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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赎情

位于朝阳街的新诗会书社在一个精致的胡同里面,胡同口极其狭窄,只能容一人进出。就是在这间秘密的小屋之中,一群颇具才华的青年人开始了治国图强的梦想起航。随着梁仕堂和吴冬衡的回国,留学生也相继回到了重庆。受梁仕堂和吴冬衡的邀请,很多身怀抱负的青年都回来了。

关于成立诗词书会的想法在这帮留学生群体里很快得到支持,除此之外,在座的还有重庆府的秀才和爱书之仕,大家畅怀长谈,时间过去很久,也没见梁仕堂过来。吴冬衡不住的往门口张望,心中有种说不住的急切。

梁仕堂推开门的那一霎那,在座的人都站了起来,因为他要筹办实业学堂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都争着报名要去学堂授教,虽然这让梁仕堂很是感激,但今日的主题是如何在重庆府打开诗词学会的大门。

在梁仕堂心中有两个愿望,第一个是强国,第二个是帮吴冬衡在重庆府成立她梦寐以求的诗词学会。现在看来,这两个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虽说他和吴冬衡结束了两年的恋情,回国娶了江夏为妻,但在梁仕堂心中,吴冬衡才是真正在他心中留有地位的人。能为吴冬衡做这些事,他感到无比的欢心。

“冬衡,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不是朋友的,今晚过后,都是朋友。正所谓以文会友,我们齐聚一堂,开辟重庆府文学的新路,为的是让更多的人从我们的文章中提升强国意识。今日我就带头在冬衡的《新诗会》上写稿,我想好了,我们的诗集不但要发表在《新诗会》上,还要印在报纸上,我还要给我北平的朋友寄过去……”

“行了仕堂,你少说两句。”吴冬衡的一句凉飕飕的话打了过来,让梁仕堂的兴致一下没了。

“冬衡,怎么……”

“仕堂,我的东西我亲自来办,你无须这般的操心,我有自己的想法。大家踊跃支持,冬衡也定当感激。”

吴冬衡的话,从情理上说,对梁仕堂是种打击,她对梁仕堂的好意拒之门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当年抛弃她只身去康奈尔做梦想家的人是他,现在得到了梦想又想回来关心她的人是他,他是个有家室的人。尽管江夏凄苦度日,面对梁仕堂的冰凉之心她还是照单全收。吴冬衡决然接受不了梁仕堂的好,本来是朋友,现在却要在这层关系上面另有图谋,吴冬衡绝不屈从。

散会之后,梁仕堂捡起衣服,戴上眼镜正准备走,看得出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顾芝初呢,他怎么没来?”

梁仕堂转身,扶正眼镜,轻轻的说:“我真是因为一直等他,今日才迟到,他去了哪里我还不知。”

梁仕堂第一次感到吴冬衡对顾芝初的那种在意,今夜的他无疑受了诺达的打击,他以为吴冬衡会很开心的接受他的帮助,通过他爹在重庆府的人脉,很轻易就能把这本诗词刊发展起来。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顾芝初到底去了哪里成了吴冬衡那天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原因。她明明记得顾芝初亲口答应她会来参加这个聚会,但他食言了。

因为就在那天,顾芝初失去了他在重庆府打下的江山。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川江剿丝厂被梁立清卖了。那天早上顾芝初到厂子的时候,大门已经被拆掉了,这个厂子再也不做丝织生意。买厂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素胚丝绸铺子的崔举人。

顾芝初难以接受这种现实,他种的桑叶,经过改良的蚕种,好不容易推出了优质生丝的模式,现在厂子却被拱手卖掉了。顾芝初感到多年的辛苦都付诸东流了。

崔举人带着人来到剿丝厂,开始拆迁。

“崔老,你什么意思,莫非真要将你给我赶尽杀绝?”顾芝初怒目而视,两眼赤红。

“顾芝初,既然你做不下去了,自然有能做下去的人做。梁大人英明,不食这糟糠之食,实乃明哲保身,你要理解。”

“你说剿丝厂迟早要关闭,原来你早有预谋,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面对顾芝初的不依不挠,崔举人终于没忍住说了出来:“谁?秦素菲。”

“素菲?你……你说是素菲?”顾芝初的面色一下瘫了下去,他无数次的猜测和想象终于成了现实,他苦苦惦记的人终于出现了。

“带我去,带我去找她。”顾芝初拉住崔举人的手,苦苦哀求道,“崔老,你可知我有多思念素菲,多年前我与她分别就再未逢面,如今她一出现就给我这么大的一份见面礼,到底是为何?不,不不,我不管了,我不要厂子了,素菲喜欢就让她拿去。崔老,你带我见她去。”

“你和素菲已经没有关系了,不要再打听,她不会出来见你的。”

顾芝初身体发软,小时候和秦素菲在一起的片段一张张从心头翻过,他一下子受不住这份沉重,跪了下去。

崔举人要走,顾芝初跪在他面前不肯罢休:“崔老,你就成全芝初吧,不管我做了什么错事,你让我见她一面,我真的好想她。”

