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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生死场

林婉慈垂下头,爱惜地抚着自己的肚子,良久才轻声说:“只要一天没看到他的尸首,我就会一直相信他还活着。再说,难过又有什么用呢?他不需要谁来为他难过和惋惜。有些人,一辈子可以选择的路并不多。比如我……如果没有被造化玩弄过,也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独善其身顺其自然这种话。作为女人,我希望你我可以永远都不必懂得这些事,但你既然选择嫁给这样一个人,就没有不去懂得的底气。他喜欢站在高的地方,从来不会因为危险就放弃,因为回头路更难走。人生一世终有命,草木亦随四季荣枯,都是不能勉强的造化。”

有时候人弄人,有时候天弄人。

锦珊牵扯嘴角,艰难地绽开一个凉凉的笑,“可是烟花再美,又怎么能结出果实呢?我是嫁给了他,却并不懂得他。大概,也已经再没有机会了。虽然从没觉得后悔,但或许,这真的是个错误。”

瑰丽的晚霞又深浓了些,最后的夕光也快要沉落进云天一线间。林婉慈摇摇头,“怎么会?他说过,你是他想娶的人。就算烟花转瞬即灭,追逐的过程里,起码能离想要抵达的高处更近一点,他心里也会没有遗憾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多保重。我就先告辞了。”

她诚恳而谦恭地道别,转身独自离去。

还没走出多远,啪地一声闷响让林婉慈顿住脚步。原是衣襟上拢着的合香珠串,不知怎么松脱坠地。她挺大肚子,没办法弯腰去拾,微微蹙眉站在原地。

卫妈远远瞧见了,板着脸不情不愿地过来,刚要蹲下身,就被锦珊拦住。她亲自将那珠串捡起来,用帕子把灰尘擦干净,再朝林婉慈递去。

林婉慈愣了愣,伸出手小心地接过。“谢谢。”

轻若无物的袖口轻纱朝手肘滑落数寸,露出根朱砂色的丝线,坠着块皎黄的玉璧,乍看之下并不起眼。林婉慈身上向来很少戴首饰,女人手上的饰物通常不是手钏就是镯子,怎么会有人用红线挂块玉佩。锦珊觉得纳罕,不由多看了两眼。

短短半瞬,无风卷起起浪千尺。

缺了一角的翡翠。护身符。锦珊神思电转,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又不敢认真深究。几番踟蹰,终于还是忍不住,颤着嗓子问:“那是什么?”

“……没什么。”林婉慈将袖口掩好,往后退了两步。“我要回去了。”

“给我看看!”

锦珊不依不饶,绕到前方拦住去路,攥住她的手腕不肯松脱。那翡翠硬硬的,硌得她掌心生疼,直扎进心口,眼圈霎时红了。

“是他家祖传的那块翡翠对不对?三妈妈说起过,帅爷从小就让他带在身上从没摘下来……他……他临走之前,把这个给你了?”

林婉慈咬着唇不说话,只一心想挣脱腕上的钳制,拉扯间脚步也慌乱起来。

“这是他的护身符啊……他连这个都留给你,竟然没带在身边……他要是真死了,就是你害死的!”

锦珊激动不能自已,被突如其来的悲伤刺激得心痛欲狂。安陵清失踪得那么突然,什么都抛下了不管不顾,残忍得连一句话都没留下。林婉慈再不济还有个孩子,而自己呢,什么也没有。刚结婚不到一年就成了新寡,他的人,他的心,都已经无处计较,再也要不到答案。怨无由,债无主,这万般痴缠爱恨交织,又该找谁来算呢?

“他怎么忍心……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这个无情无义自私的王八蛋!全都是谎话……都在骗我,我恨你们!”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天色每暗一分,心头就跟着沉坠一寸,却无论如何都触不到底,空悬而虚无地,被凄楚胀满。锦珊用尽全身的力气,只想把那块令她羞耻难堪的玉佩扯下来,再狠狠砸碎在脚下,碾成齑粉。

林婉慈被她的狂乱吓到,不知如何是好,一手护着肚子,也不敢使劲推搡,被逼得退到了石阶的边沿。

“你放开我好不好,不要这样……会伤到孩子……”她的乞求很小声,即使锦珊如此粗暴地把积怨和委屈一股脑发泄到自己身上,仍不愿大声嚷嚷,怕是会给锦珊惹来麻烦。

“孩子?你明明那么不情愿嫁进来做姨太太,又怎么会这么在乎这个孩子?那给我一个不伤害他的理由啊?这究竟是谁的孩子你敢说吗?!你们把我当什么?遮掩你们见不得光的幌子,还是可以随随便便玩弄在鼓掌间的蠢货?!”

锦珊死死钳着她的手腕,声声质问,半分也不肯放松。晚风的凉意顺着那块冷硬的翡翠传遍全身,除了把它扯下来,砸碎,再没有别的念头。

“是你害死他!你就带着孩子一起去黄泉路上陪他好了!”

汹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什么也看不清,整个身子突然失去重心往前扑去,大惊之下松开了手。

“哎呀!小姐当心呐!”

