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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浮生梦

·1·

“夕殿,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去一次无忧界了?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这一次的无忧之旅,定能揭开所有迷团,真相大白。”

被夕尘抢了英雄救美的先机,此时只能窝在墙角啃着牛肉干的猫咪,正处于猫生的最低谷,望着正安静地昏睡在床上明明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但却由于暴力干涉只许远观而禁止触碰的白织,它不由得将思念的频道由爱情台暂时调向了亲情台,调向了这一个月以来朝思暮想,却只能在梦中相见的人。

“哥哥控又犯了?”夕尘背对着猫咪,专心致志地替白织掖着被角,看似对第三次前往无忧的提议兴趣寥寥,心中却缓缓浮上了一丝酸楚——貂蝉和吕布有缘无分,情深缘浅的酸楚。想到这里,夕尘便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似对到最后一刻才幡然醒悟的貂蝉,又似对还身陷其中太过入戏的自己……

这两次的无忧之旅,如陈年老酒,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后劲猛烈,初饮时并未觉有何异样,待放下酒杯抽身离席的,才惊觉那酒味早已入了骨,醉了魂。

本来是以看客的姿态在台下看戏,不知不觉中,竟被台上的故事所牵引,入了戏,动了情,戏终散场,演员已经谢幕,而看客却还是意犹未尽唏嘘不已。这种传说中的多愁善感让向来以冷静和理智著称的夕尘颇为不适,本以为自己只会被元哀牵引的情绪,竟也会为嬴政和荆轲、貂蝉与吕布这些仅仅存在于历史本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物而波动,叹息……这还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诡异,夕尘不由得折出半个苦笑,虽然抗拒,却并不反感。

而前往无忧界最为主要的目的——寻找杀死元哀的幕后真凶,也一刻没从夕尘的脑海中淡去,所以,即使眼下那只肥猫不提起再去无忧的话题,夕尘也会主动促成这次行程。想到这儿,他第三次咬破了自己的手腕,而一只毛茸茸血淋淋的肉爪也刚好伸到他的面前。

“我当过无忧界高贵的王子,当过人界可爱的猫咪,当过秦始皇拜把子的兄弟,当过董卓嚣张的义子……哎,这般想来,身为两界中唯一的旅行者,似乎这尘世间所有能当的,不能当的,我统统都当了一遍。”再次进入无忧界,鸣并没有感觉到夕尘那与平常毫无区别的沉默,依然专心沉浸在自己伟大而又闪光的“什么都做过的工作简历”中深深自恋,直到他听到耳边阴恻恻地响起了这样的回答。

“那,你死过么?”

“呯”的一声脆响,鸣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子弹从夕尘那滴水成冰的眼中射出,呼啸而过后,毫不犹豫地穿进了自己的那颗还闪着自恋光芒的琉璃心。

“啪”又一声脆响,心碎成了渣,然后是沫,一阵风恰到好处地经过,再一睁眼,便是传说中的“心碎了无痕”了。

看着眼前已经自我升级成高贵冷艳2.0版本的夕尘,鸣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垂着头,看着脚,堪堪地挪着日本艺妓的小碎步,怯怯地蹭了过去,“我都道过歉了,不要生气了,我用自己的人格保证再也不会随便催眠小白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你们人类不是常说,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小两口?”夕尘眉头一蹙,眉心处凹下深沟简直能蹦极,“再说一遍,我们不是一对,尽管在人界我是主人你是肥猫,我们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在无忧界我是狩猎者你是旅行者,我们一起工作共同进退,鉴于上述情况,我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们总得和别人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我们彼此之间还要解释这一点。”

“放心,小元她不会误会从而把我当成情敌的,我们两个人,可是纯洁的同居关系。”

都同居关系了,还哪来的纯洁……

鸣似乎并没有听到夕尘的腹诽,只是指了指远处正以龟速向他们移来的一抹荷茎绿色身影,细薄的像一爿剪纸画,伶仃柔弱,似乎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就会被淹没在洪荒之中。

“怎么又把她带来了?”夕尘不由得抚了一下眼尾,那双琥珀般的眼眸忽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担忧,但在最隐蔽的边缘,还缀着一丝欢喜和期待。

“将功补过喽。”鸣讨好似地凑到夕尘面前,扯着他的衣角,“你们虽然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狩猎者和守望者,在人界之中朝夕相处,但却也只能在无忧界中才能以真身相见,这种可望不可得的痛,我深有体会。”想到了他的姑娘,他的小白,以及自己在人界中猫的形态的存在,鸣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颊投下了两抹沉重的阴影,细微的颤抖之间,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领悟。

“夕尘!”

元哀终于将自己那一走路恨不得扭成九道弯的身子完整地送到了两人面前,却再也不复之前与夕尘极度合衬的高冷女王气质,只是如见鬼一般瞪大了眼睛,仿佛将高贵冷艳统统当成夜宵吃了去。

“小元小元,你看,这次的无忧界美不美?”

鸣像求主人关注的宠物一般,牵起元哀的手晃个不停,指着身后比好莱坞特效团队还富有创意性和实现能力的景致。

“嗯……好美。”元哀原本就瞪得溜圆的眼睛这下更舍不得合上了,在尝试过已然不可能再将眼睛再睁大一分之后,她只好张开了嘴巴弥补。眼前这绝无仅有在她梦中都不敢出现的美景,似乎光是看还不够,非要一口吞下,才心满意足,“不过,你是哪位?”

