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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接管

顾芝初近日在梁立清家呆的有些不知所云了,他不清楚梁立清为何要让他一直住在府上。对于说让他安心读书考取功名的那套说法,顾芝初根本不相信。特别是随着卢府寿宴一事的出现,顾芝初更加确定了梁立清的老奸巨猾。当他意识到自己成了一颗棋子的时候,心中是怀有怨恨的。不过现在的顾芝初不会有太过激的想法,正所谓各取所需,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但梁立清不会知道顾芝初的别有用心,也不关心他的想法。

这几日,卢府的管家来梁府的次数增加了不少,倒是那贺师爷再没有来过梁府。张管家每次来都与梁立清会面,没有给顾芝初接近的机会。

“芝初少爷,你来梁府也有些时日了,梁大人把你困在府上,真是难为了你。你这么个人才应该到外面施展抱负,在这里度日简直糟蹋了。”

看见顾芝初在院子的凉亭读书,闲来无事的江夏便过来和顾芝初搭话,在整个梁府大院,除了她,下面的人都叫他顾少爷。而这芝初少爷是江夏第一个叫出口的,想必他对顾芝初确实怀有几分的敬意和钦佩。论年纪,顾芝初和梁仕堂不相上下,也都是风度翩翩的才子,但梁仕堂和顾芝初的最大区别在于梁仕堂的谈吐优雅,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顾芝初虽然才学,却脱不去身上的那丝胆怯和扭捏。

“少夫人好,这样说芝初,芝初当不起。梁大人对我寄予厚望,我自当要在此发奋,日后功名落成,再图事业也不迟。”

“什么,你叫我少夫人?你看我哪里像个少夫人呐。仕堂求学在外,我与他也只是口头婚约,这几年他连信都没给我写过一封,更别提夫人的事了。”江夏言语之间透露着沉重的无奈,对这桩婚事的期盼度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模糊起来。

顾芝初看了眼江夏,和三年前的她相比,如今已经多了些许的惆怅,她说话的气息已经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可能是久坐深院的缘故,有了丝老气横秋的颓色。

“江小姐还是体谅仕堂的,仕堂在外不易,你能替他行孝,也算是尽了妻子之责,你两婚期既已落定,想必仕堂会如期赶赴回来。”

“如期回来?不可能了,我和他的约定已经过去小半年了,看来他是不打算回来了。不过也难怪,你看外国的洋货多好啊,满大街都是,昨天我还去买了些香水和丝巾,确实比重庆府的东西好。他恐怕是被外面的好东西给蛊惑了。”

“不会不会,我与仕堂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仕堂是个志存高远的男儿,定不会糜烂本身,糟蹋了大好前程,定是他学业未成,才误了你们的婚期,你还得再有点耐心才是。”

两人正说的热闹,管家老宋领着冯九进了府门。冯九看见顾芝初,顾芝初赶紧站起来迎过去。

“九爷您来了。”

“哼!”冯九只对顾芝初说了一个字便跟着管家进了堂屋。

老宋泡了茶水,又命下人端了点心,让冯九先吃着。梁大人还在府衙,怕是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回府。冯九受够了气,自己也累了,看见顾芝初更是恼火。他吃了点心,喝足了茶水,梁立清还是没回来。冥冥中也就睡了过去。

“那冯九爷方才为何对你那番态度,真不礼貌。”

“江小姐有所不知,九爷是我的恩人,我能进剿丝厂完全是他给了龙门浩孔三爷面子,要不然也没我的今日。方才九爷怕是有烦心事,不跟我言语也在情理之中。江小姐忙你的去,我过去看看九爷。”

告辞了江夏,顾芝初来到堂屋,冯九已经睡到了九霄云外。他只好一个人静静的斟茶自娱。过了一二十分钟,那梁立清的脚步声便从门外传来。

“九爷,醒醒,梁大人回来了。”顾芝初想要将冯九叫起来,但冯九似乎对他的声音不敏感,完全不听使唤。

此时,梁大人已经踏了进来。

“哟,冯九睡了?”

“嗯,梁大人,想必是累了。”

“累了?”

