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尘坐在阁楼上深咖色的小牛皮沙发里,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红酒,2001年圣达美隆产的红酒,氤氲着微甘的香气,牵引着他琥珀色的瞳仁,一圈又一圈,在杯中旋转。
这个姿势已经维持了快一个小时,将白织遣出觅哀阁之后,他便索性关了店门,一手红酒,一手青铜剑,目光仿佛从前世踱来一般漫长。
“元哀……”夕尘的唇角微微向两边伸展,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随即,便垂下头去,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守望者元哀,狩猎者夕尘
这两个名字,放在人界也许无人知晓。可是无忧界中,在无忧界的漫游者眼中,他们就是终结者,终结一切扰乱人界秩序的漫游者,是死神一般的存在,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够逃出他们的掌心,从来没有。
从被天神选中的那天起,他们是异于人界与无忧界之外的存在,不死不灭,同生同行,似一株双生花般,驻守在人界之内,觅哀阁中,携手诛杀着一切从无忧界逃脱的漫游者,以维护两界正常的秩序。
元哀负责发现,夕尘负责斩杀。
他们二人默契得如同栖在两副身体里的一簇灵魂,有时候,甚至连言语也显得多余,只须一个眼神,她便会准确地牵出漫游者,交由他一剑斩至灰飞烟灭,仿佛左手与右手一般支持配合着对方,每一日,每一年,每一个世纪,都是如此,从未失手。
夕尘曾以为,他们,也许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将陪伴长成习惯,开出信仰。他和元哀,就像左手与右手,彼此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熟悉到从未设想过分离,从未想过,如若失去了其中一个,会有多痛,多重。
直到那一日,直到那柄青铜剑刺穿了元哀的胸口,当他蓦然回头,方才晓得,她,守望者元哀,之于自己的身份早已不再是同伴那般简单,而她到底是自己的谁,夕尘却只记得胸口的疼,那摧枯拉朽将他所有理智和冷静全部湮灭的疼,至今,仍未褪去。
元哀,这两个字,至此,便长成了他心尖上的一抹刺青,哪怕只是远远地眺望一眼,都会噬骨焚心,万劫不复。
而所谓的不死不灭,仅仅是因为,他从始至终从未让她,守望者元哀,暴露在敌人的利剑之下,而仅仅一次,仅仅一次小小的疏忽,便让他彻底失去了她。
赢了千百年的狩猎者夕尘,只输了短短的一瞬间,便失去了一整个世界。
没有了元哀,还要这世界,做什么……
夕尘以为,一切就在那一刻画上了句点,守望者的消失,也让狩猎者夕尘失去了发现漫游者的可能,所谓的使命,自己和守望者曾用生命去捍卫执行的使命,在元哀死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刻,便彻底结束了。
那一刻,夕尘决意用自己的余生用来看守这间店铺,这间失去了守望者之后,也失去了意义和梦想的店铺。仅仅因为,那里还残留着元哀的气息,而这样守着它,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自己。
然而,夕尘却忘记了,这世间,还存在一个即使强大如他也无从抵抗只能顺从的东西,没错,是命运。
第一个在店铺内发现第13号格子的女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夕尘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命运和他开的很低劣的玩笑,因为,店铺中的第13号格子,只有守望者才能发现。
接着,在他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的人生中,多米诺骨牌般地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可以看到店铺中发现第13号格子的女人,她们面貌不同,秉性各异,看似毫无规律可循,却又都有着相通之处,上一个死去后,下一个,便会出现。
如同举着守望者能力的火炬,接力传递一般。
夕尘终于了然,元哀虽然已经死去,可她从未离开,她的精魂学会了依附,附着在人类宿主的体内,继续履行着守望者的职责,发现店铺内的第13号格子——那是无忧界的漫游者逃到人界来唯一的通道;取出藏匿其中的古物——那是漫游者唯一可以依附在人界的器物。
直到那一刻,狩猎者夕尘,这个孤独行走在人界中,不死不灭的神,才再次找到了活下去的信仰,那便是:
等待与狩猎。
等待,等待元哀依附的宿主出现,一次,再一次,那是他身为夕尘,对元哀的承诺。
狩猎,狩猎那些无忧界逃匿到人界的漫游者,那是他身为狩猎者,从重生的那一刻便被赋予的使命。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将原本无名的店铺易名为觅哀阁。
觅哀,寻觅元哀,一世,再一世,不死,不休。
夕尘饮罢最后一滴红酒,嘴角漾出一分微涩地弧线。
十八年。
自元哀依附的上任宿主离世后,整整十八年,夕尘在茫茫人海中寻觅了这一世的宿主十八年,在觅哀阁中等元哀等了十八年,直到今天,她才将白织送到了自己的身边。
一想到白织那根本不受控的酷炫个性和满心满眼的二百五气质,夕尘便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
元哀,她真的能胜任守望者这份工作么?
