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17

离析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关于宵领班和姝妹这两个人的名字就被剿丝厂的人忘却了,证实了他们两位确实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现在的顾芝初正从成都往重庆赶回来,路过七星岗的时候他刻意的停顿了一下。时间已经不早了,阴沉的夜让人呼吸难耐,随同的伙计走起路来东一脚西一脚,早已是车马劳顿。

“歇歇吧,兄弟们,到七星岗了。”

也不知怎的,一听到七星岗三个字,伙计们一个个都精神起来,再不敢勾搭着脖子,腿脚也照先前硬实了很多。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零星的坟头在道的两边张望着,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领头啊,我说咱们赶紧走吧,这里怪吓人的,还是别歇息了。”

顾芝初一看大伙,便知道他们的顾虑,为了不让大家紧张,他故意开玩笑的说:“吓人?怕什么,虽说这七星岗孤魂野鬼到处是,可那里面有咱们工友,说不定一会还能出来跟咱们叙叙旧情呢,都是熟人,没有事的。”

没想到顾芝初这么一说,原本镇定的队伍一下子就散开了,脚底一滑,踉踉跄跄的各自逃跑了。

“一群废物。”顾芝初不但没走,还站在原地转悠了几圈,遂才从通远门赶到码头,搭了个船家,晃悠着朝龙门浩赶去。

本以为此行回家可以好好睡上一觉,谁知道等待他的竟是一场不可泯灭的硝烟。

阿水一直在工厂大门口瘫坐着,自从得知姝妹离开的消息,阿水便开始一蹶不振,为了不影响生丝采购,他已经被九爷撤了下来,老老实实的来到了车间干点杂货,以往的光鲜亮丽也不复存在。肥秋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他还坚守着岗位,嘴巴上念叨着姝妹,但行动上从未有过付出。

见顾芝初回来,阿水一动不动的瘫在地上,像一尊石化的蜡像。顾芝初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就明显感到眼前这位兄弟仿似年长了十余岁,形如枯槁,暗无声色。他不得不停下来。

“出了何事?为何不回家,天色这么晚,姝妹一个人在家怎么行。”

阿水抬起眼睛眨巴了一下,撇了撇嘴角,沉着的说:“她?跑了。”

顾芝初蹲下来,凑到阿水身边,开始盘问。

事情的前后经过就这样传到顾芝初耳朵里,他说什么也不相信宵领班会干出这种事情,虽说在车间里他对伙计严厉惯了,但为人却不在话下,不像是能做出小人之举的人。不过,他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不管姝妹是怎么没的,结果却是不可扭转的。

本来就一路劳累,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顾芝初不想瘫下来都不行,只好是坐在阿水边上,两人黏在一起,成了一坨拉扯不开的泥人。而让他们黏在一起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一件件突如其来的打击事件。原打算上九爷那里交差,现在也没有了那个心情,两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回到了窝棚。

痛苦是种奇怪的东西,它能让人忘记仇恨和上一个痛苦,每一个痛苦的到来都让人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即便他被上一个痛苦折磨得不可开交。但他不得不将就眼前的这个痛苦,先和它变得不可开交起来。

也就是从那一夜开始,阿水和顾芝初的命运开始有了重大转折。顾芝初不得入睡,阿水更是如此,同样的天空下,两颗瘦弱的脑袋在拼命地撞击着,渴望用思考来打开他们崭新的希望之门。

姝妹的离开让顾芝初对秦素菲的怀念越发的沉重起来,他怀念的不仅是这个人,更多的是一种关怀难以表达的痛苦。他明明是想关怀秦素菲的,但现实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而现在呢,阿水也失去了这种机会,让他们变成了同命相怜的人。

顾芝初突然有了想离开车间的想法,一个人的离开让他突然感到车间的味道变得异常的难闻,他更不想在锦绣和九爷的眼皮底下活着。不知怎的,一下子他就想起了在桑园的时光,那个被他爹亲手毁掉的世外桃源。那时的日子多么惬意,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农耕文化在这热闹的重庆府根本存活不下去。

次日,顾芝初便找到九爷。

“嗯?你不在车间干了?好大的胆子,顾芝初,我对你如何你不是不知,梁老爷嘱咐过,让你在此好好学本事,将来在这重庆府混出个名头来,你倒好,说不干就不干。”

“九爷,芝初感激您的知遇之恩,只是车间这繁琐之事,芝初实在不擅长,时间长了,怕误了工时,毁了厂子的名声。那织丝也要技术,芝初专业不精,实在难以胜任。我看,九爷还是派我去养养蚕,种种桑。”

“嗯?你懂桑蚕之道?”九爷开始有了好奇。

“谈不上懂,略知一二。”

冯九想了半天才终于松口,说道:“你若对这织丝死了心,那就养蚕去吧。我也不便留你,你好自为之。”