这后半句疑问从元哀张成“O”型的嘴中抛出,犹如一片轻柔的樱花花瓣,兀自在空中飞舞,打了个旋,才施施然地落在了地面,没有一点声音,却激起了地震般的波荡。

“小元元,你别开玩笑了,好,好吓人。”鸣本来想配合地笑两声,将将地摆上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后,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来笑声。

“小元元……”元哀鹦鹉学舌般地将这三个字在口中咀嚼品尝了好一会儿后,才恍然大悟地将头转向仍然面无表情的夕尘,“诶,你的小名叫小元元啊,哈哈,好娘炮。”

“你是……白织?”

走路如梦游般一步三晃,称自己为“夕尘”而不是“尘”,开口便询问鸣是哪位,看着眼前无忧界的景色却是一副二百五的神情……当眼前种种异象在脑海中拼凑到一块的时候,这个名字便如LED灯牌一般大喇喇地悬挂在了眼前,然后,当他又试图用理智将“种种异象”挨条逐个都否定了一遍之后,却还是有一种大难临头的不详预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发问。

“你发烧了么?”元哀急走了两步对上了夕尘又期待又怕受到伤害的脸,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她是……小白?”鸣则以更为直接明了的方式将心中的惊异直接呼出了口,疑问的语气朝着夕尘,窥探的眼神却是转向元哀。

“我不是白织。”眼见着这满场的悬疑惊悚的氛围,元哀也配合着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我上一世曾在西湖岸边借给你一把纸伞,相公,莫非,莫非你心里已经有了旁人,而将我忘记了么?”

“就你这德行,再在雷锋塔底被压上一千年,也修炼不成白素贞。”夕尘的眉头舒展开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几分遗憾,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完了,是那个白痴,怎么会是那个白痴!

夕尘无比郁闷且无限抑郁地看着眼前这个没心没肺,还在捏着嗓子Cos同为白姓的千年蛇妖和自己插科打诨的二百五,忿恨的眼神却如飞刀一般,射向了一旁。

鸣忽地感到背心处一阵寒意,不愿却也不由得以极限慢的速度转过身去,面对夕尘,一脸心虚且无辜的讪笑。

“怎么回事?”夕尘无声地用犀利的眼神和唇语拷问着鸣。

“我也不知道。”鸣摊开双手,一副“我就是来打瓶酱油,蹭份盒饭”的群众演员的茫然。

眼见着夕尘的神色越来越冷,自己已经被他眼中放出的飞刀飙到满身血洞,鲜血逆流成河,立即要倒地阵亡,鸣猛地拍了一下额头,火箭般地蹿到了夕尘身边,一阵耳语,“会不会,是因为那次催眠?”

他想破了脑袋,也只想出这一个答案。这一次来到无忧界的程序明明和前两次毫无差异,简直就是复制黏贴,除却不久之前,自己给白织的那次入梦催眠,恐怕,是影响了她体内的人格转换,才导致了这次无忧界之旅,这副身体的主人是白织,而不是元哀。

“你也知道,小白的身体里存在着她自己和守望者元哀两个人格,在人界时,是白织为主人格,掌控着意志行为,而来到无忧界之后,便是元哀为主人格,支配着这个身体,那次催眠,可能是扰乱了人格的置换,所以,所以,这次随我们一起来的,是白织,而不是元哀。”

鸣小心翼翼地说着心中的推论,而夕尘沉着脸却一言不发,发什么,他心中也是这样想的,除此之外,还能有更荒谬可笑却又如此符合逻辑的解释么。

“诶,你看起来好眼熟,我们在哪里见过么?”

白织看着一直和夕尘咬耳朵的鸣,脑海中总是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来回晃悠,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饥渴成这样,见到男人就乱搭讪么?”夕尘冷冷地扫了一眼白织,心中的无名火却越发猛烈,明明知道这一切根本不是她的错,可是,看见她这张根本什么情况都搞不清的脸,便再也说不出半句好话。

“这么说来,他长得确实不错。”白织仿佛自动过滤掉了夕尘掷过来的所有奚落的语气,摩挲着下巴,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怎么样,认我当姐姐好不好啊,小弟弟?”说罢,还更进一步地摸了摸鸣的头,一脸神圣的母性光辉。

“小白……”鸣彻底傻眼了,一方面想着眼前的白织,明显是完全记不得自己费尽心思策划了许久改了无数版剧情的入梦催眠,而这样的她,却又对自己露出了在梦中看到他时充满爱心但是说不出哪里就是怪怪的粉红色眼神,一时间怔住了,不知道是该流出悔恨的泪水,还是喷发汹涌的鼻血。

“叫姐姐!”白织学着夕尘的样子挑了挑左眉,强势地威胁到。

“姐,姐姐。”鸣骨子里的受虐倾向又先他的理智一步,出卖了他,夕尘看着他一脸抖M的痛并痛快的神色,特别想就地消失一下,时间是一辈子。

“乖。”白织一把揽过鸣那瘦削的小身板儿,待发现自己踮起脚才能勉强勾到他的肩膀后,便退而求其次地圈住了他不盈一握的杨柳细腰,“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鸣。”感受到腰部传来的阵阵温暖,鸣的脸上突然飞起两朵红霞,仿佛火烧云一般,明艳,彤红。

“喔,明,小明。”听到这个总是出现在语文课本都市传奇恐怖故事及各类冷笑话中的男主角的名字,白织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如同丹青画卷中走出来的少年更加亲切几分了,心中如滚滚黄河般滔滔不绝的母爱,又泛滥了一番,“以后就跟着姐姐混吧,姐罩你。”

看着眼前这一对身高相差14公分很萌很有爱的姐弟,尤其是表里如一,二百五气质浑然天成的姐姐,搭配卖萌装呆,扮猪吃老虎的弟弟,夕尘很想将眼前近个画面左键选定,右键删除,永远地扔在回收站中任其自生自灭。

“白痴,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么?”

