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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义子

这个时候的顾芝初早已经下了船,正在较场口附近转悠着。他好像忘记了梁府的具体位置,没有冯九请他坐滑竿,他自己也舍不得掏钱,只好凭借印象寻找。他记得梁府外面有两尊狮子,记得那大门的横匾上用法国的红丝绸镶嵌着边,其它就再也想不起来。转悠了好一阵,眼看天色已晚,他便问了问路边等生意的滑竿。

“大哥,问个道,梁府梁大人家怎么走?”

滑竿夫赶紧从地上蹿起来,以为他要花钱问路,将滑竿摆好。

“不不不,我就是想问问,怎么走?”

“你个龟儿子还怪精明的,不给我们钱,我们哪里知道怎么走。”说着,又瘫到地上继续打瞌睡。

顾芝初实在是黔驴技尽了,终于掏出了身上少得可怜的铜板。可谁知道,滑竿夫抬着他在前面的街口拐了个弯,又走了不远就到地方了。也就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就把钱花出去了,这把顾芝初心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两个背时鬼,不得好死。”

滑竿夫龇牙咧嘴的笑了一声,跑了。

顾芝初来到梁府大门,敲响了他通往人生殿堂的第一个声音。

为他开门的是管家:“你是何人,有何事?”

“顾芝初,来见你家梁大人。”

“没听过。”说着管家就要把门掩上。

“老宋,开门。”说话的不是梁立清,却是梁仕堂那未过门的媳妇。

大门开了,江夏走了过来:“我一听声音便知道是你,你是顾芝初吧?”

“额,正是,不知小姐是?”

“仕堂是我丈夫,三年前的那次宴会,我见过你,你脖子上好像一直挂着这把铜锁。”

“哦哦哦,江小姐,你是江小姐?”边说,顾芝初有意的用手将那把锁挡了起来。

“方才听说你找梁大人?”

“正是,今日梁大人去了龙门浩的谢家大院,他的随身扇子忘在了石桌上,我给送回来。”

说着顾芝初便双手献上那把扇子,江夏刚要接过去,梁大人不知何时从二楼的房中走了出来。

“你上来说话。”

江夏看梁立清对顾芝初态度,那感觉不像是两个陌生人,更像是相识很久的人才会有的口吻。顿觉有些蹊跷,但作为儿媳的她不便过问,就垫着小脚回屋了。

顾芝初跟着梁立清去了书房,梁大人步履轻盈,想必早就知道顾芝初会过江来找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坐定之后,梁大人伸出手:“拿来吧。”

顾芝初将扇子奉上,不敢抬头。

“走吧。”梁立清有意试探。

顾芝初一下跪倒在地,开始了忏悔:“大人有意栽培芝初,芝初不识好歹,误解了大人的良苦用心,罪该万死,请大人发落。”

“嗯,你知道我有意栽培为何三番拒之门外?”

“芝初乃一介草民,岂敢贪图富贵,梁大人的厚爱让芝初一时糊涂,望大人见谅,不要怪罪的好。”

“好了,你起来说话。”

顾芝初站了起来,侧身退到一边,听梁立清发落。

“我看你是可用之才,稍加塑造,假以时日定能有所作为,你若肯听我言劝,抱负大事也指日可待。”

“抱负不敢想,有生之年,芝初只能鞍前马后,死而后已了。”

梁大人摇开扇子,将原本凝重的空气轻轻挥去。

“老宋,老宋!”

“大人,奴才在。”

“去,把顾少爷带到仕堂的屋,今晚他就在此落脚了。”

老宋顿了顿,吞吞吐吐地说:“少爷的屋让外人住进来,恐怕不妥吧,大人三思。”

“梁大人,芝初不能进少爷的屋,我住惯了窝棚,你给我在柴房找个地方就行。”

“仕堂已经三年不归家,按我的要求去办,不要再问。”梁立清根本不理会顾芝初的请求,自顾自的决定了。

老宋转身刚要去办,又被叫住:“还有,以后他就是顾少爷,老宋你要好好待见,可知?”

