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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未亡人

·1·

东汉,初平元年,春三月,忻州。

细雨斜斜地在尘世交织,糅着几许早春的微凉,将自己布成一绢青色的纱,曼曼地笼在整个山间,造就了一个缭绕的梦境,掳去了谁的芳心,却忘记归还。

霍芯撑着一柄杏白色的油纸伞,提着裙摆,步入这梦境深处。枝头上的海棠仿佛被这脚步声唤醒,全部绽开了笑靥,那灼目的红,一团连着一团,似晨曦,若晚霞,衬得霍芯颊上的红晕更艳了几分。

一身水红色衣裙的她,宛如海棠花幻化的仙子,即使茫茫的雨丝,淋湿了这片尘世,却也晕不开她眼底泛起的点点柔情。那浓稠的滋味,仿是自最娇美的花心中采下的蜜,又调入了糖,甜得让人心惊,单单是扫上一眼,便能腻个三生三世。

而放眼望去,这满山的春色,花红柳绿,烟雨濛濛,却也敌不过她眉梢上栖着的一缕浅笑,那般明媚,似映入了天上的美景。

不是她狠心夺去这一整片春色,而是因为她的到来,这春色,才肯驻足于尘世。

终于,又来到了那棵海棠树下,轻抚着树干上那早已镌刻于心头的名字,霍芯眼底的笑意几乎要伴着这丝丝春雨,一同洒落花心之中。

指尖上细密的螺纹拓着名字的每一笔,每一寸,小心而又用力。即便闭上眼,也能看见这两个字缓缓书写于心间,望着它,就像望着一个美梦,多久,也不会腻;抚着它,就像触摸着永恒,就算此时地裂山崩,她也无悔无怨。

“吕筑。”

口中默念着这两个字,那么短,只要双唇微微嘟起,它便轻盈地飞出了舌尖;却又那般长,即使用一生的时间去读它,每一次开口,却依然能牵扯出一缕崭新的情丝。

霍芯浅浅地笑了,掌心轻轻地覆于这个微小得一片花瓣便能掩住的名字之上,为它挡去那还带着些许寒意的冷雨,一副宠溺保护的姿态。

爹爹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傻姑娘,人家都是男孩儿护着女孩儿,可是在她的身上,却是她从小便护着吕筑。

或许是比他年长一岁的缘故,便时时如姐姐一般,万事都挡在他的身前,容不得别人欺负他半分。日子久了,顽皮的孩子们便在背后指着她的脊梁,嬉笑地唤她为护崽子的母老虎,她也不恼不怒。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的吕筑毫发无损,身上连粒尘埃都不曾沾染,那就是天底下她最开心的事。

究竟,这算不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无心去分辨,也不想去弄清。她只知道,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从前那个躲在她身后,遇事只会惊得瞪大了双眼,如雏鸟般瑟瑟发抖的男孩,如今,已然长成了会牵着她的手,会在雨天替她撑伞的翩翩少年。

看着他,就仿佛看尽了一整个尘世。

不想回看曾经,也无须眺望未来,只是专注于眼前,那个独一无二的他,那个眼里只有她的他。这种感觉,亲密又熟悉,就仿佛,他已经渗入进她的骨血之中,明明面对面站着,却是两副身子,一个灵魂,牵着彼此的手,叫着对方的名,就算是要入九霄云殿,下碧落黄泉,只要与他相伴,那,就去吧。

身后,几朵水花溅开的声响打断了她的冥想,霍芯原本只是轻搭于伞柄上的手指猛地扣紧,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吕筑他,来了。

这样的暗示随着细雨一并淋到了她的心尖,她浅粉色的唇微微上挑,露出了一抹充满着暖意的笑容。

“你果然在这儿!”这冷冷的嗤笑在空气中扩散开,霍芯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

“妹妹?”她从伞下抬起眼帘,眼底泛起的惊异一闪而过。

“我的好姐姐,生得一副柔软可怜的模样,胆子倒是这么大,这荒山野岭的,居然就一个人跑来,也不怕被野狼叼去填饱肚皮。”

看着仿佛被种在海棠树下,一动不动的霍芯,妹妹的脸色越发青白,仿佛只是她,霍芯出现在自己面前,出现在这尘世之间,便是天大的罪过。

“妹妹都不怕,我怕什么呢?”霍芯的嘴角缓缓向两边翘起,眼角眉梢浸满了笑意,猫儿一般的妩媚,“还是,妹妹担心自己的血肉臭不可闻,连那野狼都不肯去吃?”

