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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归国

肥秋恐怕是最不甘心的,他对姝妹的感情绝不可能用忍受来结束,他发誓要弄死锦绣。顾芝初当然知道肥秋的用心,遂将他调到了蚕桑馆,跟着刘方磊养蚕修身。一颗怒斥的心就这样被压抑着,被导流到他不想去的地方。

锦绣躺在床上不能随便动荡,在顾芝初的安排下,阿水无奈将其接回家,他已经搬离了江边的窝棚,有了自己的小院子,这是顾芝初出资在剿丝厂附近的老胡同给他找的小院。地方虽不大,但起码有了家的归属感。

不过,自从锦绣搬过来,阿水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锦绣饿了就自己弄点吃的,困了就自己去睡。仿佛阿水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等待孩子的降临,眼前的女人成了一团皮囊,让他痛苦的皮囊,但阿水不敢对锦绣下手,他知道一旦要了锦绣的命,顾芝初绝不会轻饶他,现在的顾芝初不单单是厂子的大掌柜那么简单,还是卢知府千金的相好。别说是让他忘记仇恨,就算让他杀人放火他也不敢违背。阿水明白,顾芝初的派头可比冯九大多了。

但近日的锦绣开始得寸进尺起来,她开始敢张嘴说话了,刚住进来的那段时间她一句话不敢说,她难以想象阿水为了保住自己在顾芝初面前的机会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她先用计策将姝妹送到了冯九床上,又勾结红荔杀了姝妹,断了冯九结交新欢的机会,为的只是在冯九面前卖弄红颜,满足那份虚荣。可当冯九离开剿丝厂与她断绝来往之后,她才重新在阿水的床上找到了女人应得的东西,孩子,成了她毕生的财富。当她发现自己对阿水产生感情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会有今日,她以为过去就过去了,没有人再会追究。可种因得果,她注定不能成为阿水生活的一部分。

“你回来了,我做了饭,你去吃。”锦绣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阿水走到饭桌,一句话不说,直接将桌子掀翻在地。

“谁让你说话了。”阿水的眼珠子几乎挤出来了,像个通红的火球,火焰恨不得将锦绣吞噬掉。

锦绣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她捂着嘴巴,转身想要回到屋里,又被阿水叫住了。

“你回来。”

锦绣来到跟前,阿水一把手将她拽过来,做起了禽兽之事。锦绣很不情愿,她用泪水告诉阿水停下来,但阿水也用行动扼杀着她的期望。他痛苦的将身体里的淤毒释放着,他像是在冲撞一块钉在身体里的墙,软得无法刺穿。所以他不甘心,仇视的看着身体下面的大肚子,终于一股激流冲破脑海,带着他余下的躁动,将锦绣拉了起来。

锦绣被推推跌跌进了茅房,然后阿水一转身,将锦绣锁在了茅房里面。锦绣开始慌了,她拼命的叫唤着,乞求着,但阿水非但没把她放出来,反倒是将她嘴巴堵上了。

以后的每一日,锦绣就在茅房里度过,阿水从工厂回来就给她塞点吃的,锦绣坐在茅房的一角,跟屎尿一起生活,她有了一死了之的念头,但她想再坚持坚持,她活着为了一口气,她要证明孩子是阿水的,她要让阿水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因此,她宁愿和屎尿住在一起。

但事情总是那样的出人意料,三个月过去了,锦绣感觉自己快死在茅房了,她想出去但又断了念想。这个小院除了阿水,没有第三个人进来,就这样,她成了和屎尿一般臭的人。

半年后阿水回想起来他对锦绣做下的残酷事实,让他几度奔溃下去。儿子交给了工厂何大姐,何大姐能够当上领班得益于锦绣怀孕,如今锦绣走了,她愿意免费做孩子的奶妈。而对于阿水来说,锦绣死在茅房的那一幕成为了他余生不可抹去的噩梦,锦绣在茅房产下孩子,当初被他认定为冯九的孩子,如今活灵活现的在他面前,五官模样,处处像他。锦绣死的时候脸上是幸福的,她用身上发臭的衣服裹住孩子,那衣服让她流出的血染成了红绸,她笑着望着红布里的孩子,不愿闭上眼睛,但生命还是选择了定格。

1905,秋,一封远洋而来的信到达了重庆府的梁家大院。顾芝初在府上住着,心事重重的看着一早的报纸,科举废除四个大字在报纸上醒目的雕刻着,让他久久不能释怀。想当年,顾霍邱苦心栽培顾芝初,就是想让他入朝为官,梁立清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但恐怕是重庆府的环境让顾芝初失去了读书的心,早早的放下了书本,开始了他所认可的人生索求。但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他尊重了自己的决定,老天也为他的决定开了窗。