听夕尘这么一说,白织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再度将注意力投诸在四周。

夜色,丝丝缕缕地萦绕在身边,那么轻,那么薄,像是美人害羞时涌上脸颊的红晕,又如同谁裁开一方青纱,笼住了整个天地,让身处在其中的人,想醉,又怕就此沉溺于美景之中不能清醒;想睡,却更担心这一梦太过甜美悠长,千百年后却也无法苏醒。

而这本来已经让人穷尽想象力和词汇的美景,仿佛还觉得不够尽兴,又牵来十里樱花,摆在了夜色之下。一阵晚风徐徐漫过,抬起微凉的指尖撩开沉蓝色的面纱,倚在樱花树的枝头上,轻轻一触,便有如惊醒了成千上万朵迷梦,雪白,淡粉,嫣红……无数缕只有画中仙子才衬得上的绮丽颜色顿时在眼前倾泻了开,或是浓墨重彩,或是淅淅沥沥,如雪,如雨,如烟,如尘……和着夜色的淡凉和素穆,将自己的温暖和鲜艳绵延曼妙至整片天地,捧着那仿佛一世都落不厌,落不倦的花海,添在了每一双无法移开的眼眸里。

“美得我真想飙脏话。”半响,白织才寻回了自己被那美景勾去的魂。以前,她只晓得樱花在飘落时,才是最浪漫也是最美丽,却不曾想过,夜幕下赏樱花,才真真能衬得起这个“最”字,不,是衬得起世上所有形容美丽的极致的形容词。

“这里,不是人界。”夕尘的耐心已经被眼前的这对二百五姐弟消磨殆尽,便单刀直入地奔向主题。

“啊,难道说我挂了?”白织一脸震惊,仿佛难以接受自己是第二个得知自己“死”去的人,随即,看了看周围的美景,却又笑逐颜开,“啊,这里这么美,我一定是上了天堂。”

夕尘也只是挑了挑左眉,顺便低垂眼睑,掷出一个“想太多”的眼神,嘴唇却抿成一条直线,一语不发,这种即使被误解也懒得解释的酷炫个性都是被即便解释了也根本听不懂的白痴白织培养出来的。

“小白,姐姐,这里,是无忧界。”鸣极度不习惯这桩“管他家的小白叫姐姐”的强买强卖的交易。

“无忧界?”白织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也没寻思出个所以然,等身心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半响才蹦出来后半句关键词,“有什么好吃的?”

此时的夕尘正看着白织那张难得严肃起来的脸,回想着以前元哀依附在这张脸下在无忧界时的种种,却突然被耳边的这句话,呕出一口老血。

“小白,姐姐。”鸣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白织,仿佛身为无忧界的王子,要为无忧界没有美食这桩事负起极大的责任,“无忧界,是独立于人界之外的存在,它囊括了历史上的所有朝代,但每个朝代都自成一体,互不影响。”看着白织一脸呆滞不是在神游就是在梦游的表情,鸣只好将抽象的道理形象化,“无忧界就像是一个五斗橱的框架,里面的各个朝代就像是橱中的抽屉,抽屉存在于框架之中,但是每个抽屉都有独立的空间和功能,互不干扰,而框架,则是容纳所有抽屉的存在。”

“也就是说无忧界支撑并涵纳下所有朝代,没有它,这些朝代都将无法存在,那我们的世界也就不在了,而在它之中,各个朝代又都互不相干。”白织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一下鸣的解释,“所以,我并不是穿越,而是来到了一个平行空间。”

鸣的巨大震惊正好撞上了夕尘的微小震惊,两人大眼瞪小眼,都说不说半个字来。这个白织,平日看起来总是一副神游太虚、状况之外的模样,长了五官仿佛都是摆设,长个脑袋只是为了显得个子更高,可是每每关键的时候,她却又能冰雪聪明,极度神速地抓中要点,顿悟一切。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有跟着你我才能进入或者退出这无忧界。”白织看着鸣,继续神探夏洛克上身,逆天地进行着基本演绎法。

她是白织?鸣求救似地看了一眼夕尘,紫罗兰的瞳仁里聚满了惊恐,因为面前这个女子太过于聪慧,一再超乎自己的想像而引发的惊恐。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去。”夕尘终于摊了底牌,因为随身携带这个白痴,无异于身上绑着一颗不定时炸弹,说不定她哪根筋搭错了,自己就会被炸得血肉横飞。

“你敢!”

夕尘的那句话像是触到了白织的逆鳞,她充分发挥了自小学习舞蹈的童子功,一个飞跃便跳上了夕尘的背脊,双手双脚捆住他的腰身,像树袋熊一般,紧抓着他,宁死也不放手。

“下来!”

“不!”

“下来!”

“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弄不死我你就得把我留在无忧界。”

白姑娘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仿佛觉得自己口中的豪言壮语已然无法表述内心的坚决,便张开嘴,露出森森的小白牙,对准夕尘修长白皙的脖颈,就是一口。

夕尘那原本冰雕一般的脸,腾地红到了脖根,而白织则目露凶光,叼着夕尘的脖子不放,随时准备再咬上一口……

看着面前这“相爱相杀”的一幕,鸣又是想笑,又是想哭,幸灾乐祸与羡慕嫉妒似两尾吐着信子的毒蛇,交替着噬咬着他的脆弱的小心脏,他一会儿看看夕尘,嘴角含笑,心中吐槽“活该!”;一会儿又瞥瞥白织,眼中带泪,嘴角抖动“咬我咬我咬我咬我……”

就在这冰火两重天的剧烈撕扯和煎熬之下,鸣突然摸到了背后的帝王剑,那股森冷的气息沿着他的指尖缓缓攀升,一个冷战,瞬间便让他乱成一锅粥的脑子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之前入她的梦,催眠她,蛊惑她,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么?你不就是想让自己的真身现于她的面前,让她缠着你,粘着你,爱上你,直至再也离不开你成为你的的姑娘,你的小白,你的王妃么?