这狠毒的话如花瓣飘落般,轻轻地落在了两人之间,一方怡然自得,另一方却阴沉着脸,恨不得立即冲上前,撕烂那一张粉嫩的樱桃小口。

倒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妹妹整了整神色,也努力攒起了一抹微笑,“我的傻姐姐,别做梦了,吕筑的未来只能有一个女人,那便是我,你要识趣的话,或许日后我还准你叫他一声妹夫,否则,怕是连霍家的大门,你都休想再进。”

“妹妹真会说笑。”霍芯忙不迭地用手帕遮着脸,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这堂堂的霍家大小姐,怎么就进不了自家的大门?我又不似妹妹那么蠢,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认得。”

“爹爹有多疼爱娘亲与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他如今年事已高,这霍家的钥匙,迟早会落在娘亲的手上,我娘亲的手上,怎么,不甘心么?怪就怪你那薄命的娘死得太早,留下你这么一个累赘。”

“唔,芯儿在此替先母谢过妹妹教诲。”霍芯丢下手中的纸伞,堪堪施了个万福,再抬起眼,依旧笑意满满,“原来,这便是世人所说的鸠占鹊巢,妹妹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看来这两年在姨娘的悉心调教之下,朽木也能成材了,不知府中的高管家得知自己的骨肉竟然如此成器,得欢喜成什么样子。”

霍芯揉着手中的丝帕,眼中的暖意一层层褪去。

“你,你胡说什么?”

霍芯只是抬了抬手,妹妹却像见到了会吃人的怪物一般,匆匆后退了数步,生怕靠近一寸,眼前这个眼角带笑的女子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一口吞下。

“唔?”霍芯两道远山般的黛眉微微蹙起,“妹妹莫急,恕姐姐有口无心,方才口无遮拦,得罪了妹妹,要不,我们这就一同下山去找爹爹,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让他老人家评断,狠狠地责罚姐姐,也好为妹妹出口恶气,你说好不好?”

眼见着霍芯抬起了手,要拉住自己的腕子一同下山,妹妹吓得慌忙后退,“别,别碰我,你手脏。”

霍芯疑惑地收起右手,摊于眼前,才发觉原来刚才揉帕子的时候,不小心将一朵海棠花也一并揉烂在了掌心,眼下,那鲜红的花汁正顺着葱白似的指尖流淌,像极了新鲜的血液。

“呀,妹妹,仔细身后。”霍芯眼看着妹妹下意识地远离自己,向后退去,与她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离身后的悬崖倒是越来越近,再一步,便会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她突然放缓了语气,轻出了一口气,弯起嘴角,理了理耳际被淋湿的鬓发,施施然向前挪了半步,然后站定,仿佛瞧见绝世的美景般,眼底一片欣然。

“啊!”一声凄厉的惨呼。

正如霍芯刚刚在心中预估的一样,自己向前半步,她必定会后退一步。这个女人,连找死都是这么沉不住气。雨后泥土本就湿滑无比,妹妹现在已然一脚踏空,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吊于悬崖边侧的树根之上,如枯叶般摇摇欲坠。

“姐,姐姐,快,快拉我上去。”

眼见着霍芯款款走到面前,蹲下身,俯视着自己,一双杏目中,揽尽人间无数春色,妹妹禁不住伸出手,想抓住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别,我手脏。”霍芯收回了自己置于半空中的手,嘴角缓缓翘起,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将手伸向自己,拼命唤着“姐姐”的女子,回想着自己与她相处的十五年,点滴在心。这声声“姐姐”,唤得无限哀婉,若不是她早知二人根本没有半点亲缘关系,倒真还被她唤出了几分姐妹情深。想到这儿,霍芯不由得心头一紧,脚却慢慢覆在了树根之上,轻轻踩下,就像要碾去一只挡路的蚂蚁。

这一脚,为了爹爹,为他被蒙在鼓里整整十五年,公主般疼爱着你这个不知感恩,贪得无厌的野种。

霍芯缓缓地加重脚下的力道,透过薄薄的鞋底,感受着那一根根手指渐渐在脚下松开,滑掉,仿佛死去一般的过程。

其实,我一点也不恨你,即使我知道你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使我知道你也喜欢着吕筑……但那又如何,你恨我,恼的人是你,我却并不会因此而少去一块肉。而对于吕筑,并非是我大度,只是觉得,那是我的,是我身上的血,骨中的髓,体内的魂,那不是你想夺,便夺得去的。

