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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素胚

锦绣近日变得乖巧了很多,再也不跟阿水吵闹了。她的心开始发生偏移,开始担心这深不见底的剿丝厂,她甚至会想起来厂子后身的那个池塘,再想想肚里的孩子,活着的勇气都没有了。但她不能死,她好不容易有了种,要把肚里的种拿出来她才能死。

很快,经过顾芝初对机器的摸索,新丝已经产出,现在他吆喝梁立清定一下往哪儿发货的问题。当然,这也是梁立清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所以不等顾芝初先开口,梁立清就找到他头上来了。

“这批货你作何打算?”

“发到欧洲,让他们看看咱们重庆府的货色。”顾芝初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芝初,你还是太过着急,今非昔比了,你也不看看如今的局势,据我所知,卢知府马上就要卸任,重庆府这个摊子谁也不想看管了。”

“什么,卢知府要卸任?”

“哼,堂皇之词,这个老狐狸,在这里依靠双江,好吃好喝的日子他怎么不说走,如今重庆府的官饭不好吃了,他倒要甩手走了。你看看江慰廷,弄个通判的闲职安养晚年,如今不问民政,活到他娘肚子里去了。”

顾芝初不懂朝政之事,也不想过问,他关心的还是货的去向问题。

“梁大人,这批货?”

“货的事交给我处理吧,你弄的机器搞得重庆府的剿丝厂人心惶惶,若不是我替你担着,洋人早就要你脑袋踢球了。依我看啊,干脆买给洋人,好在货色过得去,他们愿意怎么倾销那是他们的事,以后咱们就不跟着搅合了。不管怎么说,海外市场洋人比咱们熟悉,给了他们去做,你也少了操心。等仕堂回国,看看重庆局势如何再作打算。”

“梁大人,万万不可啊,咱们不能给洋人卖命,咱们自家兄弟卖命织丝,银子反倒让他们挣去了,这怎么行呢。”顾芝初显然还没意识到局势的紧迫性,还在为自己的民族尊严苦苦挣扎。

“此事无须再商量,就按我说的做,如今在重庆府行商,这是最好出路。”

梁立清的话再明白不过了,最好的出路无非就是成为洋人挣钱的工具。在顾芝初内心深处,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但他不敢忤逆梁立清的意思,虽然还在厂子坚守着,但心思却暗淡了很多。这段时间他考虑了很久,是时候去找找素菲了,他记得他跟素菲说过,他不会离开重庆府的,什么时候素菲想他了就回到这里找他。但一转眼很多年过去了,素菲非但没出现过,连音讯都全无了。唯一的线索就是江流风曾经在渝中看见过素菲,还差点对她行了不敬。只要一想到这个事,顾芝初的压根就痒痒。

可顾芝初知道不能就这么走了,在重庆府,现在无人不知他是梁立清的义子,关于两人的关系,市井百姓也做着纷纷议论。现在梁立清卖国求荣的迹象在一点点败露,这让顾芝初起了离开的心。但仁义二字始终让他做不了这个遭人唾骂的决定。

就在这节骨眼上,肥秋突然回来了,这个像幽灵一样消失又出现的人,一下子给沉闷的剿丝厂带来了新鲜的气氛。肥秋看上去还是那么胖,但看得出,肥秋已经不是当年的肥秋,他当年追随姝妹离走的事迹在川江剿丝厂也是远近闻名。现在他的归来成了工人伙计的谈资。

阿水见曾经的亲兄弟又回到了自己身边,内心多了种少见的满足。他走过去跟肥秋打招呼。肥秋站在工厂大门口,肩上挎着他临走时的那个包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嬉皮笑脸爱开玩笑,更是变得寡言少语。

肥秋对阿水的热情没有一点反应,等阿水走到他跟前想要抱他的时候,肥秋突然提起右腿,使劲将阿水送了出去。

“你个王八蛋,姝妹走了这么长时间,你还在这好吃好喝,你还是她哥吗?”肥秋的抱怨不是没有道理。

顾芝初站在人群之中,看得出肥秋充满情义的哭诉是为了哪般。

“你跑哪儿去了,肥秋?”顾芝初从人群走出来,开始解围这僵持的局面,阿水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无话可说,只好从地上爬起来站到一边。锦绣跑过来赶紧给阿水拍打身上的灰尘,担忧的望着满眼怒气的肥秋。