没等这个问句在脑海中展现完整,夕尘便摇了摇头,眼底似乎蒙上了一层醉意。
不重要了,只要你再度归来,能与你再相守一世,什么都不重要了。
尽管,在自己漫长如极夜般的人生中,这样的十八年不知已然经历过多少次,可每次相见,从夕尘心底涌出的糅杂着喜悦的悲伤,都无法淡去一分。
而比这更让他揪心的是:尽管知道元哀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知道她依然用守望者特有的能力帮助着自己,可是,从他们最后一次拥抱到现在,已然过去千年,这千年里,他却从未有机会和她再说过一句话,一个字。
在人界,元哀只能做为精魂困在人类宿主的身体里,不具备任何能力。
“好久不见。”夕尘那冰雕一般的面孔,终于有了些许融化的迹象,“依旧是老样子,不管你选择了谁,贵为皇族也好,平凡如路人也罢,我都会,拼上这条命,守着你。”
右手中的空酒杯放在了一旁,左手中的青铜剑,愈发森冷刺眼。
“好久不见。”不同于之前问候元哀的暖心熨帖,夕尘此时的语气,像千年的玄冰,誓要见血,才肯收手。
这柄青铜剑,来自觅哀阁中第13号格子,被这一任守望者白织发现并取出,它并不属于人界,而是来自于无忧界,被漫游者依附在其中。接下来,属于它的命运便只有一个,那便是,灰飞烟灭。
那么,准备受死吧。
夕尘冷冷地看着这柄青铜剑,这柄曾经插在元哀胸口之中被温热的鲜血和冰冷的泪水淹没的青铜剑。
仿佛嗅到了他眼底的猩红的杀气,觅哀阁四周的卷帘门像收到了命令般,统统下落,上锁,整个觅哀阁,瞬间变成一个封闭的金属罐头,所有的秘密和生气,都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夕尘将双手缓缓地置于脑后,一寸寸升高,脖颈处,一柄如玄冰般晶透,内里却缠绕着缕缕艳红色血丝的长剑,正沿着他的脊骨,一节节拔出,仿佛,他整个身体,就是这把剑的剑鞘,而他的脊骨,就化成了这把长剑。
而当夕尘将剑完全抽出,高高举过头顶的时候,那如脊骨般嶙峋林立的剑柄,淬足了血丝的剑身,寒气袭人的剑尖,一瞬间,斩碎了空气中所有拥有生命的生物,包括空气本身。
而此时的夕尘,则像被解开了封印般,从原来的骨骼中、皮囊下,淬出了另外一副灵魂,一个来自于赤焰战场的战神。
原本系在脑后如墨般的黑发此时冲破了所有束缚,如疯长的藤蔓般,攀着空气向上蔓延,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牵引,肆意地扭动着身体,好似一条条吐着幽蓝色信子的毒蛇,不停地盘旋,缠绕,向着青铜剑的方向寸寸游弋。
醇厚的琥珀色瞳仁此刻也如渗出鲜血一般,被染得猩红,那有如炭火般的灼热,似乎与之不小心对视一秒,都会即刻被焚化得尸骨全无。
他身上那套令女人窒息男人叹息的三件套西装,也已然不见了影踪,取而代之的,是与蓝黑色头发,赤红色瞳仁更为相衬的玄青色战袍,金色的铠甲紧紧地咬合在肩、腰、腕,贴合的弧度之紧密容不得一丝多余的空气,仿佛,是自身体内、血液中淬炼生长出一般。黑色的袍身高高扬起,几乎占满了整个觅哀阁,它们似波浪般肆意涌动,霸气中竟催生出几缕妖媚,有如一朵正在盛开的黑色曼珠沙华。
一蓝、一红、一黑,构成了此刻的夕尘,这个行走于世间不败、不灭的狩猎者。
一分钟前,绅士般的觅哀阁阁主夕尘;一分钟后,修罗般的人界狩猎者夕尘。
“准备好了么?”他对着眼前的青铜剑轻声询问,“那么,去死吧。”
一阵疾风闪过,骨剑以劈开雷霆之势,急速下斩。
“我真是没想到,上至人界,下至无忧界,如雷贯耳,威名远扬的堂堂狩猎者,居然,是一个有自虐倾向的疯子。”
骨剑就在这一声叹息中猛地被暂停了下来,定格在半空中。夕尘下意识地转身,看向了门边。他记得清清楚楚,这觅哀阁中,阁楼之上,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也确实再无旁人。
在门边,站着的是一只肥猫,那只除了吃和睡再也没开发出别的功能的肥猫。只是此刻,它却如被附身了一般,竟然像人一样双腿站立,至于空出来的两只前爪,正抱着一听冰镇啤酒,喝的痛快。
“你是?”高冷如夕尘,也不由得睁大了细长的风眼,见鬼般看着面前这只逆天的肥猫。
在他漫长到已经无从计算年龄的人生中,一只会说话的猫并不能惹得他如此吃惊,整桩事最让他诧异的是,这只猫不仅会说话,而是一开口就叫出了他的身份,那个自己藏匿千年,始终不被人知晓的身份——狩猎者。
片刻之后,夕尘高挑起左眉,猛然间恍然大悟,“你才是真正的漫游者!”