回想起梦中他将白织揉入怀里的甜蜜一瞬,以及深入骨髓的动情一吻,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从怀中拿出了《无忧图鉴》,与帝王剑并行放在了手中,眼看着书页像飞舞的蝴蝶,在他眼前一页页飞过,他眼底的笑,却愈发明晰。

“啪”的一声轻响,轻似裂帛,柔若花落。

夕尘顾不得还攀在自己身上的白织,以及被正处在白织口中的脖子,双眼似喷火一般紧紧地盯着鸣,右手已然放在了脖颈之后,似乎下一秒就要抽出骨剑,将他斩成灰烬哪怕就此与他同归于尽。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最后映入白织眼底的,只有鸣嘴角勾起的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和拓着青铜剑的书页上,淡淡地浮现出的一行楷书。

·2·

雍正元年,秋九月,京都。

明黄色的缎面如同正午的太阳,赫然端正在整片苍穹之中,万道金光,普照众生。

九条五爪金龙盘桓于缎面之上,不怒自威,那自骨血里淬生出的高贵令世间一景一物皆低到尘埃之中。细腻的针脚间暗藏的尊严与威仪,漫过明黄色的缎面缓缓地步入整个大殿,征服着每一丝空气,在每一个俯下的身影旁低声暗语:不服,即死!

赤色的朝冠红似心头之血,它顶部那颗耀眼的明珠与脖颈上的东珠交相辉映,颗颗圆润饱满,浑然大气,波光流转之间,似将万里秀丽河山全部倒映于其中,一处也不肯落下。

身后“正大光明”的匾额,身下金碧辉煌的龙椅,殿下伏地叩首的臣子……

胤禩的心脏在龙袍之下急速地泵着血液,“怦怦怦”,每一声,都震耳欲聋,似迫不及待地要飞出喉咙亲眼去目睹,去见证,这专属于他一个人的时代,他自己的大清王朝。

坐在龙椅之上,俯瞰着偌大的乾清宫,胤禩才发觉这个尘世间最让自己留恋和欢喜的地方,就是这里,惟有这里。就是这“正大光明”的匾额之下,就是这只有一国之君才有权独坐的龙椅之上。

坐在这里,眼看着整个大清王朝臣服于自己的身下,享受着万千子民将自己视为神明般的敬仰,他忽然嗅到了一丝气味,甜蜜而又辛辣的气味,仿佛赤色与墨色糅合在一起,不分彼此,那是,专属于帝王的味道,是臣民崇拜他的威仪及恐惧他的权力的味道,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这场九子夺嫡的游戏,这场权力的游戏,最终的胜出者,是他,八贝勒——胤禩。

“额娘,您在天之灵看到了么?儿臣做到了,儿臣实现了您的夙愿,当上了九五之尊,成为了一国之君!现在,整个天下都在儿臣的手中。”

“果真如此么,八弟?”

一阵阴沉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每一步,都来者不善,每一声,都叩响在胤禩的心头。

“四……胤禛……”胤禩看着面前的那道黑影愈逼愈近,愈来愈浓,直至,完全将他投在大殿之上的身影覆盖,吞噬,忽地觉得背后一阵冰寒,刚刚沸腾的血液,唰的一下,几近成冰,他清了清喉咙,只觉口中涩如咀蜡,正色道,“你应该称呼朕为,皇上。”

“皇上?”胤禛正了正头上的朝冠,和胤禩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朝冠!双手负于身后,挑起了眼尾,一丝满含怨毒的甜蜜渗入话语之中,“本王倒是敢叫,只怕,八弟你不敢当!”

“大胆!”胤禩一把抓住了龙椅的扶手,指节青白,似乎要将掌心中龙头碾碎,“来人啊,将胤禛拿下!”

“人?哪来的人?”胤禛一边解开玄青色的披风,一边踏上台阶,一步一步,直指龙椅。

“你!你胆敢谋反!”胤禩双手紧紧地扣在扶手之上,似乎整个身体都已然嵌在龙椅之中,任谁也不能将其撼动分毫。

“八弟真是糊涂了,父皇还立于殿中,你却坐于殿上,这谋反之人,不是你,却又是谁!”胤禛微微侧身,将面容隐藏于阴影之下不再言语,只是静静观瞧着自己身旁,坐在龙椅之上的胤禩,如见了鬼一般冷汗淋漓、全身筛糠似的战栗个不停的胤禩,一丝笑容,悄悄地攀到了他的眼角。

“父,父皇……”看着在殿下正与自己对视的康熙,胤禩只觉得五雷轰顶,心中无数个托辞和借口翻滚奔腾,一并涌到喉头,但嘴唇却兀自颤抖,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其母又系贱族,今以下犯上,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其罪当诛!”

其罪当诛!

这最后一句话在大殿之上不停地震荡,回响,一声强似一声,一字烈于一字,待它们最终裹挟着团团怒火奔到胤禩面前兴师问罪时,字字犹如高悬于头顶之上的尖刀,每多听一次,便狠狠地下降一寸,刺进头骨之中,毫不留情。

“八弟,你再瞧瞧,你座下的舍不得起身的,手中紧握着不放的,究竟,是何物?”胤禛上前一步,轻轻地抚了一下椅背,他欢喜地发现,自己这句轻飘得没有重量的话,竟然一瞬间拂去了胤禩脸上的全部笑容。

龙椅,我座下的,当然是只有一国之君,真龙天子才能坐得的龙椅!