老宋抬起眉毛,不怀好意的看了眼顾芝初,嘴角写着满满的不痛快。

那天晚上,顾芝初又住进了梁府,这是他人生第二次住进梁府,但与三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要长长久久的住下去了。整整一个夜晚,顾芝初想了很多,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不管别人如何的看待,此时的顾芝初已然觉察到自己卑劣的一面,他对梁立清卑躬屈膝的嘴脸,像极了他眼中的阿水,那个情愿给冯九爷当狗的阿水。他内心抨击着这样一个自己,但意识却按捺不住的接受着现实赋予他的安排。

人,生而向上,他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他在苟且过活和富贵求荣中做出了抉择,这显然是让他痛苦的一个决定。如果秦素菲在他身边,会不会同意他做此决定;如果顾霍邱还活着,能让他再认一个父亲?又或者……没有或者了,顾芝初知道,能让他牵挂同时也牵挂他的人就这两个。至于阿水,恐怕和冯九一样,对他的机遇充斥的只是不满和妒忌而已。

但顾芝初忘了一个人,现在的孔武还躺在烟馆里抽着他剩下的残生,完全不知道那个乳臭未干的顾芝初一转眼已经长大,他就像一夜之间长了好几十米,一下便够到了天上的仙桃。而这个混迹码头的袍哥,还在打打打杀杀的日子里寻觅着生计。

顾芝初想到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想办法找到秦素菲,然后等他考取功名的时候,有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再跪谢梁大人大恩,和秦素菲白头到老。

这样的想法整整一宿都纠缠着他,但这仅仅是他一厢情愿的打算,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他所得的一切都那么容易,那么失去也将会以容易的方式偿还他。

还有两日就是卢知府的大寿,流十三到储奇门办的事情也已经有了眉目。但这一次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位于储奇门的恒兴药材铺是整个重庆府最大的中药铺子,川江两岸的药材基本都汇集到了恒兴药材铺。流十三要弄到银两,必须来这里一趟,铺子的大掌柜叫曾慈,曾家世代行医,从乾隆年间一直到现在,发展成了重庆府家喻户晓的老店。

这个药铺什么都好,唯独曾慈娶的老婆有问题,他的老婆不是别人,正是流十三的亲姐,名叫碧如玉。碧如玉交了好运,嫁给了中药世家,但并不代表流十三就要跟着行好运。不过,虽然流十三不喜欢碧如玉的婚嫁,但对曾家的钱财还是比较喜欢的。

这次他偷着来找碧如玉,就是要借点闲钱,给他的乞丐兄弟某点福利。

“借钱?你少给我来这套,你看看你那死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问你,你是不是想把你亲姐气死?”

“姐啊,你可别瞧不起人,我当乞丐怎么了,不照样活的好好的。我跟你说,你弟弟我可不是一般的乞丐。好了,你就别污蔑我了,你不是我,理解不了我的生活。拿来吧。”

说着,流十三便摊开手,伸向碧如玉。

“不给,你不是不一般的乞丐吗,你去要去吧。哼!”

碧如玉对于流十三志愿当乞丐的做法是很不满意的,就连曾慈都觉得面子挂不住。因为流十三有事没事就往药铺跑,进来碰见碧如玉就叫姐,时间长了,那些老主顾都知道他曾慈有个当乞丐的小舅子,那么大个掌柜,哪里受得了这个。所以他也私下里劝碧如玉,实在不行就跟流十三划清界限,但每次曾慈这么说,都被碧如玉一顿训斥。

流十三没要到钱岂会轻易离开,他死皮赖脸的坐在药铺门口,把他的碗摆在牌匾底下,然后躺在门槛上开始大声吆喝:“大姐大妈们,哥哥姐姐们,我姐夫曾慈不要我了,你们行行好救救我,多少都给点。”

幸好今日曾慈不在药店,要不然有他流十三好受的。抵不过他的赖皮,做姐的只好认命,交了钱,就当买了清净。

流十三拿了钱头都不回便离开储奇门,他要赶到码头去听听近日重庆府发生的大事,顺便和兄弟们商量一下怎么把寿礼带到卢府的事。

果然,他一到码头,几个小乞丐就凑了过来。

“看什么看,一个个的,怎么样,我不在这几天,都谁饿死了?”

