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的那场噩梦对于索尔来说,象是一堵他用尽一生也无法逾越的哭墙。他只能任凭记忆中的自己徘徊在墙下,听着隔壁小声的哭泣,心疼,却永远无法过问,而墙那边被强制阻隔的回忆,在无限期的沉睡,任凭着岁月一寸寸一层层地封印侵蚀,即使望一眼,都会心惊胆战;而墙的这一边,究意是什么被释放,又是什么苏醒……索尔不想知晓,他只知道那堵墙自从立起来的那刻起,他便再也无法安睡,只能闭着眼失眠。
可是这一次,索尔却睡得很沉,像个婴儿般。他抛下各种担忧、疑虑、惊惧……只是安宁单纯地将自己交给这片可以掩盖任何秘密的夜色。当他的理智如宿醉初醒般推搡着难得放纵一次的情感时,索尔才猛然惊醒,他的唇边下意识地露出一抹寒光,随即才意识到,这原来是自己的书房。他无奈地笑了下,直起身,却无意间触碰到身上的毛毯。
“就没有《黑衣人》中那个能让人永远失忆的东西吗?”索尔叹了口气,“我迟早要死于做噩梦过度。”
而他身侧的窗帘此刻也已经被拉开,大片大片的白,大喇喇地喧宾夺主,抢占着书房每一寸暗藏的隐蔽。索尔来不及将惊诧的神情表达完整,便即刻钻到了书桌下,蜷成一团,像个害怕被妖怪吸走的小孩子般不知所措。当他的手触碰到脸的那一刻,手指的螺纹完整地触碰确认脸孔每一寸肌理后的那一刻,他才张开嘴大口的呼吸。
“我迟早会死于她的过度勤劳。”索尔看着被拉开的窗帘,摇了摇头。
他起身走到窗前,原来又是个雨天,选择在这样的一个南方小镇做一次短暂的停留,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索尔为自己英明的决定自得不已。
他皱着眉将身上满是褶皱的衬衫扔到地毯上,随手打开衣柜套了一件深V的修身T恤,便径直走向书房门口。当他一只脚已经跨出房门时,忽又站住,双眉紧锁,想了想,转身走回到窗前,俯下身用一根手指勾着那件换下来的衬衫扔到门外,才罢休的用手帕擦了擦手,满意地笑了笑。
“杰茜,杰茜,起床了!”索尔一边整理着T恤的下摆,一边隔着房门轻轻地唤着杰茜,他可不想直接闯入又被杰茜的毒舌刺得浑身是洞。等了半响,依旧没有任何声音,“是直接睡到昏迷了?”索尔无奈地摇了摇头,推门进去,却意外地看到,那张大床整齐得跟主人没有睡过觉一样,只是,主人真的不见了。
索尔一惊,杰茜可没有会早起的基因,他曾很认真的考证过,如果不是被饿醒,她能睡到天荒地老。不过,索尔随即想起,昨夜,杰茜并没有睡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跑去和妮娜挤在了一张床上。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此刻,已经是他的助手,妮娜小姐的卧室了。他走到门边,却不自然的止住,刚想要习惯性的推开门,伸到半空中的手掌强制性的曲起,轻轻地叩了叩门。
“两位女士,该起床了,这种好天气睡懒觉太奢侈了。”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动静,难道,又只有他一个人?索尔的直觉下意识地命令他推门走了进去,果然,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你们到底还要给我多少惊吓?”索尔轻轻地叹了口气,抱起双臂,阖上双眼,轻轻的,他的鼻尖嗅到了一股香味,一股仿佛在记忆深处埋藏了很久的香味,“妈妈的煎蛋。”索尔喃喃自语,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可笑,他耸了耸肩膀,“或许,是惊喜。”
他连忙走到了楼梯边,就看到,原本冷清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厨房里,竟然被两个忙碌的身影充实的占据着。
主厨妮娜的身上挂着一件白衬衫,之所以是说挂着,因为衬衫过于宽大,妮娜的肩膀几乎承不住领口的约束,可怜的被扔到了外面,连带着大片颈背的肌肤,索尔不自觉地吸了口凉气,强迫自己将视线远离那几近完美的弧度,却发现接下来的景致更不容乐观。妮娜就这样赤着脚站在地板上,纤细的脚踝不赢一握,小腿与大腿完美的比例和线条被弧型的衬衫下摆衬托得淋漓尽致。索尔只好将目光彻底转移到帮厨的身上。
“嗯,这才是真正的活见鬼。”索尔看到穿着一身薰衣草淡紫色雪纺薄纱的妹妹,对比着昨晚那个成疯成狂的小恶魔,感叹女人是如此善变。
望着眼前这两个人,索尔差点儿以为自己提前死掉,并被破格录取到天堂。
“两位,莫不是我家的田螺姑娘?”
“我们倒是可以角色扮演,只要你肯砸钱。”
“大清早的就破坏我的好心情。”
“你还没照镜子吧。”
“干嘛?”
“很简单,你只要从镜中看到自己后,怎么可能会有好心情。”
杰茜不耐烦地把索尔推出了厨房。
“抱歉,索尔先生,这衬衫我会给您洗干净的……”妮娜见索尔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慌忙整了整衣领,不好意思地说到。
“你太天真了,妮娜。”杰茜一脸痛心地说道:“你的天真迟早会害死自己的,而最可悲的是,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被你的阴暗害死的。”
“有你在,还用得着我出马?”