胤禩歇斯底里地朝着胤禛,朝着康熙,朝着整个大殿,朝着全天下咆哮,昭告着自己的主权,一声声,一遍遍,似擂鼓,如雷鸣,直到喉头一阵甜腥,满嘴鲜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才如被抽去脊骨、榨干全部心血的空壳子般,栽回到龙椅内,嘴唇无力地张阖,像一尾搁浅在岸上的鱼,除却他自己,谁也无法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看见了么,看见了么,这是我的天下,我,胤禩,一个人的天下。

仿佛再一次夺回了皇位,胤禩长叹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将手放回于扶手之上,却没有之前熟悉的温度,只觉一阵森凉。他低下头,缓缓看去,掌心之下,哪里还有代表着皇室威严的龙头,分明,是嶙峋的手骨!

胤禩慌忙起身,定睛观看,这才惊恐地发觉,自己之前一直宝贝的,骄傲的,拼死也要捍卫绝不拱手相让的,根本不是龙椅,而是,一座骸骨堆成的坟冢!

“八弟,看到了么,十八弟胤祄,二哥胤礽,九弟胤禟,都在这里,在你的手下,你的身下,你的背后……看啊,你的龙椅,多么金碧辉煌,高贵威严,你可要小心地坐,用心地坐,因为,那是用你同胞兄弟们的骸骨,一根一根堆砌而成的,怎么样,皇上,坐得还舒服么?”

看着胤禛一步步走向自己,身上玄青色的披风已经飘落在地,身上那盘踞着九条五爪金龙的明黄色龙袍,亮得刺眼,胤禩连忙向着殿下大叫,“父皇,看见了么,您看见了么,要谋反的人是老四,居心叵测,暗中算计您的人一直是他,不是我,不是我!”

“父皇……”胤禛抚摸着手中的青铜剑,笑得愈发明艳,“父皇早就被你气死了,你忘记了么?当你差人送去垂死老鹰的那一刻,父皇便发誓与你父子之恩绝矣,你这场自欺欺人的美梦,是要做多久才肯醒!”

胤禩眼看着那柄青铜剑如一条蜿蜒的毒蛇,朝着自己的心口,寸寸逼近,不由得张开嘴唤起儿时的称呼,“四,四哥!”

“你应该称呼朕为,皇上。”胤禛嘴角上扬,笑得似秋后正午的阳光,灿烂得让人心悸,然后,这金黄色的光束便生成另一柄利剑,附在泛着冷光的青铜剑之上,一剑碎梦,一剑刺心。

心口忽的一阵剧痛,胤禩猛的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整副身子都坠入了冰窟之中,周围全是冰冷的湖水,胤禩拼命地向上游,眼看着光亮近在眼前,他撑起最后一口气,猛地向上一蹬,却只触到了更为寒冷的冰面,原来,湖水之上的,并不是岸边,而是,一层厚厚的冰壳。

自己耗尽全身的气力,却也只是,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多么残忍呵,阳光,空气,就在一冰之隔的外面,他甚至能看见光的明亮,温暖和希望,可是,这尘世留给他自己的,却只有冰冷,绝望和死亡。

放弃吧,放弃吧……

心底有个声音在柔声地安抚,劝慰,牵着他的手,温柔地将他领上那条他绝对不想步入的路,通往黄泉的路。

别挣扎了,你,不累么?明明木秀于林,却生生要收起翅膀,敛起光芒,躬着身,垂着头去做人,要将最真实的自己埋藏在心底,戴上一副又一副假面,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只为,父皇那一句称赞。

可是,可是父皇又给了你什么?除了怀疑,便是不信任,你若是尽心卖力,他看来便是好胜逞强,沽名钓誉;你若是保守严谨,他则怪你心怀不满,消极怠工。或许,你太过于优秀,出众,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胜过他的势头,他心存不满也是有情可原。可是,一旦你资质平庸,毫无过人之处,他会不会又嫌弃,自己怎么养了这样一个愚钝的皇子,将来,如何成器,为国效力。

是啊,父皇,究竟,儿臣要怎样做,你才肯满意,才能放心……

“该醒了……”

这股轻柔的声音,初听如丝,入耳极为细腻,片刻之后,却有如一把利斧,直接劈向厚厚的冰层,其旋起的巨风生生将胤禩带出了湖面,抛向空中,抛下万丈深渊。

“啊!”

胤禩再次睁开了双眼,睫毛扬起再落下的一瞬间,将他从梦中剪辑到现实里来,没有冰湖,没有利斧,更没有万丈深渊的现实……

“这是你的书房。”

梦中的声音再次响起,胤禩急忙转身,墙角处说话的人却藏在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

“是你?”

那隐在披风下的淡金色发丝,藏在兜帽中的冰蓝色瞳仁,即使他只字不说,胤禩也记得极为清楚,那个人,他,在父皇驾崩的前夜,曾来找过自己。

“当时,我让你用帝王剑杀了胤禛,你念及兄弟情谊,绝然不肯,现在又如何?”

“四哥,不,皇上他,已经加封我为廉亲王。”胤禩口中挣脱出的话羸弱不堪,连他自己都无法听清。

“廉亲王?呵,好大的头衔,八爷,那您没有在府中设宴,大肆庆祝这天大的喜事么?”

“庆祝?”