“梦始梦终,伊人不再,当初既已离去,便已成注定,你不必自扰,这早已是命中注定。”

顾芝初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街上一道道行人过客,只有那两个楚楚可怜的逃难幼童。他回想起他和秦素菲坐在龙门浩码头的日子,那时候饿肚子,他就去当小乞丐,去偷洋人的酒和肉。现在的顾芝初自责追悔起来,他后悔当初做的决定,后悔将秦素菲交给了苏文远。但一切都来不及。秦素菲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得而知,现在秦素菲回来买了他的剿丝厂,让他有了痛不欲生的感觉。

他去了烟馆找孔武,孔武躺在烟榻上,瘦成了一根葱。孔武见顾芝初眼泪婆娑,给他烧了一枪烟土。

一口下去,顾芝初便迷迷糊糊的进入了他的潜意识里,在那里他又看见了秦素菲,看见了他爹,看见了桑园的老人。但最后这些美好的画面开始一段一段的撕裂开,凌乱的飞舞在空中,顾芝初站在大地上望着这些飞走的片段,他伸着手想够,却一片都捞不着,他呐喊着,咆哮着,咬着自己的手臂,血肉横飞。

一瓢水就这样浇了过来。

是苏悦晴。

“你醒了,孔武这个混蛋,居然让你抽大烟,我昨晚收拾了他,你放心,先在这躺一晚。”

“嘻嘻,你是收拾了我一晚,还收拾了好几次呢。”孔武阴笑的嘴脸告诉了他和苏悦晴昨晚的风月之事,不过他那瘦弱的骨头却难以掩盖住他即将迎来的残生。

顾芝初就这样在上品锅楼住了一晚,他忘记了还有事情要做,忘记了对吴冬衡的允诺。他现在成了孤魂野鬼,过去他被人嘲笑过抛弃过重视过,如今又再次被别人抛弃和嘲笑,他感到人生就像一个一个循环不止的轮回,带着他起伏着,飘摇着。不管将他甩到什么地方都是一种偶然和随即,没有刻意的去执教过他的人生。茫茫人海中的泡沫将顾芝初包裹着,侵染着。

他已经三天没有回梁府了,当梁仕堂问起的时候,江夏才说:他啊,不知道,爹把剿丝厂卖了,不知道怎么安排的他。

“什么?卖了?何时的事?”

“好些天了。”江夏感到梁仕堂有些情绪,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你这个妇人,长脑子有何用,这些天都哑了?也不说一句。”

说罢,便拂袖而去,留给江夏长长的焦虑和空白。

这或许是梁仕堂为了顾芝初的事,第二次找梁立清谈话了。梁立清自然不希望他插手,但他也知道,这是瞒不了的事。

“父亲,剿丝厂是芝初的心血,你知道厂子是他来重庆后唯一的东西,你怎么说买就买呢?”

“好哇,你也来责备,你们都长本事了,都可以不讲尊卑,张嘴胡来啦?怎么,跑到西洋学了五年,连老祖宗是谁都不知道了?出去!”

“父亲!”梁仕堂声嘶力竭的叫到。

“出去!”梁立清闭上了眼,他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幕会发生,所以干脆不和梁仕堂理论,他知道该怎么去处理做下的决定。

顾芝初已经在苏悦晴的酒楼住了一周,他现在就如同一只乌龟,一点动静都让他不敢出门。就像昨天还好好的精神一下子就被梁立清收走了。顾芝初厂子被卖了的事一下成了码头传阅的话题,就如同当年他成为梁立清义子,住进梁府那样受人关注。苏悦晴看到顾芝初这个样子,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敲开门进去劝了几句。

“芝初兄弟,你看你日日在房中消糜,也不是办法,不如你出来给我帮帮忙,人啊,不怕贫苦,就怕失了改观的心。”

“人本向清歌,却奈浊愁酒,我这就离开,不再打扰了。”

苏悦晴正要安慰,跑进来一个伙计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苏悦晴脸上大展溢彩,道:“你看看,我就说让你别灰心丧气,梁府来人请你了。”

顾芝初一抬头,管家老宋走了进来。

“宋管家好。”苏悦晴客套道。

老宋一挥手,一干人等全部退了下去,只剩下他和顾芝初。

“怎么,还有情绪了?你啊,年轻气盛,再怎么说梁大人毕竟是这重庆府的父母官,厂子做不下去了就卖掉,这也合乎常理。梁大人把厂子卖掉你就跑了?”

“丧家之犬,还有什么留的脸面。”

“诶,此话差矣,你是误了大人的一番苦心。梁大人卖了厂子是想让你回到蚕桑馆,咱们以后只做丝绸业的开端,你就好好种桑养蚕,你要让整个重庆府的丝绸厂只用你的蚕茧做生丝。”

“这是梁大人的意思?”

“还能有谁?”