锦珊被扑上来的卫妈拦腰抱住,险险稳住了步子,没有跟着失足摔落下去。

但林婉慈就没这么幸运。她不可置信地看见那片薄薄的衣袖从掌中滑脱,顺着陡峭的青石台阶翻滚下去。

明月落进乌沉沉的云翳深处,再无声息。

一声尖叫划破了瑜园的宁静。

带着披风匆匆赶来的莺巧正往石阶上走,才刚爬到半腰,就听见上头传来的哭喊和争执,暗道声不好,忙加快了步子。熟料一个黑影突然迎面撞来,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被卷着摔了个仰面朝天。

飞来亭的甬道很长,曲折而窄,左右都有垒砌的假山青石突兀而出,只勉强能容一人通过,撞作一团的两个人被石块挡住,才没有继续顺着石阶翻滚到底。

莺巧顾不上四肢的疼痛,借着暗淡星光看清了摔在怀里的人是谁,当即心胆俱裂。

林婉慈双目紧闭,鼻息微弱得几近于无。那面色看起来苍白如死,手脚软软地垂着,一动也不动。身下的裙裳早被鲜血浸得湿透,浓稠的血还在源源不断涌出,很快就积了大滩殷红,触目惊心。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莺巧撕心裂肺的哭喊很快惊动了护院,舍伯提着灯笼率先赶来,二话不说把人抱起一溜小跑。家丁仆役们陆续赶到,一看这场面也纷纷傻了眼,有的飞奔向内宅报信,有的被舍伯指派出去唤司机备车开道。

淡黄的灯笼被丢弃在地,火苗舔舐棉纸,很快燃烧起来,又被那滩蔓延的血渍熄灭成一团腥凉的灰烬。

园子里好一阵兵荒马乱,嘈杂散尽后,飞来亭上还是死一般沉寂。

锦珊浑身发软,跌坐在地,不住地发抖,对着卫妈泣不成声:“我……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我不是故意……我真的……”

事出突然,而且后果相当严重,会不会一尸两命?卫妈也吓得够呛,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直懊悔要是方才早点上前拦着,或许就不会出事。可眼下错已铸成,再想这些也没半分用处。结结巴巴抱着锦珊哄劝道:“昨儿刚下过雨,这地上太滑了……是她自个儿不当心滑倒,关小姐什么事?别怕……有卫妈在,谁也不能把这脏水往咱头上泼……她不过是个小老婆,就是死了又有什么打紧……”

林婉慈被火速送往陆军医院抢救,没谁不知道病人是什么身份,哪敢怠慢。安陵海人还未到,从蓟台打出去的电话已经不下好几十个,全北平医术最拔尖的外科圣手都被召集起来,齐聚一堂会诊。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莺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舍伯的腿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求告,“舍伯救我……真的不关我的事,是少奶奶……”

惨白刺目的灯泡从头顶直直打下来,照得活人也形如鬼魅。

舍伯一身灰绸长衫被血染得淋漓斑驳,脸色前所未有地严肃,挥挥手让围聚在旁的众家丁散开,跺脚叱道:“行啦,先别尽顾着嚷嚷!里头还在做手术,帅爷等会儿就到,你不先说清楚,我就是想替你求情也求不到点子上。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和夫人在亭子上照料那些果树,后来少奶奶突然来了,夫人就让我回去拿披风,我看卫妈也在,就……就想着快去快回……结果我回来的时候听到少奶奶和夫人不知怎么吵起来了,再后来夫人就从上面摔了下来,砸到我身上……少奶奶还说……还说……”

舍伯嗓子一沉,“说什么?”

莺巧崩溃地扑到在地,从嗓子眼里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她说……‘你就带着孩子……去……去黄泉路上陪他’……”

手术室的门打开一道缝,医生闪身而出,白色口罩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对着舍伯微鞠一躬:“还请舍爷借一步说话。”

舍伯三步并作两步跟着进到手术室内,门被重新合上。

莺巧失魂落魄,扶着长椅半天也爬不起来,只听里面隐隐传出说话声。

“时间可不等人呐!帅爷也不知还多久才到,只能您老看着给拿个主意……才七个多月,母子都有危险……就算只保一个也只能说尽力而为……”

短暂的沉寂过后,同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刚打了强心针,但清醒不了多久,您问问夫人可还有什么话要留……”

林婉慈躺在手术台上,痛得整张面孔都扭曲了,瞳孔的光涣散难聚,已经什么也看不清,眼前来来回回都是些虚晃的白影。她伸出一只血糊糊的手紧揪住舍伯袖口,另一只手无比艰难地将脸上的氧气面罩扯开。灰白的唇微微翕动着,那声音太微弱,为了听清她说了些什么,舍伯赶紧俯身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我……我可以死……一定要……要救我的孩子……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了……这孩子……就是他唯一的……骨血……”

舍伯叹息着点头,用力在她腕上握了一下。忽察觉到什么,忙左右看了看,然后不动声色地把那块翡翠解下来,小心揣进怀里。 T+htIc0+h7o8slij5hbbEojiXUtub8miKdhqB2oXVGtE4YhdLIzohq5qJNwMjM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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