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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鸢尾劫

·1·

元哀,我曾以为,这一世,我与你,是要在地下重逢的……

从未讲给你听过吧,就在你死了之后,我想过无数次自己死去的样子,他杀,自杀,血肉横飞,尸首异处……忽地发现,死亡这件事,突然间不再那么可怕了,即使心中如明镜般了悟我若死去,世上便再无夕尘这个人,而这偌大的尘世,也不会有人再记起我的脸,唤起我的名字……这一切在心头旋起呼啸,越刮越猛,那席卷一切的姿态,竟比漫天的风雪还让人心寒,但,我却生出几分解脱与欢喜,是因为你吧,一想到你在忘川河旁、奈河桥边等着我,一人孤苦伶仃的模样,我就觉得,死,似乎,也是一桩令我迫不及待的事。

因为,你不在的人界,对我而言,才是炼狱……

可是,就当我抛下一切,抱着万劫不复的念头准备奔向你,奔向死亡的时候,你却又“回来”了。是啊,你回来了,依然是你的魂,冰雪般冷清,湖水般安宁,似乎整个世界在你眼前坍塌毁灭,你都不会皱一皱眉。然而,这般孤高清冷,将万物都掷于脚下的你,却只能委身屈于别人的身体里,不声不响,不哭不笑,却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在他人温暖的躯壳中,你孤独地缩于一角,默默地执行着守望者的职责,如你活着的时候一般,找出逾界的漫游者,交放在我的手上。而最可笑也是最悲惨的事实竟也是如此,你已然死了,肉身化为尘埃,只剩下这一缕精魂,无枝可依,无家可归,却还不能挣脱宿命,寻得属于自己的安宁,只能被寄放在一个又一个不同姓名,不同脸孔的身体内,默默地捱过数十载与我相对的时光,眼看着她们生老病死,无力阻止,然后,再被流放至另一个身体中,周而复始……

那些被你依附,被命运选择做为守望者的人,耗尽毕生,不能抛头露面地守护人界,看似,是一种悲哀,可是一旦寿命尽了,她们也便解脱了,下一世,又可以重新做人,选择不同的人生……可你呢?这些年,我只能生生地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守望者换了一个又一个,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而唯一不变的,唯一无法逃脱的,却只有你,从来,只有你。

这就如同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一次又一次死去,我痛到心惊,但却寻不到一丝伤口,流不出一滴眼泪……因为,这个尘世之于你,我之于你,统统都是旁观者,对于你的痛苦,只能参观,却无法去分担一丝一毫。

我多想唤着你,抱着你,与你说话,说到天荒地老,天地消融……可是,这些,统统只是肖想,只能供我想想而已。

我根本听不到你的声音,又如何对你开口。

我根本触不到你的身体,又如何,将你拥在怀里。

还记得么?在无忧界,在白织的身体中,你终于重新掌控自己时,曾问我,等了这么久,不累么……我摇了摇头,不累,真的,只是,偶尔还会疼。

因为,每当你思念一个人时,明明她就在你的身边,你的面前,却看不见,摸不到,你心中暗藏的倾诉,积压得快要将你整个人爆裂,可是,却无法开口,无人可谈。那种绝望,有如一只想要归巢的鸟,载着满心的欢喜,飞了那么久,那么远,终于,梦想中的家就在前方,近在咫尺,然而靠近了才发现,那棵载着巢穴的树,已然枯死了,折掉了,那曾经的家,早已化成一捧尘土……它历尽千辛万苦,飞过千山万水,终于等到了梦想成真的时刻,到达了最终目的地,却发现,已然无处落脚……

听起来,似乎很难熬,可我却并不觉得。这具身体,虽然千疮百孔,但,它仍然活着,仍然是我的,能说,能笑,能拥有阳光和自由。与被囚禁在别人身体里的你相比,这点痛,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每每这样想起,我就更为痛恨自己,为何,当初死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可是一想到如果被留下的人是你,你也要经历如我一般的等待、煎熬、失望之时,忽地,我又不忍了,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世人常说,这尘世间,最痛不过生离死别。

你与我之间,死别过,一次。生离过,无数次。每一次你依附的人类宿主离开人世,我便像追日的夸父,在人海中,找寻着,追赶着你下一次依附的肉身,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直至,再一次将你寻回,拾起,绑在我的身旁。

就算只能陪着你短短一世,只要想起,你,此刻,在我的身边,对于我而言,便足矣……

管他千年围猎,管他幕后真凶,寻回你的路上,阻我者,必死!

如果,只有在无忧界你才能现身,只有在无忧界你才能做回自己,那你,愿不愿意我来陪你?