“朱老六饿死了,还有猴头,捉了一只毒老鼠,把自己毒死了。”

“死啦,死了好,他们死了,你们就更好讨饭了,省得还跟你们抢。对了,跟我说说,这几天有没有稀奇事啊?”

“怎么没有,还是个大事情。”

“哦?还有大事?什么样的大事啊?”

“龙门浩跑过来一个养蚕的,跑到梁府当儿子去了。”

“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流十三激动的过了头,将小乞丐拽了起来。

“十三哥,松松手,本来就没吃饭,你还勒我脖子,不是要我命嘛。”

“赶紧说,少跟我端着。”流十三松开手,又将那小乞丐扔到地上。

“我们也是听说的,到底有没有这个狗屁事,哪个也不晓得。这个人叫顾芝初,听说梁大人亲自跑到龙门浩请的他。”

“请他?请他当干儿子?”

“就只这样。”

“怪了,这是个什么人物,还有这种本事?我在龙门浩跑滩的时候怎么没听过这个人,哪里冒出来的瘪三,一下就成土皇帝了。”

流十三心里一边琢磨着这个他认为的土皇帝,一边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离开储奇门,流十三马不停蹄的来到龙门浩,要想知道顾芝初是何人物,他必须要找到孔武才行。流十三和孔武的关系自不必说,一个是袍哥里的知名人士,一个是乞丐里的佼佼者,虽说二者皆没有联系,但同在码头混迹,彼此之间早已经熟悉。

孔武收到流十三的邀请,来到苏悦晴的酒楼,二人坐定,相见恨晚。孔武拍桌起酒,对流十三的超凡脱俗大加赞赏,流十三自然也对孔武的豪爽性格臣服有佳。

不过,这些都是江湖套话,称不上道义,毕竟二人没有交情。

孔武虽然大大咧咧,但从眉宇间看得出他近日有些不太畅快。

“三爷何事这么愁?”

“哼,何事?龙门浩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流十三故弄玄虚的假装不知,其实是想让孔武发泄内心的不快。

“顾芝初原本是我的义子,虽然他不承认,但我孔武看得起他,他来龙门浩的时候是我罩的他。现在他交了好运,要去给梁大人当义子了,龙门浩再也不会有这号人物了。”

“哦哦,原来如此,这个顾芝初还真是了得,居然有这种本事。”

“他当年在码头干过一件你想都不敢想的大事,就是这件事,梁大人记住了他。”

随之,孔武把当年顾芝初是如何回应洋人的英雄事迹讲给流十三听。

“嗯,这就难怪了,不过,即便这样,那梁大人也不至于此,顾芝初也就是勇气可嘉,梁大人凭什么收他做义子?”

“梁大人的心思岂是你我这等鼠辈能揣测的。”

孔武停顿少许,才回过神来,问:“十三,你今日找我有何事?你我二人可没有打过交道,更别说坐在一起把酒吃肉,有话不凡直说,我孔武直来直去,办不了娘们唧唧的事。”

“好,三爷果然爽快,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今日劳烦三爷没有别的事,三爷和那顾芝初有过交情,想让三爷帮老弟引荐一下,老弟有事相求于他。”

“喔?莫非你和顾芝初也认识?”

“哪里认识,但现在不想认识都不行。”

“此话怎讲?”

