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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奴才鬼

姝妹领教了锦绣的手段,干活的时候自然多了几分小心。她知道这份工作的来之不易,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锦绣手下的奴才鬼。进了剿丝厂的大门就意味着失去人身自由,工作性质,工作时间都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因此,姝妹适应起这份工作来异常的艰难。

加上现在工厂缺乏生丝,处境一直也没得到改善,冯九爷作为大掌柜,没事便下来车间发牢骚,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扫地出门。为了加强警惕性和注意力,锦绣让大伙光着脚丫子在车间晃动,尽量降低自己的舒服度。出于对锦绣的畏惧,每次她来车间,姝妹都不敢抬头,工作起来自然有些别扭。

但这半个月姝妹已经连续加班到凌晨三四点,饮食的惨淡加上年纪尚轻,很快就出现了身体透支的迹象。工作效率的下滑一下就表现出来。尽管大老远就闻到锦绣身上的大烟味,但姝妹已提不起精神来装腔作势了。车间十多个女工见领班来了,都瞪圆眼珠子使劲的剥茧,只有姝妹萎靡的靠在墙角收拾着手里的活计,成了个机械人。

负责伺候锦绣的女工红荔眼尖嘴厉,马上狗仗人势的朝姝妹走过去,揪着她的头发吼道:“谁让你偷懒的,小小年纪不好好干活,过来说清楚。”

说着,姝妹就被提溜着来到锦绣跟前,锦绣斜着眼睛,用鼻孔看了看姝妹,嘴巴缝隙蹦出几个字:“原来是你个小贱人,人小鬼大,躲墙边干什么?”

“我想睡觉……”

“谁让你说话了。”姝妹刚开口想说自己困了,锦绣一个大嘴巴就砸过去,根本不让她发表。这一个大巴掌直接将姝妹打倒在地上,就像倒在地上的一碗粥,一副扶不起来的样子。姝妹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挡在脸的另一边,头几乎触到地上了。

红荔见状,脸都吓白了,手停在半空一动不动的注目着地上的这碗粥。

“看什么看,管好自己,再不老实,你们下场跟她一样。”锦绣一声令呵,所有人又都回归疯狂而机械的操作当中。

锦绣还想说点什么,但哈欠一个接一个,她得回去抽两口大烟顺顺心气了,近日冯九爷给她的压力有些大,她只能下来坚守岗位,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员工。锦绣摆着旗袍摇晃着刚走,她的贴身女工红荔蹲下身去,伸出十指便开始在姝妹身上到处掐起来,将姝妹弄得滚了好几圈她才善罢甘休。

车间年龄偏大点的何大姐见锦绣走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过来将姝妹搀扶起来。注目着眼前这小姑娘遭此待遇,何大姐是真心疼。不过,多的话她不敢说,自己的饭碗还是锦绣给的,她不敢太过放肆。

“我说姝妹啊,也不是大姐说你,在这里你招什么瞌睡虫呢,下回注意啊,赶紧干。”

姝妹瞪着眼看了眼周围这群人,感受不到半点人情味,她觉得和之前的煤矿厂相比,这里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一时间,她觉得在这诺达的重庆府,恐怕再找不出让人如意的生存之地了,天如此,地如此,人人如此,世道如此这般,苍凉主宰了真情,生命败给了尊严。

阿水已然在外面忙着收购的事,虽然成效甚微,但为了完成九爷交代的任务,为了保住饭碗,有时候一出门就是好几天。在姝妹受锦绣欺凌的这段时间,阿水一直也不在工厂。顾芝初在织丝间忙监管的事,女工发生的事情他无从得知,加上锦绣收拾女工相当了得,一切需要动手解决的事情决不允许传出车间,所以顾芝初对于姝妹的遭遇并不知情。有时候他等到凌晨一点多还不见姝妹出来,自己就先走了。加上阿水近日跟他闹得很不愉快,他也不想再给阿水添麻烦,索性让姝妹自顾自的了。

夏日炎炎,新阳煤厂的矿井里,肥秋正拉着一筐新挖出来的煤往井口走,他的衣服早就在漆黑的矿井中消失了,尖锐的绳索在他肩膀上像根锯子来回摩擦着,那黝黑的煤压在他微胖的身躯上,将他变成了一个坚实的草墩。

他自然是没有靴子的,阴暗潮湿的矿井别说不穿鞋,就算光着身子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自从离开姝妹之后,他已经在矿井里呆了一个来月,今日洗煤工缺人手,他被调了上来。脑袋刚伸出矿井,他就很自然的缩了回去,似乎这光天化日的乾坤之下有他见不得的东西。不过这也不怨他,毕竟和太阳告别的时间太长,显得陌生也就不足为奇。即便他对太阳光害羞,但还是要磨开眼皮来斟酌眼前的世界,若不是上面还有姝妹,估计肥秋早就看淡人生处境了。