做梦的人,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你呵。

这场十五年的美梦,你也做得够久了,该是醒的时候了。

霍芯弱柳扶风般的身姿最后向前一倾,波澜不惊,再去看脚下,却只剩下一截埋在土里的树根,伸出悬崖边的那半支,被生生扯断,随着那个人,一同坠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之后,霍芯这才直起身,转身走回到海棠树下,用丝帕抹去手上的鲜红,一根根抹净,然后拾起脚边的纸伞,抖落掉上面的雨水,再徐徐撑开,整个人,干干净净,除去被淋湿的青丝,一如半刻前那个无辜的女子。

“好戏,真是一出好戏。”

清脆的击掌声猛然在耳边炸响,霍芯却只是信手接过一朵被这掌声吓得从枝头跌落的海棠花,置于鼻尖,深吸了一口气,“公子过奖了,想必看了这么久,连喘气都不敢大声,这会儿,也累了吧?”

“听说姑娘出生之时,这忻州当地的海棠花开即落,仿佛羞于在姑娘的美貌之前现丑,而姑娘被乳娘抱在院中赏月,连月亮都匆匆躲进云层,不敢再露分毫月色……今日得见,这羞花闭月之容,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好听的话说够了吧,接下来呢,抓我去见官?”霍芯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突然从天而降的陌生人,竟然没有一丝惧怕,尽管他全部的面容都隐在月色白的斗篷之中,连一丝眼神都不肯泄露。

“见官?”斗篷下的声音如初春解冻的泉水般清澈,轻笑了一声,说道,“姑娘做错了什么事么?”

“好像没有。”芯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瓣瓣撕着手中的海棠花,“只不过是顺着天意除去了一个麻烦罢了。”

“姑娘说得真是轻巧。”斗篷下再度传来了一丝轻笑,声音渐高,却并不刺耳,“想必你并没有真的去约那吕筑,只是故意放出口风,让你妹妹听了去,你太熟悉她的性子,料到她得到消息后,一定会偷偷随你前来,坏你的好事,便将约会之处选在了这荒无人烟的山间崖边。至于后来她的所言所行,你的所做所为,也统统在你的计算之内,如今,她自己作孽,摔到了山崖之下,粉身碎骨,尸身被野狼野狗分个干净是一定了,而这雨势渐凶,山下土质又松,吞不掉的骨头被泥土掩了去,也是朝夕之间的事,等雨停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除去,这世上再也没有霍芸这个人……这么缜密的心思,要是天意,我倒是真想立即飞天了。”

“天意如何,故意又如何?你也说了,她自己作死,我只是助她一臂之力而已。”霍芯盯着斗篷之下那长到腰际的金色发丝,竟生出几许好奇。

“没错。”斗篷之下,那白得近似透明的下颌轻轻地点了点,“努力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保全自己心爱之人,并没有什么不对。”

眼看着那雨帘一般的春雨越下越猛,似要淹没这一整座山。但是如此猛烈的雨势,竟似害怕般绕过面前那颀长的身影,不在他周遭停驻一刻。他没有任何遮拦地站了这么久,身上竟然一星半处都未被淋湿,霍芯似着了迷般,不由得上前一步。

“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你来,并不是为了看一场好戏这么简单,而送我入牢狱?似乎,你也并无此意。可是,如今你却还站在这里,和我说这么多的话,你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小小年纪便生了这么玲珑剔透的心思,真是不知是喜还是忧。”面对霍芯近似于挑衅的逼问,斗篷下只是伸出一只手,将遮住大半张脸的兜帽向上抬了抬。

霍芯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跳都漏了半拍,那是一双她此世绝然无法忘记的眼睛,一双比玄冰还冷,比大海还蓝的,冰蓝色的眼睛。

“吕筑的命格,其实与姑娘并不和,他属水,姑娘属土,土克水,这也是他从小体弱,总是受人欺侮的原因,姑娘与他缘分极薄,稍有不慎,他便有血光之灾,你俩此生便已缘尽……”

“如何破解?”不待这席事关生死的话全数落入自己的耳中,霍芯便一摆手,拂散了话头,“你既然还站在我面前,便是自有破解之法,那些关于我与他缘薄的话,自小就听了无数次,你无须再赘言,直接说方法吧,我照做便是。”

“果然是我看中的人,这次断断不会失败了。”那双蓝眸中精光一闪,赞许般点了点头,“这世间有一把剑,曾饮无数帝王将相之血,煞气极重,可抵挡一切血光之灾,姑娘若是能得此剑,赠予吕筑,必会护他一生长安。”

“帝王剑?”

“姑娘听说过此剑?”