“不怕三爷见笑,你也知道,洋人入驻重庆后,我们这些臭要饭的就不好混了,官府也跟着凑热闹,现在我的弟兄们白天都不敢出来要饭了。”

“竟有此事?要饭碍着他什么事,凭什么不让要,重庆的乞丐从渝中到江南,数都数不过来,不要饭那不就等死嘛。”

“哎,现在事已如此,那顾芝初既然得了梁大人的宠,卢知府的寿宴他肯定是要去的,我想让他帮个忙。”

“他能帮你?”

“我这里有纹银五百两,算是对卢知府的一份薄礼,想让他替我和弟兄们做个主。”

“五百两?流十三,你真是把知府大人当乞丐了,区区五百两在卢知府眼里狗屁不是,既然是这样,我劝你还是打消念想,别给自己找不快了。另外,洋人之所以不让你们到管辖区要饭,我也有所耳闻,你们兄弟在人家地盘到处拉屎,还有的人干脆爬到人家院子偷盗。好好的乞丐不要饭,偏偏学小偷。卢知府能帮你办?鬼相信。”

“就算这样,我也要试上一试,还请三爷帮忙。”

“倒也不是我不通人情,只是顾芝初现在到了渝中,我想见他一面也难了,别说不给你引荐,就算帮你引荐了,他还不一定给我这个面子。”

“怎么会,我听说那顾芝初可是重情义的人,三爷对他有恩,他要是忘恩负义之人,我流十三也不会跟这种人结下瓜葛。”

“既然如此,你与我去趟渝中,行与不行,听天由命。”

二人放下酒杯,告了酒楼,渡船过了江。要见到顾芝初当然不能直接上梁府敲门,那是行不通的。孔武早就想好了,他到了储奇门便找了袍哥,袍哥把梁府买菜的伙计约出来喝了一壶茶,顾芝初身在梁府大院就接到了孔武带给他的信件。

顾芝初看完信件,提笔写了回信:芝初与三爷缘起龙门浩,深得三爷抬爱才苟活至今,现芝初不辞而别来到梁府,实属无奈,其中是非,非两句所能言清。今三爷有求于芝初,芝初定当头破血流。望三爷告知十三兄,银两一事,纯属多余,办此事非银两所能及之。芝初即便见上卢知府也无话语之便,梁大人近水楼台,我可与之求个人情,和卢知府商议一事,非梁大人所不能。

流十三读完顾芝初的回信,心中自是对他的义气所吸引。他谢过孔武,端着饭碗,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而此时的顾芝初在梁府大院如坐针毡,近两日,他都在为自己来到梁府深感后悔,梁大人私自做主收了顾芝初做义子的事并没有得到太太们的支持。可见顾芝初的日子并不好过。按照梁大人的意思,卢知府寿宴之前,顾芝初须安心在梁府读书,不可轻易外出。而他一旦留在家中,这些个梁夫人都来找他麻烦,无非就是些酸溜溜的气人话。

“你怎么连爹妈都没有啊,这样来跟我们梁府结交恐怕不妥吧。”

“什么?以前你是剿丝厂伙计?梁大人怎么找个伙计当义子,他这是犯的什么混。”

“你别想在梁府干出什么事来,我们家仕堂马上从国外回来,到时候你就靠边站了。”

……

整天围绕在这样的言语攻击中,顾芝初的心无比痛苦,但为了他心中的梦想,再多的流言蜚语和人身攻击他都能应付下来。只是明日便是卢知府的寿宴,梁大人到底能不能带他去还是个未知。就在他为此事烦扰之时,管家走进了屋,手里端着一整套新衣服,天气转冷,又给他加了件皮袄子。

“梁少爷,明日要去卢知府家拜寿,大人吩咐你同去,这身衣服,用作明日拜寿。”

“哦”。

顾芝初的心思终于是安静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小毛头居然能走进卢知府的大院,这简直不可想象。随之,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久久不能入睡。那隐藏在深夜里的兽虫也同样在秋的夜躁动起来。 tUXkn5r3ZU7eUivSaipmV9Dn7UKLhnoXXurzjjfbZqxFynRV8jneiXyAvM4Ny3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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