习惯了白天之后,肥秋很快投入到火辣的太阳底下,和一堆洗煤工展开炼狱。直到天黑也没吃上半口东西,若不是身强力壮,早就脱水倒下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的肥秋特别怀念阿水和姝妹,这段时间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孤独感在回旋上升,也许是劳动太辛苦,也许是单打独斗确实容易独孤,但无论怎样,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突然有种回去找姝妹的冲动,但很快他又想,当时出走的时候跟顾芝初顶了几句,现在灰溜溜的再回去,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斟酌之后,他决定先去窝棚窥探一番。

路过水滩,肥秋二话没说便扎了进去,夏日的长江水滚滚而去,气势逼人,肥秋不敢往里走,只在边上囫囵了几下子。他想将身上的煤球洗干净再去见姝妹,毕竟这是一次久别的重逢,他不想搞得太狼狈。不过很快他发现,靠着浑浊的江水是洗不掉煤油的,索性一头扎进水中抓了把沙子,开始往身上蹭。效果果然不一样,但要想彻底清除是不可能了,尽管江水混不见底,他也不挑剔,若不是因为汛期的缘故,他还能抓几只河蚌回去烤着吃。现在只能是空着手回去了。

离开窝棚的一个多月,肥秋并没感到这里发生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一股屎尿味扑鼻而来。他先参观了一下窝棚的客人们,看看有没有醒来的朋友,然后才偷偷摸摸的去到姝妹住的地方。

他不敢靠近,隔了二三十米的距离注视着那窝棚,他怀疑里面是不是早就不住人了。靠在树影里,蚊子嗜血入魔的啃咬着肥秋缺糖的血液,他使劲抡了几巴掌,并没有什么效果。只好蹲在地上,掰了几根树枝将自己盖住,以此来减轻蚊子的攻击。他的自尊心已经将他逼到可以伤害肉体的地步,明明可以走到窝棚里,就算之前跟顾芝初有过节,但好歹姝妹跟他是同乡,又怎么会在心里看扁他。大家都是一条沟里的泥鳅,谁还能长腿爬出沟渠啊。

就这样,疲惫了好久的肥秋终于睡着了,像一团洋人别墅里扔出来的剩菜剩饭,黑压压一片。

“哎呀……”

随着一声惊吓,姝妹一个前倾卧倒在地,她不是遇见了鬼,而是被地下这团“剩菜剩饭”绊倒了。

肥秋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被这坚实的一脚给踢醒了,顿时跟受惊的野猪一样,在原地不停打转:“谁,是谁?”

姝妹还趴在地上没能起来,不过她对眼前这个声音还是相当熟悉的,一种感怀已久的情绪从酸溜溜的鼻孔喷了出来。

“肥秋哥?是你?你回来了?”

肥秋揉了揉眼,断定眼前的不是被人,正是他的姝妹,一个健步杀过去将她捡起来。

“姝妹?怎么是你?”

此时的姝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把抱住肥秋的肚子,情绪奔流而出,哭声溅起,溅到周围的蚊子一身,蚊子摇着滚圆的肚子,踉踉跄跄的逃走了。

“你这些天怎么不回来呢,肥秋哥,我以为你不要我哥和我了。”

看着姝妹变成了泪人,肥秋心里自不是滋味。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被他所喜欢的姑娘所期盼着,所需要着。不过很快,姝妹反应过来自己行为的过激之后,马上将肥秋推到一边,捂着嘴迈着腿往窝棚跑去。

“这是怎么了?”肥秋摸不着头脑的待在原地,稍作停留,才跟了过去。

姝妹自然是将自己的苦楚一一道出,边说那眼泪还不停的掉。

“顾芝初真不是东西,我说不让你去剿丝厂,他就是要让你去,说这个好那个好,现在你看看,姝妹,你别怕,我明日就找那小子算账。还有那个抽大烟的臭婆娘,她敢打你脸?你看我不把她脸撕破。”

肥秋的一顿豪言壮志听得姝妹越发的不能自已,哭声也随之加大。蛰伏已久的夜也在这沉闷的热浪地下迎来了一声巨雷。

雨来了,噼里啪啦,砸在这肮脏的窝棚周身,砸在这不见天日的双江三岸边。肥秋听着雨声,感觉那雨仿佛穿透了自己的皮肉,将自己变成了隐形,那丝丝雨影像经过姝妹手的蚕丝,将他的灵魂编织到了天地之间,混为了一体。

“对了,你哥呢?”

谈论了半天,肥秋才注意到阿水不在旁边,足见姝妹在他心中的位置远超过其他。

“他出去采购蚕丝,还没有回来。”

“哪天走的?”

