民,是他们。”

顾芝初走的时候很气愤,好像他才是重庆府的同知,而梁立清成了必须听令的鱼虾似的。

二人的争执声恐是惊醒了江夏,她穿了衣服扶在窗前,望着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想到世事难料,人情险恶,突觉一阵恶心,趴在地上便开始呕吐。但江夏吐不出来,肚子里好像没有要吐的东西,或者说那是一团理不清的关系化成的血肉,不是那么轻易吐出来的。

次日,江夏呕吐的频率在增加。梁立清找来府上把脉的郎中,郎中闭目品脉,正襟危坐,不敢粗心,顷刻,郎中收脉,朝一旁的梁立清点点头:“大人,大喜,小姐有了。”

梁立清听闻,半张的嘴定在那里,张也不是,闭也不是。他的手已经纹上了一层抹不掉的色素,褶皱和岁月啃食着那些皮肤,时间是不饶人的。一个生命的老去最可怜之处在于没有新希望的诞生,但梁立清不是,他不可怜。他从江夏微红的腮帮子看到了那个崭新的希望,他知道他的手老的只剩下残生了,他知道梁仕堂成了一匹不羁的骡子,还有可能是狼,他在迷失,离梁府越来越远。在梁立清心中,他总在不断拷问自己,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送仕堂出国留学恐怕是这辈子做过最追悔莫及之事。

幸好有江夏,梁立清看到了新生的血液,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变质的血液在一点点流清。

“从今日起,万事听从小姐,谁要让小姐少了根头发,我拿他是问。”

梁立清走到江夏床前,说:“你来梁府八年有余,今日终得一子,也算功德圆满,这是梁家欠你的,是仕堂欠你的,我会派人通知江大人,仕堂知道也会高兴的。”

梁立清出了江夏的门便进了那间厢房,掀开壁画,一个烛台做的机关暗台露了出来,他轻轻扭开。地板自动分为四瓣,朝着四房收走,一个地下幽室呈了出来。梁立清走了进去,里面设有神主牌位,神主牌用统一的黑布包裹着,一个一个,像烧黑的焦炭。排位前的八角铜鼎落满了清灰。梁立清每到这里都会焚香祭拜。

今日,他要感谢神灵的恩赐和宽恕,江夏才得以怀子。烧了香,洒了酒,暗自伤神后,又回到了院子。

江夏一个人躺在床上,她有些激动,窃喜,她要感谢的不是梁仕堂给予他的不情愿的一夜,她要感谢的是那天在修心堂遇见的人。她记得那天遇到崔掌柜的时候,她有意提起了顾芝初在梁府的情况。据她所知,崔掌柜早就离开重庆府了,但既然遇见了熟人,崔掌柜是不会让她就这么走掉的,他的行踪,绝不能让顾芝初得知,但偏偏遇见了江夏,要想她住口,除了灭口,就是收心。崔掌柜慈眉善目,当然不能选择前者。

“江小姐为何来到这修心堂,莫非你也诸事不顺?”

“崔掌柜,见了我你还不跑,真是胆识过人,外面旧友守卫,我要是喊一声,恐怕你今日插翅难逃。你害了我哥,你觉得我还能顺利吗?”

崔掌柜哈哈一笑,倒是没半点心虚,“你哥江流风坏事做尽,我办理他是替民除害,江小姐知书达理,相信能善辨是非。只是让小姐心烦的恐不是江流风,若老夫没猜错,是为你那不归家的丈夫梁仕堂吧。”

“你胡说,不许你这么说仕堂,你算什么人,凭什么干涉梁府的事。”江夏一怒之下便要离去,又被崔掌柜劝了下来。

“你难道不想给梁府生个儿子吗?一点都不想吗?”崔掌柜的声音大过了头,修心堂里的人全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江夏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生,面子哪里受得了这般驳损,赶紧凑了过去,“老先生,你还是小点声,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不是我操心,是老朽实在看不下去,这包药给你拿着,给你家仕堂服下,保你能要个儿子。”说着,崔掌柜就将东西塞了过去。

江夏往后一推,惊恐的看着老先生,“你干什么?你想害仕堂?”

“这是一剂西洋药,无色无味,找机会放到酒中,再冷的男人也不会拒绝你的盛情。”崔掌柜说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很是正经。

“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的事?这东西是特地为我准备的?”

“我与小姐有缘在此相聚已不是一次两次,只是小姐贵人多忘,早已记不起老夫。我在这里等了你十日,你终于来了。我也算没煞费苦心,祝小姐马到功成,老朽告辞。”

崔掌柜说完就消失了,江夏拿着这包药,低着头匆匆离开了。幸好随从都在大门外候着,要是让他们知道这个,可就不得了了。

像在想想这次相遇,要让江夏不相信这是上天派给她的礼物都难。她摸了摸肚子,心中洋溢起幸福之色。晌午之后,招呼下人又去了修心堂,想要当面感谢崔掌柜,但堂里的人说早就没看着崔掌柜过来。她扑了个空,只好乖乖回家躺着,有了梁立清的这道命令,她现在真的成了梁府的宝贝,就连近日对她稍有不满的梁夫人又开始说话暖和起来。朝九晚五的日程安排,一日三餐吃什么,哪个府送来的糖果最新鲜,哪个府端来的点心最舒心,她都交代的妥妥当当。

梁夫人已经三日没看到梁仕堂回府,江夏大喜的事还没人到学堂知会一声。这种重要的大事,梁夫人决定自己去一趟比较合适。可没想到的是,梁仕堂说出来的话让梁夫人差点昏过去。

“我与江氏没有夫妻之实,何来的喜事,这等不守妇道的女人应该遣送回江府,永远不许回来。”

“仕堂,你说什么?你和江夏没有……”