“当然。”霍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传说秦王嬴政斩杀了荆轲之后,用自己的鹿卢与荆轲的鱼肠重铸了一把青铜剑。鹿卢本来就是秦王之剑,杀气凛然,分尸于荆轲之大殿之上;而鱼肠铸成之时,善于相剑的薛烛曾为它看相,他只看了一眼,就说此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之杀君,子以之杀父,可怕之极,而之后荆轲又用它来刺杀秦王……这本相克的一双武器,却被嬴政熔到了一起,重新铸成,取名为帝王剑,岂是世间寻常之剑。”

“没错。”那只修长无骨的手终于揭开了兜帽,淡金色的发丝一泻千里,徜徉于雨幕之中,“只有此剑,方能护得吕筑,但是……”

“但是后面的话,才是我最想去听的话。”

“但是这帝王剑已经有了灵性,它一世只认一主,只要主人活着,无论是赠予或是被抢夺去,新的持有者都无法发挥它的真正力量,只有用此剑击败原来的主人并取尽心头之血,帝王剑才会完全臣服于持有者,认其为新的主人。”

“取心头之血?”霍芯不由得眉头一皱,扑出口的话也带了几丝颤抖,“那岂不是,岂不是会要了原来主人的性命?”

“正是如此,击败并杀死原来的主人,帝王剑才会真正地为新任的主人效力。”

“可是这帝王剑早在四百年前便随嬴政一并下了葬,那秦始皇陵至今都无人能寻,而眼下公子却让芯儿去找墓中的一把剑,是在拿我寻开心么?”

“姑娘若不信,离开便是。”

霍芯不语,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望进那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想探寻他方才之言究竟几分是真,然而,过了半晌,除却那一抹沁人的蓝色,竟然未看透分毫。他的眼睛,连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没有,只好暗暗叹了口气,缓了缓之前眼中的凌厉,低声道:“去哪里找?”

“觅哀阁。”

春雨终于止了淋漓,霍芯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浓密的海棠林中却再次闪出了三个身影。

“那个人,你认识吗?”夕尘抚了一下眼尾,微微侧头向身边的鸣问道。

“不认识。”鸣也同样满腹疑惑,“只窥到了背影,还是藏在斗篷之下的背影,可见他是有意隐去自己身份的,想必与帝王剑脱不开干系,而在无忧界中,我们绝不能对历史枉加干涉,所以,只能耐心等待静观其变。”

“唔,没想到这次来到东汉末年,你的智商倒是增加了些许,莫非是之前转发了足够多的锦鲤?”元哀抬起指尖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一副颇为无聊的样子。

“那,我们接下来……”鸣企图将话题带回正轨。

“回觅哀阁。”夕尘拂去了落在他肩头的海棠花,折出半个微笑,“人家都已经编好了这幕的剧本,我们就赏个脸陪他演完这场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对啊,演戏戏,找哥哥什么的,最有爱了。”精准地将最后一句吐槽掷到鸣的面前后,元哀便头也不回地抬脚下山。

·2·

东汉,初平三年,春三月,长安

转眼,又是一季新春,岸堤旁,杨柳依依,刚刚抽出新绿的柳枝,无倚无靠地低垂在半空中,似无根的浮萍,就那样任着料峭的春风使唤,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随风牵起,再抛下,一扬一落之间,零落了几番无可奈何,又勾起多少相思的愁绪。

湖面上,波光粼粼,似熔化的金,却也灼伤了离人的眼,那紧贴着残阳的水面,已由淡金晕染成腥红,汩汩流动,似心尖涌出的血。

夕阳西下,暖风微醺,这本是怡人之景,可是在霍芯的眼中,却多了几分萧条和肃杀,没有那人的陪伴,纵然眼前是万里桃花,她也不愿多流连一眼。

想到这儿,霍芯涩然地牵起了嘴角,一抹干如纸张的笑容,挂在她俏丽似艳桃的脸上,让人看得心酸。

整整两年,生生捱过七百多个日夜,无数个梦魇里哭着醒来,却还是不习惯,不习惯这新的身份,不习惯这新的住所,新的家……

家,她怔了一下,她哪里还有家,而家都没有了,还谨记原来的名字有什么用?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眼前再度浮现出那日海棠树下与自己偶遇的金发蓝眼之人。起初,她以为,他是她命中巧遇的福,不早不晚,来得刚刚好,目睹她解决了一个麻烦,又为她点明自己心头所惑。直到她从觅哀阁取来那把帝王剑将其交到吕筑的手上之时,还对此深信不疑,甚至满是感激。