“好多天了。”

肥秋没有再多问,脑海里不停的浮现阿水他们三人离开江西来重庆时的场景。那时候阿水说过,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姝妹在,有他吃的东西就有姝妹和肥秋吃。就算是饿死在重庆也要抱在一起死。但现在看来,一切的美好夙愿都将在脚踏实地的现实中沦为奴隶,只能听命,不能选择。

他再看了看姝妹,睡着了。

雨还在鞭挞着暴躁的夜,暴躁的大地。肥秋将破铺盖罩在姝妹身上,一个人出了窝棚。

雨太大的缘故,江水奔腾的声音将岸边借居的流浪者吓得四处逃荒,挨着江边的窝棚客干脆收起铺盖一走了之,顾芝初也避免不了的成为其中一员。对于一个家产为零的人来说,这种逃荒谈不上撇家舍业,他仅带上自己的铺盖卷便跟着大部队离了江边。

走的太匆忙的原因,他竟没发觉后面跟了个人影,顾芝初的打算是上工厂车间对付一晚,当然了,前提是别让外人发觉,毕竟车间不是私人领地,如果每个工人都在这打地铺,那工厂就真成难民营了。

在大门口盘旋了好一阵,衣服都湿透了,他还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干脆找了个能避雨的屋檐站了下来。刚要坐下,一只重重的脚便踢了过来,顾芝初没反应过来,被肥秋暗算成功。

肥秋趁热打铁,上下其手,将顾芝初来了个全身上下的拳脚按摩才稍作喘息。

顾芝初也借着这功夫爬将起来,一看是肥秋,更不明所以了。

“肥秋?你干什么?打人打到我身上了?我,顾芝初,不认识了?”

“少给我来这套,打的就是你,顾芝初牛什么牛,今日我不好好教训你,你还以为自己真能管得了天管得了地。”

“有话好说,肥秋兄弟,你冷静下来。”

“谁是你兄弟,你给我过来。”说着,肥秋抓住顾芝初的脖子,将他挪到道路中间继续收拾。

“诶诶诶,你想干什么?”顾芝初火一下上来了,将肥秋的手甩到半边。

“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就算要我命,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啊。”

肥秋鼻孔喘着气,斜视着不远处的剿丝厂,气不打一处来的说:“你干的好事好用我提醒你吗?顾芝初,姝妹进工厂的时候你是怎么保证的,现在她被人收拾了你又不管了,你口口声声说跟阿水关系好,你就是这么照顾你朋友的亲妹妹啊?”

肥秋突如其来的抱怨让顾芝初一头雾水,不过从他的言辞不难听出姝妹大概经历了什么。顾芝初一只手放在下巴上,另一只手打着响指,不紧不慢的说:“我在织丝间,姝妹跟我不在一个车间,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发生了什么,谁欺负她了,带我去看看。”顾芝初说着就要去找姝妹。

“干什么干什么?现在想起来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不用在这里装好人,假惺惺,姝妹不能在工厂干了,你也别再来打扰。她的事从今日起我来管,你不许再插手。”

面对肥秋的强势回击,顾芝初并没做好十足的准备,口风上吃了亏也在所难免。但要说他不把姝妹的事当回事绝对是天大的误会,只能说近日因为他和阿水的关系,自己疏忽了对姝妹的关心。

肥秋此行的目的无非就是给顾芝初下最后通牒,离开姝妹身边对顾芝初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在川江剿丝厂,顾芝初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肥秋警告完他之后,也离开了。

雨终于小了下来,围绕在肥秋脑海的警报也随之解除,留下顾芝初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大街上,他突然莫名的伤感起来。想到姝妹有那么多人关心,想到肥秋,阿水和姝妹情同手足的感情,而自己呢,仿佛从来都是一个人,那个脑海里的姑娘如今不知了去向,是死是活,是好是坏……

肥秋向码头的方向走去,此时天已经微亮。煎熬在生活中的耕耘者此时已纷纷纭纭的出现在街道,商贩急躁的脚步,富家大院里闲庭信步的公子哥,麻木虔诚的乞丐,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五颜六色的破布。这张破布好像包上了一层洗不掉的油渍,紧紧的盖在了重庆府的天空。

肥秋摸了摸衫里的铜板,想要给姝妹买碗小面,手指在凉薄的铜板上使劲搓了搓,咬了咬牙,脚趾头都快钻到地肚子里去了,最终无奈的走了。他只能上茶馆买点生瓜子,用纸包上,算是给姝妹的食物。

两人坐在江边望着咆哮的江水,生活的不太平也就如此这般,那漂浮在江水中的破烂就好比肥秋和姝妹,被卷席着,吞并着,想要跳出来,但始终挣扎不过。这样的景致让两人的面目一下惨淡起来,对于未来的猜想也似乎让现实的大墙生生截住了。唯一的希望就是阿水,阿水现在是三人中混迹最好的人,成了冯九信得过的员工。但其实也不是信得过,一条承认自己是狗的狗,自然会让主人喜欢,更何况阿水还具备狗没有的智商。

说起阿水,这个被人期待的救世主恐怕早就忘了龙门浩还有个受苦受难的亲妹妹,忘了他带出来生死相随的好兄弟。此时的阿水,正端坐在春意楼的厢房中,享受他从未享受过的云烟之事,这种云烟对于阿水来说比孔三爷烟枪里的还要致命,还要让他难以抵挡。尽管他花掉了所有的身家。

重庆府的魅力和吸引力正像一个庞大的漩涡,在这江畔上用力的扭着,三六九等都向着一个中心靠近,都向着一个漩涡中心跌落。 5Z998r/+ePwiB9sekoNFSks9Niv8XWhUz733+dK/vrnV/QDErWXRWO4KvSa/7N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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