梁立清满脸不快的吐着气,端起早已冰凉的茶水泼在了冯九的脸上。这茶水果然管用,冯九蹿了起来,两只手拂乱交织在一起,拍打着脸上的茶水。

“梁大人,冯九赶路倦意过剩,睡过了头,还请大人恕罪。”

“哼,你来做什么?”

顾芝初一看梁立清就知道今日他也在外面受了不少的气,估计是府衙里又出了什么让人烦心的问题。正好冯九在他的堂屋睡大觉,脾气一下便上来了。

“梁大人,我……”冯九吞吞吐吐,不敢道出事情。

“有屁快放。”

“大人。”冯九跪了下去。

“川江剿丝厂现在入不敷出,洋人运来了大机器,现在咱们厂的丝根本没人买了。价格没洋人的便宜,很多店家直接上洋人那里订货。咱们的货堆满了车间,再不想办法出手,就要生虫子了。”

“少跟我提洋人,你也别给自己找理由,慵懒不堪,你还好意思推脱责任。”

“大人冤枉,我说的全是事实,望大人明察。”

“如今外商来了重庆府,大家的生意都不好做了。最主要还是咱们缺乏拿得出手的货,现在想要扭转时局自成一家已经不可能了。得想想别的办法才行。”顾芝初插了一句,其实是在替冯九解围。

“办法,什么办法?哪有那么简单。”梁大人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坐了下来。看冯九还跪在地上,叹了口气。

“起来吧。”

“今日在府衙,卢知府奉命拿掉了江大人重庆海关总督一职,居然给了英国人这么大一个饼。真是气死本府。”

“什么,海关总督一职给了英国人?”顾芝初诧异道。

“没错,现在别说意大利的机器不让咱们用,就算给了咱们,海关这边也会把咱们当鱼给宰了,重庆府商贸的末日就要来了。”

梁立清言辞之间透露出的是他对重庆府未来商业发展的一种担忧,冯九的问题在他面前变得没有了分量。

“剿丝厂不行就停了吧,算算厂子还值几个钱,不行的话,找个人买了。现在的重庆府已经不听我使唤了。”

“梁大人,我已经算了,厂房加上机器,算上蚕苑和种植桑叶的土地,最多值一万两。”

“没有存银?”

“现在基本亏空,没有存银。”

梁立清两眼一闭,把脖子往后一仰,抹了抹脸,说:卖了吧。

看着梁立清满脸的沮丧,顾芝初突然产生了一丝的怜悯和不忍,但他无从改变眼下发生的一切。尽管他成了梁立清的义子,但就像当年他死了爹一样,有些事你只能站在一边看自己被人宰割,这便是上天给予强者和弱者的不同待遇。

“大人,剿丝厂是在冯九手中破产的,请大人定冯九的罪。”冯九知道想要摆脱这摊子浑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便来了个欲擒故纵。

“定罪又如何,既然剿丝厂没了,你有何打算?”

“大人,冯九老矣,再不能替大人分忧解难,我打算回老家安度晚年,再不踏进重庆府了。”

“几多英雄几多愁,你既然有了归田之心,我也不便留你。”

冯九看了看顾芝初,说:“顾芝初,以前你在剿丝厂我没少跟你作对,现在老天爷惩罚我了,你也看到了。我走后,梁大人的事你多放心上。”

“九爷大恩,芝初只能来世再报,一路辛苦,九爷你在府上休息一晚,明日我便找人送你归家。”

冯九就这样走了,但他没有让顾芝初送,他好像从地缝里钻了进去,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冯九刚走,梁立清就忙着要卖厂子的事,厂里剩下的工人要将现有的原材料加工处理掉才能离开。阿水和锦绣也开始考虑自己的打算,过不了几天,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听说梁大人要把咱们连同机器卖给新来的掌柜?”

“你想都别想。”锦绣不同意阿水的想法。

“他不卖到时候我自己卖,谁要买我就卖给谁。”

“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我懂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说着,二人便在车间的铺盖上云雨起来,好像工厂发生的大事跟他们并无关系似的。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锦绣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常,浑身无力不说,还时不时伴有呕吐。作为女性,锦绣很快察觉到事情的严肃性。

“我怀孩子了,阿水。”锦绣是直率的,也是高兴的,她想让阿水跟她一样开心。

“是吗?你说你怀孩子了?”