她向来不信命,不愿也不想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被几句可笑的话所牵绊、围困,眼睁睁地与幸福擦肩而过,却只能黯然旁观。他的出现,帝王剑的出现,终于改变了这一切,她霍芯,终于有能力凭借着自己的一双手,去赚回原本就该属于她的命运,为自己的未来,有吕筑的未来,豪赌上一次。

霍芯……

看着记忆深处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就像抚着心头一道淡淡的疤痕,虽然旧了,却还是不肯褪去。而恰恰是两年前,她刚刚取回了帝王剑返回家中,因为妹妹的突然失踪,爹爹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眼见着忻州的大夫无能无力,霍芯一横心,只身前往洛阳寻访名医,嘱咐吕筑护好爹爹的身体,待她回来,治好了爹爹的病,便与他成亲。

临行之时,两人如胶般粘着在了一起,从清晨一直送到黄昏,却还是无法分离,霍芯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心慌得很,似乎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眼前的人了。末了,还是吕筑将她送上了船,轻轻吻去她眼角根本止不住的泪滴,柔声安慰,“芯儿,你我此世,没有生离,更没有死别,你去吧,我,等你。”

可是,这一别,她却再也没等到他,自己日夜兼程赶到洛阳之时,正逢战火连绵,原本繁华的洛阳,被董卓生生焚成了炼狱,再也不见歌舞升平的祥和景象,红和黑,已然成了洛阳城的新容,被鲜血和焦炭砌成的容颜。

若不是遇到善心的王夫人将她搭救带回府中,霍芯恐怕早就成为了这红色中的一抹,化成飞灰,散落在这污秽的世间。

待她身体完全康复能下地走动之时,已是一月之后,因为惦念着家中的爹爹和吕筑,不顾王夫人的劝阻,霍芯拖着虚弱的身子日夜兼程奔回到忻州,却不想刚从一个噩梦中爬起,转瞬便跌进了另一个噩梦中,怎么也醒不来。

哪里还有故乡,哪里还有家,眼前的,除去断壁残垣,便是累累白骨,似一个更惨烈的洛阳城。

翻遍了每一片瓦砾,掘开了每一座新坟,却依然没有寻到心心念念之人,那一刻,霍芯这个人,便伴着这座城,一并死去了。

再次回到王府中,她已然万念俱灰,只盼报答了夫人的恩情后,速速死去,奈何桥边,再与他重逢。于是这般,米不进一粒,水也不饮一滴,只凭着最后一口气吊着命,直到夫人将司徒大人领了进来。

“没寻到尸骨,便是还有活着的可能,你要是就此赴了黄泉,他日你所念之人寻不到你,也要如你这般将自己生生折磨死么?”

这一番话,语气极轻,但其中每一个字,确如铁斧一般,一下又一下,劈在了霍芯的心尖。失去所爱之人,是何其痛苦,如同被烈焰一口口噬咬着心肺,不肯松口,这种痛,她断断不想吕筑也经历一次,他活着,他一定还活着,他必须还活着,因为,他曾经这样说过:

你我此世,没有生离,更没有死别……

吕筑,吕筑。

这一世,你不来,我不死。

心中默念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直至它成为生命中最亮的那缕烛火。霍芯似重生了一般,眼底再度发出灼人的光彩,她勉强撑起身子,跪在了司徒大人面前,“王大人,请受奴家一拜,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大人之言如醍醐灌顶,芯儿已全然领悟,断断不会再如这番寻死。不,至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霍芯这个人,有的,只是想要努力活下去,重新攥着自己命运的貂蝉。”

是了,她现在已被人唤作貂蝉,是司徒王允的义女,迁到了长安,开始了新的生活。

只是,吕筑,茫茫人海,你,究竟在何处。

貂蝉的叹息还含口中,刚刚要从舌尖滴落,却被身后一声闷响夺去了全部神思。

那声音,轻而低,仿佛是针尖刺破丝帛,又似笔尖拓过宣纸,貂蝉的心,却突然擂鼓般响个不停,那是,那是帝王剑的声音,她绝然不会听错。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面前的杨柳僵住了身体,水波也魇住了涟漪,整个尘世只剩下那轻不可闻的声响,那般细微,却惊心动魄。

眼底的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貂蝉徐徐转过了身,那抹苍绿色的身影,正立于眼前,却恍若隔世般遥远。

“吕筑。”她低低地唤起了这个名字,嘴唇微微嘟起,浅浅淡淡,每一字,又都亘古绵长。

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只剩下眼泪砸落在心头的余音,她疯了似地投向那个背影,仿佛奔向自己的宿命,只是这一次,无论是神,或是魔,都休想再来阻拦,再试图将他二人分离。

你我此世,没有生离,更没有死别……

貂蝉一头扎进他的脊背上,双臂紧紧地箍住了他单薄的身体,似要将自己全部糅进他灵魂中那般狠。

“非礼啊!”被抱的男子只觉身后一紧,再回过神,背后一片冰凉,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吕筑?”貂蝉听到这甚是煞风景的叫喊,不由得松开了手,攥住他的双臂,硬是原地将他的身子转了一圈,面对着自己。

“你是谁?”