是了,除了无忧界的漫游者,在人界,不可能有人知晓他的身份。
“你见过会说会笑会走会动活着的漫游者?”猫咪的眼神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悠然地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肉爪。
确实,这也是最令夕尘感到困惑的地方,所有来自无忧界的漫游者都只能附着在死物上,如果元哀还活着,他们或许还能做些沟通,可是,自那一次之后,他们便失去了这个能力。
可是眼前的这一个,又该如何解释?
“也罢,所有见过我的漫游者都没有机会再说再笑再走再动了。”夕尘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般,语气十足的漫不经心,手中的骨剑却已经对准了猫咪的方向,“因为,它们,统统被我斩杀了。”
话音未落,骨剑已经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猫咪的头顶斩去。
而此刻的猫咪,却叉着腿,一只爪子支在仿佛披萨饼般的圆脸上,眯缝着双眼,打着酒嗝,另一只爪子朝着夕尘已经劈到它眼前的骨剑轻轻一扫。
只是睫毛上下闭合的一瞬,那柄原本光凭着凛冽的杀气就可以将猫咪斩成烟,化为尘的锋利骨剑,却在接触到猫咪的肉爪的那一刻,瞬间消失不见,连一丝虚无的影子也不曾留下。
夕尘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它们还保持着之前持剑的形状不肯放松,但是其中已然一无所有,就像他根本不曾抽出过这样一把剑。
“你,不是漫游者?”夕尘眼中的猩红终于褪去了几许,犹疑着问道。
“当然。”猫咪抖了抖毛皮,一副酒足饭饱的姿态,“我是——四海八荒、两界之间唯一的——旅行者。”
它打了个饱嗝,举起白白的肉爪,“狩猎者夕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你成为狩猎者之时,便有一条无论如何也不能打破的戒律,或者说,诅咒,那便是——”
“绝对不能用骨剑在人界斩杀人类,否则,狩猎者自身将灰飞烟灭。”
夕尘与猫咪紧紧对视,谁的眼神也不肯让开一分,一个字一个字地将那句刻在骨髓里的誓言拔出来,掷在了地上,钉在了眼前。
这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戒律,也是身为狩猎者唯一的一条戒律,一条一旦打破就再也没有机会修正的戒律。
只是,那时刚刚被赋予狩猎者身份的夕尘还不明白,狩猎者的任务本就是隐匿于人界,追捕和斩杀从无忧界逃窜出来漫游者,阻止它们危害人界,维护两界的平衡。而他手中的骨剑,便是这世间最利最狠的武器,出剑必斩灵,它的用途就是斩杀漫游者,而夕尘的职责也就是保护人类,怎么可能以狩猎者的身份,用手中的骨剑去斩杀人类……
“喔,忘记告诉你了,我的身体内拥有一半人类的血统,这也是你的骨剑无法靠近我的原因,那条狩猎者的戒律,与其说是保护人类,不如说是在保护我。保护我可以在人界和无忧界中自由穿梭,啊——”猫咪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冲着夕尘眨了一下碧眼,“以不被你杀掉的姿态,以活体形式,自由的,在两界中穿梭,做这尘世之间唯一的旅行者。”
“所以我说,狩猎者同学,放弃你尊贵的职业道德和致我于死地的荒唐念头吧。”猫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首先,我虽然来自于无忧界,但并不是肉身死去只能以意灵形式依附于器物之中逃到觅哀阁里的漫游者;其次,我是混血,身上有人类的血统,怎么看,也是半个人类,而狩猎者的戒律恰恰就是不能斩杀人类,除非你不想活了,要与我同归于尽,我是没有意见。”猫咪踮起脚尖以弹钢琴般的轻盈步伐走到了夕尘面前,“只是,你苦苦在世间守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元哀么?”
“现在她回来了,你舍得去死么?”