元哀……

“小白她,小白她……”

夕尘脑海中的滚滚思绪随着手中的均瓷酒杯,在觅哀阁大门被撞开的一刹那,一同失神地跌落到地上,碎了。

看着慌慌张张闯进来的鸣,他只是抚了一下眼尾,暂时将脑海中关于元哀的抽屉关好。抬起指尖,又拾起一只酒杯,琥珀色的瞳仁比杯中的酒液还要清亮,似乎,方才那漫长的失神,只是自己在对月小酌,而那哀怨缠绵,悲凉凄婉的一个人的独白,根本就不曾开启过。

“那个白痴又做了什么蠢事来秀她的智商下限了。”夕尘平静如冰面的神色,对撞上鸣热锅里沸水的表情,当真是冰与火的对决。

“她,她被胤禩扣在王府中了。”鸣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一下子扑到了夕尘的脚边,抱着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拉开了苦情戏。

“偷吃人家东西了?”

“不是。”

“偷看人家活春宫了?”

“不是。”

“偷人家老公了?”

“不是。”

“那你还担心什么?”夕尘蹙起了眉,眼尾觑着哭得跟花猫一般的鸣,嘴角却弯了起来,仿佛眼下这件事,就和他现在的表情一般,令人哭笑不得,“女人与猫都喜欢这么为所欲为。”

他用扇柄挑起鸣的下颌,眼底布满了深谙其道的光彩,柔声道,“她到底是偷八爷什么了,说吧,我承受得住。”

“小白她,救八爷,我不让她亲,八爷抱住她,娘……”鸣一张巴掌小脸憋得通红,似乎光是回想起这一幕,便会让他痛不欲生,便抽抽搭搭,断断续续地说了个地球人根本无法听懂的前情回顾。

“喜当娘了?”夕尘在这句支离破碎的答话中挑挑拣拣,一下便戳中了“娘”这个关键词,“长得清清秀秀的,作风却这么大胆,这么快就怀上了,这比爱情动作片还要让人耳目一新啊。”

“不,不是她当娘了。”鸣扯着夕尘的袖子蹭着鼻涕。

“唔,那是你当娘了?”夕尘的原本惊奇的神色开得更盛了。

“是八爷说,小白长得像她额娘,又救了他一命,非要留她在府中,好好报复,不,是报答她一番。”在夕尘的再三刺激之下,以及牺牲了一条大腿和一只袖子之后,鸣终于将一场事故还原成了一个故事。

“八爷温润如玉,玉树临风,号称京城头号美男子,此次竟主动对白织敞开大门,而白织又一直有扩大后宫的想法,这不正是郎有情,妾有意,郎才女貌,般配得很么?你这眼泪,喜极而泣?”

“那是我的姑娘,我的小白,好不容易以人的本尊见了她,我都还没得手呢,却被胤禩抢了,我不甘心。”鸣站起身后,拿起夕尘手边的酒壶,颇有男子气概的准备一饮而尽。

“你,你笑什么?”鸣刚把酒壶举到嘴边,便瞥见夕尘脸上阴恻恻的冷笑。

“唔?有那么明显么?”夕尘连忙调整了一下嘴角的弧度,笑得更狠了些,“遇到自己厌恶的人碰了钉子,一定要放声,且不留余地地笑,笑个痛快,都这种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去装高贵冷艳啊。”

自动屏蔽了夕尘丧心病狂的笑声后,鸣一脸少年怀春的忧愁,“你说,我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怎么就是留不住小白的心呢?”

“这……”夕尘止住了笑意,正了正神色,“这明显是高抬了自己,还留住她的心?现在,你是连她的身也一并丢了。”

“我到底有什么问题?”鸣悲愤地双手捶胸,仰天长啸。

“鸣殿,我可没随身携带你的缺点大全,心理医生再三嘱咐过我,这样做不利于我的身心健康。”夕尘一板一眼地说道,可看着鸣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又于心不忍,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可以主动送上门,就当买一赠一,说你是搭配白织附赠的,拆开包装后就不能再退货了。”夕尘满脸真诚地出着馊主意,一如既往地坑鸣不商量。

“好主意!”

“咣!”的一声,鸣将空掉的酒壶摔到了地上,眼睛比见到鸡的黄鼠狼还要铮亮,晃得夕尘不得不用手遮在额前挡光。

“咣!”又一声,待夕尘将手掌从额前缓缓放下时,鸣的身体也直挺挺地随之慢慢栽倒在地上。

眼看着那层红色从耳后一直飙到额顶,夕尘好奇地用脚戳了戳,鸣如同死过去一般,毫无反应,他只好悠悠地叹了口气,“隔壁娃娃当成糖水喝的果子酒,你也能醉成这样……”

·2·

雍正二年,春三月,京都。

窗外的白玉兰挺立在树头,一朵倚着一朵,袅袅婷婷,清新脱俗,犹同白璧生成的仙子,又似冰雪化为的精灵。蓝天之下,每一片花瓣都尽情地向上伸展,笑靥妩媚,姿态傲然。

窗内的白织正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水,嗑着瓜子,眯缝着眼睛听着窗下的八哥一声声唤着“白大侠”,听得爽了,便随手赏它一把瓜子瓤,小日子过得颇为自得。

“白姑娘。”胤禩轻轻地叩了叩门,打断了正为了挣口粮而不停地拍白织马屁的八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幅“老干部退休后的闲散生活”,微笑不语。