两张震惊的神色同一时间对撞在一起,顿时,电光火石。疑惑、茫然、讶异如飞溅的火花般,四处乱蹿。

“你先回答我。”

片刻沉默后,再一次默契地同时开口,两人都怔住了,互相打量着对方,却不再言语。

面前之人并不是吕筑,只是背影有几分相似,只因见到他手中使着帝王剑,加上天色昏暗,这才认错了人。貂蝉堪堪地叹了口气,沮丧之情淋漓了满眼,仿佛一下子丢了半条命。

想不到长安的世风如此开放,天还没黑,就敢当街熊抱路人,拦路劫色,身为声名远扬的美男子,这还真教人苦恼,是不是应该随身带着胡椒粉防身?鸣暗自动了动被箍得生疼的手臂,正酝酿着如何为被白白占去便宜的自己讨回公道。

“这帝王剑怎会在你手里?”见鸣的手中果然握着那柄剑,貂蝉的语气,不由得升高了几分。那个人曾经告诉过自己,除非是打败并以剑刺死原来的主人,帝王剑才会臣服于新的主人,并发挥真正的力量,而刚才那白刃斩生铁的情境,仿佛是切割油脂般轻松,貂蝉曾经见识过数次,那正是吕筑使用帝王剑时的模样,而今,帝王剑还在,但是已然换了主人,莫非……

“喔,我义父董卓赠予我的。”鸣随意挥了两下手中的剑,一条手腕粗的铁链顿时成了碎铁块,落了一地,似要向貂蝉证明,这正是从了新的主人,发挥了真正力量的帝王剑。

董卓……

这个名字像一块火红的烙铁,想起他烧毁的城池,屠杀的性命,貂蝉的心忽的被烫滋滋作响,骤然缩成了一团。

吕筑他,吕筑他,莫非,已经……

不,不会的,不会的!

眼见着面前的女子神色一时欣喜,一时悲戚,还没等自己开口讨要“拥抱费”,她却似失了魂一般,口中痴痴地唤着一人的名字,头也不回地跑掉了,鸣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剑,完全处于状况之外。

·3·

“这董卓是谁,他又什么时候成为我的义父?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还有,那明明是我的剑……”鸣一步踏进河边的船坞,对着正在红泥炉上煮着茶汤的元哀抱怨,“还是说,这长安又流行了认干爹的风潮……”

“你这么说便是,打听那么多干嘛,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元哀似管教宠物的主人,连声名字都懒得叫,“这是个混乱的时代,也是个拼爹的时代,多认几个干爹,总是不会错的。”

“可是,小元,你挑选干爹之前,是不是应该询问一下我的意见,毕竟,当儿子的可是我。”鸣委屈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下一刻便要哭出来的样子。

“觉得委屈?”

“嗯。”

“习惯就好了。”元哀的注意力全部倾注在面前的茶汤上,似乎那拙朴沉默的红泥炉要比眼前这个一直聒噪的俊俏少年有趣得多。

“你,你恃强凌弱,我要去告诉夕尘你背着他欺负我。”鸣小脸一沉,作势要拂袖离开。

“呵,好怕。”元哀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一脸无聊,“恃强凌弱?确实,没凌辱之前,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弱。”

“你……”鸣气得直跺脚,恨不得即刻冲上去,亮出尖尖的爪子,抓花元哀那张冰雪雕成的脸,刚抬起爪才发现,自己的身份,现在是人类,哪里来的爪子。

“我奉劝你,是弱者就别想着出风头了,服从强者就够了。”说着,元哀指了指河岸,一副“要么滚,要么死”的眼神,这也是夕尘命令自己将元哀接来长安后,最常看到的眼神。

“对,对不起。”这三个字再次习惯性地溜出了口,连鸣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向元哀道歉,霸道不讲道理的人明明是她,为什么低头认错的人却总是自己?看来,道歉这种事根本无关对错,就看强弱,最先说对不起的人,往往并不是错的人,而是,处于下风的人。

这三个字飘到了元哀的耳边,她仿佛早就听得麻木了一般,脸上没有泛起任何涟漪,似乎,根本没听见这句低到尘埃中的抱歉。

“小元元,不要生气了,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嘛。”看来元哀已经对自己的道歉起了免疫,鸣扭捏了片刻,只好使出撒娇这一夕尘也无法抗拒的必杀技。

“傻孩子。”元哀的脸上终于裂开一丝细细的笑纹,她抬起眼,柔柔地看着鸣,轻声淡道,“你还可以去死啊。”

“你,你难道这么想看到我拔剑自刎,倒在血池之中?”