“当然。”披风之下的声音愈发尖锐,像是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胤禩越是节节后退,它就愈发咄咄逼人,似非要刺中他最羸弱的一处,才肯罢休,“庆祝您离大限之期越来越近,您的福晋不也这般说,‘何喜之有,不知陨首何日’,依我看来,大可不必着急,按照四阿哥的性子,您身首异处之喜,指日可待。”

“他,他不会这样做的,毕竟,他是我的四哥。”

“曾经的四哥。”这句补刀来得又急又狠,胤禩根本躲闪不过,“他如今,是当今的圣上,还记得梦中的情景么?”

“那,那只是一场梦,已醒的噩梦。”

“不,那是未来,你悲惨的未来。”

披风之下堪堪伸出近似透明的右手,缓缓地缠绕着胸前的发丝,一圈又一圈,直至将指节勒得泛红,发紫,好似坏死了一般,兜帽之下,才又开了口。

“你可知,如今坐上龙椅的人为何是胤禛而不是你?”

“他,他比我更德才兼备。”

“不,他比你更心狠。”

“啪”的一声,那截缠在指尖的发丝被生生扯断,凌乱的碎发,横尸一地。

“他深谙身为君王的第一守则:铲除异己,制造恐惧。只有恐惧,才能让人臣服,而能让全天下的老百姓保持忠诚的唯一方法便是,确保他们害怕自己国家的君王,胜于害怕他国的敌人。”

“他,他不是这样的人。”对于已经深深扎入脑海中的这番言论,胤禩下意识地点头承认,随即,又强迫性地摆手否认。

“当然,他确实不是这样的人。”阴影之下也微微颔首赞同,“他更甚之,除却恐惧,他还施与惩罚,双管齐下,这天下,俨然在他的掌心之中。”

“计不如人,我心服口服。”胤禩垂下头,掩去眼底逸出的那丝不甘,片刻之后,再抬起眼时,便呈上一张八贤王惯常的温润笑容,“你这次前来又是何事?”

“这世上只有两种生活:一是悲惨的生活,一是更为悲惨的生活,之前你不听我的劝告,已然身陷于第一种生活之中,我这次来,便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助你逃脱第二种生活,那近在咫尺的宿命。”

“我现在,过得很好。”胤禩又从嘴角逼出了一抹微笑。

“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苦苦假装,我根本不在乎你过得怎么样,而实际上,这尘世间也没有几人会在乎你过得是好是坏,甚至是死是活。”那之前闪着寒光的银针,已然聚成一束,化为一柄冷剑,直刺胤禩的心尖。

“觉得疼了?”兜帽之下发出一声慑人的轻笑,“我之于你,只是一个连姓名都不曾知晓的陌路人,萍水相逢,擦肩而过,仅仅只言片语,便能伤你如此,而当今的皇上,你的兄弟,你的四哥呢?越是熟悉的人,越是知道将剑戳向何处,会让你发痛,痛不欲生。”

“大势已去,他做他的皇上,我当我的亲王。”胤禩忍不住咳了一声,却没想到,这咳嗽如被引燃的爆竹,沾火即响,一声逸出喉间,其它的便排山倒海,扑面而来,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去才罢休。

“说这种谎话,自己都不信吧。”话音还在耳边萦绕,胤禩忽地觉得脊背处攀着一只手,轻轻地拍了几下,那翻江倒海的咳,便突然间被止住了。

“放弃,远比你想像得要容易。一旦你放弃了曾当成信仰支撑自己的最根本的东西,你就会发现,可以放弃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最开始,你不听我的建议,留下胤禛的命,自己放弃了皇位,之后,你便会放弃这廉亲王的爵位,然后,你便会放弃你至宠的福晋,最后,就是放弃你自己这条命……当然,我说的放弃,并不是你有意为之,而是摄于皇威,不得不为之,正所谓君让臣死,臣岂敢偷生?”

“你口中所说,只是一派胡言,全部都是妄想。”胤禩失神地望着前方,眼中没有一丝光彩。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便告诉你康熙隔天便会归西,胤禛和隆科多会密谋夺位,要你去杀了胤禛,否则,皇位必然会落于胤禛手中,你那时也说,我是胡言,妄想,如今却又如何?你如若就这般沉默下去,任胤禛将你生命中所珍爱的东西一件一件夺走,就算他日你赴了黄泉去了阴司,又当以何种心境面对你的生母良妃?”

额娘……

胤禩脸上原本堆好的笑容在听到“良妃”这两个字的一瞬间,终于坍塌了下来,他疯了似地扑到阴影之中,死命拽着那双冰冷的手。

“到底,要怎样做?”

“和上次一样。”

“去觅哀阁?”

“没错。”

“然后呢?”

“还记得梦中胤禛拿着那柄刺进你胸口的青铜剑么?”

胤禩胸口猛地一痛,缓缓地点了点头。

“谁带着它,便杀了谁。”

觅哀阁!

这三个字像一句咒语,缓缓地从胤禩灵魂最深处浮起,待它完全将自己展现于他的眼前之时,这一次,胤禩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不是在乾清宫的龙椅之上,不是在冰湖底部,更不是府中书房,而是,在太庙前……

这才是最真实的现实吧。

奉命替已登上皇位的老四在端门前设更衣账房,因其皆为新制,油漆味犹为刺鼻,皇上震怒不已,遂罚自己在太庙前跪满足足一昼夜。

摸着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膝,胤禩深吸了一口气,生生逼退眼底的还没流出却已然冷掉的泪。

额娘,儿臣再也不要这般隐忍,活在他人的喜怒之下,委屈着自己,去担那莫须有的罪过。再也不要戴着一副又一副面具,于刀尖上行走,步步刺心,却端着笑去扮温顺可欺的八贤王。再也不要伏地叩首,为求得暂时的安稳,而拱手将自己用生命守护的宝贝,一件一件放弃……

再也,不要这般了!

