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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反目

流十三和卢叶琪出门已半月之久,姑妈派去找的人至今还没有回来。想必也是要费些功夫,毕竟重庆府那么大,从马王庙到神仙古洞,再到敬佛寺,寻了个遍还是没有踪迹。

而这时候的卢叶琪正在龙门浩新建的刘家花园里闲逛,刘家的公子和流十三甚是交好,故请他前来玩了。在这铺着青石路的天井庭院中,卢叶琪正躺在耳房中午休,流十三和刘公子约了人在堂屋打牌闲聊。恐是玩得入迷竟忘了时间,从早上坐到了下午,流十三才想起卢叶琪这个人来。

“不打了不打了,刘公子盛情,今日天色已晚,我们还要过江,就不便打扰了。”

“诶,十三兄哪里的话,既然出来耍,多耍几天,我这地方难得的清幽,那卢小姐也是累了,从早上睡到现在也不见出来,今日就暂且留宿。”

“这个卢叶琪,还犯起懒病了。”流十三去意已决,便起身去招呼卢叶琪。

在外面敲门数声,也不见开门,流十三只好推门进了屋。但让他大跌眼镜的是卢叶琪根本不在房间,地上散落了一些果子,像是打斗过的样子。床上的被子被撕成了碎片,整个屋子成了猪窝。流十三见状,心中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刘公子跟了进来,见此情景。

“来人,快找卢小姐。”

一时间,刘家花园的人开始在院子里,屋里,后花园,逐一的搜索起来,结果自然是令人意外的。

情况紧急,流十三马上从刘家花园离开,跑到码头四下打听,还是没有结果。此时天已经黑尽。而卢家派来寻小姐的人已经打听到刘家花园,在得知小姐无故失踪之后,卢家人和刘家花园的家丁便开始揪打起来,等卢叶琪姑妈闻讯赶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你们刘家人都听好了,还不知道小姐是谁吧?告诉你们,她可是前任知府卢大人的千金,小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刘家就等着杀头谢罪吧。”

姑妈的一席话自然将在场的人吓得不敢言语。不管怎么吵,人终归还是要找到。此时的流十三已经从龙门浩到了北岸。很快,卢叶琪始终的消息在重庆府传得沸沸扬扬,顾芝初自然也知道了。情急之下,流十三只好过来找他帮忙。

“你们耍大的,叶琪这么大个人,你怎么就看不好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拿你十条命还都不足惜。”

“顾兄就不要再骂了,都怨我贪图玩乐才让她独自一人。要不然也不会弄丢了。”

流十三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顾芝初的心一下缩成了一颗坚硬的石子,悬在了半空。

“你怀疑卢小姐被人绑走了?为什么?什么人会这么做?”

“我只是怀疑,现在还不好说,你去一趟卢小姐的姑妈家,让她千万不可向卢知府汇报,场面闹大了恐不好收拾。”

流十三赶到地方的时候,那卢叶琪的姑妈瘫在地上已动不了身,见来的人是流十三,马上命人将其捉了起来,正要拉出去痛打一顿,家丁从门口急匆匆跑来。

“夫人,门口送来一封信。”

看完信,大姑妈头脑一晃,倒了下去。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流十三捡起来看了眼。

人已故,勿要寻!

流十三追了出去,送信的人早没了踪影。

不可能,不会的,叶琪不可能会这样……

流十三对信中所说将信将疑,他有些害怕,马上回到了蚕桑馆。

顾芝初看着信上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头脑一片空白,在信纸的下方画着一束梅花,发黄的信纸上,那朵黑色的梅花让顾芝初眩晕重重。他闭上眼,用脑袋不断的撞击着木藤椅的靠背,脸皮下面有两股冲不破的力量在打斗着,一股是良知,一股是情谊。

梅花,秦素菲小时候的最爱,秦素菲小时候每写一首诗,都会在纸上画上这样一朵梅花。

他的心乱成了一只劣质的蚕茧,发了黄,变了质。卢叶琪拿张可爱嬉笑的样子一幕幕的出现在他脑海,他难以将其剔除,更无法视而不见。而眼前这朵梅花,给他的只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

“素胚丝绸店,是老掌柜。”

