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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海棠殇

·1·

四月天,艳丽得像是上好的苏绣,绿的柳树,粉的桃花,红的海棠;绿的玉簪,粉的胭脂,红的罗裙。

七彩的景致,七彩的人儿。像极了天上的彩虹溶在了春雨之中,随着雨丝,将全身的色彩撒遍了每一处角落,涂满每一抹身影,除去,那一隅黑。

那一隅仿佛心脏死去,从里至外,从灵魂至骨骼至血肉至肌肤,一寸寸腐坏掉无药可医的黑。

那一隅黑,名为沉重,是要将这尘世间所有繁复的颜色无尽的回忆统统叠加在一起,才能压制的相思;那一隅黑,名为孤独,是唯有隐在夜色里躲在阴影下潜在人群中,方能藏起的疼痛;那一隅黑,是脆弱,是被阳光灼得滚烫吞下所有沸腾的誓言,却仍融化不了的泪;那一隅黑,是拒绝,是将心紧紧关闭将整个青春拦腰斩断,只为他立起的碑。

那一隅黑,是貂蝉,是失去吕筑之后的貂蝉,唯一拥有的颜色。

至此,纵然这尘世五彩斑斓万紫千红,在她眼中,却只容得这下一片黑。

心死的人生活在黑暗之中,就连貂蝉也无法分清,到底是吕筑的逝去,一并带走她生命中全部的颜色,还是她止不住的泪水,褪尽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这缕刚刚从心底缓缓浮起的叹息还没来得及探出头来,就又被身后柳絮一般轻的脚步声悄然按了下去。

她停下了步子,那脚步也敛起了声音,她迅速地融入人潮,那脚步也立即席卷过去……她如何,几步之遥,它便依照着她的样子如何,就像一个粘在身后的影子,用剪的,用砍的,用烧的,用淹的……统统都消不掉,它好似将自己缝在了貂蝉的身上,打定了赖着她一世,粘着她一生的主意,无赖得很。

一丝愠色攀上了貂蝉的眉心,那似嗔似怒的神情,终于让她如死人般无神的眼睛灵动了些许,可是这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下,却暗涌着最锋利的杀机,仿佛只要再一寸的逼近,就会倾巢而出,不见血,不罢手。

可是这个无赖的影子又偏偏杀不得,不仅不能杀,甚至都不能伤,不能动。王大人千叮咛万嘱咐,那是董卓最为信任和宝贝的义子,是天生的英雄是绝世的将才,诛杀董卓之举能成与否,就看他一念之间,而就为了这窄窄的一念,貂蝉就得一次又一次将涌上心头的厌恶、反感、抗拒、不屑甚至是杀机,都一并哽在喉中,生生吞回去。

一切以大局为重,忍一时风平浪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些话即使王大人每天不停地在她耳边劝慰,她也将其刺在心头时时刻刻地警示着自己,否则,从那日在王府花园第一次见到这无赖,直至今日市集还被他赖着粘着,整整七日的时间,她早已经诛了他百回千回,剥皮剔肉,挫骨扬灰,岂还能容得他这般肆无忌惮地尾随自己。

“吕公子……”即使是听到这个名字,貂蝉就已经想拿刀砍人,更何况是将它亲口说出,这简直比钝刀子凌迟还痛苦万分。

“呀,是貂蝉姑娘,真是好巧。”身后的影子竟如街上偶遇故人一般,施施然地靠了过来,从神色到动作如行云流水,顺畅自然。

“是呢,跟昨日,前日,大前日,四日前,五日前,六日前,七日前……一样的巧。”貂蝉狠狠地盯着那张玉雕般棱角分明的脸,眼中似放出刀子一般,半片殷红的唇哏在齿间,直至生生被她咬出了血印,方才抑制住想将面前的吕布推入河中喂鱼的冲动。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吕布眼波微转,弯起嘴角缓缓地吊出半个笑容觑着貂蝉,“吕布已然病入膏肓,貂蝉姑娘可有药?”

“救命的药没有,索命的药……”貂蝉低低地挑起眼尾,目光一凛,轻道,“公子吃多少,貂蝉有多少。”

“甚好。”那貂蝉眼底的笑明明是温柔刀,刀刀致命,但在吕布看来,却是蜜调糖,口口甘甜,“只要是貂蝉姑娘递过来的,有多少,吕布便吃多少。”

“我看吕公子不仅害着心病,怕是……”貂蝉堪堪抬起纤细的指尖,指了指吕布的额头,“也中了癔症。”

“多谢貂蝉姑娘牵挂,吕布是绝然不会放弃治疗的。”说罢,竟然满心欢喜地将貂蝉骂给他的那句“你脑袋进水了吧”揽入怀中。仿佛只要是貂蝉施予他的,即便是冷森森的刀尖,也会被他当作宝贝插入心头。“你是我终生不治之顽疫,病始于心动,终于魂灭。”吕布左手抚着心窝,看进貂蝉的眼底,每一字,都说得极为认真,一世,只能挥霍一次的认真,“吕布这条命,就放在姑娘手中了,治与不治,你看着办吧。”

