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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敬老院在小镇的另一头,和索尔目前所居住的庄园一样,都是远离小镇而独立依存,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不言不语,被忽略,甚至被遗忘。

杰茜和索尔来到敬老院的门前时,都禁不住眯缝着双眼仰起头,因为,里面的建筑是那样高不可攀,令人嗟叹。哥特式的塔尖高耸入云,像一柄披荆斩棘刺破苍穹的利剑,寒光闪闪,咄咄逼人。那抹奶油般的白色外墙丝毫没有融合和削弱建筑的凌厉,而只是更显苍白和无奈。

索尔却感到一股沉闷的压抑,那黑色的铁门,仿佛是地狱的入口般,从不轻易打开,一经开启,即使是一缕缝隙,也会如潘多拉的魔盒般,瞬间吞噬禁锢所有的希望和光明。就好像走进门里面的人,统统有进无回,万劫不复。

“一模一样,居然一模一样。”索尔想起自己梦里出现的那扇铁门,感觉它仿佛直接穿过了梦境矗立在了眼前,在敬老院。

“什么一模一样?这里不会也像那个别墅一样,有什么故事吧?”杰茜一脸阴云地抬看着铁门内的情景,“最好也有个僵尸怪兽之类的。”

“你也看出了它们建筑风格的一致性?”索尔的目光还留在面前的铁门上。

“你当我是瞎的吗?整个小镇,只有这两个怪胎,”杰茜没好气地说到,“就像我们一样格格不入,想不发现不关注都难。”

“好吧,”索尔深吸了一口气,“很久很久以之……”

“喔,又来了”杰茜长叹了一口气。

据说这里,也是专属于欧洲贵族的领地,当年战火肆虐,他便在小镇的另一边,与庄园相对的位置建起了一座孤儿院,专门收留那些在战火中失去双亲的孩子。不过,后来庄园里传出了贵族吸食人血的言之后,小镇上的人宁可节衣缩食,让孩子穿百家衣食百家饭像乞丐一样长大,也不肯让任何一个孤儿住进孤儿院了,所以,与庄园的命运相似,这个名义上的孤儿院在并没有履行多少职责,施与小镇多少恩惠之时,便也就荒废掉了。就好像但凡与欧洲贵族,吸血流言所沾染的一切,都如受到诅咒般不能持久。

“啊,我知道了,”杰茜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里有的是女巫,才受到了诅咒。”

“注意听讲,杰茜。”索尔看了杰茜一眼,“你少插点儿嘴,我快点儿讲完故事,我们都可以解脱,OK?”

直到解放后,政府在收回了那个庄园的同时,也将孤儿院纳入了国家的财产,在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之后,将它改成了敬老院。

因此,如今的敬老院依旧保留着当初的建筑风格。

“显然,接手敬老院的人并没有将它重新修葺、改头换面的意思,”索尔指着一圈原本刷着白色油漆,现在已经斑驳不堪的铁栅栏,说道:“又或者说,它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存活,不允许有谁来惊扰。”

“这间敬老院还真有个性,和你一样难搞。”杰茜拍了拍索尔的肩。

“你看它,”索尔又站远了一点,“这座敬老院就这样被严实紧密的包裹起来,像一个寓意不明的茧。而茧外的人,比如我们,”索尔看了看杰茜,“虽然可以透过栅栏间的缝隙,窥到院子里面的所有情景,却如一幅画,只能旁观,不能触摸。”索尔又走近了一步,注视着这两扇兀自凭地矗生的铁门用黑夜般的浓墨将院落紧紧涂抹,封锁。一门之隔便是一永世,敬老院与小镇便也咫尺天涯了,就像梦中的他和妮娜。

“Be cool,索尔,这里只是个敬老院,”杰茜也向外退了一步,“比较阴沉恐怖版的敬老院。”

“这里是慈善之地,本应受到主的眷顾,可是现实却显得如此的荒谬,你看,”索尔指了指敬老院前的小路,这里几乎没有行人,偶尔几个经过,却也是不肯正眼看一下,行色匆匆地走开,“看他们的表情,就好像这里囚禁着一个可怕的恶魔,即使一个眼神的对接,也会眨眼间被啃噬得尸骨无存。”索尔皱起了眉,“就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戾气将敬老院衬托得更显寂寥荒芜。”

“你想太多,”杰茜看着那几个行人的背影,“他们的紧张跟敬老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明明是因为看见了你。”

“你又阴暗了。”

“你才更阴暗,好好的跑来敬老院里找平衡。”

“我是来找人性。”

“鬼才相信,这里住着的,只是一群老人。”

“这里关着的,是人的心!”索尔叹息着说道:“是人的向善之心。”

“拜托,人老了就应该住在敬老院,这里又专业又舒适,他们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杰茜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那是你,西方人的想法,东方人可不这么想,尤其是在中国,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变相的遗弃。”索尔不由自主地扯出一丝冷笑,“敬老院的老人,除非是无儿无女,否则,都难免被指着脊梁议论儿女不孝,谁又愿意背上这样难听的骂名?东方人可是最爱惜脸面的。”

“那这一点你应该向东方人学习一下。”

“自己赡养父母?”