顾芝初的脚步一下子变得有力起来,他不知道秦素菲为何如此,但不管为何,他都原谅不了,如果信中所言属实,那么他势必将此事彻查清楚。

流十三六神无主,只好跟在顾芝初后面。天下起了黑色的雨,将本是朦胧的渝中笼上了死灰之色,顾芝初撑着油纸伞,长衫的下摆已经被黑雨染了色,他每向前走一步都似乎是在向过去告别,向他一直埋藏的梦想和希望告别。他不能为了情谊而丢了良知。今日的事必须要办。流十三跟在后面一句话都不敢问,顾芝初的脸比这黑雨还要吓人。

朝阳街的路口有个冒着热气的摊位还在坚持着抗争,那是一家卖夜宵的面条铺子,正宗的重庆小面。在这冷清的夜,恐怕只有这丝丝的热气还有点人情味,在这有特殊味道的街口,那个仅容得下一人进出的胡同。

这是顾芝初头一次来,他可以选择的地方很多,但他信不过别人,现在的自己就好比别人碗里的鱼肉,被暴露的一览无余。在整个重庆府,唯一让顾芝初能感到心中踏实的一个人就是吴冬衡,那种脸上洋溢着的思想和详实,身上散发出来的大度和沉稳,更有种冲破桎梏不受束缚的才情和胆识。

就凭借这些品质,就足够让顾芝初加以信任,最重要的一点是,吴冬衡有一颗不骄不躁的心,能够追随自己心中所想。她的强国梦想完全基于自身的兴趣,而没有刻意强求。这一点是梁仕堂比之不及的,加上有梁立清这一层关系,顾芝初不想再去麻烦梁仕堂,况且回国之后的梁仕堂开始有了变化,这种细微的变化让顾芝初感到的一丝的不适应。

顾芝初在胡同口十米之外的黑色墙脚站着,雨滴从他身边切割而下,他的眼紧紧的盯着那个充满希望和曙光的胡同,一个,两个,长衫的,洋装的,烫着卷发,拖着长辫,他们走了出来,像是顾芝初梦里的自己。

“在等谁?”流十三实在忍受不了雨水滴答的声响,忍受不了内心咆哮却外表平静的自己。

顾芝初没有作声,又等了十来分钟,他的眼睛流出一丝的失望,但很快转为窃喜。迈开步,匆匆跑了过去,他终于知道雨有多大了。

敲了门,十来秒的时间,里面便开了门。

“怎么才来?”吴冬衡并没有抬头,她手里正拿着即将出版的新刊,还在仔细的核对着。

“你怎么不问是谁就开门,这种天,万一来了打劫的,你要吃大亏的。”

吴冬衡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从书本上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哦,是你,是你啊。不不,我以为是一位朋友,我跟她约好这个时间来谈事,以为是她来了,就直接开了门。”

吴冬衡对待顾芝初的泰然处之并没有流现出曾因一次失约就心怀不快的情绪,她的那种平淡让顾芝初反而不适应起来。本来他还想就那事做一番辩解,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了。吴冬衡的大度让他紧张的心一下放松下来。

两人四目以对,空气在略显潮湿的屋里有了一层霜雾,好在屋子的一角照常烧着炉子,不显得冰凉。

“芝初。”流十三只好打断这股让他既陌生又可怕的平静。

“哦,快进来,进来吧。”吴冬衡把头一低,避开了这种尴尬。

“怎么找过来的?”

“那次我没来,后来的几天我过来看过,记住了这里。今日,怎么没见到仕堂?”

“他?也许是忙着办学的事,成都府接受了他办学的草案,现在也不来我这里折腾。你是有事?”

吴冬衡想必还是了解顾芝初的,要不她怎么知道顾芝初闭嘴不言,一个实在爱要面子的男人,她不开口问,他便一直在等待好时机,但这种事情上作出的等待无疑是痛苦的。

“是的,有一事相求。”

听完顾芝初的想法,吴冬衡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走回来,说:“我给你写篇稿,投到《渝报》,我本不想迁怒于人,但关乎人命,就暂且放下原则。就按照你的意思,你看如何?”

