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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忆痛

回到梁府后的几日,梁立清始终精神不振,想必是被他看到的那张脸吓到了,也就无暇过问梁仕堂和江夏的事情。梁仕堂写的休书自是早被梁立清扔进火盆,一炬付之了。

“掌柜的,听说近日梁大人身体不好,你打算去梁府一趟吗?”天业来到蚕桑馆数日,学什么都快,正如沈洵美所说,这孩子太过聪明,恐误了大事。

“你只管跟师傅们学好本事,这些谣传你不要跟着掺和,梁大人的闲话更是说不得,小心掉了舌头。”

说归说,梁立清卧病在床,顾芝初早有去看的打算,正好天业多了句话,他就放下手中事,备了燕窝前去。

梁立清躺在藤椅上望着天上飞过一串一串的不知名的鸟,它们啼叫,哀怨,它们好像是逃离,又好像不是。

“大人,芝初来看您了。”顾芝初进门打断了梁立清看鸟的心绪。

“你来了,我这把老骨头现在也需要人可怜了,真是不比当年了,芝初,我是不是老了?”梁立清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丝的悲凉之意。

“大人安康长寿,远比当年,并不老。”

“老了,怎么不老。哎,子不孝父之过,芝初,你跟仕堂是时候干戈化玉帛了,你们的事,夫人和江夏都说给我听了。仕堂流淌这梁家的血,却不干梁家的事,他啊,出了国长了本事,一心忙自己的事业,都忘了梁家是干什么的了。若不是你替我操持蚕桑馆,家业早就不保了。可惜这个不孝子事事不让我如意,他竟对江夏……”

“大人,芝初心怀感恩,大人给了我活路,把我从江边的窝棚救了出来,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和仕堂道途不同,让大人操心了,大人事务繁忙,还是多保重的好。”

“嗯,有心无力了,你们的事自己解决。扶我起来,进屋,我让江夏熬了甜粥,你也喝一碗。”

“好。”

江夏端着煮好的粥上了正堂,顾芝初很是不解,但碍于梁立清在场,又不好发问。堂堂梁府儿媳,怎么干起煮粥端盘的活计,这等下人之事什么时候轮到小姐的手里。所以见江夏进来,顾芝初过意不去的上前接住了盘子。

“我来我来。”

“你让江夏来就行,她啊,闲不住,伺候夫人习惯了,我又愿意喝她煲的粥。这么多年,比亲子女还亲,就是苦了她一番好意,不被仕堂中意。”

话到此间,管家老宋走了进来,见顾芝初在场不好言语。

“哦,大人,我去看看夫人,顺便给她端碗粥过去。”顾芝初识大体,赶紧给让地方。

梁立清一勺一勺的将粥塞进肚子,管家站在一旁不敢催促,静候着,直到粥碗落早桌子上才罢休。

“事情打听如何?”

“此女就叫碧如玉,早年间在合川一带,父母双亡,曾沛慈生意途中将她带回了重庆府。”

“早年间?是哪年?”

“光绪十三年。”

“什么?”梁立清一听这时间,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仿佛那椅子上长出了尖刀利剑,扎进了他皮肉之中。

“大人保重,这时间,不对吗?”

“怎么会,怎么这么巧?此女还有没家眷可查?”

“据曾沛慈交代,有个不务正业的弟弟,还是重庆府要饭堆里的头头,大家都叫他流十三。曾沛慈遇见碧如玉的时候,就带着流十三,说是她捡来的。虚实已无从考察。”

梁立清把眼光一手,吸了口凉气,“派人给我查个透,好好看紧了这个女人,还有那流十三,不能放过,我要知道他们以前都是干什么的。流十三这个人我有所耳闻,如果没记错,他和芝初还算得上是朋友,所以这个人你要谨慎,不能让芝初察觉,免得乱了分寸。”

吩咐完后,宋管家就领命而去了。梁立清坐在那想,只要一想到光绪十三年,他就不安。这个叫碧如玉的女人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又和那个人长得如此相像,其中必有蹊跷。

顾芝初对梁仕堂的为人虽有不认同之处,但凡是官场之事,他绝不插足。因为他知道,官场硝烟从来都是带着颜色的,他看中的是梁立清的才能,在他掌管之下,重庆府没有出过大的动乱,也是个合格的好父亲。所以顾芝初并不排斥他偷偷摸摸的行事作风,该避讳就得避讳。

等他从梁夫人那里出来之后,梁立清早已不在中堂,他在几个厢房寻了遍也不见踪影。扫地的仆人说这个时候梁大人应该回房休息了,顾芝初就前去告个别。

他叫了几声,屋里没人应答,只好不辞而别。正要出院子,却看到梁立清出靠东的厢房走了出来。顾芝初不解,明明方才去过那屋,没见到梁立清,怎么他突然又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对啊,我不可能看错,那屋确实没人。”顾芝初带着疑惑离开了梁府。

这时候,梁府二楼回廊上的梁夫人正一本正经的看着从厢房走出来的梁立清,眼神中带着蔑视和痛苦。梁立清抬头看了眼梁夫人,紧紧的盯着她,那眼神恨不能将人杀死。

梁夫人心知肚明,梁立清的行踪也在她掌握之中。夜深了,她还不睡,梁立清躺着,愤怒就像一碗陈年老酒,拉出了长长的丝,扯不断。他已经忍受了梁夫人二十多年,那种眼神,他受够了,在梁夫人的眼中,他活得就如同地下的老鼠,见不得光日。但他大可不必这样,他不要梁夫人用那种眼神看他,但他改变不了。

“你还坐着干什么?”