顾芝初心中的负担一下摔坏了,赶紧给冯九磕头谢恩。就这样,顾芝初来到了剿丝厂下设的蚕苑,开始了他爹在桑园时候的老本行。

初来乍到,顾芝初便开始崭露头角,虽说桑蚕志这本书让曾掌柜一把火烧了,但里面的内容顾芝初早已烂熟于心,加上从小在顾霍邱身边耳濡目染,一些基本的事项他一听就会。因此很快,在蚕苑小掌柜吴秋子的发觉下,顾芝初很快就成了蚕苑的技师,专门负责养蚕事物。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他才有时间看看久违的诗书,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像一个读书人了,言行粗俗,生活不讲究。好在他从小注重教养,在工厂那套痞子性格才慢慢的被他磨蹭掉。

而顾芝初一走,阿水马上取代了他的职位,成了织丝间的领班,说是领班,其实就是个监工,一不懂技术,二没有才学,九爷让他留在车间无非就想发挥他那不要脸的狗脾气。这种人脸皮厚不说,能骂会骂,只要他站在车间,一句话不说,震慑力就自然而生。这一点跟隔壁的锦绣那是不谋而合,也是因为当了领班,阿水在锦绣那里受过的气也一下有了发泄的资本。当然,他要办理的人首先就是锦绣,只要一想到她欺负过姝妹,阿水的情绪便开始到处打滑。今日他就滑到了锦绣身上。

“我说,近日这生丝怎么质量越来越不好,蚕茧工人都干什么吃的,不处理好了就敢往车间送?”阿水故弄玄虚的说辞无非就是想让伙计们知道他对锦绣下面的女工不满,但其实他的情绪直指锦绣,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两人在剿丝厂的过节早已是公开的事。但出于自保,没有一个伙计敢接阿水的话。

“怎么不说话呢,哑了?我说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闷头干活,就你们这脑子活该当工人,累死了也不惋惜。”阿水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忘了自己也是工人的事实,所以他连带自己的侮辱倒是引来大伙的发笑。

“笑什么笑什么,都赶紧干。”

得不到伙计的支持,阿水便自己去了锦绣那边,到了便开始给她小鞋穿。

“锦绣,你管管你的人,你自己看看他们怎么处理的蚕茧,生丝全让她们败坏了,再这样下去,别怪我跟九爷反应。”

“你算哪根葱,敢来教训我,怎么,忘了大嘴巴了?我看你的脸又开始痒痒了,贱皮子。”

“诶,我说你这疯婆子怎么骂人呢,”

“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倒是耍起疯来,上一次你占了上风,这一次没那么好运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感激派人过去,这批茧处理不行,拿回来重新再整。”阿水说完背着手就走了,根本不给锦绣继续撒泼的权力。

这一下可不得了,阿水怕是还不知道锦绣的手段,咬了她一口岂能罢休,还没等他进到车间,锦绣便追到身后。

“你还有时间管我,自家妹妹让人拐走了你还在这得意个什么,说你贱皮子你还不承认,姝妹要是知道你这么绝情绝义,死在外面也不会回来的。”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阿水扬起手掌就要打下去,被何大姐赶上了。

“干什么打人呢?”也许是背对着何大姐的事,阿水并没有被何大姐认出来。

“好哇,你看看,啊,你看看你的女工,一个个都牛气冲天。我是领班,她刚跟我这么说话?”

一看是阿水,何大姐吓得再不敢抬头。

“怕什么,不就是个有爹生没爹养的臭要饭嘛,不用怕他。”

“你说谁是要饭的?”

“说谁谁知道,反正我没说你。”

“泼妇,不可理喻。”

“站着干什么,还不动手?”锦绣示意何大姐赶紧出手,对于何大姐的木讷表现,锦绣也是有些失望。

“喔!”说着,她那双手便开始撕吧起来,在阿水前胸后脖领上刨了一通,把阿水刨的是防不胜防,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

“干什么,人多欺负人少是不是?有本事一个一个来。”阿水感觉到二打一实在不公平,开始讨价还价。

“呵呵,简直笑话,你一个小伙子说出这种话还不害臊,跟女人打架你还要一对一,门都没有,给我好好收拾。”

阿水终究还是沦为被收拾的命,境遇跟上次相比更近了一步,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只能夹着尾巴溜之大吉。

何大姐一看自己替领班出了气,帮了大忙,心中也是相当高兴,正咧着嘴等着锦绣的大加赞赏,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你不好好在车间干活,死哪儿去了,一日到晚尽想着偷懒,你跟那江边的死鱼有何两样。我跟你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把戏,一犯懒病就跑到厕所偷懒,你要是喜欢闻那屎尿的味道,我让你们到茅房干活就是。”

锦绣的一番话直接说到了何大姐的心坎上,的确,强大的工作量如果没有点休息放松的时间,很难坚持下来,一日两天还好,长时间的加班实在让人吃不消。倒也不是故意想犯懒病,只是相比那叫人痛苦的车间,茅房里的清净反倒成了女工们值得信赖和托付的选择。不过,目前的把戏被领班发现了,自然是有些应付不过来,心中的胆颤也随之即来。