“仕堂回来了,仕堂回来了。”梁立清拿着手里的信纸,从屋里跑到院子,这一声炸开,第一个窜出来的是江夏,她手里还拿着刺绣,这五年来,梁夫人的小脚鞋都是江夏一针一针缝出来的。她从一开始的等待成为了现在的习惯,她从不习惯一个人到习惯一个人,五年时光,江夏没有抱怨过半句,特别是江慰廷下台之后,江夏回家的机会就更少了,因为每次回家,江慰廷都会亲自将她送回来,决不让她多待。

时间一长,江夏倒是真成了比亲闺女还亲的儿媳妇。现在的江夏,在梁府过得舒舒服服,没有人提起,她恐怕都忘了还有梁仕堂这个人的存在。她用了五年的时间让她这盆沸腾的水平静下来,现在梁立清突然宣布说梁仕堂要回国了。这完全打乱了她的生活,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只是觉得自己又要开始重新适应另一种生活方式。以前她伺候的人是梁夫人,从今往后,就要多一个人。但同时,江夏内心深处的那只精灵又似乎有了被唤醒的知觉,她在心中对自己说:梁仕堂,你让我等你好苦。

江夏当天就收拾好东西回了娘家,她要把这消息告诉她爹。江慰廷自然是高兴,江夏苦了五年,终于熬出了头,只不过长子江流风不务正业,这些年挥霍成习,成了江慰廷最大的心病。

“去见见你哥,他刚从杭州回来,给你带了东西。”

江夏跑到江流风屋子,他正在玩鸟。

“哥。”

“妹妹,你怎么回来了?快来,让哥哥看看。”江流风端看着江夏,好半天才说:“嗯,我妹妹又漂亮了,来来,看哥给你带的好东西。”

说着便拿了出来,不是别的,是一件青丝纱衣。没错,它就是现在朝天门卖的最火的素胚牌丝绸做的纱衣,穿在江夏身上出奇的漂亮。

“哥,仕堂这几天就回来了,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见他吧。”

“什么?梁仕堂?这个没良心的,他还有脸回来,妹妹,等他回来看你哥怎么帮你出气。”

“哥,你总这样,爹可又跟我说了,你都多大了,该成家了,你怎么不着急呢。”

不知怎的,说到成家的事情,江流风一下便情绪低沉下去,脸色变天一样,整个人像被冻住一样,说起话来都冷冰冰的。

“你出去,哥一个人静静。”

江流风坐在凳子上,看着那冒着薄雾的茶壶,想起了当年的一件事情,他越想越生气,越想情绪越糟糕,端起茶壶干脆摔了下去。

“又发疯。”江慰廷听见了声音,心中堆满了惆怅。

不管怎么说,梁仕堂回来是大事,凭着江慰廷在海关多年的人脉关系,川江剿丝厂出的货除了一部分交给了意大利人处理,剩下的都给了江慰廷。再怎么说,梁立清也看到了江夏在梁府的表现,这样贤惠勤恳的儿媳妇在他眼里跟梁仕堂那是绝佳的相配。所以尽管江慰廷降职了,考虑到梁仕堂日后回国的发展,梁立清还是顾及了这份情谊,让江慰廷参与到生意中来。

而顾芝初呢,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位置。卢知府下台调离之后,梁立清对他也没有了所谓的情谊,若不是近日梁仕堂要回国,梁立清根本不想让顾芝初回到梁府入住。好在剿丝厂在他的带领下能够稳速的运行。这就是顾芝初的处境和位置。

“要不别干了,顾芝初,你拼死拼活的为了什么?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你就是梁立清的狗,让你出来要饭,但你永远得不到尊重。”

“流十三,不干了我还能干什么,我承认自己是条狗,但就是因为我是条狗,我爹尸骨未寒这么多年,我都没回去看过他一眼,他教我礼贤下士,教我做个好男儿,我都辜负了。我成了川江的一条流浪狗,到处吃野食。”

“流十三,你怎么这样说芝初,他一个人在重庆府多不容易,能走到今日你知道他承受了多少吗?”

“好了,叶琪,你别说了,你爹离开重庆府已经很久了,你应该随他回去,不该在此停留了。”顾芝初不是想将他们撵走,只不过这种时候他不需要人来同情,不想被朋友看到他这个样子。

“我喜欢重庆,我在姑妈家住下了,不走了。”

“姑妈?你是说合川县那个姑妈搬到重庆府来了?”顾芝初一听到这里,精神莫名振奋起来。

卢叶琪点了点头。

“你表哥也来了?”