只此一句,夕尘便像被抽去了脊骨般,颓然地摔回进沙发里,不再言语,思绪一下子飘回到了千年前的那场狩猎,那场他唯一输掉的战争。
天地像是一个玄冰砌成的坟冢,所有的缝隙都被绝望与孤寂填满,雪白的死亡在其中滋长、蔓延,无边无际。
元哀就躺在这坟冢中,周遭的雪尽数飘落于她的眼底,一朵挨着一朵。她全身的血液已经从胸口的那个洞流光,她的生命正与身体渐行渐远,眼前的奈何桥已在声声轻唤,耳边的忘川水也在轻轻低语。
可是,最后一丝精魂却仍然死死地攥住那副冰冷的身子,倔强地不肯离去,它只是痴痴地望着眼前的背影,一动不动,仿佛,还在等待着他的垂怜,牵它走完这最后一程。
夕尘就站在她的面前,背对着她,手中的剑从最后一个人的身体里抽出,依然如往常一般回过身,笑看着自己的搭档,自己从未说爱,却已经深爱到骨髓的那个人。
然而,他的笑容却一瞬间被冻结在了脸上,再多看几次,他也无法将这刺眼的鲜血和苍白的元哀联系在一起……
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可以拼去自己的命,可此时,此刻,这个比他性命还宝贵的人,双眼中,却已然没有了生的气息。
手中的剑颓然落在了地上,夕尘踉踉跄跄地向元哀奔去。只是十几步的距离,他跌倒,重重地砸在雪地里,再站起,却发现,双脚已经如断了般,无法向前移动分毫。没关系,他深吸了一口气,撑起手肘,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寸,再一寸,向前爬。
白色的雪地里,划出一道深红色的伤疤。
“她已经死了。”
夕尘的背后,一个粗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和嘲笑戳破了这刺心的事实。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青铜剑静默而又迅速地刺进了夕尘的身体。
而夕尘,终于来到了元哀的面前,将她揽在了怀里,噙着冷梅香的吻缓缓地印在了元哀苍白、冰冷的唇上,轻盈得仿若一只蝶,瞬间便融化了整片冰雪,那从容的神色,就如同被青铜剑刺穿身体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是吗?”夕尘堪堪地抬起了头,那两片绯色的薄唇,已然不复之前的温暖,似被投入了炭火中一般,赫然焚得火热,似要将这眼前的冰雪冢烧成烈焰狱。
“那,你也死一次试试吧。”
这轻柔的语气伴随着一个更加绵长的吻落在元哀的唇上,狠得似乎要将她整簇灵魂吸吮到一腔如岩浆般翻腾的热血之中。
夕尘的左眉挑了挑,却依旧没有抬头,肩胛上的血,像是初春融化的泉水,一汩汩滴落在雪地上,硬是用自身的温热融开一整片玄冰,他却仍旧视若无睹,连纤长的睫毛都懒得颤动一下。只是微微抽出右手,一柄利斧,那般普通,在这雪白血红的尘世中,似乎一缕寒风就可以将它掩去。
他折起嘴角,只露出半个笑容,将斧刃紧贴着掌纹,缓缓划过,一颗颗血珠,被一寸寸白刃舔噬,斧身突然发出愉悦的嗡鸣之声,原本被紧紧握在掌心中的它,居然突突颤抖,似迫不及待要开创一个新的天地。
“你是……”身后的黑衣人猛地瞪大了双眼,已然分不清声音和身体,哪个抖得更加厉害,“刑天?”
“是又如何。”夕尘抚了一下眼尾,望着掌中的利斧,淡道,“想这干戚,曾经斩向过天帝,如今挥向你,倒也算是你的福气。”
滴嗒,滴嗒……
白雪饥渴地啜饮着鲜血,像在品尝着绝世的佳酿,一滴也舍不得浪费。
几寸厚的积雪,被这温热的鲜血融化殆尽。空荡荡的山谷中,悄声无息,只有树枝上鸟儿轻轻的悲鸣,以及来自胸口处震耳欲聋的心碎。
“莫怕,黄泉路上,我要这一整座城与你陪葬,如何?”夕尘抱着已然置身于血海中的元哀,轻轻低诉,无限缱绻。语毕,他缓缓地擎起右臂,让每一处骨骼,血肉,肌肤,都伸展到最极致的状态,待他将最后一枚小指也牢牢扣于斧柄上时,终于,他的手臂完整了,一道红光,如冲破晨雾的朝霞,将这雪染的天地,灼烧的通红,滚烫。
“你,你要做什么?你是神,神不得杀生!”