“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贱女人?”

“你不要多管闲事,小心惹祸上身。”

“惹祸上身?谁给的祸,你吗?”

“萧敏君,我已经受够了,这么多年的陈年旧事,还要翻出来吗?”

“我翻出来?你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碧如玉的事,你做贼心虚,咎由自取。”

“你敢调查我?”

“哼,梁立清,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你的官,不要再被记忆冲昏了头脑,过去的事我可以不提,但也不许你当着我的面羞辱我,那个女人,就是不能在重庆府。”

“你在威胁我?萧敏君,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敢威胁我?”

“那又如何,你自己干的好事迟早会遭报应。你娶了我就不能再想着那个贱人。”

“事情没查清之前,我劝你安分守己,你再这么放肆,别怪我不讲夫妻情面。”

“哼,夫妻情面?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觉得害臊吗?你也配说这四个字?你的夫妻情面,早就在二十多年前被你毁了,你不知道吗?”

“够了,给我出去。”梁立清终于忍受不了梁夫人的语言攻击,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么一气,从床上滚了下来,碰倒了柜台上的茶具,打翻在地,弄得人尽皆知。

江夏摸着自己的肚子,想象着和梁仕堂可能会有的美好明日,却被这意想不到的吵闹声打断了思绪。

“谁在吵闹,大晚上不让人安宁。”陪在身边的仆人还在一旁伺候着火烛。

“想必是太太和老爷房间传出来的。”

“哦,真有此事?老爷太太感情一向很好,怎么会吵闹起来?把我衣服拿来,随我去看看。”

江夏走过去的时候,梁夫人正从屋里出来,夜的缘故,并看不出神情有何不妥,见了江夏也倒很自然。

“夫人,你和老爷?”

“无碍,你早些歇息,我和老爷多年不拌嘴,都不懂得吵架了。今晚我睡厢房,去给我收拾屋子。”

“夫人保重身体,我这就去收拾。”

“不用,你让小霞跟我过去,你回屋便是。”

江夏知道夫人的脾气,故不再坚持。

本来平静的梁府近日却不安分起来,梁夫人乖巧祥和的形象也在这次吵骂声中结束了。自那天起,再没有人敢和她随便谈笑了。除了和她打麻将的这府大姨太那府八姑婆,梁府的下人全都装起了哑巴。

梁立清自是不顾及她的感受,竟找到了曾沛慈的医馆。官轿一到,医馆上下全都恭敬相迎,不敢怠慢。

梁立清四平八稳的走进去,喝了茶水,道:“把碧如玉请出来,本府有事要问她。”

曾沛慈哪敢不从,虽说是自家夫人,但梁大人想见,他也只好从命。

“碧如玉,抬起头来看我。”

“小女不敢。”

“抬起头来。”

“你这妇道人家,大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还不快点,不想活啦?”曾沛慈看碧如玉害了怕,赶紧催她。

她这才抬起头,看了眼梁立清。梁立清见了她的眼神,不怀好意的躲避开来。

“本府问你,好好的药铺不开,开起了医馆,你们二人既不是大夫,也不懂医术,如何开医馆?闹出人命关天的大事谁来负责?”梁立清话一出,曾沛慈也应声倒地,赶紧磕头。

“大人冤枉啊,小民虽经营药铺多年,但祖上传有医书,也属郎中世家,岂敢欺瞒世道误人性命,大人明察。”

“嗯,如此说来,本府就放心了。以后有困难就上府上找我。”梁立清小小的一句话,换来的却是医馆上下的一片掌声。

这等眷顾,想想重庆府近十年来,享受过梁立清这等待遇的人寥寥无几,顾芝初算一个,那时候被邀请到梁府吃宴,羡慕坏了两江四岸的小老百姓。现在时来运转轮到曾沛慈了,他怎能不欢舞雀跃。

梁立清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碧如玉,眼神中带着别样的颜色。曾沛慈心里也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好像不是针对他的。他自是有了不爽,梁立清一走,便开始责备碧如玉。

“梁大人对你有心你可知?”