锦绣使劲点头,变成了一位幸福的小女人。

“你要当妈了,锦绣。”

“恩恩,你要当爹了。”

“什么?我要当爹了?怎么可能,这孩子可能是冯九的,跟我怕是没有关系。”

听到这话,锦绣的心都快碎了。

“阿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冯九多大岁数了,再说,我都多长时间不找他了,你可不能说这混账话啊。”

“多大岁数?冯九才多大,健康得很,再说了,你找不找他我哪知道。”

“你不是人,不管如何,你就是这孩子亲爹,你要是不承认,我只好找官老爷评理了。”

“诶诶诶,有事好商量嘛,到时候孩子生下来我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嘛,他要是长得像我,那我就是他爹,要是不像,那我想当也当不了。你说呢?”

锦绣没有再理会阿水,本来是一件让她开心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成了灾难和笑话。不过她相信这只是阿水的随口一说,近日工厂变动一事让大家都人心惶惶,阿水恐是压力太大才会跟他如此这般。

锦绣当然希望事情都按照她的想法发生,此时的她多了些理智,当理智冲昏头脑的一天,理智就不再是理智,而是迂腐和自欺欺人。

为了处理工厂剩下的货物,阿水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回来车间睡过觉。白天在工厂忙着装货的事,晚上便连夜赶路,将货运出水路,用骡子再发送到边远山镇。全部货物都几乎血本无归的处理掉,因为在重庆府,这些货物不管多低的价格都没有人买,只能扔到江里或一把火烧了。

顾芝初坐不住了,一方面他考虑到梁立清对时局不满引发的糟糕情绪,再一个,江慰廷从海关总督一职下来之后,降为通判,分管重庆府的粮盐都捕,官到正六品。此时的江慰廷成了重庆府最大的的一个笑话,就连江流风近日都不敢轻易出门了,很多往来的旧友也都因江慰廷降级一事不敢有所往来。谁都知道,江慰廷在海关总督任职期间,私吞收售了多少货物,光是税务就让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现在他的执政权受到了冲击,管辖范围也成了一道摆设。加上现在官衔比不上梁立清,心中的不快可想而知。江慰廷将自己关在家中不是闭门思过,而是耻于见人。

江夏得知父亲遭受了政治打击,特意从梁府赶了回去,算是给江慰廷一个安慰。

“夏儿,为父不幸,恐遭噩运,你需与梁仕堂尽早完婚,梁大人官途平坦,你在梁家能过太平日子,以后不要再回来。”

江慰廷说出这番话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让一个驰骋海关这么多年的人轻言放弃却是件让人寒心的事情。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慰廷只是遭受了打击,还没有被击垮。虽说税务司一职交给了英国人,但重庆府的复杂程度不是一个英国人就可以解决的。因此,江慰廷还能在海关事务上继续干下去,至少在劳伦斯能够把控整个重庆府之前,他的作用是不可取代的。

原本有了读书之心的顾芝初实在不能观看时局了。他爹的死早就教会了他一个道理: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被人所欺凌,倒也不是为了不被人欺凌就要做一个强大的人。只是时势造英雄,不选择强大就不得不选择被辱。

他想到了远在海外的梁仕堂,或许现在正是少年出英雄的绝佳时机,他提笔写了一封信。两个月后,信抵达康奈尔大学。梁仕堂打开信,里面写道:

仕堂兄见信勿怪,芝初与兄于梁府相识,机缘一面,兄便远走他国。现算起,已三年大余。此番来信,芝初有事相求于兄,望兄考量再三,替芝初解了心中疑团。今洋货横行,重庆府早已民不聊生,令尊之剿丝厂身陷囹圄不得自救,受挟于洋人之机器而难以营销。兄见识超群,又专攻农学,想必对机器一事有所建树,此乃强国之动力。急盼兄学艺归来,解令尊之惑,化百姓疾苦。愚弟顾芝初敬上。