“小八,学费带来了么?”白织抖了抖身上的瓜子皮,麻花般地从榻上起身,也不管身上冬绿色的罗裙早已扭到了一旁,大喇喇地便朝门口走了过去,拍了拍胤禩的肩膀,一脸倚老卖老的神色。

“嗯,经过我日夜苦练,已经全数掌握了斗地主的要领和诀窍。”胤禩低垂着头,双眼看向地面,对白织极为尊敬。

“小八你如此孺子可教,为师颇为欣慰啊。”白织昂首挺胸,双手负于身后,十足的为人师表之态,眼睛却如弯钩般紧紧地钩在胤禩右手提的食盒,恨不得就地就将整个盒子塞进嘴里。

“听小明说白姑娘喜甜食,我便吩咐厨娘做了桂花糕,我额娘生前最爱吃这桂花糕,称其清而不妖,甜而不腻,白姑娘,你可以尝……”

“果然好吃!”没等胤禩将“尝尝看”这三个字完全从口中送出,白织便已然将一整碟桂花糕吃去了一半,口中忙得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对其滋味大加称赞,便只好化赞扬为食量,左右开弓双手齐上阵,更为奋力地发挥着吃货本质。

“白姑娘,你慢着点,小心噎到。”

看着白织一下子将整整三块桂花糕塞进口中,胤禩就隐隐觉得大事不妙,果然,自己的话音刚落,白织那边便双手卡着喉咙,一脸五官扭曲见鬼般的神情。

胤禩连忙上前又是递茶又是抚背,忙乎了小半天,总算从阎王手里夺回了吃货的这条命。

看着额角已经渗出层层汗珠,为自己忙前忙后体贴入微的堂堂大清王朝八贤王,白织不由得心头一暖,涓涓春水缓缓滋润,目光也瞬间慈祥了些许,顿时诗兴大发,开口吟道,“有儿当如此,为母亦无憾。”语罢,不由得有些感慨那已经离世无法再享受天伦之乐的良妃。

“嗯?”胤禩一头雾水地看着一脸母爱泛滥的白织。

“小八,你果然是中国好儿子。”白织怒点赞。

“那白姑娘今日又要教我些什么新鲜玩意儿?”短短数月,胤禩似乎已经习惯了白织颠三倒四的语言风格,并总结出了一套“她说她的,我问我的”的交流方案,目前来看,颇为有效。

“二十一点。”一提到玩,白织便将刚刚泛起的满腔母爱抛去天边,转身抽出一副自己画好的纸牌。

“这又是何种玩法?”胤禩看着那半个手掌大小用毛笔绘上不同数字的纸片,不明所以。

“简单得很。”白织极为灵巧地蹿到榻上,蹲坐在案几前颇为熟稔地摆着纸牌,一副赌徒上身的架势,“就是我们每人抽两张牌,将牌上面的点数,也就是数字加在一起后,比大小,点数大的一方赢。”

“输的一方要怎样?”被白先生教导了多日,胤禩已然深谙“不惩罚不成器”的白氏教学守则了。

“嗯,那个毒舌夕尘总是说我太暴力,对你过于放肆了,那这一次,我们就柔和一些。”为了显示自己言语之真诚恳切,白织还搭配上了一抹春风般怡人的微笑,“打耳光就好了。”

“好,就依白姑娘所言。”对于白织这么过份的要求,胤禩居然甘之如饴地全盘接受,脸上欢喜的神色,似乎白织让她即刻去死,他也会含笑地剜出自己的心捧到她手边。

在门边偷偷窥探屋中情景的鸣,叹了口气,面如死灰。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比自己更喜欢受虐抖M的有志青年,这或许,就是夕尘口中的“恋母情结”吧。看着眼前的白织和胤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只剩下了他孤零零一个人躲在门缝之外,咀嚼着羡慕嫉妒恨的苦果,和着忍气吞生咬碎的牙,一口一口吞进大范围内出血的腹中。

白织忽地摆出一副赌神的正经神色,极为庄重地将纸牌递到胤禩面前,示意他抽出两张,然后自己又抽出两张,翻牌。

“我一张十,一张四,一共十四点。你一张七,一张五,一共十二点,我点数大,这局我赢了。”说罢,便放下纸牌,抬起纤细白嫩柔若无骨的素手,眉眼弯弯,对着胤禩,露出了新月一般柔美的笑意。

嗯,我们家小白哪里像夕尘说得那么冒失,她只是逞强好胜,做做样子罢了,毕竟面前的是王爷,又是俊美绝世的八贤王,别说是她,就是我,也下不去手啊。

鸣一边审度着眼前的形势,一边暗自肯定着自己的判断,极为自信地朝着白织望去。

“啪”的一声脆响,胤禩那豆腐一般白嫩的左脸,便生生落下了四根清晰的指印,而刚刚施暴的白姑娘,仍熟视无睹面不改色地继续抽牌。

我的姑奶奶,作死也没您这么明目张胆的啊,你是生怕自己这条小命还不够一波三折么!