“知道,知道,绣姐放心,再不会了。”说着何大姐便转身要走。

“对了”锦绣补充道,“忘了告诉你,方才那位是谁你也知道,你的野男人拐走了人家亲妹妹,小心他找你算账,别怪我没提醒你。”

锦绣的使坏让何大姐的心七上八下,进入车间半天回不过神。她倒是不怕偷懒的事,只是那织丝间的领班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要是真让他找上门来纠缠,本身就难熬的日子恐怕就要陷入绝境了。但让她担心的事马上发生了。

“我忘了个事,你们近日都提高警惕了,织丝间反应咱们的工作有问题了,你们都是老员工了,怎么会出现蚕茧处理不好的问题。你,过去把东西取回来,重新处理。”

何大姐愣在原地,意思是可不可以不去,或者换个人替她过去,但刚得罪完锦绣,她不敢得寸进尺了。只好耐着头皮去到织丝间。

织丝间的伙计一个个都光着上身,发亮的汗水从他们结实的臂膀一颗颗的滑落在地。阿水正躺在靠椅上整理刚被她刨乱的辫子,心情很是不好。见何大姐自己送上门来,犹如惊弓之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胆怯,阿水开始清了清嗓子,故意伸着脖子问:“怎么是你,来干什么?”

“绣姐交代我来取没处理好的货。”何大姐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你胆子倒是不小,方才还动手打人,现在居然跑了过来,你不怕我收拾你?”

何大姐的头埋了下去,不敢做任何猜测,嘴唇都出一个字:怕。

“哼,我看你不怕,今日的事我先给你记着,有时间我再找你算,别以为有个臭婆娘给你做主我就怕她。你听没听见?”

“听见了,听见了。”

阿水手一招呼,伙计就把一竹筐没处理好的货递到阿水手中。何大姐刚要伸手去接,阿水抄起竹筐底,将东西全部倒在了地上。

“捡吧”。

何大姐蹲下身子,不敢多说什么,明知道阿水在有意欺负她,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接受现实。因为她知道,到了晚上加班,车间就是她的天下,锦绣一走,再没人管她了。所以那筐没处理好的货她又甩手给别的女工,自己则靠在椅子上做起了监工。不过,光是当监工她觉得并不过瘾,就开始了学着锦绣的口气折磨起别人来。

“都给我听好了,别怪大姐我诶提醒你们,以后谁要是敢跑到厕所里偷懒,别怪我不顾姐妹之情,绣姐怪罪下来自己吃不了兜着。”

她这话一说,大家都没有任何反应,因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何大姐本人。现在她用嘲讽别人的话语来耍威风,无疑是在扇自己的脸。

“诶诶诶,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我的话就不是话,是不是?你们一个个都长本事了,你们当中有好几个还是我带进来的,别忘了本。”

何大姐脾气一来就借故出去了,这一次她不用去厕所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厂房大院晃荡。可她晃着晃着就晃到了厂房后身的池塘边上,正好月光照人,池塘的蛙一个个肥肥壮壮,不知是吃了何物,就连叫声都变得尖锐的许多。

静静的水面像一个被封了嘴巴的囚徒,不敢轻易说些什么。何大姐扒开灌木,坐在水边,望着迷离的东方,想起了宵领班。可她越想越来气,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的砸进了池塘,原本还在交欢的青蛙,被吓得一分为二,深深的扎进池底去了。何大姐也被蚊虫咬的难受,回到了车间。

阿水结束了手头的活就命令大伙散去了,他自己呢,倒是方便,干脆就睡在车间,也不回他的窝棚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终于和窝棚的流浪仔划清界限了,自从姝妹走了之后,他再也没回过窝棚。现在他发现,这坚实宽大的车间简直就像那巴蜀衙门的大堂,甚至跟外商的别墅都可以相提并论。当然了,川江剿丝厂的员工几乎都知道这个情况,只是这件事得到了冯九的允许,大家也不敢牢骚,只能眼看着阿水抢走了原本可以一起享受的公平待遇。而一个人住在这织丝间,有时候会听见大院里婆娑的脚步声,他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那个脚步声按时按点的出现在大院,从他的织丝间经过,他懒得理会,没有什么比享受这舒服的豪华殿堂更重要的事了。

久而久之,姝妹离开的事也好像从他心底凭空消失了,似乎一切可有可无的东西都这么的不值一提。生活的舒适在阿水眼中足以取代那些给过他的痛苦和折磨,生活的舒适也很轻易的让他忘记了曾有过的遭遇。

美滋滋的活着,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FT359RwW5i7gbTqLcOz9MePfFJbs3knkf4F0xEiOB+0L/epu4YrE+49VXHZptPoC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