梁仕堂将信件递给身边的吴冬衡,她一边看,梁仕堂一边说:“看来,报上所言不假,重庆府身陷沼泽,连剿丝厂都没能脱身。看来,我该回国了。”

“你还是思念你父亲了,这几年你一心修学,从未过问家事,现在来信提及你便受不了了。本以为你是个铁石心肠之人,没想到你是个重情之人。只是现在回国怕是早了些,你既已在专业有所建树,就该加以时日更进一步。祖国需要你,但不是此时,等你强大起来那天,你不但能救梁大人,更能救整个重庆府。”

梁仕堂听了吴冬衡的话,已经悬浮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他感到了自己的激动和急躁,也想起了给他写信的顾芝初,那个同他一样有着才华和外表的少年。只是转眼三年,曾经少年的面孔现在都画成了一张暗含霞光的脸。

顾芝初收到梁仕堂来信之前,本打算去趟杭州,他想学习梁仕堂,用实业来说话。但现在他要处理一件更着急的事。

“什么?梁大人,你是说卢府那位千金邀我游玩?”

“没错,芝初,你可要抓住机会,要是你能和卢知府攀上亲戚,那你就……”

“不可,大人别拿我开涮了,卢知府何许人也,怎会让自家千金与我结交。若不是大人给了我身份,芝初现在还是一介草包,哪里敢想这些非分之事。”

“谁说你配不上那卢叶琪,不可自降身价嘛,自古男儿当自强,对待儿女之事你更应该冲在前面。现在那女子倾心于你,你要是再三推却,得罪了卢知府,日子可不好过了。”

梁立清对顾芝初抛出的这道恐吓令让他觉得原本自认简单的事成了件不可推脱的事情。现在的顾芝初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位于江北东城的东升门是卢叶琪相约顾芝初见面的地方,天还没亮,卢府的轿子就来到梁府外,顾芝初仓促收拾一番,耐着头皮上了轿子。

等顾芝初到达东升门的时候,天露出了一线白。站在门洞外面的卢叶琪穿着一件白色的熊皮大衣,那雪白的妆容配着春的晨露,将卢叶琪从一个庭院中的大家闺秀变成了一只跳跃的小鸟。

卢叶琪见顾芝初下了轿子,跑过来二话不说便挽住了他的臂弯。

“顾芝初,陪我看日出,这里是整个重庆府最早看到太阳出来的地方,你过来。”

顾芝初被卢叶琪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甩开她的说,赔礼道:“卢小姐,男女有别,芝初岂敢。”

顾芝初说着,自己先走到看台,脸上写满了十足的无奈。

在场的家丁见顾芝初对小姐如此无礼,上去便要将其制服。

“都退下,我和顾先生看日出,你们谁也不许前来。”说着卢叶琪拿她那犀利尖锐的眼光将随从逼到了门的另一侧。

“顾芝初,谁稀罕你啊,以后让我碰你我都不碰。以后不找你玩了,我去找表哥。”卢叶琪看似是生气了,可她瞪着顾芝初的眼神却又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异样,那不是生气,那是少女的娇羞难以掩饰之后的表现。

“你还有表哥?”

“哼,合川县的陆有才便是,小时候在老家我们在一个院子玩,长大后他就让姑妈带走了。”

陆有才,此人正是当年闯入桑园,带着于知县将秦家灭门的陆有才。不幸的人,陆有才却是卢叶琪远房表兄。

这让顾芝初的恨意一下蔓延到卢叶琪身上,但他是个讲理之人,也就不予计较。

“哦”。

两人就这样站在东升门,看着那一丝鲜红的伤口在东方的地平线上一点点撕裂开来,鲜血像一股狭长的山谷,浇筑在天地之间。那丝丝的鲜红就像是重庆府流出的灵气,随着鲜红的消失,真实的太阳露了出来,照在两人身上,将他们全部包裹住了。顾芝初的心随着那明晃晃的太阳一同升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AkVc/q79yatePW8+lpPlegyvxUT1zPJ/PODm+ec8T3IFD/+GDJEK6zRyc1wWMMK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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