见到白织真甩了胤禩一记不包含任何演技纯属实力发挥的耳光,鸣惊得差点跪倒在地上,急急转向受害者的一方以第一时间把握事情发展动向,双手紧扒着门板,心里寻思着实在不行,就破门捞起白织转身就跑……

看了小半天,胤禩却什么事也没生过一样,继续和白织抽着纸牌,那短短的一瞬间,鸣突然深刻地领会到“相爱相杀”这个词的真正内涵了。

又一次翻开了牌,白姑娘掰着指头算了算,“我十一,你也十一,这次我们两人的点数一般大。”

“那,到底谁是赢的一方?”

“这轮我是庄家,自然是我赢。”白织微微一笑,伸手又是一个耳光。

胤禩似乎急于扳回一城,连忙将一张左右两边印满了八根指印的脸伸到了白织的面前,“白姑娘,那什么时候我也能赢一次?”

这句话问得极其客观,委婉,但是在鸣的耳中,便翻译成了“你也抽够了吧,小样的,什么时候落在大爷我手里,爷我抽不死你”的威胁。

白织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却不发一言,只是又将牌举到了胤禩面前,照例,他两张,她两张。

这一次,胤禩的点数为十五,而白织的点数为九,胤禩终于赢了,刚要伸手,白织便语重心长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颇有几分赞许与欣慰。

“你看,小八,现在你的点数大于我的点数,按照我们之前定下的规矩,你应可以打我耳光了,就像这样。”白织迅雷不及掩耳地抬手给了胤禩一巴掌,以做示范,“学会了么?”

“学会了。”胤禩左手抚着脸,似被打懵了一般,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好,教了这么久,为师我倦了,要小睡一觉,你先退下,我们改天再玩。”

说罢,白织便旁若无人地开始解领口的盘扣,似真的要脱衣午睡,胤禩惊得满脸通红,慌忙垂下头转身小跑着出了门。

·3·

太阳已经西沉,天边的晚霞层层叠叠,绵延万里,似五彩的织锦。

仿佛不甘心就这样被夜幕拖走,那晚霞愈发明艳,豁出去一般与黑夜拼抢着时间,从夕阳最后一簇光亮中抽出缕缕丝帛,继续为贪恋暮色的人们,编制着绚丽的美梦。

这美梦也悄悄地从天边满溢,偷偷渗进了觅哀阁的门缝之中,想窥探一眼这超凡脱俗,傲然于尘世之外的存在,此时,又是怎样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景象。

阁内,雾气缭绕,云蒸霞蔚,眼界所及之处,只有轻纱般层层弥漫的仙气。置身其中的人,好似整个身子都轻盈了起来,有若片片祥云托于脚底,一不留神,就会飞升入天,又或者,这里,早已然是天际。

被这轻薄的仙气牵引,缓缓步入云深处,迎面扑来的,竟是一股奇香。那香气似用一双无骨小手,忽轻忽重地撩拨着你全身最敏感的神经,一层层涤荡着被红尘浸染得迟钝的五感,深入灵魂最深处,捞起连你自己都不曾知晓的隐蔽欲望,将其轻轻释放。

“嗯,用黄铜火锅涮小肥羊蘸上麻酱辣油,真是火锅界的顶配。”

仙气终点,白云深处,香气源头……只见一身着黛紫色长衫的公子,正一脚踏在小凳之上,衣袖挽至手肘,似武林高手蹲马步一般以无比认真的神情,用筷子打捞着火锅底部七分熟的羊肉,目光咄咄,杀气凛凛。

而顺着在火锅汤底之中上下翻飞的竹筷向上探去,青黛色飘渺的眉,凝着淡淡水汽的眼,小巧挺秀的鼻,点点樱红的唇,不是男扮女装恨不得与火锅长相厮守的白织白吃货,却又是谁?

“没有人跟你抢,白大侠,把帝王剑放下吧。”夕尘将一片涮得恰到火候的羊肉放在白织的面前,肉刚离开筷子便立即收手,生怕慢了一步,自己就会被眼前这个吃货扔进火锅里,涮熟吃掉。

“小白,姐姐,多吃,多吃点,姑娘要肉肉的才好抱。”鸣像患了强迫症一般不停地向着火锅里放着生肉,生怕他家的小白少吃一口影响了他日后的手感。

“小明啊,我之前叮嘱你办的那个生日派对,安排得如何了?”嘴里刚刚塞进一片涮好的羊肉,白织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下去,滚烫的肉汁在舌尖四溅,害得她吞也吞不进,吐也吐不出,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如耍猴一般。

鸣赶忙递过一杯茶水,抚着她的背,拿出一张名单报备,“我已经在联系八爷的亲友了,目前,老十胤誐被遣到蒙古,老九胤禟被发往西宁,十四胤禵被派去遵化守陵,吴尔占,色尔图被遣去盛京居住,再加上老二胤礽抱恙,小十八胤祄早夭……”

“总之和八贤王有关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遣了,这可是他的好四哥雍正一贯的作风。”见鸣还要对着名单继续念下去,夕尘干脆提前剧透,省去了再听一遍兄弟相残的悲情戏码。

