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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风满袖

每当听到军用靴踩在水门汀地面上那种整齐划一的清脆摩擦,就知道是他回来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开始熟悉他的脚步声,能够准确分辨出和别人的不同,从不会和其他副官的动静搞混。

安陵清带着一身雨水的潮气大步跨进门,别脱手套边问:“听平川说你今儿身体不大舒服,病了?看过医生没有,要是不想出门,我马上让人把老唐叫过来。”

锦珊没有回答,默默从身后抱住他,脸颊紧贴在暖热的背脊,忽略衣服上残留的酒气和几丝若有若无的香水气味,乖巧如猫咪。虽然她最近一向很温顺,以往的脾气似乎真的收敛了很多,但他今晚还是觉出不同。

安陵清转过身,轻轻掂起她的下巴问,“究竟怎么了?”

锦珊不安地动了动,睫毛轻颤,满是紧张和羞涩。屋宇清凉,不染暑气,光洁如玉的额际间却渗出晶莹细汗,让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我不要医生。”她犹豫了数秒,终于喃喃道:“你这么快就要离开北平,我却不能同去。那么……能不能在走之前,送我一件礼物?”

他眉宇渐松,落拓地笑笑,“唔,这有何难。夫人想要什么,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

锦珊咬着唇,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睛,面庞红得要滴出血来。轻声却坚决地说:“我要你……给我一个孩子。”

他今晚醉得不轻,虽尽量保持清醒,步履未见踉跄,到底还是有些恍惚。闻言只是一愣,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低下头,试图去寻她的唇。

俯身倾就的身影越来越近,她心跳得很厉害,腰身被紧箍在臂弯里,几乎无法呼吸,却没有躲闪,主动踮起脚尖生涩地回应着。

夜色如一盏浓稠墨砚,雨幕深浓得化不开。一阵匆忙杂乱的脚步踏着水花由远及近,紧接着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温存。

两人受惊分开,安陵清抱歉地捋捋她的头发,“等我回来。”

他重新理好领口走出去,舍伯苍老的身影一闪而过,门随即被紧紧合上。锦珊侧耳细听,无奈雨水淅沥嘈杂,只隐约传来不知哪一房丫环焦急的哭腔,“我这实在是没法子了,才不得不来打扰大少爷……”

那嗓音有点耳熟,锦珊却一下记不起来曾在哪里听过,想必不是常在跟前走动的下人。

正揣测间,外间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像是所有人一下子全消失不见。她走到窗边掀起一点帘子朝外探看,望见安陵清冒雨奔在最前,正飞快地朝院外跑去。不知什么事这样着急,他连伞也不顾上遮一遮。

锦珊闷坐在灯下,无心无绪地等了很久,直到不知不觉和衣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而安陵清这晚并没有回来。

次日醒来她就觉得不大舒服,可能昨夜里天气突变,一个不小心受了点凉。嘴里涩涩地发苦,也说不清为什么,总有不好的预感沉甸甸压在心头。厨房的婆子上来回话说早点都备好了,锦珊懒洋洋挪到餐厅,让云芝往温水里多添了点蜂蜜,捧在手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随手拿起当天的晨报来读。

前一晚丽都大饭店的晚宴新闻已经出来,占据整个头版。军演的酬谢和义卖自然是重头戏,还包括了商行参股的娱乐公司旗下新电影剪彩。

大幅照片非常醒目,十几块大红亮绸结成的花球彩带一字横排开,一位年轻的小姐站在安陵清身边,手托一方丝绒锦盒,另一只胳膊挎在他臂弯里,姿态很是亲密。底下一行小字写着:“著名影星叶琳琅小姐支持抗战,捐献名贵古董项链”。

那女明星眼熟得很,一身纤薄覆体的真丝旗袍,像极西洋画中的东方女子。细看又不同于月份牌广告上的美人那般千篇一律甜得发腻,眉毛并没修成时下流行的一弯新月,却是带着些棱角的柳叶剑眉,斜飞入鬓,鼻梁小巧挺翘,一双瑞凤眼鲜活大气,慵懒中带几分睥睨。露齿一笑,冷傲如猫,整张照片都跟着活色生香起来。回眸一笑百媚生,形容的就是这种女人。

锦珊怔怔地看着,突然想起来,这叶琳琅正是电影画报上连篇累牍报道过的当红女星,《故园惊梦》的女主角。只不过在晚宴上的打扮从男装换成了旗袍,才一时没认出来。原来她和安陵清也是认识的,看起来还很相熟,才会当着那么多记者的面在镁光灯前拍下这张合照。

她合上报纸问卫妈,“先生今儿早晨还有没有回来过?”

云芝使劲朝卫妈摆手,眼色丢了一个又一个,卫妈全当没看见似的,不咸不淡哦了声,“姑爷一直没回来过,大概还在协和医院。”

锦珊心头跳了一大跳,唰的站起身,“他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在医院?!”