夕尘的背后传来窸窸窣窣一阵碎响,那柄还染着他鲜血的青铜剑早已从他的身体上跌落到冰雪中,在寒风里单薄得如同蝉翼,与刚刚飘散到他耳旁的警告声一样,孱弱,可怜,不堪一击。
“但世人负我。”
夕尘抱着怀中早已冷透了的元哀,满脸的疼惜,细长的眼角缓缓绽放出一朵寒得让人心惊的笑意。
“如果做神只能这般无能无力,那不如让我成魔,挞伐众生。”
元哀,若再有来世
且记得
你我之间
莫要相遇
莫要相识
莫要相……
夕尘抬眼看了怀中的元哀最后一眼,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花瓣般柔软的吻,仿佛预支了此生的情,透支了来生的爱。
呵,就是这把剑,当初,就是这把青铜剑,杀了元哀,伤了自己。没想到,千年之后,他和它竟然会再次重逢,很好。
瞳仁中一缕渐渐晕开的腥红将夕尘从千年前冰冷的回忆中唤醒,一并唤起的,还有驻在他嘴角上的半个微笑。
“别想着毁掉那柄青铜剑。”
眼见着夕尘再次站起了身,下意识地再次将双手举过了头顶,猫咪噌地一下带着一身的脂肪一波三折地扑了过来,二话不说地便将青铜剑稳稳地坐在了身下,“那是我的。”
“你的?”夕尘的左眉微微挑起,轻道,“那又如何?如今它出现在我的面前,便只有一个结局,那便是死,还是说,你想,陪它一起去死?”
看着夕尘眼中开得愈发浓烈的腥红,猫咪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后退了几步,慌忙说道,“你不想知道,究竟是谁策划了那次针对你和元哀的围猎吗?”
“嗯?”夕尘高举的双手突然滞在了半空中,似乎正在犹豫是要杀,还是要放。
“如果,我说我能通过这把剑,帮你找到那个幕后的真凶,你又当如何?”
“为什么要帮我?”眼中的腥红就此褪去了大半,夕尘重新寻回了之前的高冷,用一个问题,取代了一个答案。
“因为……”猫咪突然叹了口气,一蓝一碧两只琉璃般的圆眼浸足了伤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也就是,你救我的时候吗?”
夕尘怔了一下,似陷入回忆中一般,垂下了眼尾。
那是三个月之前的一天,无风无雨无趣无聊,总之,是极为寡淡的一天,又是一日寻找元哀无果,夕尘踏在如血的残阳中正准备关店,却好巧不巧地在门边发现了一只已经奄奄一息的猫,引起他注意的,是猫咪腰间一道极为骇人的伤口。
向来看淡了生死,懒得去理闲事的夕尘,那一刻,脑子里竟然单曲循环播放一个声音——将它救起来。一声强过一声,直至,他真正身体力行地去做这件事后,这声音才消退。然而当了救猫英雄的他却从未想过,这一次偶然的慈悲,竟彻底改变了他,与她,与她,整整三个人,命运的轨迹。
“没错,我当时腰间的伤,也是这柄青铜剑造成的。”猫咪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几下腰际的绒毛,却像触到了那道回忆中的伤口一般,陡然僵在了原地,蓝眼中露出惊恐,碧眼中浸满无奈。
“即使是我,生在无忧界,长于无忧界,堂堂无忧界的小王子,两界唯一的旅行者,竟然,也会降不服一柄剑。”对上夕尘沾着几分疑惑而浅浅上挑的眼尾,猫咪叹了口气,“这柄剑,杀君噬主,乃大凶之物,虽自我出生就伴随在我身旁,我竟也拿它无可奈何。算起来,我曾经弄丢过它两次,第一次,它一出手就杀死了你最爱的人——元哀;第二次,它却险些要了它的主人——本王子的命。”像是触到最新结成的痂,猫咪猛地抬起了头,雪白的胡须还带着些许的颤抖,而身下的剑,却怎么也无法被它的体温感染半分,“无忧界的王,也就是我的父王司马兰台,不久前病逝,他将王位传给了我的哥哥,本来,一切都平静安和,直到哥哥要去他母亲的族系处理一些事情,他前脚刚离开无忧界,针对我一个人疯狂而漫长的追杀就开始了,他们,似乎早已算准了哥哥离去的时机,精锐的护卫全都一并随去保护哥哥,只有我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王宫里。而雪上加霜的是,隔天,我赖以护身的青铜剑也突然莫名丢失……”猫咪幽幽地看了夕尘一眼,露出了不属于一只猫所能表达的苍凉,“而后来的事,正如你所知,它将我指引到了人界,觅哀阁中,寻求你的保护。”
“所以,这个漫长拖沓的睡前故事,究竟要表达的中心是什么?”对于猫咪苦心营造的悲情小王子形象定位,夕尘似乎并没打算买账。
“夕尘,我不是帮你,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想要了我的命。”
“我想知道谁要了元哀的命,而你想了解谁想要你的命,而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关键,似乎,都维系在这柄该死的青铜剑上。”
“没错。”
“所以,怎么做?”不同于猫咪刚刚的曲线救国,夕尘则化繁为简,直取要害。
“你,丝毫不怀疑这一切都是我幕后主导?毕竟,这柄青铜剑的主人,是我。”猫咪两只肉爪背在身后,艰难地吐出了心中最大的疑虑。
“除非,你患上了不作死就不会死综合症,活着的使命就是努力地将自己弄死。”夕尘轻笑了一声,随手抚了一下眼尾,“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满足你的愿望,送你去死。”
“死?”猫咪吓得下巴上的三层肥肉都抖了几抖,似乎眼下的这个字,勾起了全部的恐惧,原本最为纤细的尾巴,也一下变得跟法棍一般粗壮,“我还没活够呢。”
“这就是了。”夕尘哂笑了一声,“所以,怎么做才能查到你我目前唯一的共同点——这个共同的仇人?”