“那,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这生日宴?”看着眼前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仍大快朵颐的白织,夕尘根本推测不出她下一步的举动。

“小八这一众亲友,死的死,走的走。”白姑娘突然蹙了一下眉,似乎也对此情景也颇感为难,“目前来看,只有在王府中庆祝了,不然就得去遵化的清东陵……清静倒是清静,就是气氛有点压抑啊。”

“小白,姐姐,你要去陵园办派对?”鸣连附和的谎话都难以启齿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填鸭一般胡吃海塞的白织。

“想这几个月来,小八视我如母,待我如子,敬我如师……我与他之间,已然产生了深厚的情谊,眼见他被雍正虐得形容枯槁,日日寡欢,我们更应该借这个派对,大肆地热闹一番,让他开心一下。”

看着眼前一脸怀疑神色的夕尘,白织猛地拍了一下饭桌,重重强调,“小八是个好人,他需要温暖和安慰,而我又是这般善解人意。”说到这儿,白织刻意停顿了一下,待“没错,我就是小八所有的温暖和安慰”这层言外之意充分挥发后,才又埋首于火锅之中。

“温暖和安慰?”夕尘将最后两个词捞到面前,细细地审度研究了一番,“相较于把你自己硬塞到他手里,你有没有考虑过直接送他一只火锅,更多温暖,更多安慰。”

“夕殿,你这么扫兴有人给你银子么?”一团团黑气开始在白织头顶聚集。

“抱歉,捧场我不在行,看到白痴说梦话不去吐槽的功力也很差。”夕尘抚了一下眼尾,微微一笑,一副“你能奈何我”的欠抽表情。

“你这么毒舌,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白织恶狠狠地嚼着口中的羊肉,仿佛那是夕尘的脸。

“无妨,白姑娘你这么善解人意,死后一定是会上天堂的,到时,顺便带上我就好。”夕尘的厚颜必杀技已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小明,走!”白织忽地拂袖起身,一脸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冷贵公子作派,“带上剩下的羊肉,我们打道回王府,接着涮。”

·4·

绚烂的烟火已经褪去最后一抹颜色,悦耳的丝竹声也收起了欢悦的音符,长袖善舞的舞姬正在对着铜镜卸去脸颊上的水红的胭脂,粉墨登场的戏子也摘下了戏台上装扮的凤冠霞帔,喷火吞剑的艺人收起了杂耍的物件,在席间来回穿梭添酒上菜的仆人也退回到房间休息……

歌舞升平,言笑晏晏之后,便是一片默然,那些欢声笑语如浮云一般,说散即散,连挥手道别都来不及。

热闹冷却,空留杯盏狼籍,人去楼空,席间萧条落寞。连窗外醉人的月色,在这偌大的喧嚣退去之后,都意兴阑珊地躲到了薄云身后。

世间冷暖,在散场离别之际,总是让人无尽唏嘘。

鸣早已醉得不醒人事,趴在桌子下面,睡死了过去。

白织仍旧沉浸在生日派对欢乐的余韵中不能自拔,一口小菜,一杯清酒,自嗨到不行。

胤禩右手撑着头,双颊被酒色染得嫣红一片,眸中溢出的目光,却清冷如冰,一寸寸漫过偌大的王府,绕过散去的筵席,最后定格在白织的脸上,那张勾起他心底最温暖的一隅,恨不得留在身边望上一世的脸。

“白姑娘,你娘亲,是怎样的人?”胤禩的眼里无限温柔。

“我娘?”白织怔了一下,“她是个……奇葩。”搜肠刮肚了好一阵子,白织才找到了这个最适合白妈妈的形容词。

“唔?比起白姑娘你,还更有趣些?”胤禩是出了名的好人缘,交友范围颇为广泛,皇亲国戚,王公朝臣,同宗贵胄,江南文人……无论是政治家,学者,还是书法家,藏书家,总会有一方印着“八贤王挚友”的落款。但白织白姑娘,即使在这些奇人异士当中,也绝对是出类拔萃,让阅人无数的胤禩,也不禁叹为观止。

“小时候,我娘曾给我讲过一个她认为最浪漫最美好最动听的童话。”白织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从前有一个白雪公主,后来有一天,被太阳烤化了……化了……”

白织眯着双眼无限悲情地望着对面一脸同情的胤禩,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交流了一下眼神,便缓缓地将“追忆白妈妈”这一篇章默默翻过。

“你觉得,当今的皇上如何?”也许是酒劲扑了上来,胤禩突然掷出这个颇为唐突且不好回答的问题。

“啊,四爷……”没料到白织迷蒙的双眼一下子亮得逼人,仿佛放入了两颗星子,“想想他左手牵着晴川怜儿,右手揽着若曦甄嬛,真是小伙长得帅,艳遇来得快。”

“你觉得,他是个好皇上么?”胤禩照例忽略掉白织的疯言疯语,自顾自问着之前的问题,眼神中渗着丝丝执着。

“以历史的专业角度评判,他确实是一代明君,然而以我个人的喜恶来看,他这个人生性多疑,城府颇深,工于心计,又过于专制冷酷……”白织掰着手指一条条总结,“总之,冰块脸腹黑男,不是我的菜。”

“那,白姑娘觉得我,如何?”胤禩端起酒杯,向白织举了举,遮去眼底泛起的灼灼欲望。

“这要看小八你问的究竟是什么了?”白织依然垂头饮酒,自娱自乐。

“有何区别?”

