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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枕红衾

从那以后,这对叔侄间壁垒愈加分明,彻底势同水火。

安陵海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年轻的少帅谋略过人胆识非凡,虽也立下过相当拿得出手的战功,但毕竟根基尚浅,确实还没积累出足以和安陵虞相抗衡的支持。

这是场旷日持久的角力。因政见不和,两大阵营时有冲突,在关外修建铁路贯通京奉的提案,也被安陵虞以经费不足为由强硬地压制。

可想而知,东北郑家这支势力的出现,会把事态激发到何等白热化的状态。风水轮流转,一旦岌岌可危的平衡被打破,优势的天平将立即倾斜。

安陵虞处心积虑,眼线遍布,命人暗中监视安陵清的一举一动,将所有风吹草动尽收眼底。杨巧如对郑大小姐的示好太过招摇,有那株珊瑚宝树在前,更让瑜园里人人都看出端倪。若与郑家联姻达成,自然挡了这只老狐狸的道。为促成安陵清和袁氏侄女的婚事,他先是千方百计破坏他和锦珊的交往,熟料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困在旅馆的一夜,反倒阴错阳差更快地成就了这桩姻缘。

此次行兵西南,开战在即,若能抓住这次机会凯旋而归,有名无实的少帅便能借此获得西南数省的支持,财政上不受掣肘,军权更得以稳固,从此羽翼丰足绝难撼动。于是安陵虞再也坐不住,决定采取行动。

把无法掌控的势力掐灭在萌芽中,相当于釜底抽薪,也是安陵虞最擅长的手段。若能一举除掉安陵清这块绊脚石,老帅膝下便以袁氏所生的五少为最长。就算只令其在交火中重伤,也能阻止这次出征。哪怕退而求其次,让刚过门不久的少帅夫人因这次“意外”香消玉殒,都将彻底瓦解掉安陵清妻族势力的支持。郑啸秋的宝贝千金在他身边一旦有了任何闪失,两家必定从此交恶,那么修建铁道的所谓北上图强之路,毫无疑问会彻底断绝。他的如意算盘拨得很响亮,这一记冷枪无论打在谁身上,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安陵清把对整件事的推测同锦珊说了个大概,意在提醒她接下来的日子里多加谨慎。既然不愿意回东北,留在瑜园生活,该避讳谁心里要有数,能不正面冲突就尽量避免接触,一切等他远征回来,局面自然不同。

锦珊听得目瞪口呆,想到婚前所受的种种委屈羞辱,仓促的订亲,袁氏的冷嘲热讽,竟然步步都在安陵虞的算计中。将她名声毁尽还嫌不够,还得寸进尺不惜痛下杀手。这一怒非同小可,当即就要给远在东北的郑啸秋打电话,找娘家撑腰。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结果让安陵清哭笑不得,只得假装伤口疼痛发作,将她绊住,再好生温言规劝。虽已嫁做人妇,她的大小姐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始终那么张扬而无畏,毫不掩饰对得罪了她的人的憎恶,也没有惧怕——即便那人是位高权重的长辈。

安陵清觉得,这或许就是所有人都对锦珊的骄纵和刁蛮抱有微词时,他却并不觉得她讨厌的原因。这种坦率与任性,自己一生也不可能做到。他早已习惯了未雨绸缪,凡事都深思熟虑,从没机会体验过任意放纵的轻松。唯一一次不计后果的冲动,是在老帅纳妾的前两天,决意带林婉慈远走高飞。但那个一向柔弱顺从的姑娘,以意想不到的冷静拒绝了他。理智回归以后,再仔细想想,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她用自己的牺牲,成全了所有人的风平浪静。从此他的前程和余生里,都烙下她挥之不去的,被葬送的一生。

一个半步都不能行差踏错的人,心里难免会有隐约的冀望,看另一个人去过自己完全不可能得到的生活,做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人。

医生走前交代过,身上有那么大的伤口,又不肯住院打针,夜里难免会发烧。果不其然,到了下半夜,安陵清额头温度愈高,浑身都触手发烫起来。

锦珊按舍伯的嘱咐给他量过体温,吃了退烧药,扶他到床上躺下。

柔软的床垫很陌生。结婚半年多来,两人一直都分床而睡,他过的还是独身时的日子,只是多了猜忌和争执。突然不吵架了,一下子却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许是察觉到她的紧张,他关掉了床头的灯。

黑暗里看不见彼此,反倒轻松许多。

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探了过来,寻到她的胳膊。然后向下滑去,捏住她的手指。像小孩子拉钩允诺那样,将小指轻轻勾在一起。

他极度疲倦,很快陷入恍惚的迷离,似睡着又似醒来。麻药褪去,炙痛如毒蛇噬咬着左肩,逐渐蔓延至全身。很热,很渴,连血都变得滚沸。像在黑暗中跋涉一条长而崎岖的路,看不清,弯来拐去没有尽头。要找个人来探问,四下空茫,地老天荒也没这么枯寂。

不知走了多久,只是不能停下。

梦中漆黑的荒野突然飘起雨丝。丝丝凉意如温柔的藤蔓攀延,从眉尖到腮边,再滑落到耳际。她的唇似沾染露水的花瓣,带着几许陌生又熟悉的香气。

怀中的躯体轻颤而柔软,他在迷糊中本能地回应着,把那一点丝绸的滑腻和柔凉紧贴在身上,化解难耐的烧灼。伤口刚缝针包扎好,麻药还没彻底散去,四肢有一种微妙的沉重感,不能翻身,也不能乱动,而焦渴总是意犹未止,却寻不着出路。