“来了。”

顾芝初看看流十三,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走,码头的火锅火正旺,何不去畅快一番,今日我做东,外头转悠转悠。”

来到苏悦晴的上品锅楼,自然每次都少不了孔三爷,但久未逢面的孔武再次出现的时候,脸已经瘦了一大圈。顾芝初见状,忙不迭的询问缘由。只听苏悦晴不高兴的说:日日抱着烟枪,能活到现在就是祖上积德了。

“你这个死婆娘,说起话来不知天高地厚,我孔武什么人,龙门浩袍哥第一人,活人的血我都喝过,抽两口大烟还能要了我命?”

“哎哟哟,袍哥袍哥,见到洋人你还不是夹着尾巴跑,多大岁数了也不注意注意。”

苏悦晴的担心从侧面表露出她对孔武的关心,孔武没事就钻进苏悦晴的被子也成了码头不成文的事实。

“三爷还是要节制的好,大清国四处禁烟,你要注意才是,一不留神进了官家的笼子,可是要吃大苦头的。”

“老子翻江倒海几十年都没有进过笼子,顾老弟,我可听说你在上海倒了大霉。”

“这等丑事还是不提的好,若不是遇到贵人,我恐怕早就没了小命。”顾芝初说着,倒没有顾忌卢叶琪,心中想的却是流十三对他说过的话,他一下就想到了素菲。但派去杭州打听的人回来之后也没有查到有用线索,就连素胚丝绸的出处都没有找到。不过,越是这样,越说明这个素胚丝绸有问题,要不何须为难他呢。现在店铺又开到了重庆府,居然还抢占了市场一席之地,这是顾芝初不曾料到的。

凉凉秋意混合着火锅里鱼虾的热辣味道,将这间小小的屋子变得温暖了许多。吃过聊过之后,顾芝初走到了江边,坐在码头通向江面的石阶上。这里的人和他刚到重庆府那会儿并没有大的改观。那些挑夫,那双双饥饿深邃的眼神,占据着对未来世界的美好想象,似乎从他认识这个世界开始,他们的眼神就是如此这般,那种饥饿的延伸感触及着他,他明明在变化着,但世界为什么还是这样,他明明从一个臭乞丐变成了大掌柜,可为何码头的脚夫还是脚夫,码头的石头还是这么硬?

此时的梁府大门口,蹲了一只狗,这只狗的身边蹲了一个人,这个人的辫子尾巴干巴巴的,像是被火烤干了。他蹲下的时候,膝盖漏了出来,长衫变成了一张褶皱的油纸,画满了他的残生。

他是算着时间来的,算着梁立清的官轿差不多这时候回来。果然,他鼓足勇气冲了过去,梁立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邋遢汉吓得退了几步,邋遢汉终于自报家名,他说他叫阿水,是剿丝厂的车间领班,他说顾芝初近日不老实,成天琢磨梁大人的心思,不好好当大掌柜。

梁立清自然是将他当做疯狗一哄而散了,不过阿水说的话,梁立清还是过了心,但这些话即便阿水不说,梁立清也能猜到几分。

鱼仔长大了,这个池子虽然大,可惜的是,梁立清只在池子里放了一只竹篮,顾芝初这只鱼只能在竹篮里游啊游。如今竹篮装不下他了,自然有了跃跃欲试的心思,倒也正常。

阿水哪能想到这些厉害关系,他只觉得如今遭遇的一切都和顾芝初脱不开关系,现在顾芝初不讲情义将他调到了蚕桑馆养老,这让他十分不痛快,正好他听到了顾芝初和流十三的谈话抱怨声,也就趁热打铁,想来梁大人这里参一本,自己也跟梁大人讨个好印象。虽然梁大人没跟他说什么话,就让他赶紧滚,但他已经很知足了。

梁立清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地方,他正忙着筹办一件大事,梁家五年来一直都安安静静,如若不再弄出点动静,恐没人想起重庆府还有个梁府大院。

没错,他要为梁仕堂的归国大摆宴席,江家听闻也都赶过来一起忙活。江夏是最累的,她将梁仕堂的房间布置妥当又去准备采购的事情,宴席需要的东西太多,他知道梁仕堂爱好什么,怕管家办不好这些事,就亲自承办了。

不过,江慰廷最关心的是梁仕堂何时和江夏拜堂,梁立清也表态了。

“江大人放心,仕堂出国前我就说过,等他归国之时就是他和江夏成婚之日。”

“我以为梁大人忘了。”

“笑话,君子有言在先,怎会忘了。”

“那好,这宴席一来给仕堂接风,再者就当做他和江夏的婚宴,梁大人看如何?”