“去无忧界。”猫咪疯狂地在体内搜刮了半响,却只发现了这个他又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答案。
“带我去。”
“你……”猫咪再度瞪圆了两只异色的琉璃眼,其中的惊惧,比刚才更为猛烈,“你也患了不作死就不会死综合症?”
“带我去。”夕尘照例弯起嘴角,折出半个微笑,慢条斯理却又不容拒绝地重复着那三个字,就好像,这是他目前唯一会说的语言。
“可你知道,这基本就等同于作死,那些杀手,此刻,也许就等在无忧界,等着我回去,也在等着你,千年前的那场围猎,怕是,要再度上演。”
“带我去。”夕尘眼底琥珀色的澄净愈发清亮,亮得几乎能倒映这世界所有肮脏的阴谋,“是作死没错,只不过,这一次死掉的,会是他们。”
“即便你不怕死,即便你曾贵为古神,但这无忧界,却也不是你想进就进得去的。”
“这便是你之于我存在的最大意义了。”夕尘用指尖摩挲着猫咪额头上的绒毛,一下,重似一下,“带——我——去。”
人界身为猫咪的属性,在夕尘的抚摸攻势下,终于沦陷,所谓的无忧界小王子不再发表“担心论”,而是从喉咙中发出了满意的咕噜声,“不要后悔!”猫咪半眯着双眼,轻声地吐出最后的警告,“若想顺利地出入无忧界,首先,就必须拥有无忧界子民的血统和气息……”
最后半个字还没有说完,猫咪就忽感到身子一轻,四爪腾空,还没弄清当下的状况,便已经被夕尘抓着脖颈提了起来,刚张开小嘴想吐出一个“啊!”,却又紧接着就被后颈传来一阵剧痛掐断,待它再次反应过来时,却只用碧眼捕捉到夕尘的嘴角那再也熟悉不过的血渍和毛发。
“然后呢?”夕尘脸上露出了一丝喝到隔夜牛奶的酸涩,显然,猫血的味道比不上猫屎咖啡。
“我……”与夕尘琥珀色的瞳仁对撞,猫慌忙咪垂下了头,掩去一脸抖M的表情,“我还需要你的血。”
“拿去。”夕尘二话不说,抬起手腕,便一口咬了下去,随后便将伤口递到了猫咪的面前,亲自送上这份百分之百纯正的血腥玛丽。
“现在呢?”眼见自己的伤口飞快地愈合,直至完好如初,夕尘抚了一下眼尾,再次问道。
“入口就在觅哀阁,只要我想。”猫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与它的体型极度不相衬的狡黠笑容,“它就会出现。”
夕尘还来不及思索,便觉得眼前一黑,像是跌进了一个不见底又不见光的深渊,等他再次睁开双眼,寻回自己的理智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身上的那份高冷,无论如何也武装不起来。
尽管,擅长做好200%预设的他,早在脑海中对无忧界的景象做过无数种设想:小清新的,重口味的,技术宅的……
可却从未想过,无忧界,竟是眼下这般模样。
沉蓝色的夜幕像绸缎一般,细腻而又温柔地包裹着他周遭的空气,而他的眼前,一轮圆月,大得几乎遮去了一半的天空,有如温润的白玉,又仿佛流动的琼浆。近得似乎抬起指尖,就有触及它的清亮,张开鼻翼,就能嗅到它的幽香。
那清幽的月色袅袅婷婷地飘落到水中,化成一圈圈涟漪,惊得水面上影白色的莲花都泛起一丝羞怯,一阵凉风低低掠过,瞬间将这樱粉色的娇羞,涂抹到了第二朵的花瓣之上,然后是第三朵,第四朵……直至,菘蓝色的水面上,那最初的一点点粉,蔓延连绵成了一整片。
粉的花,蓝的水,白的月,分外好看。
夕尘望着眼前这幅梦中也不曾出现过的美景,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身后传来水波微小的荡漾,他才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正踏于莲花之上。
“好久不见,阁主。”
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悠远的笛声传进了夕尘的耳畔,甜似蜜,醇若酒,一时之间,他居然想不起这声音中暗藏的熟悉,只是中了蛊般,不由自主地转过了身。
面前,一簇黛紫色的身影糅入眼底,夕尘倒吸了一口凉气。从未有人能将这紫色演绎得如此清新、清高、淡然、淡漠,让人离老远就想亲近,想触碰,待近在咫尺时,却又不得不停下步子,那骨子里淬出的高贵和冷漠,仿佛生成了一个透明的隔膜,让人只敢窥视,连靠近一寸都觉得是莫大的罪过。
黛紫色的长衫下,是一张少年的面容,远山般的眉,湖泊似的眸,那眉宇间若有似无的忧伤仿佛被晕开的墨迹一般,潮湿,柔弱,让人看上一眼,心便会痛上许久。
紫罗兰色的发丝柔软地低垂在耳际,月光下,泛着一层静谧的光泽,让少年看起来如精灵般高贵、神秘。而蓝灰色的瞳仁则蓄满了坚毅和隐忍,这一刚一柔的矛盾,恰恰提点出他纤细身材中暗藏的气质,原始、纯粹、透明却又危险。
即乖,又乖张。