“很大的区别。”白织顿了顿,抬眼向对面看去,眼中一片澄明,“做为儿子的你,孝顺;做为夫君的你,体贴;做为父亲的你,慈爱;做为朋友的你,宽容;做为亲王的你,尽责;而做为……”白织忽地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静静地与胤禩对望,不再言语。

“做为……什么?”胤禩显然不打算就此放下,升高的语调渗出逼人的气势。

“小八,你明知大势已去,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又何必苦苦执念于此,伤人伤己。”白织似有万语千言,末了,却也只是叹了口气。

“我,不甘心!”这句子极短,却有如一把飞刀,嵌入席间,电光火石。

“历史就是历史,只能顺从,不得改变,小八,你,不要妄想了。”

“是妄想么?”胤禩缓缓地站起身,眼中含笑,轻问着白织,一把掀翻面前的桌椅,杯盏零落一地,两人之间,满目狼籍。

他一步步踱到白织面前,似要看进她的骨血里去,“我有能力,有实力,比起坐在皇位上的老四,我自认不差分毫,甚至更胜于他。白姑娘,我知道你和那金发蓝眼之人一样,不是属于这世间的凡人。那日,你于太庙前救我一命,面容又生得与我额娘极为相似,想必是上天垂帘将你派来我的身边,辅佐我成就一番大业。我爱新觉罗·胤禩在此立誓,白姑娘你若能助我登上九五之尊,这泱泱大清王朝的万里江山,你要什么,我便许给你什么。”

看着胤禩那被权欲焚得通红的癫狂神色,似炉中的炭火一般灼人,再也不复之前羊脂白玉的温润通透,白织放下手中的酒杯,慢慢地走上前,拍了拍胤禩的肩膀,淡淡道,“廉亲王,您醉了,回去歇着吧。”

说罢,便捞起横在地上的鸣,转身推门离去。

·5·

夜色深沉,它抬着酥软的手掌轻轻地阖上了每一双疲惫的眼,倦怠的心,与那些被红尘折磨颠倒的,悸动炽热的欲望。

但,却仍有落网之鱼,躲在连月色都无法映亮的一隅,偷偷地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一枚又一枚,摊在窗格之下。

“小白,姐姐……”黑暗中,鸣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两泓青潭,明澈得几乎能映出人的灵魂。

“嘘……”白织将食指紧紧逼在鸣的双唇上,力道之猛,几乎要生生嵌进去。

“我们,为什么……”鸣仍旧弃而不舍地发着声。

“嘘嘘嘘……”白织干脆整个手掌都覆在了鸣的嘴上,指尖柔软冰凉,有淡淡鸢尾花的香气。

“在自己的地盘还要这样么……”鸣趁着白织走神的片刻,终于把口中的话与心中的疑惑一并吐了个干净。

对啊,我们为什么在自己的地盘还要搞得跟特工对接暗号一样神秘?

白织被鸣抛出的这个疑问击得怔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似问鸣,又似在问自己,这才觉得空气异常憋闷,额头都渗出一层密密地汗珠,于是掀开被子,将两人窝在里面的头露了出来。

“小白,姐姐,你半夜三更地将我拽到被窝里来,只是要和我聊天?”鸣双颊染上两抹嫣红,不知道是被整整两层棉布捂出来的闷热,还是与白织共处一室同盖一被而生出来的羞涩。

“不然呢?难不成还在被窝里涮火锅吗?”一阵夜风旋过,白织忽又觉得有点冷,遂再度拉起一床棉被缩在里面,“你没听说过么,被窝是天堂设在人间的分店,而我,就是分店的店长。”

鸣也学着白织的样子窝在另一床棉被里,怅然若失又无比羡慕地盯着被白织紧紧裹在身上的棉被,想着那是自己的胸怀,失神地嗫喏着: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天堂。

白姑娘不解风情地以为鸣在念歌词,便毫不留情地抬起冰椎一般锐利的胳膊肘狠狠地戳醒了他,“小八的情况,让我很是忧虑啊。”

眼见着和他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盖着棉被聊着小天的姑娘口中叨念的是另一个男人,还是长得丝毫不输给自己的男人,鸣的心尖像是被一只蜜蜂深情地蛰了一口,疼得百转千回。

“人家父母双亡,有车有房,花容月貌,妻美子孝;工作体面,朋友给力,官二代兼富二代的完美综合体,有脑而不残的高富帅,高EQ高IQ的终极版男神,人生的超级大赢家……”每说一处胤禩的优点,鸣的脸色便苦上一分,说到最后,他那张原本清秀的巴掌脸瞬间进化为艰深的苦瓜脸,上面的每一缕表情,都镌刻着一行大字“果取关,拉黑他!”