“你居然还跟这个臭婆娘搞到了一起?你不知道这个臭婆娘是怎么欺负姝妹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算是瞎了眼睛。”肥秋看到眼前这一幕,简直快气爆了。好在顾芝初在旁边,免去了阿水一顿挨打。

“走,还不快走?带他走。”顾芝初赶紧示意锦绣将阿水带走。

两人走后,肥秋朝地上吐了一泡口水,骂道:“奸夫淫妇,呸。”

“肥秋兄弟,快快,进去喝口茶,慢慢细说。”

安顿好肥秋,吃了两碗酒下肚,肥秋才开始交代他离开重庆之后的事情。他永远记得那个令他绝望的夜晚。

姝妹走了那天,肥秋便走了,那个夜晚他跑遍了重庆府的每一个角落,被几只野狗追着跑到了七星岗,脚下的人骨头一根根的横在他面前。他不知道姝妹去了哪里,只打听到宵领班回了老家。所以他一路打听,终于到了杭州,不过,宵领班并没有回来。他在那等了两个月还是没消息。本来想找他算账的初衷也成了泡沫。那时候他已身无分文,走在杭州繁花似锦的街道上,看着衣着华丽的女子他便以泪洗面,想着他那可怜的姝妹。

终于,他在一家丝绸铺子前晕了过去,若不是那掌柜好心给了他一碗饭吃,想必早就饿死了。不但如此,在他临走前还送给他了一丈杭州原厂丝绸。他带着这丝绸在杭州城里到处寻找宵领班的身影,好几次因失望差点拿出这丝绸上吊自杀了。等他离开杭州城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一张纸条,纸条上没有文字,想必早知道他不识字,所以专门以画带字。这幅画的内容很晦涩却也很直白,肥秋找人打听了画上的几个建筑物,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不过,这时候的宵领班早已经成了白骨皑皑,正所谓死无对证,想要回过头去找那送信之人却再也找不到了。如今宵领班死在了杭州城外,那么姝妹去了哪儿?

带着线索,肥秋只能回来找阿水一起商议接下来的打算,可没成想阿水居然跟锦绣混在了一起,这让肥秋的心算是彻底冰凉了,他不会再跟这个无情无义之人称兄道弟,更不指望他把心思放在姝妹的身上。

肥秋提供的线索很快让顾芝初警觉起来。

“当年宵领班拐走姝妹是谁传出来的话?”

“冯九,冯九传出来的。”

“肥秋”顾芝初认真的对眼前这个男人说道,“现在,我让你去做一件事情,你一定要保密。”说着,顾芝初把耳朵贴在废弃面前嘀咕起来。

何大姐在门外好像听到了什么宵领班的事,遂闯了进来。进门后直接抓着肥秋的脖领子问话:“我问你,姓宵的王八蛋是不是死在外头了?”

“死了,怎么了?”

“哼,姝妹那个小狐狸呢,有没有跟着一起去死?”

肥秋听这话,火一下就燃了,将何大姐推到地上,骂道:“你再敢说半句姝妹的话,信不信我要了你命。”

“你杀了我吧,反正姓宵的也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顾芝初将何大姐扶起来,劝到:“大姐你这是何苦呢,你还有孩子在家,你在我这做一日工挣一日钱,好日子还在后头。”说着,他示意伙计过来将何大姐领出去,怕她再闹事端。

肥秋听了顾芝初的话,稍作停留也就离开了龙门浩。

等他再次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而这一次回来,肥秋带给顾芝初的消息确实价值连城的。是的,他这次出行就是调查冯九去了,据肥秋回来交代,冯九离开剿丝厂之后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安养晚年,而是混进了储奇门一带的药商行列,改行做起了药材生意,还换了姓名,恐是怕梁立清发觉怪罪于他。但这些对顾芝初来说都不是重要的,他想知道肥秋从冯九嘴里问出了什么。

“九爷怎么说的?”

“这个狡猾的老狐狸根本不承认自己是谁,改名换姓我就认不出来了?”

“这么说,他不承认自己是冯九喽?”

“不承认,他现在在一家东升药膳房做掌柜,店面不大,生意倒是不错。”

“你怎么打听到的?”