“老爷,你说什么话呢,我一介草民,梁大人能看上我,你不看看我多大岁数了。”

“那我不知,他看你的眼神你注意到没,恨不得把你……哎,依我看啊,你还是先回我老家躲一躲,我总感觉没好事。”

曾沛慈的担心是有必要,也是正合适宜的。碧如玉前脚刚走几天,梁立清便又来到医馆寻人。扑了空的梁立清只能把脾气发到管家老宋身上。

“事情到现在都没有眉目,现在人还躲回老家了,什么意思?”

梁立清清楚,碧如玉和那个女人固然很像,但从年龄推断,可以排除她不是那个女人。至于管家能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早已经不再关心,倒是和碧如玉见上一面却成了他必要的一程。

风言风语传得倒是快,梁仕堂也不另外,关于父亲的不好传闻他是见怪不怪的姿态,毕竟哪个王爷没个三妻四妾,又是重庆同知,这么大岁数还能春心不老,作为儿子的应该祝福。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认为,那些评足论道的人可不这么想。

现在码头班子们生活捉急,就连菜叶子番薯做的火锅也不是说吃就能吃的。外商入阜老百姓管不着,毕竟人家是来开发市场的,可偏偏这口岸打开之后,下江难民全都涌入了重庆府的各大码头,于是乎这些个码头生意不好做不说,一人一口的食粮到现在都分不均匀了。谁都不想倒着过日子,码头的袍哥门更是不愿意,以前只消收点钱,管管不守规矩的纤夫,脚夫,让他们端正态度好好维系重庆府治安就行。现在官府下了令,码头袍哥又多了一项任务:负责安顿好难民,整理码头秩序,总而言之,就是别给官府添乱。

袍哥本身就是江湖浪子,若不是有朝廷官府干涉管理,他们早就闹翻天了。也好在有官府的参与,袍哥门才规矩老实不少,也不见哪个官爷任由袍哥放肆的。他们知道,袍哥闹起事来可不是小老百姓能比得了的。故而日渐成习,对袍哥呼来喝去也就成了自然。

可这段时间,龙门浩的孔武就不太痛快了。一千多难民来到龙门浩,说是奔着洋人的丝绸缎子来的,孔五爷就说了,你倒是掏出银子给大爷瞧瞧啊,脱裤子放屁的事谁不会说。所以孔五爷管这群难民起了个外号,唤作蚂蟥。蚂蟥不愿行动,吸血的时候却一针见血,让你想甩都甩不掉。

“他奶奶的,狗日的梁立清,自己跑出去勾搭药婆子,倒给老子找事干,你们说说,这些难民要怎么办理?”

“怎么办理?从哪里来赶回哪里去,重庆府屁眼大的地方,他们来装什么苍蝇。”

“你他奶奶的骂谁是苍蝇呢?”孔武对小弟不妥当的比喻十分不满,给了他脑袋上几下。

“那总不能到处流放,他们当了乞丐到不要紧,万一跑到梁大人眼皮底下耍起无赖来,挨骂的还是咱们嘛。”

“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要我说啊,男的派去拉纤,女的送去做工。反正有多远送多远,不准在龙门浩游荡,他们再这样下去,光是要饭就能把老子吃穷了。”

注意谁都会想,但真到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孔武下面的小弟瘦子就领教了难民们不好管教的滋味。

“乡亲们,都静一静,听我说,龙门浩孔爷知道大家难,大家拖家带口来到重庆,重庆府是张开怀抱欢迎大家的。你们瞧瞧江里游的鱼,水上跑的鸭,再瞧瞧地上的人,你们啊,算是来对了地方。码头是洋人的码头,你们再怎么闹也不能在这里,得罪了洋人谁也救不了你们。所以啊,孔爷给大家治了调明路,对面的储奇门车水马龙,洋人还少,全是中国人开的药铺子,你们啊,都过江去讨口饭吃,那里缺工人,你们要是去晚了,被朝天门的下江人抢了先机就认倒霉吧。”

“我们不去,重庆府的人都是骗子,昨天刚从朝天门过来,他们说龙门浩有活路,你又说储奇门有活路。所以啊,我们哪里都不去。”

“对,我们就在龙门浩,不走了。”

瘦子说了半天的话,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真让他哭笑不得。要说无奈,最憋屈的还是孔武,现在府衙的师爷正坐在苏悦晴的火锅店训斥孔武,师爷发话了,三天之内要是下江人还在龙门浩逗留,他这码头袍哥老大也别想当了。

看看现在的孔武,让那烟枪折磨的不剩几斤几两了,本想着就这样混迹,到头来还得看官府的脸色,一生的袍哥讲究惯了江湖义气,一向都义字当头,如今却要沦为娼盗鼠辈,做起赶尽杀绝的勾当。

苏悦晴的酒再浓烈,也暖不了孔武的一颗寒心。跟百姓为敌,就等于断自己后尘,将百姓逼入绝境就等于自掘坟墓。

孔武在师爷面前,一个字说不出来,只端起苏悦晴倒的酒,一饮而尽,方觉舒心。 lRJJaLdrh96UShn16wABg4RpCFoLLyweLwWq8s0LYSX51xmP10YfulMWwzlNKP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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