“没错,就不费周折了,江夏苦了五年,不能让她再多等一日,梁某我于心不忍,再不做主,别人该骂我了。”

江慰廷有了这颗定心丸,心里安稳多了,至少江夏的后半生不用在风里云里流荡了。

顾芝初还在剿丝厂忙碌着,流十三溜到梁府的时候看到了里面一片哗然的场景,心中自是替顾芝初感到不值。他来到剿丝厂把事情透露给顾芝初。

“看来梁仕堂回国就在这几日了。”顾芝初显得有些颓然,又有些漠视。

“我说你还在这里忙什么,还不回去看看?”

“回去?回哪儿去?”

“梁府啊,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你不回去帮着忙,梁仕堂回来能给你好脸色。”

“十三兄,芝初本就是一具臭肉,哪来的什么家啊,梁府要是真想让我回去,早就派人通知我了。现在我对梁府可有可无了。”

“芝初,不可看轻自己啊,再怎么说这剿丝厂也是你掌管着,他还能跟你划清界限了?”

“凤毛麟角的厂子对梁府算得了什么,若不是梁仕堂有了扶持之心,梁大人早就放弃不管了。”

“那是为何呢?”

“为何?因为那是他儿子,亲儿子。”

顾芝初的内心无疑是惨淡的,但此时的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办,他发现自己没有家,在重庆府呆了这么多年,重庆府成了他的家,但细细一想,却找不到一个特别的符号证明哪儿才是他的家。

梁仕堂在朝天门码头下了船,顾芝初并没有和梁府江府的人在码头迎接,而是远远地混迹在脚夫的人群中,他来是为了看看五年前那个英才少年如今成什么样了,他说不清梁仕堂对于他的意义是什么,也许在他内心深处,曾经有过想出国学习的想法,这个想法或许是出于对梁仕堂的羡慕,或许是一种对新生活方式追求的遐想。然而,他毕竟是顾芝初,一个曾经要饭,现在依旧要看人脸色吃饭的下三滥。

梁仕堂款款下船,家丁早就准备好了,冲上去将他的行礼瓜分干净。江夏躲在长辈身后,不敢走向前来面对梁仕堂,她永远也忘不掉梁仕堂走前对她的决绝和无情。但她现在开始宽恕自己,淡化对梁仕堂的解析和理解,她觉得五年时光足够改变一个人,说不定梁仕堂变得可以接受她了。江夏一直躲在后面想象着。

“父亲,母亲,儿回来晚了。”梁仕堂下船的第一件事就是磕头认罪,常年在外不能尽孝道,唯有磕头谢罪。

梁立清哪里舍得,赶紧扶起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长相自不必说,梁仕堂衣着光鲜,白色长衫宛如一抹白云,咖啡色的洋帽子拿在手中,紧致的长辫光滑有力,整个人看上去精气十足。

“仕堂,人家出趟国,回来都要穿个西服,你怎么还穿着大清的布褂子呢。”梁立清见儿子的打扮,开起了玩笑。

“西洋把式,我还是不习惯,就这长衫,我穿的舒服。”

顾芝初远远看了眼穿着长衫的梁仕堂,转身走了,他知道,梁仕堂还是那个梁仕堂,梁家后继有人了。

长辈们一一跪拜完,梁立清才想起来江夏。

“江夏呢,江夏。”

“我在这。”

顺着声音,大家都把肩膀让开,江夏从人群后面露了出来。她低着头,显然不敢看她日夜思念的男人。

梁仕堂本就仪表堂堂,加上五年的造就,脸上多了几分稳重和成熟,站在江夏面前自然让她难以驾驭。

“你好!”梁仕堂伸出手,想要跟江夏握手。

但“你好”二字实在杀人心,你好二字让江夏觉得新奇得很,她并不知道这两个字对她意味着什么,这是陌生人之间才会有的问候方式,但她深居梁府,怎懂得这洋人的行礼方式,也就红着脸回了句:你好!

说完你好,梁仕堂就大步流星走了,但江夏此时此刻已经得到了稍微的满足,她分明握到了梁仕堂的手,那双她做梦都想拉着的手,如今在见到梁仕堂的第一日居然就握在了手里。

可那“你好”带给她的究竟是美梦的开始还是结束,只有她慢慢去体会了。 NVW/pJ9UaNGmP87lTq/LjGwhnPfxfqhJ1rFuVPl/KxmThqKH0SW6cz0+tKVtA72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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