似梦似醒的厮磨,片刻不肯止歇的疼痛终于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替代,愉悦如同海浪席卷而来,把他整个拍进彻底放空的晕眩里。

从纷乱的梦境中睁开眼,蝉鸣声声,窗外青空悬白芒。

安陵清撑着胳膊坐起来,掀开被子低头一看,顿时愣住。身上的薄绸睡袍被揉得皱巴巴,两襟散乱敞开着,床褥间都是汗液留下的潮气,还有些令人赧颜的濡湿痕迹。他坐在床沿,喉结尴尬地滑动一下,又伸手摸了摸额头。昏热已然褪去,神识逐渐清醒,便听到外间不断传来热闹的说话声。

不多时嘈杂散去,锦珊推门进来,还来不及说话就拿起杯子喝了好几口水。安陵清这次大难不死,具体伤势如何却又瞒得滴水不漏,唐怀仁惯会审时度势,自然不会透出口风,就更惹人猜疑。各房都陆续前来探望,一大早就把门槛踩得光溜溜,锦珊陪着笑脸应酬到快晌午才算告一段落。

还有不能亲至的,譬如安陵虞,说是亲自带队追查昨夜暗杀一事,分身乏术,也让夫人代为表示关怀。不光送来一大堆东西,还拉着锦珊的手家长里短聊个没完,其实不过是为打探消息。

安陵清听完,心里咯噔一记,“你不会……应付得不耐烦,当场把人给赶出去了?”

锦珊妙目斜横瞪他一眼,语气中却并无气恼。“我虽然不聪明,但也没有这么傻。对着他那个笑面虎一样的夫人,还婶娘长婶娘短地叫了半天。东西都留下了,赶明儿随便送给谁去。咱们这屋里什么稀世药材、宝贝补品都不缺,从我东北老家药房里随便捡出根老山参来,都比她那十根胖萝卜一样的爪子还粗,当谁稀罕呢!”

他这才放下心来,无奈地摇头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怕是今年都咽不下带萝卜的菜了。”

说着随手把她剩的半杯水拿在手里,正要仰头喝下,却被锦珊一把夺了回去,又给重新换过一杯递过来,“我给你倒杯热的,正好把药吃了。”不知想起些什么,她低下头,颊边染上抹薄晕,低声补一句:“今天不许喝凉水。”

安陵清上下打量她一会儿,半开玩笑似的问:“夫人是打算以后就这么管着我不成?要是当着下人的面,可怎么下得来台。”

“对,就这么管着,不服继续睡沙发。”锦珊轻咬嘴唇,语气却突然透出伤感,“还能再管多久呢……多不过小半个月,你就要走了。”

身为华北军少帅,半年之内接连遇袭两次,究竟意味着什么,很多人心知肚明。

两天以后,战前军演如期举行。

安陵清换上戎装,全程主持阅兵仪式。为遮掩伤势,他冒着伤口重新崩裂的风险,拒绝了医生要在脖子上吊绑带固定手臂的提议,看上去几乎已经复原无恙。连老帅也忍不住要怀疑自己那晚的判断失误,唐怀仁口里说的碎玻璃轻微划伤,或许并非虚言。

才不过短短两日,失血重伤的颓色就被一扫而空。他端立在高高的主席台中央,身姿笔挺如剑,漆黑双眸透出一道锐利的光彩,直逼老帅身后的安陵虞,让他在一刹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

青天白日,礼炮轰鸣。这个年轻人第一次以势均力敌的对手姿态,坚定地站在他面前,正式宣战。

安陵清变得越来越忙,战前部署很需耗费一番心思。要阅兵,要检点军火战器,要演练备战,设法筹集军费更是当务之急。安陵虞那边拿着财政紧张的老借口鸡毛当令箭,帅府能拿出来的经费相当有限,摆明了一毛不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钱发饷谁肯豁出命去打仗。因此备战这半个多月,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为此奔忙。

军阀敛财向来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就算是安陵大帅的公子,和各界要员打交道,也得放下以往的心高气傲去拉下脸四处斡旋,或带着手下那批混成兵痞的副官们,摆出官威来软硬兼施。二十几万银洋,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太难,单是商会方面就出资高达九万,美其名曰支持抗战。究竟是完全自愿还是在枪口底下犯了怵,就没人说得清。

面子事小,成败在此一举。自己亲自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天下,比从老子手里接过来的要服帖得多。他也想借这次机会,从军中再提拔一批可靠的亲信。

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这次备战的消息,所有喉舌都在为这次军演大做文章吆喝造势。锦珊待在家里,总忍不住琢磨来琢磨去,报纸摊开来摆在桌子上,想看又不敢看,卫妈细心地把所有报纸都收起来,她又会因此而发一顿脾气。

拧开无线电,喇叭里闹哄哄地播报新闻,长篇累牍地介绍这次即将远征的陆、空军预备役编制,然后是参加军演的最新武器,包括战斗机、侦察机、轰炸机等机型。

锦珊没有去观礼,白日无事,趟在安陵清之前睡过的那张沙发里,听一条条粗聒的嗓子报出很多熟悉的名字,都是各界政要。

气氛变得前所未有地紧张,搅得她整日惶惶。 KIZqKMKdWAx+lVOMzIgupARDra/U2SXB8Q1HUv0/JA3G9Fqb0f95gniIiGDNeKN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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