“你有时间忧虑他,倒不如怜取眼前人。”说罢,鸣便满眼放着星星,脸上堆满了“疼我疼我疼我疼我”的激发母爱式的笑容。

“这孩子吧,哪点都好,就是人格分裂得厉害。平日里在别人面前是温文尔雅,谦恭贤德的八贤王;喝醉酒暴露本性之后,便是欲望满满,自负狂傲的野心家,那架势,简直是当年康师傅还在位时腥风血雨的九子夺嫡的番外篇嘛!”白织顿时化身为知识渊博的白叫兽,语气、神态都老成了许多。

“为什么不是续集而只是番外?”鸣一脸好奇。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瞎折腾,根本成不了气候。”白织摆了摆手,似乎早已看清这是一局必输的死棋,“雍正早就卸掉了他的左膀右臂,昔日的八爷党已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他现在,只是自己唱独角戏自嗨而已。”

“唱戏的人可不这么想。”鸣撇了撇嘴,胤禩层层面具之下的真实面目,他就算闭着眼,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才是最让我头疼的。”白织揉了揉太阳穴,一脸苦色,“你说雍正那个冰块脸腹黑男吧,小八没事儿,他都恨不得往小八身上扣个罪名狠虐他一番,小八要是真起了反心,他还不立即瞬移过来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鸣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冷着一张脸淡道,“真不知他中了什么邪,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妄想着会要了自己命的皇位。”

“权力,是一剂最猛的毒药,得到它的人,会嗑得上瘾;得不到它的人,会想得发疯。”白织原本蒙着一层水汽的目光忽然变得格外清亮,“它首先会吞噬掉一个人的尊严,接着,便是良心,最后,就是性命。”

“可是,如果这毒药是过期的,那它的药性是减退了,还是,比之前更毒?”鸣意味深长地看着白织。

“或许,我们的八贤王就是想以身试毒。”

“不作死,就不会死。”

“总之,我不想眼见着他去送死。”

“小白,姐姐,你可别犯二啊!”看着白织又调出了那副就连夕尘也无法看透的表情,鸣便不由得想起早前夕尘对她下的结论,“这姑娘五行缺二,八字欠抽,总是抑制不住自己想管闲事的欲望,对当好人上瘾了。”

“小明,我们是不是好伙伴?”白姑娘忽地一脸温柔。

“是?”鸣回答得战战兢兢。

“你相不相信姐姐我?”又一大波温柔来袭。

“相信?”鸣的眼睛背叛了他的心。

“你想不想和姐姐一起愉快的玩耍?”白织学着夕尘的样子,弯起嘴角折出了半个微笑,魅惑至极。

“想?”鸣的全部理智被白织这温柔刀剔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让我们姐弟出马,去演一出好戏吧!”白织继续挑逗。

“好的,大王。”鸣彻底缴械投降。

·6·

连续七日的带妆彩排走位,鸣终于记熟白织编排给他的剧本,将其中的每一句台词,都念得比他最宝贝的哥哥的名字还熟。可是眼见就要真刀真枪地现场直播,看着镜子中一身明黄,亮得刺眼的自己,鸣还是觉得这次的Cosplay玩得有点儿大,万一小白玩嗨了,一个高潮迭起把他这条小命也玩进去了,那他这个旅行者兼小王子,可彻底被玩坏了。

“小白,姐姐,这样,这样真的行得通么?”看着白织对着自己的背影精雕细刻,反复琢磨,鸣就愈发觉得乌云压顶,大难临头。

“凭借我对小八的星座分析以及心理测试评估,应该八九不离十。”白织颇为自信地点了点头。

“到底是八,九,还是十啊。”鸣越听越放不下心,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推到了坑边,那个坑还风骚地引诱着自己——来跳我啊,来跳我啊。

“其实我觉得,他只是一时受了蛊惑,心魔作祟罢了。本我过于膨胀,迷失了自我,我们只要唤醒他的超我,来制衡约束一下,一切就搞定了。”

“不明觉厉。”鸣怔怔地点了点头,居然从白织的头顶,看到了一圈为人师表的耀眼光环。

“只怪我太过出色。”白织毫不客气地将鸣的崇拜之情全数接下。

“要是,要是你看走眼了,他真的就是那样的人,要拿斧子来砍我怎么办?”鸣忽地想起了这种白织根本没和他彩排过的最坏的结局。

“那……我们就互相祝福各自逃命吧。”白织思忖了片刻,仿佛找到了解决办法般,眼底忽的一亮,“小明,莫怕,我不用跑得比他快,只要比你快就好。”

“小白……”鸣突然很想抱一抱他的姑娘,以寻求一丝真正温暖的慰藉。

“来了来了。”白织慌忙地将一柄细长的物件胡乱地塞进鸣的身前,一把将他推到了屏风前面,“Action!”