“抱负不是野心,梁大人选错人了。”顾芝初说完便下了楼,心中却自顾自的盘算着。

在上品锅楼的那些个日夜里,顾芝初没有一日安稳的睡好过,他总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秦素菲会在他接手剿丝厂大掌柜之后突然出现,三番两次的让他陷入谜团之中。而又是为什么突然的表明身份,并一举歼灭了剿丝厂,让他成了孤魂野鬼。顾芝初想着崔举人说过的话,“既已离去,便已成注定”。

难道当初的离去,真的成了素菲以为的注定了吗?顾芝初不认,他无法接受这个命运的注定,无法相信现在遭遇的一切是素菲因为当年的分别而采取的报复。不,不是的,素菲绝不是这样的人。

顾芝初一遍遍的说服自己,但他找不到十拿九稳的理由。毕竟那时候的素菲才十多岁,要命的是,在那之前,秦素菲在桑园度过了她世外桃源的光景,这就意味着她在没有顾芝初陪伴的情况下,只身懵懂无知的进入了血肉模糊的世界里。她还不懂得在大的环境下生存,可是顾芝初为了不让他们两饿死,毅然决然的将她送走了。

现在一想,顾芝初的心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和撕扯,他突然感到那个决定是错误的,他不该放弃一个脆弱的生命,即便面临着饥饿和死亡。但他随之又想,如果当初选择了留下,素菲要是饿死街头,恐又是另一番心境。这样一来,顾芝初也就说服自己了,无论如何抉择,都会产生不圆满的结果,只不过现在面临的结果是他未曾想到的。

他把一颗心想得太简单,又或是始终秉持着一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将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人事都局限在自己的意识之中,并希望它们这样去顺从自己的内心。

不,这是不对的,这显然是奴隶了自己的意识,捆绑了别人的心。

顾芝初三番两次推翻心中的猜测,痛不欲生到了极致。他好比西西弗斯,滚着心里这块巨大的石头一直循环着停不下来。

是的,她一定是记恨我了!

顾芝初终于平静下来,终于让这件事不再纠结。

面对巨额收购款,梁立清无法拒绝,这也是他铁了心要把厂子卖给崔举人的原因,至于谁的丝织品好他已经不关心了,他已经悄悄的把注意力转移到蚕茧的生产上来,做起了产业链最重要的一环。而顾芝初对种桑养蚕的本领是有目共睹的,在重庆府也是排的上名气的。虽说从苏杭回来了不少的蚕师,但能像顾芝初这样天资绝顶的人少之又少。

宋管家对顾芝初还是拿捏的很准,过了不到两天,顾芝初就回到了蚕桑馆,和刘方磊一起开始了养蚕。这个时候的顾芝初开始想念他的老掌柜冯九了,所以闲暇之余他去了一趟冯九的恒兴药铺,但这扇门也向他关闭了,冯九早就归西的消息并没有人知晓,那个显赫一时的老掌柜居然死了都没有人传颂,更没有人讨论,看来如今的时代真的变了,或者是说人走茶凉了。

他突然对自己追求的东西没有了目标,他将自己假设成冯九,那么多年之后,等他病倒在床上起不来的那天,活着干脆死掉。是不是也没有人来讨论他,是不是一个生命的结束就不值得别人讨论了?顾芝初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死掉后被别人传为佳话,因为他一直崇拜的苏东坡是常常被世人记住和传颂的,可他毕竟听不到了。但听不到还能引起别人的重视,不就是死了比活着还重要的佐证吗。

但顾芝初不能就这样死了,他站在江边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到现在还没有实现,他觉得那样荒诞的诺言是没有机会实现了。要想让长江上升起一艘挂着顾字的大船谈何容易。

所以他决心要将这家蚕桑馆做成重庆府最大的一家。也许是忙于这些琐事,也许顾芝初真的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所以这段时间他很少跟梁仕堂见面,至于吴冬衡,更是再也没见过。那个让他有了一时心动的佳人就此从他的世界里逼出去了。

而流十三和卢叶琪在他离开剿丝厂之后也很少和他相聚,两人现在是整日无踪影,游山玩水,不亦乐乎。那些看见卢叶琪的公子哥都羡慕流十三,都在为这个乞丐头目交了好运而争风吃醋,一些茶馆里的散客经常管不住兜里的碎银子,偏偏要拿出来分晓一下流十三是不是真的能有这个好运。

总之,一个有着要饭嗜好又达不到乞丐标准的人想要把知府大人的千金搞到手的概率微乎其微,哪怕卢知府过了气,但改变不了权贵显赫的事实,流十三就是靠着要饭得了金山,金山大的盖过了重庆府,他照常是乞丐。因为卢叶琪的姑妈在打牌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听这些姨婆门说起流十三的身世,女人忍受不了这等羞辱,忍受不了卢叶琪的放肆和无度,所以现在正派人到处找她,准备将她送回他爹身边——徐州。

现在只有肥秋一人还留在顾芝初的身边,因为顾芝初替他把姝妹的仇报了,找到了罪魁祸首,所以他对顾芝初忠心不二的追随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hwCsh0+0JDy6gxtvMzXgI0B6tkuUSyvPdVGuRjviUVhCSqTQg3JlT1VhzvZWkB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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