“不,爱惜脸面。”

索尔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杰茜的话,而是继续说道:“敬老院在东方人眼中的可怕之处,不仅仅是它所接收的入住者,还在于它所拥有的工作者。”他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院内那若隐若现的白衣护工。

“怎么,他们难道不是人?”杰茜也顺着索尔的视线向里面看去。

“他们是人,只不过没有感情罢了。”索尔转过了身,“这些在敬老院工作的人,冷漠麻木,面无表情,他们只不过是程序化地等待着一个又一个床位变空,好换取一月又一月的手中的报酬。”他闭上了眼睛,“所以,这里才会如此冰冷,令人窒息。”

杰茜如青黛般娟秀的眉顿时蹙成一团,那张精细雕琢的小脸儿上,头一次露出了哀愁的神情,犹如一泊平静的湖面刹那间被秋风吹皱吹瘦,让人忍不住怜惜。

“从你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真是难得。”索尔看着杰茜,觉得有一点心疼。在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他们断断续续地已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长久得仿佛时光突然在这里凝固,止住了前世,透支了今生。

“我只是想换个表情配合一下我今天的……”杰茜低头看了看自己水蓝色的长裙,“配合一下我裙子的颜色,Blue。”杰茜来到这个小镇后,对周围的一切都选择冷眼旁观,因为在她看来,这更象是一场游戏。这些如棋子般被欲望操控的人们,一关又一关地打着名叫生活的Boss,永不知足,绝不止步。他们如同着了魔般的向着最遥不可及的金字塔顶端攀爬,不知疲倦,手脚并用,丝毫不管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脚下要碾碎多少支离破碎的梦想和感情。

他们总是不明白,能攥紧拳头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其实只有现在,也只有现在才是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而他们总是抱怨自己不快乐,说这个世界像鞭子,而自己只能每天当陀螺,累,却不能停歇,总觉得这世界离开了他们,便无法继续了。

其实,他们始终想不明白一个问题,究竟是这个世界需要他们,还是他们离不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很烂,我们更烂。”杰茜叹了口气,索尔却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微笑,跨前一步,抬手礼貌地敲响了敬老院的大门。

黑色的铁门上,一扇小窗哗啦一声打开,一张如同在福尔马林溶液中浸泡了太久而毫无生气的脸濡湿黏稠地慢慢浮现,呈现在这对兄妹的眼前。

那张皱巴巴看不清任何情绪的脸上,一对略显浑浊,但却满眼戒备的眸子费力地动了动,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不速之客,许久,脸上才裂开了一条缝隙,低沉而又嘶哑地说道:“你们找谁?这里没有外国人!”

老人的话很不客气,并没有因为杰茜与索尔那两张外国人的脸庞而有丝毫的礼敬,这让杰茜很郁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老人对他们的敌意,可她将刚才的言行一一细致排查,竟找不到丝毫线索,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索尔低声说了一句中国的成语:“他并不是针对我们,而是因为我们是欧洲人,或许小镇里流传的那些有关于当年欧洲贵族的流言,他了解得更多更甚吧。”

索尔微微一笑,礼貌地欠了欠身:“先生,我叫索尔,这位,”索尔指了指在旁挤出一脸程序化笑容的杰茜:“是我的妹妹杰茜,我们到这个镇子来旅游,刚好路过这里,便觉得一见如故,尤其是敬老院里的建筑和氛围。”索尔说到这儿,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眼角眉梢涂满了对此地此景的喜爱和眷恋。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琥珀色的双眸竟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对不起,先生,请原谅我的失态。”索尔停顿了片刻,稳了稳情绪,“这里的一切,还有您,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从小带我长大的祖父,他曾游历世界各地,搭建梦想中的建筑……可惜,上帝似乎更欣赏他的才华,自私地将他召到自己身边。”索尔抽出手帕,转身抹了抹眼角,“所以,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将他毕生所有的作品,一一记录安放收藏,整理成图册,构建一个专属于他的王国。”索尔直视着老人的双眼,真诚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所以,我们想参观一下敬老院,我感觉到这里充满了祖父的气息和痕迹,可以吗?”