又是这用命去承诺的情景,又是眼底只拓出她一人的神情,只是眼前之人,已经从曾经的吕筑,换成今日的吕布,仅仅一字之差,却已然天地之别。一个是她想爱,却穷尽一生也无法再去爱到的人,一个是她想躲,躲到海角天涯又都能被找到的人。

貂蝉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眼角却依然挂着精心炮制的笑意,“貂蝉福薄,承不起公子的抬爱。”这语气柔的像拂过脸颊的春风,让人微醺,但出口每一字,都冷得似冰凌,根根刺心。

“你之于我,并非福薄,乃是缘分;我对于你,更非抬爱,却是情深。”寥寥数语,便将貂蝉的抗拒四两拔千金地化了去,谁说他吕布眼里只有赤兔马和方天画戟,那精致的皮相下胀满的,除了一块块肌肉,分明还有闪着精光的智慧。

“貂蝉还有些私事要去处理,十分紧急,就此与吕公子别过,后会无期。”与这种粘人的胶皮糖纠缠下去,吃亏的只会是自己,人至贱则无敌,这是貂蝉遇到吕布之后才懂得的领悟,多么痛的领悟,两人相遇的七日,如芒刺在心,其中每一章节的回忆,都是一地鲜艳的狗血。

第一日。

“貂蝉姑娘……”

“吕公子有何事?”

“没事儿,就是觉得你好生面熟,长得,像我那即将过门的妻子。”

第二日。

“貂蝉姑娘……”

“有何事?”

“没事儿,只是昨日我将心丢在你那里了,现在,能还给我么?”

第四日。

“貂蝉姑娘……”

“何事?”

“没事儿,你说我们的儿子叫吕口好呢,还是叫吕品好呢?”

第六日。

“貂蝉姑娘……”

“说。”

“我不介意自己出现在你的春梦里的,我想,你也不会介意夜夜光临我的梦中吧。”

第七日。

“貂蝉姑娘……”

“滚!”

……

半晌不见动静,貂蝉以为吕布终于被她的河东狮吼吓跑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转过了身,谁知,却正好绊在躺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将身子蜷成一团,正欲向前滚的吕布。

“是要我就这样滚到你的心里去么,那,我滚。”

天啊……

这短短的七日,被吕布纠缠的七日,几乎要了貂蝉的半条命。这样一个无赖,沸水煮不熟,砍刀剁不烂,难不成,非要逃去尼姑庵做了姑子他才肯放过自己么?

“你若是做了姑子,我便去当那和尚,门当户对。”仿佛看透了貂蝉的心思般,吕布拂着月白色的衣袂,悠然说道。

“吕公子,我,其实我……”貂蝉忽然紧紧地咬着手中的丝帕,脸颊红得似乎要滴出汁液般,盈盈的泪珠就在眼边来回打转,惹得吕布心疼得几乎要就地晕厥,“其实我喜欢女人。”

语罢,貂蝉害羞似地别过身去,一副“此世无缘,来生再见”的遗憾模样。

这下总该放弃了吧,貂蝉心中暗自盘算,就算他吕布再无赖,再耍贱,也绝不可能对着“喜欢女人”的自己再来纠缠……仿佛觉得已经胜券在握,貂蝉郁卒的心,终于开始放晴。

“巧了,我也正好喜欢女人,貂蝉姑娘,我们果然有共同语言,来来来,前面就是恰红楼,你我何不相伴而去,一边实践,一边交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岂不美哉。”

美你个大头鬼!

貂蝉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尖蹿到头顶,将一腔心血都烧得沸腾起来,若再不发泄出,整个人都会即刻被焚化,便想也不想,一个转身,对着吕布那瓷器般精致的俊脸,抬手就是一巴掌。

“打是亲,骂是爱,没想到,貂蝉姑娘已对我情深至此,难以自拔,要不,我们今晚就洞房花烛,你说可好?”

没想到吕布竟躲也不躲,树根般地扎在原地,双目含笑,极为享受地等待着那响亮耳光的驾到,就在貂蝉的指尖滑落到吕布的侧脸,擦到一丝鬓发的瞬间,一阵薄荷的清香袅袅升起,盘桓在两人之间的缝隙中,暧昧之极,貂蝉的手掌像是被那清凉的香气粘住了一般,竟再也无法下落一寸,不是不忍,而是不能。

怔怔地看着自己被吕布牢牢钳住的右手,貂蝉使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出,谁知吕布却一动不动,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而掌中的力道也随之暗暗加重,眼见着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貂蝉又羞又恼,一口气淤在心尖提不上来,只觉喉头腥甜,眼前一片漆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散了吧,散了吧,没见过美女吐血啊。”吕布像提一只小鸡一般将貂蝉拎在怀中,嬉笑的神态,双手却护得极紧,如同捧着一尊脆弱的琉璃,见貂蝉的呼吸终于平稳后,他才不舍地移开胶在她脸上的眼神,抬起头,大踏步地走出人群,“好吧娘子,就依你,咱们先洞房,再拜堂。”