卫妈叹一口气将她按在椅子上,“小姐别着急,姑爷好端端的,有事的是……‘那位’。”说着悄悄伸出手指,比了个“九”字,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抖落出来。和事实究竟有多少出入,就不得而知。

前两天晌午,九姨娘迟迟没有起身,唤她也没动静。莺巧看这样子不大对头,撩起帐子去看,却发现林婉慈双目紧闭,呼吸滚烫,前额也灼热烫手,当即吓个半死,就要叫着请大夫来瞧。可九姨娘挣扎着起来拦住了,不肯让人声张,说是怀着孩子,也不敢乱吃药,医生来了无非走个过场。何况军演在即,蓟台里里外外都忙得人仰马翻,并没一个闲人,何苦多事。自觉不过染了点小风寒,略撑一撑也就挺过去了。

凝翠苑的大丫环雪柳年纪稍长些,比莺巧沉稳得多,寻思九姨娘平日里谨小慎微惯了,是担心大费周章请医问药折腾起来,又惹人闲话,尤其让袁氏知道了,更要指桑骂槐说她仗着怀了孩子就愈发娇气,大惊小怪搅得上下都不得安生。于是只得依了这话,吩咐厨房熬出浓浓的姜汤来发汗,和莺巧轮着在床前守了两天。

没想到情况丝毫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昨晚半夜突然下起暴雨,九姨娘裹在被子里不停打颤,连咳嗽声都弱了,昏睡过去唤也唤不醒。

两个小丫头着了慌,全拿不出半点主意,忙找来院里有年纪的老妈子来瞧。余婆子见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惊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九姨太现怀着孕,身子贵重,都病到这步田地怎么还敢拖了两天谁也不告诉,这么下去可不行,再耽误要出事的呀!”

雪柳和莺巧这才急急忙忙分头跑去找人,但安陵海去了丽都饭店,怕是整晚都不会回瑜园。袁氏称头风发作,闭门不见。她站在雨地里苦苦求了半天也无用,最后缠得不耐烦,才打发翠翘出来说,帅爷临走前吩咐了,现在时局不稳,一入夜整个蓟台都要加强戒严,一概不许出入,大夫人也做不得主,一切等帅爷回来再禀去。再者说,大夫人眼下也病着呢,头疼得要裂开似的,还不是干熬着,也没非赶在这一时半刻硬要请大夫。就这么三言两语推个干净,摆明是见死不救。

袁璧君这边已彻底指望不上,府里能管事的就只有三姨娘杨巧如。莺巧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尽,然而杨氏也不愿招揽闲事强出头,为个本就横竖看不顺眼的林婉慈去得罪一回袁璧君,犯不上的。因此只让丫环出去说三夫人早已吃过安眠药睡下了,不便惊扰。就这么把凝翠苑的人死死挡在院门外,全当不知道。

两人白跑了一大圈,淋得落汤鸡似的,到处碰壁,急得眼泪直掉。九姨娘和肚子里的孩子要有了什么闪失,老帅爷非把这整个凝翠苑的下人给一枪崩了不可。最后还是雪柳一拍脑袋,拔腿就朝舍伯的住所跑去搬救兵。

丽都大饭店这次的晚宴衣香鬓影士绅云集,还请来不少红极一时的交际花穿梭其中,伴舞暖场,将气氛带动得尤为热烈。安陵海自从遇刺后,极少在社交场合公开露面,这次好不容易现身,自有诸多人物需得一一应酬,整晚都脱不开身。

安陵清本就有伤在身,主持完拍卖和剪彩,又陪着喝了不少酒,便亲自和父亲报备一声,借口不胜酒力,提前退场回了瑜园。这也是出于某种顾虑,不愿父子同时在场,以免抢了老帅的风头再惹下猜忌。

于是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晚上,求告无门的雪柳只能被舍伯带到安陵清面前求救。

林婉慈病得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四肢像被石磨碾过一遍,又酸又疼,想动也动不了。云里雾里浮沉了不知多久,忽听到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带着嗔怒和焦急:“怎么弄成这样!”

她脑子混沌一片,分辨不出是谁,直到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摸她的额头,低低唤她,“婉婉,别怕,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安陵清心痛不已,当下也顾不得避嫌,直接将她整个人被裹在毛毯里横抱而起,大步朝外走去,雪柳急急忙忙举伞紧跟着。待看清了来人是谁,林婉慈立即皱起了眉,“不要……”

他毫不理会她虚弱无力的拒绝,只扭头对舍伯吩咐道,“赶紧打电话叫司机备车。”

莺巧连惊带怕了好几天,此刻都还回不过神来,在一旁喃喃泣道:“大太太说了,帅爷临走前吩咐过,入夜以后任何人不许再擅自进出蓟台,哪个司机都过不了三道警戒区开进瑜园,所以连医生也没法请。咱们去求了以后,听说大太太还特意让又人去各门又交代了一遍,不许乱了规矩……”

安陵清心里发沉,从腰间拔出枪递到舍伯手里,“拿去开道。”

那把枪很有来历,是外国公使送给前朝某一位亲王的礼物,银雕枪柄,上面篆有异国王室徽号和手工枪械师名字的英文缩写。几经辗转,最后才到了安陵清手里,整个蓟台军备无人不识那是少帅的佩枪。

他将怀里的身子抱得更紧了几分,错牙冷道:“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活得不耐烦,连我的车也敢拦。” YAWInCxrAVoY/rZ0vaALeYsoblitd6lDIAdPhD/76KqnqPuU8P5ICZkUJXLIO0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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