“冬衡,你如此果断,成全芝初,芝初实在无以为报。但为了叶琪,此事必做不可。”

次日,重庆府满天飞的渝报便刊登了题为“素胚丝绸铺之卢叶琪始终之谜”的报道,作者除了吴冬衡,还包括十来个新诗会的成员。

报道一出,很快素胚丝绸铺便成为舆论的焦点,梁立清作为同知,代表重庆府衙首先过来要人。梁立清是有所教训的,上次吃了洋人的亏,搭进去了一对玉器不说,还受了一肚子气。这次决不能再走回头路。

大姑妈带人已经将店铺砸了,过往的乞丐和行人无不趁乱打劫,一时间,铺子里的东西都一抢而光了。梁立清把老掌柜叫到了府衙,并不敢用刑,还破天荒的给他泡了一杯茶。

“老掌柜,你们是要在重庆府闹个天翻地覆啊,上次把江流风弄丢的是你,这次丢的可是知府千金,怎么又是你?别以为有洋人撑腰你就可以胡来,你还是趁早说明真相,免遭皮肉之苦。”

老掌柜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他沉着的坐着,端茶水的手苍劲有力,威严耸立。

“没有证据你们府衙就想抓人?单凭一张报纸,一堆假洋鬼子的胡乱猜疑你就要将我律法处置?梁大人,这样不妥吧?既是卢知府的千金,我们岂有劫走的胆,您高看了。”

老掌柜话里话外都在为摆脱眼前的麻烦事绞尽脑汁,不过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让气场倒向了他这边。

“看来你是不想说了,来人,给我带走。”

老掌柜被带走后,铺子随之也被查封了。不过几天后,封条又撕开了,老掌柜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过了两天,卢叶琪奇迹般的在储奇门上了岸。她没去找顾芝初,没找流十三,而是回到姑妈家,收拾好东西准备到徐州找她父亲。

顾芝初一行闻讯赶来,对发生的事无不好奇。

“叶琪,你怎么……怎么……”

卢叶琪看了眼流十三,又瞪了一眼顾芝初:“我要走了,不要再问了。”

“不行,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卢叶琪,你知道你消失后大家多着急吗,你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一句话不说你就要走。这恐怕不行吧。”

卢叶琪看着顾芝初,朝他鞠了一躬:“对不起。”

然后上了滑竿自此消失了。

“绑了卢小姐的人为了救老掌柜,故而把她放回来了。看来对方是害怕了。”梁仕堂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

“仕堂?”

“父亲负责此事,跟我说了些情况,对方写信来说,谁要是动了老掌柜,卢叶琪就真的不保命了。父亲只好把人放了。现在卢叶琪安全回来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追问了。只要她离开了重庆府,自然牵扯不到大家头上。”

“梁仕堂,是吧?你这么说话不怕老天惩罚吗?你可好,出国吃了几年的洋面粉,回来嘴巴就变味了。”

“十三兄这样说我怕是不合适,我……”

“你什么你,你就不许这样说卢叶琪,你爹当官牛气,说抓人就抓人,到最后不也乖乖放人了吗。卢叶琪离不离开重庆府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害怕受牵连,滚回你的大西洋去。”流十三面对梁仕堂不合时宜的一句话便开始破口大骂,将他在街头混迹那一套把式套在了梁仕堂身上,丝毫没把他当成梁大人的公子。

梁仕堂从小含金戴银,哪里受过这等侮辱。流十三泼洒过来的这席话就像是谩骂路边的浪人,根本没把他但读书人。

“你敢如此跟我说话?”梁仕堂的眼底起了一颗火星。

“怎么,你要不服气,让你爹也把我抓走。”

“好了,都别吵了。十三,你少说几句,怎么跟梁公子说话的,你那些破皮的话怎么能用在梁公子身上,你简直是……哎……不像话。”

“你说我不像话?你听到他方才说的话了吗?这种贪生怕死之辈,你还替他说话,就当我瞎了狗眼,认错了人。”流十三说着,愤然离去。

梁仕堂站在原地,恨不得将眼镜摔在地上,顾芝初看到这个情形,心中也燃起了说不出的痛苦。一个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是身怀强国情怀的朋友,站在谁的一边都不合适。虽然顾芝初明白这个道理,但显然他选择了梁仕堂,而伤了流十三。