·2·

窗外,细雨点点,那雨打芭蕉的声响,轻而重,柔且刚,和着窗内琴弦的抚动,像是春天的心跳,无论听上多久,也不会厌倦。

鸣推开大门,一脸“谁惹我,我就死给谁看”的表情,伞就提在指尖,任着那滴滴雨水打湿他的衣袂,自暴自弃的情绪迅速四溢,在觅哀阁中野草般疯长。

“貂蝉和吕布如何了,还似之前那般‘郎情妾意’么?”

鸣抬头看了正在抚琴的夕尘一眼,扁起了嘴,口中朗声回答,心中暗自吐槽:“吕布有情”却始终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貂蝉有意”怒意恨意怨意杀意统统有之,就是爱意欠奉。

“你这个红娘是怎么当的,生生把一对情人撮合成了仇人。”

“襄王有心,神女无梦,我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改变不了人心啊。”

“也是,难为你了。”夕尘轻轻拔出了最后一个音,抚了抚眼尾,淡道,“那你就等着喝我和白织的喜酒吧。”

“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夕尘一旦放出“白织”这个大杀招,鸣变脸比变天还迅速。

夕尘听罢微微一笑,呷了一口手边的茶汤,便再度抚上琴弦。

眼见天色已晚,炊烟袅袅,一缕缕饭香若有似无地勾搭着鸣前胸贴着后背的肠胃,见夕尘还在高贵冷艳地专心抚琴,一脸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他不禁掩嘴轻咳了一声,“我,我要回去继续当红娘了。”

“唔。”夕尘点了点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其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刻意地将重音落在了那个“饿”字之上后,夕尘停顿了片刻,待听到面前传来的“咕咕”声响后,才继续说道,“天色晚了,你还没吃饭吧?”

眼前的鸣如捣蒜一般地狂点着头,两只眼睛放出森森绿光,似乎再一开口,便会将整个世界吞下去。

“巧了,我也刚要用饭,那……慢走不送,我会想念你的。”夕尘转过头,“元哀,我们晚上吃烤鸡好么?”

·3·

东汉,初平三年,春五月,长安,司徒府。

每个夜晚,貂蝉都会静静地站在院落中那棵红似心血的海棠树下,独自一人,对月悲叹:我上辈子是杀人狂魔还是摧花辣手,是十恶不赫还是恶贯满盈,今生今世,竟然遭到如此对待,被吕布那个泼皮无赖缠上,上天明鉴,他哪是什么世人口中的盖世少侠,世出英雄,他分明就是一缠身幽魂,哪位天神大哥开开眼,行行好,一记春雷收了他,为民除害,造福苍生。

唉,自己本来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生活,就这样被吕布这块顽石砸得波涛万顷,暗潮涌动。貂蝉无奈地闭上眼,半晌,竟从嘴边勾出一抹苦笑,这段孽缘,看来并不会如自己先前所想轻易就能了断,看着吕布这痴缠到天涯海角的架势,怕是除非她死,他才肯收手。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酒臭,熏得枝头上的海棠花,都抖了三抖,貂蝉不由得用丝帕掩住鼻尖,强忍着喉头想呕吐的冲动,尽管腹中,胃酸早已逆流成河。

“吕公子,你走错方向了吧。”即使不回头,貂蝉也知道,夜深至此还不肯放过自己的,除去阴魂不散的吕布,恐怕,就只有真正不散的阴魂了。

身后不闻只言片语,只是几声踉跄笨拙的脚步声,酒臭却愈发浓重。

装哑巴么?貂蝉心里冷笑了一声,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倒是要看看,这一次,他又要耍什么把戏。

一朵海棠花缓缓地从枝头飘落,刚刚要在貂蝉的肩头小栖,却不料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生生被一双粗短的手臂箍住,海棠花扑了个空,怅然跌到地下,被随后跟上的黑靴,碾得粉碎。

“吕布,你找死么!”貂蝉猛地一惊,张嘴就是一口,狠狠地咬在了那似锁链般捆住自己的手臂上。

“啊!”一声闷哼,那手臂不见松开,反而箍得更紧,几乎要将貂蝉的脊背折断。见怀中的女子不肯乖乖就范,手臂的主人仿佛失去了耐性,埋首便俯在貂蝉白皙的颈窝里,贪婪地啃噬了起来。

“吕布,你这个混账,放开我。”混乱之中,貂蝉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然而此时被钳制的她,却分明使不出半分力气,除了哭泣,竟也没有别的办法。