这场权力的游戏,始于九子夺嫡,终于雍正登基……

胤禛,果真如此么?

之于我而言,这场游戏,现在,才真正要开始呢!

权力的游戏,非赢,即死!

·3·

案几上的红烛被夜风吹得岌岌可危,那缕橙红色的火苗,时而借着风势高高蹿起,时而被风掩埋,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这生死之间的数次徘徊,生的渴望,死的恐惧,交替着折磨着那颗弱小的焰心,它只想牢牢地抓住当前还停驻在尘世间的这一瞬,再尽情地看一眼红尘,再贪恋地吸一口空气,不用去担心紧随在身后随时会扑向自己的死亡,也不想去奢望寿终正寝一直燃尽最后一丝氧气的解脱。

此刻,还活着,这样,便好。

然而,夜风依旧凛冽,肆意地以强者的姿态侵袭,毫无怜悯。红烛终于抵不住这噬骨焚心的折磨,抛去层层叠叠的烛泪,拼尽最后一点心力,想绽放一簇最耀眼的火花,夜风却似故意一般,更凶狠地扑了过去。

“啪”。

夕尘信手拾起了一盏琉璃罩,堪堪地罩在了红烛之上,它的命,终是保住了。

“你知道我为何要穿这件长衫?”鸣身着一件竹叶青色的长衫,若有似无的云纹,极为飘逸素雅,衬得眉目之间的那抹宁静,都更为悠远绵长。

夕尘抚了一下眼尾,施施然地将手中的书卷翻去一页,连余光都不肯落在鸣的衣角,语气比夜风还要清冷,“因为你家没有镜子,你见不到它有多丑?”

“还怪我将白织带了过来?”

“怎么会?”夕尘高挑起左眉,嘴角勾出半个微笑,“你们两个,天造地设,旗鼓相当,正好凑成五百。更何况,光一个人蠢有什么意思,要蠢便蠢成一双,这才是人生乐趣所在。”

“你也觉得我和小白合衬到不行,简直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鸣急忙上前两步,恨不得将夕尘刚刚扔在他脚边的话,捡起来再听上十遍。

见眼前这个花痴又搞错了重点,夕尘连嗤笑他的兴趣都寥寥了,眼色一暗,“那不是对你俩的肯定。”

“你肯定那不是肯定?”鸣瞪大了眼睛,一脸宠物等待主人犒赏的表情。

“我肯定。”夕尘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书卷成一筒,似敲木鱼一般,敲了敲鸣探过去的脑袋,却只听见比木鱼还要空洞的响声,“现在的你看上去,简直和她一样了。”

“一样又萌又美?”鸣刚刚才暗下一格的眼眸瞬间又充满了电。

你怎么还没有把自己蠢死,嗯?

夕尘手抵住额头,几乎被鸣蠢哭,施了好大的气力,才挣扎着再度开口。

“不要告诉白织你的身份。”

“嗯,她不喜欢官二代,我懂。”

懂屁啊,你懂。

眼见着鸣一直奋力突破着人类至蠢的极限,夕尘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个不停。

“我是说,你是人界肥猫的那个身份。”

“为什么?”鸣天真地仰着清秀的脸,清秀得夕尘恨不得一拳砸扁的脸。

“人兽恋无论放诸于任何时空,都是又诡异又可笑,你若想让她再也不理你,大可去告诉她。”夕尘再度摊开书卷,放在了眼前,不去再理会鸣。

“放心。”鸣收起了那抹总是印着孩童般嬉笑的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小白,是我要与之共同走过一千个世纪的人,每一次重生我都要与她相遇,每一次轮回我都要牵着她的手,我觉得,只要是她,无论爱上多少次,都是可以的。”

“停,今天的闺蜜谈心模式结束,切换到神探狄仁杰的模式吧。”夕尘似乎根本没听到鸣刚刚那声情并茂发自肺腑的内心表白,而是高冷如常,直奔主题。

“你果真来自于不扫兴不罢休星球。”鸣不满地扁了扁嘴,赌气地沉默了片刻,却在夕尘的杀人眼神模式之下再度开了口,“貂蝉那次,好歹他还留了个背影,而胤禩这次,他却只入了梦境。”

“你会梦到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么?”

“当然不会。”鸣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随即,他的眼睛猛然一亮,“你是说……”

“他上次之所以肯在貂蝉面前现出真身,只能证明一件事,那次,是他与貂蝉第一次相见,而这次……”

“而这次他之所以选择入了胤禩的梦,难道是因为,他与胤禩并不是初识?”

“他们两人之前到底见过几次我无法确定,但这次入梦,却绝不是他第一次入胤禩的梦,在梦中会面传意,要比在现实中见面交谈安全隐蔽得多吧,尤其,是对于一直被雍正紧盯不放的八贤王而言。”

“第一次是动作戏荆轲刺秦王,第二次是言情戏吕布戏貂蝉。”夕尘抚了一下眼尾,细数着前两次的无忧之旅,“这第三次……”

“这第三次,便是宫斗戏九子夺嫡。”鸣再度抢白了夕尘。

“脑残片没少吃啊,智商果然提高了不少。”夕尘折起嘴角,嗤笑了一声,轻道“八阿哥激战四阿哥,要不要赌一下,最终谁会胜出?”