那天过后,重庆府再没有流十三的身影,他寻着卢叶琪的身影,去了徐州,但这只是码头袍哥门的猜测,还有的人说流十三彻查卢叶琪一事,秘密的躲了起来。具体情况如何,谁也不知。

梁仕堂的学堂终于开业了,在梁立清的影响下,耕读世家的孩子都挤破脑袋的进了他的衡业学堂,学堂开设了国文,教育,算学,图画,裁缝,手艺和农学等课程,还专门从安德森洋行请了一个教英文的洋先生。梁仕堂自己教授教育和农学,沈洵美教授国文和算学,其余科目的老师都是从重庆府请来的行业大师。

梁仕堂自己也明白,若不是有父亲这层关系,这帮大师怎么会跑来给他当教书匠。但梁仕堂不在乎这些,只要自己想做的事能够做好,只要不损人利己,梁立清能站出来帮他也是件好事。

顾芝初参加了梁仕堂的学堂开业典礼,按照梁仕堂的要求,来的都是读书人,吴冬衡带着新诗会一行人送上了松柏、冬青和桂花树各一棵,寓意学堂常青永在。肥秋手里抱着十套文房四宝,这是顾芝初的一点心意,专门赠给教书先生的。

文人汇集的地方免不了大谈国事,大论是非,诗词赋语的也不在少数,顾芝初虽胸有文墨,但早已无心玩弄,抓了一把西洋糖果便匆匆告别了。他转身的那一刻,仿佛已经在向心中那个曾经的少年说再见了。功名不再,笔墨不再,留下的只有一条狭长有限的道路,他无从选择,他爹的神主牌让梁立清摆到了自己家中,就在那堂屋中间,每日三炷香成了下人必做的事情之一。

顾芝初自知梁立清对顾家的恩情,只能按照梁立清的意思去做好交代的事务。他曾想过自己,想要去成为什么样的人,但后来他渐渐明白,成为什么样的人跟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不是总能不谋而合。历史不让他奔赴死亡,他只能在蚕桑馆的虫茧中耗尽余力。

顾芝初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崔举人在前面站着,他料定崔举人是在等他。那么笃定坚实的眼神,就那样看着他,就像等着一个孩子的归来。他走了过去。

“我以为你今日要喝上几杯。”崔老的手装在袖子里头,整个人看上去老了不少。

顾芝初看到崔举人,心里莫名有了一层疲惫。可能每次从崔举人这里他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间一长也就麻木了。

“崔老,你怎么在这?”顾芝初明知故问的说话显然是在装无知。

“等你。”

“呵,是嘛,走,崔老,我带你去个地方。”

崔举人没问,跟着顾芝初来到江畔,江畔雾色朦胧,江影里隆隆的船只像一只只饿急眼的狼,咆哮着奔腾着。

屹立在江边,顾芝初闭上眼使劲吸了一口气。

“味道变了。”

“什么味道?”

“江水的味道,八年了,江水的味道再也回不去了。”

“江水没变,人心变了。”

“呵,崔老,在那边有座洋楼,是立德洋行建的,八年前我爬进去偷了一瓶洋酒和一些吃的,那时候重庆的戏班子就在洋楼的院子里唱折子戏,素菲很喜欢,后来……后来我把她交给了苏先生。谁知道一别就是八年,如今素菲回来了,却不愿与我相见。实在悲凉至极,悲凉至极。”

“素菲回不来了,那个小姑娘再也回不来了,顾芝初,不要再等了,更不要执迷不悟了,是时候清醒了。你要想回到对面那座洋楼,就要穿过江中的雾气,你没有穿越江心的勇气,就永远见不到对面的风景,你的回忆将永远活在过去。”

“崔老,你说我是不是也老了?”

“你没老,你是丢了智慧,你变得心智迷失,不能自已罢了。”

两人久久而立,崔老才将心中思量了好久的话托出口。

“今日铺子来了个人,你要不过去看一眼?”

“是素菲?”顾芝初的眼睛苏醒过来,像见到了江中曙光。

崔老摇了摇头,跟我去一趟吧。

“好。” HWP5f3pSDuLOg/+lmPOqMrhvNR9bNuDQswqwO/jC/TFUJRUW+NaxDzNxbB/p7y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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