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拄着扫帚站在院子里,怔怔地看着天上飘下的细雨,一时间出了神。她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敬老院里,气氛有些不同,但又丝毫理不清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从记忆最深处唤起的那丝丝熟悉感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可当她使尽全力想打捞起这丝熟悉放在眼前观望清楚时,所有的关联却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了。她只好闭上眼睛,一个模糊的身影却突然闯入。
“你究竟是谁?”妮娜对着脑海中的身影不耐烦地问到,“不管你是谁,我已经彻底厌倦你出现在我的梦里,脑海中,搅乱我的生活了。”
她拼命地摇了摇头,想甩掉脑海中一直出现的男人的背影,却徒劳地发现,那个清矍的轮廓,愈发清晰起来。妮娜确信,自己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从小在镇子中长大的自己,更像是个隐居者,她讨厌喧闹,讨厌人群,其实,准确的说,是繁华与快乐躲避着她。所以,她稀薄的记忆中,有面孔的身影,少之又少。
“如果上帝的手中有一份‘最不受欢迎的人类名单’,我毫无疑问地会排到榜首。”妮娜自嘲地想,由于背负着太多的难言和隐忍,她甚至无法拥有一份安定稳妥的工作,只能将自己大把的年华,撒落在这充满枯朽腐烂气息的敬老院里,冠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的名称——志愿者。
然而这份工作并不轻松,因为没有多少人愿意做,也没有任何的收入,被送到这里的老人们大多已经失去了劳动的能力,更严重者,几乎神志不清。所以妮娜除却帮助护工料理老人们的日常起居外,有时,还会充当厨师、保洁甚至是外出采购的角色。
“妮娜,当心自己的身体,连自己都无法爱惜的人,如何能去关爱别人。”每到自己疲惫不堪的时候,梅林牧师总是这样说。
而梅林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里高强度的工作几乎要把人榨干,但是,妮娜却甘之如饴。因为,当身体极度疲惫时,心便会再无气力去被那些骇人的过去所牵扯,那些她这辈子都不想去回忆的过去。
“我终于了解自残者的心态了,”妮娜暗自想,“因为心里的痛无法压抑,只能依靠身体的痛来发泄了。”
“妮娜,妮娜!”冰冷生硬的语气瞬间砸断了妮娜片刻的停歇,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妮娜面前那栋白得瘆人的三层小楼里,一副金丝眼镜卡在臃肿的脸上微微探出,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油光可鉴,整洁的白色制服上一枚金色的名牌亮得灼眼——院长。
“来了!”妮娜慌忙放下手中的工具,将额前零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向院长办公室走了过去。
想到了院长不耐烦的表情,妮娜加快了脚步。
在这所敬老院里,院长就是天,是她一个小小的志愿者绝对惹不起的,而想到这儿,妮娜心头猛的一紧:院长从来没笑过,至少,在面对自己的时候。
“妮娜,承认吧,你天生就不是一个会讨人喜欢的人,有人会对你笑才更奇怪。”妮娜想到这儿,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也难免,听说院长在原来的部门本都要内退安心养老时,却被临时调配到了这个蹩脚的敬老院里。官职不大,承担的责任却比天高。单单是老人们难以理解预测的荒诞举动,就已经让人心惊胆战,再附赠家属们无理取闹的官司上访,足以让这位院长身心惧疲。
“我一直想不通自己是不喜欢这间阴森的敬老院,还是不喜欢那个伪善的院长。”妮娜实在不喜欢这个老院长,因为他对老人们并不好,饭菜里经常十天半月不见半点的油水,这哪里是让老人安心养老,分明是变相虐待。
而最让她无法接受的,便是这位看起来仪表堂堂令人尊敬的一院之长,却在私下做着最令人不齿的龌龊勾当。如果仅仅是眼神上的轻薄,还可以忍气吞声,但近距离的冒犯,便足以逼退所有的年轻女孩儿,也就是敬老院里的志愿者们。妮娜一想到院长那猥琐的眼神,便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裙。
“总有一天,他会为他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我向上帝保证。”妮娜在走进楼门前,恶狠狠地诅咒。
踩在走廊里柔软舒适的灰色地毯上,妮娜却举步维艰,如立针毡。头顶上那盏巨大华丽的水晶吊灯发出耀眼的金光色光芒,映衬得整座大楼金碧辉煌。但是,妮娜却无法直视这灯光,就连走廊两侧绚烂的油画,此刻,在灯光的映衬下,也只像来自异界狰狞的鬼魅。妮娜只觉得,这里的一切刺得她睁不开眼,仿佛要将她吞没了一般。
“欢迎来到地狱,妮娜。”妮娜定了定神,继续向里面走去。
再漫长的走廊,也终有走完的那一刻,妮娜最终还是站在了那扇雕花的白色木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举起了手,在空中停滞了半刻,还是敲响了门。
“进来!”门的那一侧,传来一个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妮娜推开了门,老院长正坐在那硕大的班台后面,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犹如一只脑满肠肥养尊处优的沙皮狗。连他堆出近于示好的谄笑,都油腻得让妮娜禁不住别过脸去,不舒服的让人反胃。
“梅林牧师,如果我今天做出了什么不理智的事,那一定是我理智思考后的结果。”妮娜在胸前默默划了个十字。
然而,当她看到院长的办公桌上那只黄色的牛皮纸档案袋的时候,只觉得嗡的一声,原本就病态的苍白的脸,更加的惨白无比。
其实那只是黑色铅印“体检报告”几个字,却宛如一柄锋锐无比的嗜血利刃,瞬间将妮娜刺得鲜血淋漓,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