“姑娘过奖了,吕布不敢当。”一缕薄荷的清香像一柄极薄却锋利无比的剑,一瞬间便劈开这恼人的酒臭,款款踱到了貂蝉的面前。

“吕布?”貂蝉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却无法回头确认那轻如柳絮的脚步声。

“义父喝醉了,布儿这就送您回府中歇息吧。”

鼻尖处的薄荷香愈来愈浓,还没待貂蝉从这沁人心脾的清香中回过神,身上便忽的一松,终于挣脱桎梏,耳边却传来轻脆的声响,貂蝉急忙转身,只见吕布一个利落的手刀,没有片刻犹豫地便将刚才箍住貂蝉的酒鬼击昏,任他摔倒在地上,看也不看一眼。

“没事儿吧?”吕布跨过那肥硕的身体,直接奔向貂蝉,眼中似要喷火一般,但硬是耐着性子反反复复将貂蝉从头到脚逡巡了数遍,没有发现一丝伤痕后,才松了口气,轻轻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这人是谁?”貂蝉惊魂未定地缩在吕布的臂弯中,身子比声音抖得还要厉害。

“今日之前,他是我的义父董卓。”吕布的声音冷得似寒冬的暴雪,片片刺骨,貂蝉不由得一颤,她从未见过这般神情的吕布,好像要灭世的阿修罗。

“今日之后,他便是辱我妻的混账,当诛!”

·4·

“吕布就这么杀了董卓,只是因为他酒后戏了貂蝉?”鸣不敢置信地看着正用凤仙花汁涂着指甲的元哀,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当时只是起了杀心,却并无杀意,毕竟,董卓是他的义父,他们二人有父子之情。”元哀看着那仿似用鲜血染红的指尖,满意地点了点头,“谁料,王允得知此事后,竟来了个顺水推舟,在自家的宴席之上,命貂蝉为董卓献舞,貂蝉的姿色,闭月羞花,就算是天神也难以抗拒,董卓自然是心驰神摇,色心大动,王允便主动将貂蝉献给董卓,还亲自送到相府之中,董卓得此佳人后,更是夜夜笙歌,不理朝政。”

“吕布怎么可能眼见着貂蝉被董卓蹂躏,生生咽下这口气?”

“这就是了。”元哀将榨尽了汁液已被揉碎的花朵丢出了窗外,“吕布虽然尚未娶貂蝉过门,但心中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王允深知吕布易冲动的个性,也看准了他对貂蝉动了真情,便使出这招美人计,将貂蝉送到董卓的怀中,挑起吕布对他的杀机,夺妻之恨,任凭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是忍不得的,尤其,是高傲自负的吕布。”

听元哀这般分析之后,鸣像是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抽出手中的帝王剑看了又看,“只是,那吕布明明有方天画戟,又神勇无比,刺杀董卓那日,夕尘为什么要我带着帝王剑尾随在他的身后?”

“董卓最后是怎么死的?”

“吕布将方天画戟劈进他的左肩,他却一把拽住,生生把嵌进骨头中的方天画戟连同着自己的血肉拔出并掷到一旁,我,我见他厉鬼般扑向自己,心里一惊,只想拔腿就跑,就将手中的帝王剑扔了出去,没想到,那剑正好落在吕布的手里,他趁着董卓追赶我的空当,一剑刺中董卓的背心,董卓便当场倒地身亡。”

“这不正是大家都期盼的结局么,这样的倒行逆施,荒淫残暴,不管百性疾苦的暴君,无论是死在谁的手上,只会让人拍手称快吧。”

“可是,可是干嘛把我牵扯进去。”鸣嘟着嘴,想着自己几乎为董卓陪葬,一脸的委屈。

“这就是你的命。”元哀事不关己地轻松点评,“别挣扎了,还是从了吧。”

鸣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神情,“这就是所谓的大团圆结局?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回去了?”

“理论是如此,”元哀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只是你的主人,似乎没过够戏瘾,还给这出戏写了个续集。”

·5·

东汉,建安二年,冬十二月,下邳,吕府。

面前的炭火燃得极旺,赤红的火苗,一缕又一缕,烘热了貂蝉的脸颊,也映亮了她琉璃般的眼眸,橙色的火光在眼波上流转,一轮又一轮,仿佛陈年的记忆,经久不息。

“布儿,为了那个贱人,你当真要杀我?”被吕布刺中背心的董卓,如一座崩塌的高山,轰然倒地,眼中的震怒咄咄逼人。

“义父栽培吕布之情,没齿难忘,只是,此次是奉诏讨杀乱臣贼子,我公事公办,你死有余辜。”

“你敢?!”董卓一口鲜血喷于地面,吕布轻轻向后一退,神色极为清淡,那似火焰般噬人的血滴,狼籍了满地,竟然一滴也没溅脏他雪白的衣袂。

“我怎么不敢?”吕布牵起嘴角,微微一笑,手中的剑又刺深了几分,“区区董卓而已,不要说是一个,就是百个千个,如若能换我妻貂蝉平安喜乐,就此诛杀,何乐而不为?”