“血池?”元哀眉头一蹙,沉吟了片刻,“我倒是真想要一个池子。”

“小元元,你看,如今夕尘出去办事,这里,只剩下我和你了,我觉得我们一定会友好和谐的相处下去的。”鸣的声音仿佛刚从蜂窝中扯出来,甜得腻人。

元哀闭上眼睛,闷声不语,似乎在考虑鸣口中“友好相处”的可能性,片刻后,她抬起头,用着白织一贯看着猫咪版本鸣的眼神,十足的宠溺,“好了,我们都已经尽力了,我今天虐够你了,你也不那么有趣了,晚安。”

声音还没落地,她便站起身大步走出船坞,只剩下红泥炉上滚烫的茶汤,和心被冰成沫沫的鸣。

·4·

泪滴般的星子,洒满整片夜幕,左一颗,右一颗……那悲伤太过耀眼,以至于月色都被掩去了光辉。偌大的天际,被涂成一片漆黑,无边无沿,却只徒留这两片星指明,映着地上冷掉的两滴泪。

一滴从心头滴入眼角,沉落于回忆,将自己溺毙,宁愿死,也不肯去看现实的悲;一滴从眼底流回心尖,零落成泥,随红尘飘散,静候着,谁悄然转世而归的魂。

貂蝉一身素白,静静地立于房间的正中央,像一株孤独的白玉兰,耗尽全部的气力,将一世的美绽放于这一瞬,而那个人,也迟迟不肯来看。

怕是,再也来不了了吧。

曾以为,这世上最狠的孤独是思念一个人,天知,地知,我知,而他不知……现在才惊觉,即便是如此,那也是极幸福的,因为,至少这尘世中还有这样一个人,让你思念,让你孤独。而今,人都没有了,那些曾经在心里偷偷酝酿发酵的所有感觉都零落成悲梦一场,天亮了,梦醒了,连残破不全的记忆都不肯留下一抹,而没有了梦,没有了痛,没有了他……自己,又是谁呢,这样苦苦地活着,一天一天地捱着,又是,为何呢?

貂蝉的右手死死地抵着左心口,似要嵌进去一般,不觉痛,只是,没着没落的空,像是突然丢掉了什么,被谁剜去了什么,顶顶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她轻轻一挥手,一大把铜钱就这么洒了出去,满心满眼,一处处填补着,这千疮百孔的身体,手缓缓落下,铜钱也似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般,一并跌落在地,狼籍一片,那是,她碎掉的心。不行,她还没等到吕筑掀开她的红盖头,唤她一声娘子呢,心碎了,他是要恼她的,得赶快拼起来,在他娶她过门之前。

想到这儿,貂蝉立即俯下身,墙角、床底、桌下、砖缝中……一枚,再一枚,头发散了,衣服脏了,指尖渗血了……终于,寻到了最后一枚,数了数面前堆成小山般的铜钱,刚刚好一百,一枚都不少,她笑了,天真的笑靥像个孩童。

吕筑,这回你欢喜了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漫过窗格,轻轻地晕在她惨白的面容上,无限悲悯,似要暖暖她的身。这个女子,将自己的心撕碎了,丢弃了,然后,再一片片拼凑起,却怎么也唤不回那个曾许诺要与她相伴一生的人。

你我此世,没有生离,更没有死别……

吕筑,你怎么,忍心骗我。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这声音像极了谁在低泣,貂蝉却也无心去看,就算此刻,这个尘世死在她的面前,又有什么差别。

一阵冰雪般的清冷悄悄自门口扩散,迅速侵占了整个房间。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元哀缓缓走到貂蝉的身后,用指尖轻轻理顺那一头沾满了灰尘和泪水的青丝,口中冷冷地诵着《上邪》。

“这首词,是天底下最可笑,最自欺欺人的谎话。山无陵,江水竭,冬雷震,夏飘雪,天地合……这五件事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都是世间的凡人穷尽毕生之力也绝然做不到的事,而若使两人分开,却是容易得多,生离,死别,虽形式不同,却都是同样的结果……这样看来,凭什么要用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去许诺,说的时候那么好听,可是一旦诺言丢了,碎了,曾经许诺的人,或走或死,落了个一身清净,可是真正听进心里刻在魂中被留下的人,却是最最难过的那个……”元哀这番话,说得颇为动情,眼神看着貂蝉,语气却似向着自己。

一间空屋,两个女人,同样的沉默,却各自怀想着各自的心事。

“小时候,偷偷看丫鬟藏起来的话本,有三个字,至今难忘,却怎么也参不透其中的意思,如今,却是如明镜般,看得不能再透了。”貂蝉的声音幽幽地逸出了口,在半空中盘桓,游荡。

“哪三个?”