“袍哥啊,这年头谁不知道袍哥的厉害之处,只要给了钱,什么都说,这帮人整天闲着就是干这个的。”

“行了,你去把阿水叫来。”

“叫他?我不去。”肥秋一听到阿水的名字,赶紧把头扭朝一边,表示不想搭理。

顾芝初也不想为难,就自己去了车间。

“你怎么跑到织丝机上去了,给我下来。”

顾芝初已经交代过,除了他培训过的两个技工,谁也不许进这屋子。

“你们两也是,我交代的话都当耳边风了?”顾芝初表面怪罪那两伙计,实际是杀鸡给猴看。

“我看看这洋机器,学习学习。”

“跟我出去,以后这个地方不许再进来,干好自己的事。”顾芝初之所以不让阿水接触机器的核心技术就是对他不信任,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顾芝初早就将他划到朋友之外的行列了,现在他居然擅自闯入禁地,让顾芝初的提防之心更加了一层。

两人出了车间,顾芝初说:“现在冯九嫌疑很大,你要想查清姝妹是死是活,从现在起乖乖听我的话。”

顾芝初霸气的架势已经不像阿水从前的那个芝初哥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把哥叫出口。为了稳住眼前的这个饭碗,阿水不敢不听。两人商议半天之后才分道扬镳。

锦绣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顾芝初出于对她安全的考虑,决定不让她上工了,她领班的工作暂时由何大姐替她完成,但工钱照发不误。锦绣当然愿意这样的安排,心情自然也好了不少。

“你在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阿水突然出现在锦绣的屋门,这让锦绣喜出望外的站了起来。

“你来了,阿水。”她的眼睛显然是充满喜悦的,还有一丝丝清淡的母爱般的关怀在里头。

阿水没有说话,直接走了进来。

“你知道顾芝初在查冯九的事吗?”

“查冯九?不知道,九爷在厂子的时候带他不薄,现在他想查什么?”

“查什么?姝妹,他说冯九知道姝妹去了哪里。”

锦绣将凌乱的头发捋到耳朵后边,夹着腿转身去给阿水倒茶。

“哦,是这样。”

“你怎么了,不舒服?”

“嗯,可能是这肚子。”

“也难为你了,一个女人挺个大肚子,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什么?”锦绣扑上去,瞳孔放得很大,抓着阿水的手说:“你说等孩子生下来?你同意啦?”锦绣的头脑已经发麻,千万只蚂蚁在她脸上爬来爬去,将她的思考神经全给咬断了。

“生吧,毕竟是个生命,生下来再说。”

“阿水,你是说你同意做孩子爹了?”

阿水一听这话,脸色马上拉下来:“我说过吗?我让你生孩子,别的什么都没说。”

站起身来,阿水连水都没喝就走了。虽然锦绣有些失望,但最起码现在的阿水已经有所改观,愿意让她生孩子了,这就足够让她开心好一阵子了。

那天晚上,锦绣怎么都睡不着,她脑海里想的全是孩子出生后一家其乐融融的场景,但她想着想着身体就开始疲惫了。一个同样让她觉得疲惫的名字一下从她肿胀的眼睛里挤出来。

冯九。

没错,她没有听错,顾芝初正在调查冯九,调查姝妹的事情。本来大好的心情一下就变得糟糕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来到了车间,何大姐已经顶替她开始了工作。

“哎呀,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何大姐,你终于熬出头了,是不是?”锦绣的言语中确实带着讽刺。不过何大姐不吃这套。

“确实熬出头了,男人都跟狐狸精跑了,我再不走运天理难容。”

“你……哼,看你那穷酸嘴脸。”锦绣被何大姐一句话怼回来。她没想到自己刚下来,就成了别人攻击的对象,身份的重要性一下就体现出来。带着情绪她来到院子散步,正好看见肥秋从门口往里搬货,就上去搭话。

“怎么,你不在你那煤矿厂干了?”

肥秋一看见这个骚女人心里就来气,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跟她说了几句:“不干了。”

“肥秋,来来来,你过来我问你点事。”锦绣对肥秋的动向之所以这么了解还是之前何大姐发牢骚不小心让她知道的。若不是何大姐听到了顾芝初和肥秋的谈话,锦绣也不会知道冯九的动向。

肥秋眯着眼睛,擦了擦脸上的汗,走过来。

“什么?”

锦绣笑着,打开她的手帕,一层一层,一个香甜的酥饼漏了出来。

“吃不吃?”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用她那蛇眼看着肥秋。

肥秋可不客气,拿起饼两大口就吞了进去。

“慢点慢点,嘴堵住了还怎么说话,你说,冯九是不是在储奇门呢?”