我妻貂蝉,那时吕布之于她的称呼;吕夫人,除去吕布之外,现在所有人对于她的称呼。初听时极为刺耳,但吕布说这有关乎于她义父王允的声誉,司徒大人唯一的义女不明不白、无名无份地居于吕布的府中,怎么说来,也不是一桩光彩的事。其实,之于貂蝉自己,这本无所谓,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听谁的使唤……这一切,本来就身不由己,而吕布将其中利害娓娓讲予她听时,竟然不是命令的语气,而是商量的口吻,貂蝉便也就无声地应允了。末了,吕布牵起她的手,轻声安慰,他不是董卓,不会用强的,这个“吕夫人”只是个保护貂蝉的虚名,她仍是自由的,完整的,而他,会等,一直等到她心甘情愿地冠上他的姓氏,让他,驻进她的心里。

于是,这般听着听着,貂蝉便也习惯了,吕布再调笑地唤她为“妻”时,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恼怒。

“其实,你又是何苦,我,并配不上你。”

貂蝉曾无数次这样对吕布讲,他为民除害,骁勇善战,想嫁给他的姑娘,若自吕府门前排成队,能绕地球三圈,可他偏一个也不瞧,只是对外宣称,家中有悍妻,不敢纳小妾,生生让貂蝉担了这河东狮,母老虎的恶名,每次貂蝉瞪他,他也只是两手一摊,一脸无辜。

“想那么多作什么,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自当要活得淋漓尽致,随心所欲。这一生,至少应当有一次,为了某一人忘去整个自我,不求白首,不求同行,不求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要如当下这样,看着你,守着你,我就知足了。”

看着貂蝉低头不语,吕布牵起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你心里的那个人,他,真的那么好,好到你至今都不能忘?”吕布的语气多了几分涩然,眼中的光忽地黯了下去,“我并不是吃醋,只是心疼,心疼这样想着他的你,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他不好,一点都不好。”貂蝉眉尖蹙起,嘴角却展开了一缕浅笑,“他害得我生不起,死不得,当不好人,亦做不成鬼。”

吕布静静地看着貂蝉的笑靥,心里觉得被银针刺透般地疼,他猛一发力,一把将貂蝉揽在怀里,柔声道,“那你便这么守着他吧,我来守着你,他赠予你的苦,施于你的痛,我来担,来扛。”貂蝉刚要开口,吕布便用指尖轻轻掩住她的唇,微笑摇头,“从今以后,你只要替我保管好自己的命便是,若是再有什么闪失,那便先将我杀了吧,随你怎么想,我就是见不得你受苦,那还不如让我去死,死了便干净了,也省得成日担心你,总是吊着一颗心过下去。”

貂蝉正浸在回忆中渐渐下沉,眼中徐徐萦上一层薄薄的水汽,身后的门忽地被撞开,吕布裹挟着一阵寒风,闯到了貂蝉的面前。

“走,快跟我走。”他不容分说地拉起貂蝉便向外面冲去。

“赶去投胎啊,这么急。”貂蝉小声地抱怨着,脚下的步子却听话地加快了几分。

“看。”吕布将貂蝉牵出门外,指着偌大的庭院,“下雪了,芯儿,你不是最喜欢雪么?”

“你,你怎么知道?”貂蝉暗暗一惊,正欲系披风的手指兀自僵在了那里,像一截木头,分毫也动弹不得。

“名字,还是初雪?”吕布宠溺地将貂蝉糅入眼底,轻柔地替他系好披风,“你是我吕布唯一的妻,在我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秘密。”

“好,好漂亮的雪。”貂蝉看着眼前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心里一片澄清,似乎又回到了无忧的孩提时代。

“啊……”吕布转过头去,双手拢在嘴边大喊,震得枝头上的雪簌簌地往下掉,“喊出来,芯儿,喊出来心就清静了。”

“啊啊……”貂蝉也学着吕布的样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掷出心底的疼。

“啊……好冷……我快冻僵了!”吕布的睫毛上已然缀满了厚厚一层冰晶,像是洁白的蝶,忽闪着翅膀在空中飞舞,却怎么也不肯落地。

“啊……我也是!”貂蝉冻得手都失去了知觉,心里,却愈发地暖了起来。

“霍芯,你是个傻子,全天下最傻的傻子。”

“吕布,你才是个笨蛋,旷古烁今的天字第一号笨蛋。”

“你疯了!”吕布大叫。

“你更疯!”貂蝉叫得更大声。

“我爱你……”吕布的声音突然比雪花还要轻,他放下拢在嘴边的手,怔怔地看着远处,故意不去看貂蝉。

这三个字翩翩落入雪中的那一瞬间,心跳都静止了,整个尘世静得仿佛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貂蝉转过头,默默地望着吕布的侧脸,许久,她才将手又拢在嘴边,冲着那个谁也看不透的命运方向,也大声喊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吕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世,“我爱你”这三个人已给了他,现在的我,只能送给你一声“对不起”。