“你,你来了。”鸣背对着大门,刻意压低了声音。

“皇兄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吩咐。”胤禩望着那个一身明黄,瘦削纤长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你,你站在那里听着就好,不要再靠近了!”鸣的声音忽地高了几度,随即,又立即沉了下来。

“是,皇上。”胤禩生生放下了已然抬起的步子,只觉得刚刚喝进腹中的酒,一汩汩地向头上涌来。

“从今天起,好好做你的廉亲王便是,不要再想些有的没有。”鸣一字不差地背着白织教予他的台词。

“皇兄……这是从何说起?”屏风前的那句话,像一块玄冰,生生将胤禩的目光冰到极点,也将他脸上那层温润的笑容,尽数褪去。

“尘埃落定,如今的天下,是朕的天下,你只要尽心辅佐朕,朕自然会保你与你的家人一世长安。”

胤禩听罢,微微一笑,淡道,“皇兄这番话,还是对被您革了俸禄监禁家人的十四弟说去吧,当年西征,他可是拼去自己的命为您守住这万里江山,如今,又是落到怎样的境地?”

天啊,这家伙又喝酒了,不按套路出牌了啊。

鸣轻轻掩住鼻尖越来越重的酒气,暗自叫苦。

“你醉了,方才的话,朕就当做没听到,你且回去歇着吧,改日再谈。”如今形势大大不妙,不得不执行白织之前订下的B计划,也就是一旦胤禩又喝高了出言不逊,便不要与之纠缠,速战速决的计划。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清醒。”胤禩直直地望向屏风,眼前却忽地出现那个金发蓝眼之人,他就贴在自己的身侧,轻轻耳语,“杀了他,此时不杀,更待何时,这是最好,也是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了,丢掉性命的人,便轮到你了。”

胤禩只觉得一阵血气涌上头顶,再不发泄出来,似乎就会即刻爆掉。而耳边的话,一遍遍重复,重复,如渗入骨血之中一般,和着他的心跳,顺着血管,被泵向四肢百骸。恍惚间,他听着自己说道,“胤禛,当年你用了下作的手段,偷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如今,也是时候该还给我了吧。”

“大胆!”鸣还未将剧本中提示的帝王霸气完全演绎出来,只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再回过神时,喉咙处已然抵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快,杀了他,就现在,动手!”耳边的蛊惑愈演愈烈,胤禩只觉得自己的头疼得要炸开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他的手却似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只想狠狠地割下去,割断喉管,放干那个人的血,才够痛快。

“八弟,你,你……”鸣的手脚早已软成了水,提不起丝毫力气,而口中的那个“你”字,你了半天,也迟迟没有下文。

八弟……

这一声带着颤抖的轻唤,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一下子浇熄了胤禩胸中那焚骨噬心的狂热,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看着正拿着匕首想割破同胞兄弟喉咙的自己,不由得骇在了原地,仿佛见到了怪物一般。

“四哥……”这句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称呼此时轻飘飘的从他口中飞出,却惊得他右手一颤,“哐啷”一声轻响,原本死死抵住鸣喉咙的匕首,也幡然落地。

站在屏风前的鸣与躲在屏风的白织同时松了口气。

“不对,你不是胤禛,你,你到底是谁?”

鸣叹气的同时,之前苦苦撑着的那股帝王霸气也一并跑掉,近在咫尺的胤禩瞬间便发现了蹊跷,一把按住鸣的肩膀,生生将他扳了过来。

“小明?”

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白织的弟弟,而他眼下却是一副皇上常服的装扮,胤禩也突然间被这出人意料的情形搞晕,怔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八,八爷,您,您吃了么?”鸣一脸尴尬,剧本上根本没有写自己被拆穿时应该说的台词,他只好自由发挥。

胤禩后退了两步,却正瞧见鸣的身前挂着的青铜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那不是梦中胤禛用来刺进自己胸口的那柄青铜剑么?胤禩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反复播放着那个神秘人最后对自己说的话——

“还记得梦中胤禛拿着那柄刺进你胸口的青铜剑么?”

“谁带着它,便杀了谁。”

仿佛这是一道无声的指令,胤禩刚刚才压下的燥热,此刻忽的又全数涌起,更猛,更烈,双眼赫然被血丝占满,那情形,就像是失了心性被修罗附体一般可怖。

“八爷,你,你没事吧?”鸣眼看着两道杀气逼向自己,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

没等他的脚跟落地,胤禩便疯了一般冲向前,一把抽出鸣腰际的帝王剑,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地戳了过去,亦如梦中胤禛刺来得那般凶狠。

“啊……”

鸣的身体重重地摔到在地,一股腥甜在鼻尖处弥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突然大吼了一声——

“小白!”

屏风前的白织,堪堪地弯起嘴角,折出半个微笑,清丽亦如初开的鸢尾花,听到鸣的声音后,她终于欣慰地松了口气,轻道,“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说罢,便一头栽了下去,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没有去看鸣一眼。 EgzLpU4qezL5CO+TdTKZlm54YxxGuweKQ8YSqBuVJLDn3AKQ2k16VNTTXMGWXM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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