肥秋也不抬头,嘴里全是东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拼命的点头。锦绣得到了答案,上下眼皮紧紧咬在一起,扭着大肚子走了。

“贱人。”这一幕正好被阿水看见,顾芝初叫他在屋里等他,这个二楼窗户正好能看到院子里发生的事情。

顾芝初进门,见阿水怒发冲冠的样子,心中已是知晓了一二,找他简单问了几句车间情况就打发离开了。

他派出去打听素菲消息的流十三也已经回来,此时正带着东西往厂子赶来。顾芝初抱着肚子,茶饭不思。看见流十三进来,赶紧起身迎接。

“如何?十三兄。”顾芝初的眼睛充满期望,又不敢奢望。

“好消息,顾兄,你看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好东西。”说着就从包里扯出来几批上等丝巾,呈到顾芝初面前。

“别开玩笑了,说正经事,我要这丝巾有何用,人呢,让你打听的人?”

“没开玩笑,此人正在其中。”流十三将顾芝初的眼神引到那几块丝巾上面。

顾芝初拿起丝巾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玄机,记得他满头大汗,“哎呀,你就别折腾我了,有屁快放。”

“芝初,你再仔细看看这丝巾,有何特殊的地方。”

顾芝初挤着眉头又开始端详,突然灵光一现,一拍脑门:“哎呀,想起来了,前段时间肥秋从杭州带回来的那丝巾和这几块质地一模一样。”转神又想,“不对啊,这跟我要找的人有何干系。”

流十三走到窗户跟前,朝院子里干活的肥秋说:“肥秋,把你带回来的丝巾拿上来,掌柜的要看看。”

等肥秋洗了手,取了东西上了二楼,流十三才不紧不慢的说:“顾兄你请看。”说着便指着丝巾一脚处的几个细字。

“这是什么?”

顾芝初端起来看了看:“素胚?什么?”

“哎呀我的顾大掌柜,素胚素胚,你听着名字像不像你要找的人?”

“素胚,素菲,素胚……不是不是,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本来我也没往这方面想,但芝初你想想,据肥秋交代,他这块丝巾是杭州一个丝绸铺子老板送给他的,你看看这质地,像是能随便送人的吗,更别说肥秋就是个过路的,凭什么?这说明有人想有意授之。”

“那你的丝巾又是怎么回事?”

“哼,芝初啊,我觉得你这个剿丝厂是跟不上时代了,知道这东西我在哪儿买的吗?”

“买的?我以为又是谁送的。”

“你看看这等货色,在重庆府可从来没出现过,近日在朝天门就开了一家丝绸铺子,专门卖这个牌子。我是被人介绍过去才知道这东西的。”

“我跟你说人,你怎么老带着我说丝绸的事。”顾芝初有些不耐烦了。

“芝初,你不觉得事情很奇怪吗?肥秋刚得了不义之财,拿了人家的丝巾来到重庆,屁股还没热乎,同一品牌的丝巾就卖到重庆来了。要知道现在的重庆府,谁要是敢随便做丝绸生意,保证是赔本的买卖,这里洋货堆积如山,谁还敢往这里发货?”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这个丝巾冲着你来的。”

“笑话,无稽之谈。”

“芝初,你就不想知道这素胚牌的丝巾到底怎么回事?另外我提醒你一件事,你还记得你在上海差点惹了性命之祸,当时有人暗中向洋人要了人情你才得以脱身,没忘吧?”

“我记得,那不是看在卢知府面子上嘛,是卢叶琪救了我,十三兄多虑了。”

“根本不是,卢叶琪自己都不知缘由,她鬼机灵的为讨你欢心,能跟你说实话?”

“当真如此?”

“君子一言。”

话题说到此间,很久之前藏在顾芝初心中的一个疑问也随之浮出水面,他突然记起来同样蹊跷的事发生在卢知府大寿的那天,有人匿名替他送了一份大礼。这件事一直在他心里得不到答案,但近日发生的有关丝巾的事将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让他不得不怀疑素胚和素菲是不是真有关系,那个在背后默默帮助他的人难道真是他一直苦苦寻觅的秦素菲?

一想到这里,顾芝初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种难以洗清的泥泞之中,如若真是这样,为什么不肯出现与他见面。

他坐了下来,拿着那段丝巾,久久不能平静。 trV1Ujvw4RobxvfU/qcuAhU8E5k79Bf4fnhKQJfhqQU82SMJ+ZAO7KcVhXCP+Z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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