·6·

东汉,建安三年,冬十二月,下邳。

北风似剃刀般凌厉,呼啸而过。

吕布将右手置于心窝,每吸一口气,都撕裂般的疼,却见不到一丝伤口。他左手撑着一株海棠树,光秃秃的,被严寒削去了所有的花朵和枝叶,一副将死的模样。这是他当年为貂蝉亲手种下的海棠,曾许诺年年花开,岁岁相伴,如今,怕是等不到了。手掌之下,凹痕缕缕,那四个字,一笔一划,都刻骨铭心,似透过皮肉,渗进了骨血之中,陪着他踱过那漫长的轮回。

耳边还回荡着白天时,曹操说过的话,似规劝,更如命令。

“吕布已然伏于殿上,无逃跑之心,曹公何必捆绑至此?”

曹操看到全身上下被捆得结结实实,绳子几乎勒进血肉里的吕布,微微一笑,“阁下如鹰似虎,勇猛之极,捆绑猛兽不得不紧。”

见吕布不再做声,曹操又言,“阁下骁勇善战,如若你肯统领骑兵,助本相一臂之力,那日后这天下,定有你的一份。”

“曹公竟如此大方,肯与吕布分享天下,吕布受宠若惊,只是,你施舍给我这一条性命,要去的,又是何物?”

“貂蝉。”曹操走到吕布面前,目光似两道深渊,黑不见底,“此女不可小觑,想当初,能凭一己之力,助王允诛了董卓,当真令人刮目相看,我听闻,她老家是山西忻州,与关羽同乡……”

“曹公想效仿王允,再施一招美人计,利用貂蝉去诱关羽,让他为您效力?”

“世人都道你有勇无谋,如今看来,倒是他们看走了眼。”

“吕布若是不肯呢?”

“手下败将,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本相念你是难得的将才,方与你这般说来,休要得寸进尺。”

“这便奇了,要抢我妻的人,是曹公你,要使下作手段拢得关羽的人,也是曹公你,寸和尺你都想占尽,做坏人的,怎么偏偏成了我?”

“那貂蝉,我势在必得,你若乖乖将其献上,我便免你一死,如若不然……”曹操忽然俯身贴向吕布,阴恻恻地笑道,“你便去黄泉与董卓团聚吧。”

貂蝉,又是貂蝉,世人怎都如蜜蜂见花朵般,统统盯住她不放……

吕布摇了摇头,貂蝉的笑靥却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初遇时,你像一朵开得极盛的海棠花,懵懵懂懂地从枝头跌落,就这么云淡风清地闯进了我的后半生,才将你映入眼帘,你却已然在心底扎下了根,无声无息,占据了我整个天地。

我曾以为,你我相遇至今,那只是短短五年,如今才知,其实,那便是一生。而我吕布这一生,世人众说纷纭,好坏各半,在我看来,却简单得很,甚至根本没有好坏之分,全部的区别只在于,遇见你之前,与爱上你之后。

你似云上的人,我是地里的尘,想要对你好,就必须踮着脚尖,将全部自尊和骄傲踩在脚底,你才肯看我一眼。想要守你一世,却是我奉上整个生命,上天才将将地施舍于我五年,多吝啬呵。

芯儿,这尘世如此大,为何,我却偏偏要在他之后,才遇见你;这人生何其短,你我刚刚遇见,我却又要转身离去,你,怕是会怨我吧。

静静地看着你,守着你,爱着你,很苦,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被红尘觊觎的你,因为不知何时你又会被谁拿去,当成权欲的工具,全然没有自己。但,我却只能这么爱你,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晓得,或许,你就是我的命,本能的,不可割舍……

不,若为你,我却愿意舍去这条命,你在我心中,是比命重,比天大的存在,超越本能的存在。

“喂,笨蛋,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要冻成冰人么?”貂蝉从身后跃起,轻轻地拍了一下吕布的肩。

“芯儿。”吕布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貂蝉,此时的她,不是绝世的红颜,不是闭月羞花的美人,只是尘世间再寻常不过的女子,他吕布此生来世唯一的妻子。

“嗯?”

“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愿望么?”