夕尘没有开口,右手却擎在了骨剑之上,少年也同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亮了手中的灯笼,暖黄色的光晕一层层漾开,引得银色的蝴蝶纷纷驻足在少年周围,上下翻飞,穿过他的指尖,绕过他的臂弯,却始终不敢在少年身上停靠。
“我是,鸣。”少年首先打破了沉默,对夕尘自我介绍。
“鸣。”这个名字在夕尘舌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勾引他任何回忆,他微微蹙起了眉,抬眼望进少年蓝灰色的眼眸,不知自己可以信任他多少,“你,见过一只猫么?”
“嗯。”少年居然点了点头,“周身雪白,背部缀着墨色花纹,这样的花色也被称为是将军挂印,双眼一蓝一碧……”停顿了片刻,少年抬起脸,柔和的线条,对着夕尘,“可是这只?”
“没错。”夕尘这次终于相信少年的确见过那只肥猫,于是紧接着问,“它在哪里?”
少年闻声不语,只是低头浅笑。
夕尘愈发觉得莫名其妙,便再次开口追问,“它在哪里。”
少年终于抿起了嘴角,将手中的灯笼提高了几寸,正好映亮自己温润的面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若不是少年及时伸手一把揽住夕尘的腰,恐怕夕尘要郁闷的,就不仅仅是少年的身份问题,而是自己跌入水中的湿身问题了。
“鸣,你是,那只肥猫?”
少年双目微嗔,左手卡在自己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上,“胡说,本喵哪里肥,那叫珠圆玉润。”
夕尘彻底被眼前这个傻傻分不清楚到底是猫还是人的生物打败,但严重的逻辑强迫症又迫使他必须弄清其中的来龙去脉乃至细枝末节,只好强撑起一脸温和,再次开口,“那你在无忧阁时为什么不现真身,而是去当一只肥猫。”
少年叹了口气,眼中涌起了几分难言与不甘,“因为我只有一半人类的血统,在人界时,还不足以化身成人形,便只能以猫的形态存在,我,我也不想这样。”
“喔。”夕尘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一针见血地总结道,“先天不足——蠢,后天不补——懒。”
鸣不再说话,鼓着一张清秀的小脸儿生着闷气,长长的睫毛遂成两道浓密的阴影,投在眼窝下,扭捏别扭的神态,十足像个孩子一般。夕尘上前,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随即,一种熟悉的感觉陡然在身体内蔓延开来,夕尘不由得又揉了一下,还细细地提起一缕发丝,在指尖搓捻,想逮住那种正在他身体内部违章乱蹿感觉,然后突然顿悟,眉宇间一片清朗。
这手感,这柔软,这神情,明明跟那只肥猫一模一样。
自己以前就十分爱摸那只肥猫头上的绒毛,没想到本尊现成原型,猫毛变成头发后,还是这般好摸。
想到这儿,夕尘琥珀色的眸子滑过一道精光,手下的力道,猛地加重了几分。
“小心!”鸣的声音如变调的徵,猛地拔高。
夕尘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骨剑向后一递,熟悉的刺入肉体的感觉从剑柄蔓延,瞬间传递到他的指尖。直到这一刻,他才转过了身,一个面容如雕塑一般毫无表情的黑色身影正缓缓地倒了下去。
夕尘原本温存清透的琥珀色瞳仁猛的一暗,一把将鸣拉进自己怀里,像抱一只小猫般,一反手,便轻松地将他甩到肩膀上。
望着周围的黑影像细菌扩散般,越聚越多,他们如同从坟冢里爬出来的鬼魅,阴森骇人,见不到表情,却嗅得到杀气。如果说高贵冷艳的无忧阁阁主也是肉体凡胎,也会心生恐惧,此时,在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上,却是一星半点也没显现出来。
对于这些来者不善随时可以取得他性命的黑影军团,夕尘没有丝毫要逃跑或退缩的意思,要么,他是根本没有瞧见这些人,要么,他就是根本不曾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眼见着黑影军团小心而又滴水不露地以自己和鸣为圆心,以扇形缩小着包围的范围,夕尘不由得轻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慵懒地用眼角瞟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少年。
“鸣殿,当年刺死元哀的,刺伤我的,正是,这帮黑影。”一股熟悉的感觉在夕尘的体内扩散,没错,就是他们,当年,让元哀惨死的人,就是他们,千百年来,夕尘早已将他们的气息铭刻进了骨髓,等待着,等待着有朝一日的全数奉还。
“他们,就是追杀我的那些人。”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影,鸣的声音低哑了下来,“你准备怎么出去?”
