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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采购令

相比之下,顾芝初的生活就简单多了,没有那么多的柔情和志向。摆在他面前的烂摊子还有好几个,他没有闲心考虑治国齐家的事,更不在他考虑的范围。

现在,他成了剿丝厂的红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无道理,阿水的待遇随着顾芝初名望的到来也随之好了不少。这不,到达剿丝厂才一周时间,九爷就跟顾芝初商量阿水转为正式职工的事,顾芝初当然满口答应,这种好事错过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但对于顾芝初来说,姝妹的问题也亟需解决,一个小姑娘,非要到煤矿厂当工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虽说不是什么上等人,但在顾芝初的世界里,理想的生命从来都是朝着上等人的世界进发的,加上他天生对女人的关怀感和同情心,马上便有了让姝妹离开煤矿厂的决定。

“芝初哥,这可不行,姝妹要去剿丝厂,我可不放心。”第一个站出来发表反面言论的就是肥秋。

“你他奶的心里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少打我妹妹主意,你自己成天脏兮兮的,还要拉着我妹妹陪你,你真是猪狗不如。”阿水自然也不希望姝妹继续跟煤炭打交道,既然顾芝初开了口,他肯定是要支持的。

“可是我不放心。”

“你是舍不得吧?”

“好了,都别吵了,你们听听姝妹的意见。”顾芝初插了一句。

三人把眼光投向一旁的姝妹,傍晚的江畔,夕阳静静擦着水面,折成了一片片金色的叶子,印在姝妹的脸盘上。对于自己的去向问题从来都是由他哥决定,自己没有选择过人生的可能。所以此时的姝妹连考虑都没有,便直接说:“我哥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肥秋固然心中不是滋味,身边少了这么一个小妹妹,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件可怕的事情,从此他再也没有可以陪伴的人了,更别说他还对姝妹心怀暧昧。就算是在再苦再累的活,他从来没有松懈过,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在改变着。他对姝妹的一颗真心就这样被顾芝初给掐断了。不由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恨意来,肥秋恶狠狠的注目着顾芝初,鼻孔里的热浪火一样往外喷射。

“怎么,你还不服气?肥秋,你自己想想,你是想让姝妹跟着你吃苦受累还是跟我到厂里学点手艺活。下煤矿洗煤的事可不是姝妹能做的,你应该体谅才对。你放心,姝妹到了厂里,我一定照顾好她。”顾芝初看出来肥秋的情绪不太好,赶紧表态示好。

肥秋低着头,想了半天,然后对姝妹说:“你走吧,有什么事记得来厂子找我,我永远是你的肥秋哥,谁要是敢欺负你你也告诉我,我和他拼命。”

肥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诶,肥秋,你去哪儿?别走呀你。”阿水在后面喊了几句。

“我回厂子住,这段时间就不回来了。”说着还背身朝三人挥着手,他那憨厚的体态配合着不合身的衣裤,让他看起来滑稽至极。

对于姝妹来说,肥秋的离开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心灵负担,毕竟她才十二岁,很多心思并不是很清楚。没有过多的想法和牵绊也就成了自然。

姝妹就这样进了川江剿丝厂,成了女工中的一名。再也不用跟黑呼呼的煤炭打交道,现在的她主要学习剿丝前的准备工作,整个车间都是女工。只要外面的新鲜蚕茧一到货,她们便开始准备烘干工作,然后将烘干的蚕茧放到大锅炉里煮沸,随即进行分批的放入剿丝锅中,温水配合着文火蒸煮,将煮完的蚕茧送到大车丝房进行剿丝。但即便是这样一个看似粗糙的流程,对于细节的把我也是不容忽视的,如果火候掌握不好,或下料的时间不准,都会对后期蚕丝品的生产带来消极影响。

现在的顾芝初就在织丝间执行监管,配合着技工领班一起完成丝织品的生产。而像姝妹这样的工人想要进入织丝间工作,必须要有娴熟的技能和取得九爷的信任,否则任何生产事故的发生都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因此,姝妹对于眼下的工作已经没有奢望,倒是她哥阿水,让她成天提心吊胆。

自从阿水进了剿丝厂,升为正式职工后,便开始进入蚕茧的采购和运输分队。因此没有个固定的工作时间和地点,看起来倒是自由,但其实他这样的工种并不好干。重庆周围的蚕农家里都有手摇剿丝机,拿出来的都是生丝,很少有卖鲜茧的农户。若不是川江剿丝厂自己养蚕生茧,面对偌大的市场,光凭靠采购小队出去打游击,迟早把厂子给败光了。因此,在川江剿丝厂,这个负责采购鲜茧的小组被无形边缘化,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特别是洋人入驻重庆之后,零星的丝织厂一家家从双江四岸拔地而起,货源供应不足的问题日渐清楚起来,这在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问题,现在看来却成了不可小觑的隐患。

九爷这段时间也没心情喝花酒耍乐子了,姝妹也因为没有活可干,被调到了养蚕厂加班。九爷喝着浓浓的苦茶,越想越不对劲,他觉得总该做点什么才能帮助厂子渡过难关。他原本想解散掉采购小组,但突然他灵机一动,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