“可是,你一直不肯告诉我。”

“说出了,就不会实现了啊,有些东西,是要珍藏在心底的。”吕布轻轻牵起貂蝉的右手,叠在他的掌心之下,覆在海棠树干那细微的凹痕之上。

“看见了么?”吕布苍白的面容浮出了一抹微笑,背对着她的貂蝉,却没有看到。

“这是……”貂蝉的指尖触到那几许凹凸时,心猛的一惊,想转过身去看吕布,却只觉后颈一木,眼前一片漆黑。

“但求一人,待繁华落尽,青丝成雪,一同看细水长流,芯儿,听见了么,这就是我的愿望,你,代我去实现吧。”吕布抱起被他击晕的貂蝉,转身走出了大门,走进了黑夜深处。

建安三年,冬十二月,下邳,吕布,卒。

·7·

建安四年,春三月,长安,觅哀阁。

窗外的海棠,红得正艳,似一颗又一颗小小的心脏,随着春风的吹拂,一下又一下地跳动于枝头上,似乎下一刻,就会啼出几许鲜血。

觅哀阁一向紧闭的木门,此时却双双开启,夕尘静坐于榻上,抚摸着手中的青铜剑,好似,在等谁的到来。

一抹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轻轻地贴于门边,从头至脚,都被一袭黑纱笼罩,看不清面目。

“你又穿回黑色了。”夕尘缓缓地站起身,径直走向那簇黑影,还差一步时,却绕到她的身后,轻轻阖上木门。

“他在哪里?”短短的一句,字字冰冷。

“他又不傻,知道你要来取他的性命,早就逃走了。”夕尘竟理也不理门口的黑影,又回到榻上坐好。

“杀人偿命,他逃不过的。”那黑影语气极为坚定,没有半分松软的意思。

“貂蝉,你倒是说说,鸣他杀了谁?”夕尘抚了一下眼尾,琥珀色的双眸不见一丝异色,澄澈的像一面镜子。

“他当日在河边唬我说,那帝王剑是董卓赠予他的。”见自己的身份已被揭穿,貂蝉便摘下了头上的黑色面纱,坦荡荡地直面夕尘。

“嗯,没错,他是唬你的,那帝王剑本就是他的。”夕尘真诚地点了点头,并示意貂蝉继续说下去。

“这帝王剑是我从觅哀阁中买来送给吕筑的,当年,是你亲自经的手。”

“嗯。”

“吕筑才是帝王剑真正的主人,而他,他却杀了吕筑,并将帝王剑据为己有。”

“有什么凭证?”夕尘缓缓地用手指一寸寸抚过眼前的青铜剑,神情却是一派泰然,无分毫杀气,“或许,那只是吕筑将剑赠予他,你只看到了剑在他手,并未看到他杀了吕筑。”

“帝王剑就是最好的证据!”貂蝉上前一步,气息都有些急促,“那是嬴政铸成的剑,饮了无数帝王将相的鲜血,已然有了灵气,不同于一般剑器,它削铁如泥,极为锋利,但却只有在真正主人的手中,才能发挥这样的威力,而那日在河边,我眼看着鸣用帝王剑轻松地碎掉了手腕粗的玄铁……”

“按照你刚才的说法,那也只能证明,帝王剑新的主人,不再是吕筑,而是鸣。”夕尘的眼光始终流连于手中的青铜剑上,不去看貂蝉一眼,“我再说一遍,这并不能证明,鸣杀了吕筑。”

“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帝王剑的主人,只有用它打败原来的主人并取他的心头血结果了他的性命之人,帝王剑才会臣服,才会认此人为新的主人,并发挥它的威力,而你所说的赠予与抢夺都无法作用的。”

“所以,你看到鸣让帝王剑发挥了真正的威力时,便认定,是他杀了吕筑?”

“没错。”貂蝉那双原本剔透的琉璃眼中,竟泛起了猩红的杀气。

“那你当日为何不去杀他,反而拖到这时。”

“他当日身边有同伴,虽然只是坐在船坞里不曾现身,但功夫一定不弱,而且帝王剑在他的手里,我以一敌二,根本没有胜算,再说,此事与奸贼董卓有莫大的干系,而他只是一个无名之辈,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不见得吧。”夕尘嘴角折出半个微笑,举起手中的青铜剑,不由分说地向貂蝉砍去,貂蝉神色一凛,信手从背后抽出双剑交叉于胸前,死死抵住迎面劈下的青铜剑。

“哐啷”两声脆响。

两片剑尖跌在了地上,貂蝉怔怔地看着手中只剩下一半的双剑,瞠目结舌。

“你手中的,是,是帝王剑?”她这才将注意力落在夕尘手中的那柄青铜剑上,“你,你杀了鸣?”

夕尘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已经抵在貂蝉鼻尖的帝王剑,直直地向门口走去,“想知道答案么?跟我来。”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停驻在一个小小的村落中,夕尘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一户农家,轻声道,“你要的答案,就在那里。”

貂蝉死死地看着夕尘,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半响,才将信将疑地转过身,轻轻地走到窗前,只是一眼,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刚才就跟你说过,鸣没有杀吕筑。”夕尘来到貂蝉的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屋内那一个正在看书的背影。

“吕筑……他,他没有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那个在梦里出现过千百回的背影,貂蝉不敢眨眼,生怕再一睁开眼时,面前的一切都成了幻象。