梁仕堂虽然记得那晚极不情愿的风流事,但他不认为这么一次偶然的结合就会搞出天大的喜事出来。他自认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所以将问题抛给了江夏。

“是她使了手段,那晚我才……哎……”

梁夫人听到这话,忍不住捧腹大笑,“堂堂的梁府大公子,居然要靠女人耍手段才能成气候,你是读书读傻了。既然你和她入了洞房,你就不该那样说她,我告诉你仕堂,梁府可丢不起这脸,你要是个男子汉,就跟母亲回去,学堂可以不办,但江夏你要好好待她,她毕竟怀了梁家的骨肉。”

“母亲,学堂事物繁多,我实在没时间回去。”

“一个女人,怀了你的孩子,这个时候你连家都不回,有失梁家的风度,丢的是你爹面子。”

“我爹?他的面子哪轮得到我丢,他在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经不少了,母亲,有些事你该管管了。”

“你说什么呢?这种事以后不要再提,还有,今晚你回家一趟。”萧敏君被儿子戳到了痛处,再无心管他和江夏的事,遂转身回家了。

梁仕堂也不能说没心,但这次回家,他是带着斗争的态度回来的,斗争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是江夏,一个就是他爹梁立清。

看到梁仕堂回家,对于江夏来说就是活在这世间最开心的事情,梁仕堂的回家对她而言每次都称得上是惊喜。这次更是不另外,毕竟他怀了梁家的种。

进了府门,管家过来接过他手中东西,他面无表情,径直朝着江夏屋子走去,像一颗带刺的铁球,恨不得冲破那扇孤零零的木门。

“你给我起来。”恐怕江夏还没反应过来进来的人是谁,梁仕堂便上去一把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江夏的手攥在梁仕堂的手掌,就像一根随时会化掉的玉棒,她感受到那种压迫和强求。那只手并非在握她,传递的也绝非夫妻情谊,而是一种生吞活剥的豪取强夺。她凝在床上,四肢不是很灵便,梁仕堂这么一拽,将她从床边拖了下来,就像一张被强行蜕去的皮。

“仕堂,不要,求你。”

就这样,江夏被梁仕堂拖到了地下。

“孩子怎么来的?”他的眼睛像是一对烧红的火球,透着一层脏兮兮的血薄膜。

江夏不敢爬起来,这是她见过最可怕的一张脸,她宁愿乖乖坐在地上也不要再起来,她不想再次被推到地上。

“是你的,是咱们两人的。”江夏掩面而泣。

“你对我用下流手段,趁我昏迷做了羞耻之事,就算孩子是我的,他也不干不净。我劝你还是不要生下来的好,免得给自己找麻烦。别以为有人给你说两句话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江夏,我告诉你,你和我之间没有感情,这点你是清楚的。”

“你在干什么?”梁立清恐是听到了江夏的哭诉声,夺门进来了。进门先把江夏扶起来,才严声叱喝的教训起来。

“混账东西,江夏进了梁府,你有愧于她,不但不报恩情,反倒恶语相向。我梁某人何时干过你这等败坏先祖的事,竟生下你这等儿子来。”

“败坏先祖?要说这个,我看你倒是要反省反省,你和那药婆子的风流话传得满城皆是。”

话到此间,梁立清扬起的手终于难以自控的落到了梁仕堂脸上,“我一手持家,让你出国求学,到头来,竟换来你这般不循礼教的德行。”

梁仕堂一只手放在半边脸上,一只手指着江夏,铁骨铮铮的说,“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你竟然为了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动手打我?”

“收起你的清高,大字不识?我告诉你,就是这个大字不识的女人才把你母亲照顾的井井有条,也就是这个大字不识的女人等了你苦苦五年。我不但要打你,我还要让你跟江夏道歉,今日我就要主持公道,谁也别拦着我。”

下面的仆人走就跑去找梁夫人去了。现在已经赶到,萧敏君看到梁仕堂挨了一巴掌,别提心里有多难过了,冲上前去就要跟梁立清理论。

“妇道人家你少管家事。”梁立清一把将萧敏君推到一边,江夏赶紧过去搀扶。

“你少来这套,若不是你,仕堂今日也不至于此。”萧敏君对江夏态度的转变是她未曾料到的,被拒到一旁,江夏只好低头不语,心中的委屈如淅沥的碎雨珠,砸的她浑身生疼。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少给我搅合。”

“怎么我还不能管教一下她?”

“你还是管教一下儿子吧,一日到晚,不是麻将就是闲逛,逛了几十年,逛出个这样的儿子,你不蒙羞吗?”

“梁立清,有些话你别逼我说出来,更别忘了对我的承诺,我对仕堂有母子之情,不像你,狼子野心,处处偷食,我天天闲逛不假,但不像你,逛到了别的女人家里。”

“你够了没有。”又是一巴掌下去,萧敏君顺势倒下。

梁立清看了眼管家,“带小姐下去休息。”

梁仕堂看着父亲这出闹剧,心寒了半截。梁立清消失的背影也成了他眼中那颗花不掉的钉子。

“母亲,我送你回屋。”

梁府的斗争就这样开始了,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梁立清对碧如玉的情有独钟让他想到的不过是另一个女人,谈不上对萧敏君不忠,他也不像传言里那样不拘小节不顾及自己身份。只是这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到了下一辈身上,遭殃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了。现在的江夏,因为崔掌柜的一包药便将她的人生带进了另一种可能之中,她要面对的不仅是梁仕堂的冷眼相对,更要留心的恐怕就是来自萧敏君的刁难和手段,毕竟她的存在,让梁仕堂成了梁立清的敌对,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G5SuZKq/cOtNFzkbVDnTa5t6ue9PJE7tOmRECd3FIPpKWg6EmD2gQY1ZMRojgxUq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