一道限时采购令就这样孕育而生了,压力一方马上转移到阿水这边。采购令说的很清楚,不管是春茧还是夏茧,冬茧秋茧也无所谓,统统收购,规定期限若不能按时达标,统统按违法处置。若能反超指标者,均予以奖励。重庆也好,成都也罢,临近县市均可前去收购。

但下达采购令的之前,九爷特地去了一趟梁府,求了一把“尚方宝剑”。

阿水本来抑郁的心情也随着尚方宝剑的到来变得悠然自得起来。没错,有了同知梁大人的府印,民商合作自然变成了民官合作,当然这是好听的叫法,往难听了说,这就是倚权谋商,欺压百姓。属于明目张胆的豪夺。

阿水这下算深有体会什么叫权利的力量,以前的大农户,仗着自家有不错的剿丝机,根本不理会这些重庆府来的商贩,甚至会恶语相加。如今就不同了,只要拿着那加了官印的收购令,就变成了奉命行事,当然了,奉命的不是收购小队,而是零散的农户。

面对如此强抢豪夺,四野叫骂,梁立清的臭名也很快被传开来。

但今日过嘉陵江来到西边的香国寺一带,阿水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这家康氏大院外面埋了十来根桃花桩,上面缚了草绳,成了一张网。阿水不明所以,前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反应,便爬到墙头,那康家的仆人拿着棒子就使劲将阿水从围墙上掀翻下去,摔了个屁股开花。

“哎哟哟,真是要了亲命,连我都敢打,不想活命了。”阿水说着便捡了一块石头去砸那大门,门突然打开,一盆冰凉的井水迎面而来,泼在阿水脸上,泼的他不明所以。

“造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站在门前的妇人一脸凶相,恶狠狠的看着这群人,嘴里骂道:“桃花桩都结了网,你还敢硬闯进来,造反的是你们。”

“桃花桩怎么了?”

“我们家的蚕犯忌生人,你们赶紧离开,不许进来。”妇人说着便准备关门闭客。一行人哪里肯错过机会,都涌入进去。

妇人跑到院子中心,大喊两声:“老爷,出大事啦,快点出来。”

也就不到两分钟,康家屋里屋外便钻出十来个人,除了三四个妇孺,都精壮如牛。大家手里拿着棒子,个个恶眼相向。

“哪里来的人,想干什么?你们私闯桑院,犯了大忌,我们家的蚕要遭殃了,都给我听好了,今日不能让他们走了,关上大门。”

话音刚落,站在门口的仆人冲上去上了门栓,将身子紧紧的贴在上面,像一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

通行的其他人开始慌张起来,唯独阿水显得事不关己。

“干什么?还想闹事,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便亮出他的尚方宝剑。

康家那主子眯着眼睛,对着采购令瞅了半天,说:“我又不识字,这是什么鬼东西?”

“鬼东西?你再看看,这可是重庆同知梁大人的官印,你竟敢拿鬼神与之并论,赶紧把你家新收的蚕茧拿出来,按市场价收购,有多少要多少。”

“梁大人?哼?我哪知道你从哪里搞的,你们坏了我家规矩,身上的钱留下来,否则就把脑袋留下。”说着,那十来个家丁便举起了手里的棒子。

“诶诶诶,慢着,老东西,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棒子你要敢打下来,到时候梁大人发了火,别说你的蚕茧没有了,你这院里是来口人,包括七大姑八大姨,全给抓到重庆府杀头赎罪。”

“你这个死瓜娃子!”

老汉说着,第一个动了手,给了阿水脸上一巴掌,将他一下便打到地上。随即,家丁们齐刷刷冲上去,给这个采购小队带来了一场终身难忘的采购经历。阿水抱着脑袋,棒子就在他身上滚来滚去,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和缝隙。最后被扔出康家大院的时候,阿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这一切不应该发生,他的信仰和对梁大人的忠诚一时间变成了拳脚相加。这让他很难接受。

回到剿丝厂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将不多的鲜茧交给车间,姝妹看他满脸的伤疤,吓得赶紧扔掉手中的筛子就奔过去。

“干什么呢你,不好好干活,还想毁坏工具?扣你一个月工钱。”女领班名叫锦绣,是剿丝厂公认的黑脸婆子,三十岁了还没把自己嫁出去。对于工人的监管一事做得十分到位,就连克扣工资的事情,她也能私自做主。

阿水一听姝妹要被扣工资,赶紧求情:“绣姐,我妹妹刚来不懂事,我今日采购蚕茧被人打了,她也是看我着急才没顾上那竹筛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姝妹这次。以后能用得着我阿水的地方,尽管说话。”

“你算哪根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两个怎么进来的,不就是认识顾芝初吗?告诉你们,这剿丝厂有我在的一日,你们谁都得老老实实的,他顾芝初想当好人,那也得讲规矩,谁要是坏了我的规矩,我让他扫地出门。”

“好好好,绣姐您别生气。”

“好什么好,还不抓紧干活,对了,九爷在等你,看你那样,九爷不骂死你。”

一听九爷还在等着自己,阿水不敢怠慢,遂即赶过去复命。

“哎呀,怎么一日不见你就成了这个样子,怎么样,今日效果如何啊,阿水?”九爷一边抽着烟丝,一边问阿水。

阿水夹着双腿低着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两只手半垂在身前,咬合在一起,不知该如何是好。

“哑了?说话啊?”