“未亡人。”貂蝉朗声道,每一个字,都诉得清晰悦耳,仿佛,是刚从清水中打捞上来一般,“没有了丈夫的女子,通常这样称呼自己,不是旷女,不是寡妇,而是未亡人,因为,想着相伴一世,执手白首的人死了,余下的那一个,只是暂时还没有死,未亡而已。”

貂蝉回头看了一眼元哀,嘴角浮起了一抹微弱的笑,“吕筑去了,今生来世,我貂蝉也不会再做他想了,属于我的身份,只有一个,那便是,未亡人。”

·5·

东汉,初平三年,春四月,长安,觅哀阁。

自那日霍芯买走了那把帝王剑,夕尘一行人在此次进入无忧界的命运也就和她捆绑在了一起,而这觅哀阁的位置,也就随着她的踪迹而迁移。

起初,他们还不知道,这一次要经历的究竟是什么,直至,霍芯改名貂蝉,夕尘才恍然大悟,遂也定了下心,携着元哀和鸣,静静等候着那段被后世众说纷纭的历史。

元哀回到阁中,天色已经全然擦黑,推开门,里面没有一丝声响,死寂得像是一座新坟。

“怎么这么暗?”元哀径直走到案几前,点燃了一根红烛,烛光下夕尘那张无血色无表情的脸,活像刚从坟冢里自力更生爬出来一般。

“喔,鸣正在演练身后事。”夕尘指了指躺在元哀脚边,全身覆着白布,一动不动的鸣。

“他什么时候这么自觉了?”元哀好奇地踢了踢那看似脑袋的东西,鸣倒还是一动不动,仿佛真死过去了一般。

“大概是被你刺激的。”

“我?”

“你用白织的脸对着他放狠话,在他看来,就是等同于白织在奚落他,他向来琉璃心的。”

“小受都是这样磨练出来的,他都不了解自己的属性么?”

“貂蝉如何了?”依照鸣的嘱托,夕尘已经“严厉”地“谴责”了元哀的暴行,下面,该进入正题了。

“你应当问王允进行的如何了。”元哀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暖着手掌,却并不去饮,“他明晚就要请吕布入府商议诛杀董卓的事了。”

“那貂蝉呢?”

“你猜得没错,貂蝉果然见到那把帝王剑在鸣的手里,然后也如你的预设,她认定董卓与吕筑的死脱不开干系,再联系之前董卓焚了洛阳城,害她差点没命,又毁了忻州,让她无家可归,这国仇家恨一桩桩,一件件,依她的性子,想必字字都刻在心中,每晚入睡前都会念及这个仇人的名字……没有机会,她都会自己去创造机会,而今,大好的机会就之于她眼前,她又怎么会就此错过。”

“这吕布遇上貂蝉,真不知是他的命,还是他的劫。”夕尘怔怔地看着那柄红烛,火红的烛泪层层叠叠,掩去了多少密密麻麻的暗伤。

“啪”的一声。

一只蹴鞠突然破门而入,直直地朝着夕尘的面门砸来。

“哪家的孩子,这么顽皮。”夕尘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慌不忙地微微侧身,眼看着蹴鞠擦着他的鬓发飞过,砸到后面的墙上,反弹了一下,又冲着元哀扑去。

“无聊。”元哀淡淡地摆摆手,仿佛掸去一抹灰尘般轻松,那原本力道十足的蹴鞠,只是触到了她的指尖,就居然生生地原地转了个弯,斜着向下砸去。

“呯!”一声闷响,这一下,终于击中了,夕尘和元哀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又都匆匆低下头去,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哎呦!”鸣如僵尸一般,腾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睡眼惺忪,额头上肿起的大包,颇为喜庆。

“老天,麻烦再虐,喔,不,再爱他一次。”元哀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神色虔诚无比。 7QkIPPS+FVfPAnmM2pQwRq2gsL9l0/3pqZz5NBK23MhHWy5dy10PAOAMFhqtQN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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