“走出去。”夕尘弯起嘴角,似乎在哂笑这个问题提得太蠢。
“仅仅是这样?”面对着几乎要将自己一口吞噬掉,挫骨扬灰的层层杀气,鸣有些吃不准夕尘的反应。
“仅仅是这样。”夕尘挺了挺背脊,正了正手中的骨剑,“但,总是有备用计划的。”
“备用计划是什么?”
“杀掉他们,然后走出去。”
“可是,我们究竟要先杀谁?”
鸣觉得自己有如待宰的羔羊,周围一片绿森森,冷涔涔的凶光,光是这目光,就够将自己这副小身板扒皮剔肉再煮成一锅热汤了。
“全部。”夕尘嗤笑了一声,抬手就是一剑。
一道冷光划破如水的月色,夕尘擎着骨剑,双眸一片赤红,他转过头,轻声低语,比柳絮还要柔软,“肥猫,抱紧了,如出现任何意外本人概不负责。”
一个心跳的间隔,夕尘已如暗夜舞者轻轻跃起,手起剑落,收割般的利落与嚣张,艳红的鲜血在白刃上绽开成一朵朵红梅,主人却没有停驻流连这份诡异的美,而是继续舞蹈,继续出击,直至,面前最后一簇黑影也消失在早已染成一片血海的水中。
“我的周末彻底被你毁掉了。”夕尘杀戮的同时,依旧不忘记毒舌的属性。
骨剑仍然散发着逼人的寒气,但上面已然不见一丝鲜血,只是剑身内的血丝愈发饱满明艳,有如皮肤下贲张的血脉。
“排队去吧。”鸣随着夕尘上上下下地折腾了一番,很是头晕,“刚才那些黑影对我也是这个态度,你重新换一个态度好么?还有。”鸣瞥了一眼还赤红着眼睛的夕尘,“你知不知道,你打架的姿势真难看,像个姑娘。”
“不知道。”夕尘一把将鸣扔到了旁边的莲花上,像扔一块抹布,“因为被我打死的人不会再开口吐槽了。”
没等夕尘喘口气,将手中的骨剑收回,又一批黑影踏着之前那批还未干涸的血迹,再度将他们包围。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夕尘无奈且意味深长地看了鸣一眼,缓缓地收起了骨剑,左臂横在了胸前,右手缓缓张开,两道璀璨的光芒在他的左臂和右手上闪现。
“不要。”鸣突然惊道,“不要召唤干戚,那会毁掉整个无忧界。”
“不用谢。”夕尘折出了半个微笑,“无忧界若是毁灭了了,杀害元哀的凶手自然也就毁灭了,正好合我心意。”
“没了无忧界,我也会死!”鸣的脸上露出了如被主人遗弃的宠物般委屈震惊的表情,嘴角死死地咬住衣袖,眼泪如露珠般在眼底滚来滚去,看得人肝肠寸断。
“喜闻乐见。”夕尘堪堪地抚了一下眼尾,“你觉得我这么多年来,在这个险恶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不是因为我是狩猎者,而是因为我从来不回头。别傻了,保命第一,如果舍弃你的性命,便能换回我的性命,何乐不为呢。”
“无忧界若毁掉,人界就会一片大乱,无忧界的存在就是管理人界历史上的各朝各代,保证它们按历史的记载发展……”
“同样。”夕尘眯起了细长的凤眼,一脸的事不关己,“喜闻乐见。”
“没有我,你出不了这无忧界!”鸣神色一凛,终于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是么?”夕尘挑了一下左眉,细长的眼微微眯起。
“只有旅行者,才能在人界和无忧之中自由穿梭,你之所以能进来,是因为我,这两界之间唯一的旅行者。如果我死了,你这辈子也别想再从无忧界中出去,别想再见到元哀了。”
没等鸣将最后一句狠话放完,便觉得身子一轻,再次找回视线时,自己就又在半空中,夕尘的肩膀上了。
“走,回觅哀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