“九爷,我……”阿九话没说出来,膝盖倒是先跪下去了。“九爷,我没用,今日让人打了,没有收到鲜茧。”

“什么?让人打了?你没说这是谁的生意?谁这么大胆子?”

“怎么没说,今日我们过了嘉陵江,去了西边,那里的生意不好做,养蚕的都忌讳生人,要不然也不能挨打。”

“好了,别说你挨打的事了,你这不活的好好的吗,赶紧说说具体情况。”

阿水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一遍,谁知道九爷非但没有体恤他,反而给了他一巴掌:“没用的东西,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明日你别干了。”

面对九爷下的封杀令,阿水是被打的猝不及防,他的膝盖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只好将整个身子趴在地上,呲溜过去抱住九爷的大腿:“九爷,你别赶我走,给我一次机会,我就是条狗,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你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九爷一听这话,反倒对阿水有了兴趣,他阴笑的吐着烟圈,一脚将阿水踢开,说:“你能咬谁,咬给我看看?”

阿水二话不说,趴在地上学起了狗叫,朝着那桌子腿就是一口。

“好好好,不错不错,有前途,再给我学几声狗叫。”

“汪汪汪……”

就在这时候,顾芝初走了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地上的阿水还在投入的演出,并没发现顾芝初的到来。

“阿水,你干什么?”顾芝初实在看不下去,叫住了他。

也许是两人知根知底的缘故,阿水一下子感觉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就好比他想拼命隐藏的秘密一下子被人发现了似的。他继续趴在地上,两腿发软。九爷笑着说:“顾芝初啊你这小兄弟非要给我扮演一条狗,我就成全他了,如何?是不是很像?”

“九爷,我来是想问你,新出的生丝还发到西南边境吗?”

“怎么不发,这些次品不能在重庆的市场上出现,必须发到边境去,你去准备好包装,明早在码头发货。”

顾芝初退去的时候,伸手扶了阿水一把,却被阿水拒绝了。

那天晚上,顾芝初和姝妹在工厂大门口等了阿水足足一个时辰他才偷偷摸摸的出来。

“哥,你怎么才出来,我和芝初哥等你半天了。”

阿水一看是亲友,更不愿逗留,加快脚步准备离开,被顾芝初拦了下来。

“阿水,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才你……”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不要你管,方才的事也不要你管。”阿水怒发冲冠的态度让顾芝初不得其解,旁边的姝妹也被他哥的糟糕情绪给吓到了。

顾芝初明白,阿水现在学会了好面子,以前被饥饿隐藏掉的自尊也随着填饱的肚子逐渐暴露出来。但事情一定要解决,这是顾芝初骨子里透着的气质,他不容许生活一团糟。等回到窝棚的时候,回到那个只有他们世界的时候,阿水紧绷的情绪才终于松垮下来。

“芝初哥,你打我一顿吧,我不是个东西。”

“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话啊。”

“我不是好东西,我现在就是个强盗,但我不想这样,可我没办法。他们让我去采购鲜茧,今日被人给收拾了,若不是破财免灾,恐怕连命都丢了。”

“那你今晚在九爷那?”

“我难道不是狗吗,九爷让我当狗我敢不当吗?我要是不当狗,姝妹也会被扫地出门。芝初哥,你就别管我了,以后你就让我当狗吧,你把我领到厂子已经仁至义尽,今后我和姝妹的生活不用你管了。我也不能再牵连你,现在厂子没有货源,需要我这样的狗。”

“你给我闭嘴,狗狗狗,我看你是疯了。以前你在险滩拉纤的时候怎么不当狗,你那时候怎么就能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哼,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还不如一条狗呢。芝初哥,你难道没发现吗,街上的狗活的比我都好,我还做什么人。”

“荒谬至极,你简直是疯了。你这个样子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吗?”

“我阿水一直潦倒过活,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你给了我一碗饭吃,让我成了川江剿丝厂的正式工人,对我阿水来说是天大的喜事,我要是不能让九爷满意,到时候就真的到大街上喂狗去了,死了连恶狗都要吃我的肉。”

阿水的决绝和臆断是让顾芝初未曾想到的,他难以相信一个工作机会居然会让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一个习惯饥饿的人在吃到一顿饱餐之后就不习惯饥饿了,一个单纯的灵魂在接受享乐的世界里就不再单纯。 T512q3dZqZYqoouhs3BR9i6W1o220Zb6L6nQHaab2CbPbWIWc1Za017ksrRiCu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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