“在觅哀阁时,你也见到了,我用那把帝王剑,斩了你的双剑,按照你的说法,我自当是它的新主人,可是,我并没有用它杀掉鸣,而你眼前的事实也证实,鸣当年也没有用它杀掉吕筑……”夕尘挑了挑左眉,淡道,“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人听来那荒谬至极的传言,这把剑,本性就是如此,削铁如泥,锋利至极,无论是在谁的手里,它都是这样,哪里来的新主人与旧主人之分?杀人取血臣服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貂蝉的注意力已然不在夕尘的解说中,也不在那柄帝王剑真正的背景上,她的眼中,心底,只有近在咫尺的吕筑。

终于确定了他此时真的就在自己的面前,这一切并不是梦境,她突然伸手要推开窗,刚抬到半空的手腕却一下被夕尘拉住了。

“等等,还有一位故人。”

夕尘话音刚落,貂蝉便见到一个拿着糖人的女子,欢快地跑进屋内,见到吕筑,如孩童般扑进他的怀中,口中咿咿呀呀,涎水漫湿了衣襟。

“芸儿,又跑去哪里玩了,看,脸上弄得这般脏,乖,坐着别动,我来给你擦干净。”吕筑细心地捧着怀中女子的脸,一点一点拭去她脸上的污渍,满眼的宠溺。

“妹妹……”貂蝉像见到鬼了一般,血色唰的一下褪尽,脸色一片青白。

夕尘立即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撑起她瘫软的身子,“当日霍芸失足跌下悬崖,其实并未掉到崖底,而是跌到了山腰处的一个平坡之上,被好心的猎户救回家中,悉心照料半月,才逐渐苏醒。而你去洛阳寻医,许久未归,你爹爹便差人去洛阳寻你,才知洛阳正处于战乱之中,到处断壁残垣,尸横遍野,大家料想你凶多吉少,怕是早已没了性命,而正好这时,那猎户将霍芸送回,她是捡回了一条命,但却跌坏了脑子,如今只有三岁孩童的心智,根本无法自理,你爹爹在弥留之际,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霍芸托付给了吕筑,让他在自己的病榻前对着你的名字发誓,一定要好好对待你的妹妹……”

貂蝉忽然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怔怔地看着吕筑,看着他怀中已然睡去的妹妹,心中百感交集。如果当时,她伸出手将妹妹救起,爹爹就不会因为妹妹的失踪而急病攻心,她就不会为了给爹爹寻医只身前去洛阳,爹爹就不会死,她也不会跟吕筑分开,更没有后来委身于王允府中,沦为诛杀董卓的工具……

这一切,这眼前的种种,竟然,竟然是她亲手一步步促成,而始作俑者的她,却今日才看清。

你我此世,没有生离,更没有死别……

吕筑,吕筑,你果然这般信守誓言,说好了没有生离,也没有死别,我们兜兜转转,终于如愿以偿,但彼此,却已然不是当初约好的模样。

貂蝉轻轻地叹了口气,眼里千般怨,万种恨,几番痴缠,最终,却都统统褪去,凝成了眼角的两滴清泪,滴落在地上,瞬间,便被尘土埋葬。

“走吧,我倦了。”她抬头看了看夕尘,眼中,已不见半分悲喜,仿佛整个人都成了空壳,“我原来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吕布死掉的那一刻我才发觉,原来,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夕尘眯着细长的凤眼,看着貂蝉,却并不说话,他以为,她会向他倾诉这几年她为吕筑所受的全部委屈和苦痛,谁知,她口中提到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年少时的情动,轰轰烈烈,风风火火,便以为那是爱,是要用生命去守护一世的爱,现在看来,那好像只是执念,只是害怕孤独害怕寂寞的陪伴,当时爱上的,只是想像中的人,只是那般勇敢那般执着,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的自己。”

貂蝉看着夕尘被春风掀起的的牙白色的衣袂,恍若隔世,嘴角弯出一抹微笑,“倘若有来世,你愿化作何物?”

“嗯?”这颇为刁钻的问题,让夕尘怔了一下。

“花鸟鱼虫,飞禽走兽,都可。”貂蝉定定地看着那片白色的衣袂,自语一般,“倘若有来世,我愿化作这尘世中的任何一物,但,绝不为人。”

貂蝉紧紧地攥住右手的掌心,仿佛护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她弯起嘴角,款款地走过夕尘身边,“嚓”的一声,一缕青丝悠然地落到面前,夕尘突然醒悟过来,急急转身,却只迎来貂蝉手中掉落下来的帝王剑,刀刃上的鲜血,红似海棠……

“看见了么?”海棠树下,吕布苍白的面容浮出了一抹微笑,他的手掌,紧紧地扣于她的右手手背之上。

“这是……”貂蝉的指尖触到那几许凹凸时,心猛地一惊。

那是四个字,极为细微的四个字,貂蝉一世也忘不掉的四个字:

吕布 霍芯

建安四年,春三月,长安,貂蝉,卒。 c/JY9gKioloxrem3oixmtbeB6zya80Y8zls/kEzoA3fdHIsZ7deFu+Hr3y5CI2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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