“你当我是傻的么?”鸣蹙起了眉尖,立即生出一副被侮辱了自尊的受伤表情,“就算历史老师死得早,我也知道大清王朝的雍正皇帝到底是谁。”

“唔,既然你不是傻子,就不要去做傻事。”夕尘指了指在正埋在案几上呼呼大睡的白织,眼神颇为耐人寻味。

·4·

太庙外,两簇漆黑的身影缩在墙根之下一动不动,似被钉在了地上,要与黑夜融在一起。

“你好,弟弟。”

“你好,小白,姐姐。”

“嗯,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像人话的对话了。”

白织拉下遮在脸上的黑纱,双手突然扑向面前的鸣,十根手指像拨动琴弦一般,在他身上四处搜寻,丝毫没有顾及他逐渐粗重的喘息以及脸上涌起的红晕。

“酒在哪里?”白织两手空空,一脸疑惑。

“酒?没有酒。”鸣双眼迷蒙,满面春色。

“没有酒你把我叫来墙根底下搞毛啊,耍人么?”白织的声音如变调的古琴,陡然升高。

“我,我想和你来一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对话。”鸣绞着手指,眼底像撒了一层星子般,亮得瘆人。

白织一把扳起鸣的下颌,眼睛几乎贴在他的脸上,来来回回地将他的五官巡视了数遍,望闻问切,才最后开出了药方,“青春期思春的问题,找你爸比去。”

“不,不是啦,是,是谈心。”鸣慌忙地抓住白织正要离开他的双手,攥得死死的,似要糅进自己的掌心之中。

“好吧。”白织一脸不情愿地看着鸣,心中挣扎了许久,却还是被自己心底波涛澎湃的母爱,被眼前这个柔弱少年勾搭起的母爱打败,“不过,我只给你四分之一柱香的闺蜜时间,记得,只有四分之一柱香,因为如果再多说一刻,我怕自己会变成娘炮。”

四分之一柱香后……

“小白,小白!”

“嗯,我点的两斤熟牛肉和上等女儿红的大侠套餐准备好了?打包,外带。”

“姐姐,你都睡了半个时辰了。”

鸣一边细心地替白织擦着如涓涓细流般的口水,一边露出宠溺的神情。

“你太瘦,枕起来一点都不舒服,这次就且先警告处分,下次再犯,直接扣分。”白织信手拍了拍鸣已然濡湿了一大片的肩膀,拍得他差点吐血。

臣妾做不到啊……

鸣泪眼汪汪地看着白织正做着伸展运动的背影,无限凄凉。

下一个四分之一柱香之后,两人却都已经趴在了墙头。

“为什么要翻墙啊?”鸣紧紧地闭着眼睛,想都不敢去想自己现在离地面多高。

白织无比爷们儿地瞥了鸣一眼,秀眉一挑,扯出一抹邪肆霸气的微笑,“因为,姐能翻。”

瞧准了一瞬没人巡逻的间隙,白织一把提起鸣的后襟,像拎一只幼猫般,噌的一下,从墙头坠落,挥了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诶,好软。”鸣晕呼呼地直起了身,真似踩到了一片云彩之上,脚下无限柔软。

“天啊,我们把他踩死了。”待他终于捞回因为从高空急速坠落而丢掉的魂魄,才发觉,垫在自己脚下的,是一个人。

“不,不对。”白织冷静地收回自己踩在那人胳膊上的脚,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不是我们把他踩死了,是你把他踩死了。”

见到鸣吓得都快哭了出来,白织才大喇喇地挥了挥手,一步蹿了过去。

“他没被你踩死,就先被你哭死了。”她俯身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只是晕过去罢了。”

“那,那怎么办?”鸣的声音已经渗出了几许哭腔,尾音更是抖个不停。

“总不能肇事后逃逸吧?”白织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拍着那人的脸,似在进行良知与本性的抗争,“长得这么俊俏,就扔在这里岂不是让别人占了便宜,送上门的肥羊哪有不要的道理,如果救了他一命,说不定,他就会以身相许,那我的后宫的队伍便又壮大了。”

根本没有顾及到对面那个含情脉脉望着她的少年的感受,白织自顾自地在头脑中上演着小剧场,然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无限正义地抬起了头,“只好,本姑娘牺牲一下了。”说罢,便深吸一口气,捧起那人的脸。

“小白,姐姐,你,你要干什么!”

就要两张嘴唇要碰上的一刹那,鸣的手掌突然插到了正中间。

“人工呼吸救醒他啊,笨!”白织揉了揉被鸣的手掌撞得发酸的鼻尖,泪眼婆娑地回答。

“这种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做得来!”

“难不成,你一个未出柜的男子,就能做得来?”

“我……”鸣抬起头看了白织一眼,无限缱绻,留恋和不舍,交替地映在他的眼底,一声比月色还轻的叹息飘到了白织的面前,他低垂着眼,声音浅浅,“你……真要救他?”

“当然!”白织答得没有一丝迟疑。

“那,我愿意替你去做。”鸣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地上的男子捞起,闭上眼,想像着那是他心爱姑娘的脸,一横心,便狠狠吻了下去。

吻了下……没有下去。

怀中的男子像是察觉到这感天动地的牺牲,就在鸣闭上眼的那一刻,他便突然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将面前正欲豁出来亲下去的鸣一把推到了旁边。

“哟,小美人,你醒了?”

耳边传来了另一缕陌生的声音,男子缓缓地侧过头去,将目光沉在白织那张正待看好戏的脸上,突然一下子扑了过去。

“额娘,额娘,您终于回来看儿臣了!”

眼看着怀中的美人管自己叫娘,白织的后宫美梦一下子碎成了渣。

“搞毛啊!”

怀中的男子哭得梨花带雨,白织悲愤得仰天长啸。

“额娘,您看看儿臣,我是胤禩,您的儿子胤禩啊。” kcxbZ/m64IRVit9F8UeuewyJ0y09kIjf4j5E/e9ftQ3El3VSAt0SRPdRXTmlTSV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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