索尔挑了挑眉,连身都没有回地摆了摆手,算是默许了衬衫的最后归属权,而后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餐桌前,等待着,这顿已经超出他想象极限的早餐。
“好了,独裁者,请用早餐!”杰茜手中托着餐盘,优雅地放到了餐桌上。
早餐其实很简单,依旧没有逃脱出牛奶和煎蛋,事实上,妮娜很早就起来准备早餐,可是,在索尔的家里,除了订来的牛奶和冰箱里的鸡蛋,她竟然找不到任何其他的食物。也便只好,为她的上司做出这样一顿,她觉得很不合格甚至是不及格的早餐了。
索尔却在看到这顿早餐的一瞬间就呆住了,蛋黄澄鲜的色泽,蛋白饱满的形状,甚至连餐盘周边装点的紫罗勒……这一切,都丝毫不差的复刻了记忆中妈妈每天为自己做的早餐,“索尔,快吃啊,一会儿凉了。”妈妈揉着他的头温柔地说到。
“索尔先生,请吃吧,一会儿凉了。”妮娜见索尔盯着煎蛋发愣,以为索尔不习惯自己的做法,“我看院子里的罗勒长得新鲜,就摘了几片摆在了盘子里,您如果觉得味道太重的话,我可以……”
“不,很好,很好……”索尔侧过头抹了下眼角,便拿起了刀叉。
“等一下!”杰茜却伸手拦住了索尔,指了指牛奶:“索尔先生,在吃正餐之前,何不先来点开胃的饮料,这牛奶可是我热的。”索尔脸上怀疑的神色,丝毫没有动摇杰茜的决心。
“你应该知道我还没有买人身意外保险。”
“所以在没成为受益人之前,我是不会毒死你的。”
“难说,谋杀有时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放心,谋杀你不值得耗费这么高的成本。”
索尔的脸上保持着微笑,但心里却提高了警惕,要知道,杰茜可是个从来不进厨房的人,下厨对于她来讲,更象是一场科学实验,所以,从这样一个人手中热过的牛奶,就很值得斟酌再三了。
但他还是优雅地端起了牛奶杯,轻轻抿了一口牛奶,脸上露出了一抹回味的神色:“不错,看不出,杰茜你果然具有厨师的天分,”说罢,索尔赶紧卷起舌头尽量避免任何一滴牛奶碰触任何一处味蕾,一口气吞下,“好吧,我承认我之前以貌取人了。”
“口头道歉太没诚意了。”
“那你想怎么样?”
“现金支票信用卡,统统上缴。”
索尔微笑着放下了杯子,拿起了刀叉的手却又有些犹豫了,煎蛋散发的香气,对于他来讲更象是致命的毒药,他怕自己一旦服下了,记住了,爱上了,便再也戒不掉了。
“索尔,你是要饮鸩止渴吗?”理智在一旁冷眼旁观。
索尔一抬眼就看到了妮娜略带期待却又拼命压抑的眼神,心脏竟兀自抽痛了一下,“只一口,不会上瘾的,就一口!索尔,就一口!”情感在一旁煽风点火地鼓动着,“你自己做了那么多年早餐,不就是为了复制出这种味道吗?难道你就不怀念这种记忆中的味道吗?”
索尔终于禁不住诱惑,优雅而又精准地割下了一块煎蛋,放进了口中,慢慢地咀嚼着。
“味道不错吧?”杰茜侧着头,提前问出了妮娜含在嘴边与唇舌厮磨很久的话,看到索尔满足的表情后,才端起了杯子,抿了一口自己热的牛奶。
“索尔!我郑重其事的警告你!下一次,你怎样对待我做的食物,我便怎样对待你!”杰茜眉头紧皱,无比严肃地说到。
“嗯?你是在夸我秀色可餐吗?”索尔津津有味地吃着盘中的煎蛋,却绝口不再碰盘边的牛奶。
“妮娜,求解释。”杰茜皱着眉将手中的牛奶推得老远,“这就是你说的香醇的口感?”
“嗯,我一直习惯在牛奶中加些椰粉,这样会很清香、也好消化。”妮娜拿起手边的杯子尝了一口牛奶,随即彻底明白索尔之前奇怪的表情从何而来了,“杰茜小……杰茜……”想起杰茜之前再三警告过自己不许称呼她为“杰茜小姐”,妮娜艰难地说道:“您加的是盐吗?”
“你知道它们都长得很白。”杰茜满脸的无辜。
“嗯,感谢二位大厨丰盛而又口感丰富的早餐。”索尔说到这儿,看了妮娜一眼,“妮娜,煎蛋真的很好吃,谢谢。”妮娜看着索尔突然间收起调笑的表情,真诚地面对自己致谢时,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紫罗勒的味道很特别,我好久没吃过了……还有,以后书房的窗帘,”索尔临走前下意识地用眼角瞥了瞥窗外,“我自己来处理就好。”
“嗯,下厨真是劳民伤财的运动。”杰茜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大概是自己调制的牛奶口味太过于特别,影响到了早餐的食欲,杰茜面前的煎蛋,竟然连一口都没有动,“妮娜,厨房真无聊,我再也不要下厨了。”杰茜抱起了窝在沙发上的波斯猫,顺便把自己的牛奶一股脑地倒进它的水碗里,装作没事人似的哼着音乐离开了。
看着这一幕,妮娜抿起了嘴轻摇着头,转身收拾餐桌,当她看见索尔位置上那空空如也的餐盘时,终于满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