杰茜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角,心想索尔不去百老汇演戏,真是戏剧界的一大损失。就凭刚才连草稿都不打的完美谎言,连彩排都不用的精湛表情,啧啧,上帝召走的该是他!不过,听到索尔声情并茂的描述他们才华横溢的建筑师祖父时,杰茜还是差点儿笑场,哪里来的祖父,他们甚至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没有任何的印象。

尽管索尔表现的彬彬有礼,几乎让人找不到任何托辞搪塞拒绝,可他的这套说辞显然并没有能够打动看门的老人,相反,他目光中的怀疑更加凝重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杰茜与索尔,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半晌才说道:“对不起,这里恐怕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也不值得你们参观,请回吧。”

说着,老人便要关上那扇敬老院与外界唯一关联的通道。

“请等一下!”情急之下,索尔干脆伸出手挡住了那扇铁窗,铁窗夹住了他的手,却仅此而已,冰冷生硬的黑铁,并没能在他白得几乎透明的手上留下任何伤痕,甚至是印迹,只空余了斑斑铁锈,缀在索尔那如雪的肌肤上,像一朵朵盛开的暗红色的玫瑰花,索尔又想到了梦中的情景。

“小子,你想干什么?”老人终于有些不耐烦地低喝道:“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走!立刻,马上!”

“不,先生,我想有些事情是我没有说清楚!”索尔收回了手,掏出一方白色的丝绸手帕小心地擦拭着自己那只沾满了锈迹的手,可他没有意识到,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让门后的老人更加的不满。

“可是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请你们离开,这里不欢迎任何闯入者!”老人毫不客气地说到。

“先生,我对自己的冒昧表示万分的歉意,但是,请您听我说完!”索尔优雅地欠了欠身:“事实上,我这里,呃!”索尔伸进怀里的手停住,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出来的匆忙,那份文件我并没有带在身上,事实上是这样的,我祖父生前最后一个作品,便是在贵国南方所建立的一所孤儿院。因为病情突然加剧,他甚至没能将设计图纸的最后一笔画完,便……”索尔有些哽咽,“即使在弥留之际,他还是惦念着这个未完成的遗作,并坚持要把部分遗产捐献,就算是对自己未能善终的补偿。”索尔低下了头,身子摇摇欲坠,杰茜适时地扶住了索尔的肩膀。

“这便是我们兄妹俩千里迢迢来到贵国的原因,我多方打听,才得知,因为最初的孤儿院其实是未完全竣工有缺陷的,后来,才只能改修成敬老院,我想,祖父的未完成的遗作就是它了!”索尔突然间激动地提高了声调,“先生,您跟我祖父看来差不多的年纪,您也能体会到那种遗憾有多折磨人吧?”

老人的眼神刹那间竟然多了一抹异样的酸楚,索尔赶紧接着讲道:“先生,我知道您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好人,我只是想与你们这儿的负责人见一面,可以吗?”

杰茜一边体恤的轻拍着索尔的肩膀,稳定他的情绪,一边微笑地在索尔耳边轻声低语:“你还可以更无耻一点吗?”索尔用手帕轻拭一下眼角“你是指我的演技吗?谢谢夸奖。”虽然不满,但是她也不得不佩服索尔的应变能力,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他竟然能想出如此离谱,但是却好像又合情合理的说辞,尤其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对这样的说辞,那位看门的老人竟然似乎认同了,虽然他的眼中仍旧带着些疑虑,但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索尔看了一眼杰茜,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刻意地挺了挺胸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等待着老人将大门打开。

“索尔,你这是在玩火自焚!”杰茜微微挑起的眉角泄露了一缕担忧。

“哦,没关系。”索尔耸了耸肩,“反正这样纯欧式的建筑,在那个时代肯定不是中国人设计出来的,这一点我并没有说谎。”

“不,我是说,关于那个遗产,你已经那么肯定地说,这里有你祖上留下的痕迹,到时候如果反悔,似乎……”杰茜颇有些玩味地看着索尔,眼角的神色分明在说“那是你的祖父,与我无关,休想拉我下水,让我拿钱!”

“我又没有说,我的那位祖父究竟留下了多少遗产。”索尔狡诈地笑了。

厚重的铁门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呻吟,仿佛对自己被从沉睡中吵醒表示极度的不满,它懒懒地将眼睛启开一条缝隙,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两个陌生人,既没有欢迎也没有拒绝,似乎,一切都与它没有任何的关系。

“走吧!”索尔轻声说到,将自己渐渐地逼近了那条深不见底的缝隙。 /gm9ehm/FsrQrDjzNftCOi6WkIxdslqEDE9f9kOQFg6+Kt8YueKTAetdeyypwD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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