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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 你太知道 害一个人 怎样害一生

你在他 干净无菌 主题乐园 加进了坏人

可怜 无邪那颗心

就是这样 不知不觉 变得狠

狠得 好歹不分

1

“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请她做下自我介绍,大家热烈欢迎。”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老师投来鼓励期许的目光,太阳般耀眼,女孩低下头,躲过去了,没说话,拖着书包径直走向教室最后,唯一的空位。

“夏雪。”路过少年的身旁时,女孩低语出自己的名字。

“言默。”少年点了下头,回应,眼睛盯着脚尖,感到一根冰棱滑过手背,他没有躲,觉得很暖。

午休时,夏雪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座位空着——窗户没有玻璃,漏风漏雨。

可以忍受。她想。她不想换座,坐在言默身后,她才觉得安全。

从卫生间回来后,窗户已经被用塑料布和胶带封好了,严严实实。被雨淋湿的书桌也干净整洁,桌角放着一袋牛奶,巧克力味,夏雪拿了起来,热的。

和班级里活泼爱笑、热力四射、仿佛盛夏正午的女生们不同,夏雪冷漠冷清,温度匮乏,像冬夜。

而她又漂亮。

一个孤僻又漂亮的女生就像头闯入人群的独角兽。人们要得到它,发现得不到后,便毁掉它。

“她妈跟洋鬼子跑了,她爸找了个三陪小姐结婚,没有人要她,她迟早也会出去卖。”

课间、午休、放学路上,夏雪的身世就这样被无数张嘴,绞得七零八碎。仿佛他们是先知,已经看到她的将来。

或许他们说得对。夏雪轻呵了一声,想。或许一切会更坏。

刚走出校门,更坏的事就来了。

一个女生把她拦住,拖到学校对街的馄饨店里,关上门。一群女生涌了过来,有同校的,也有外校的。

夏雪只感觉到处都是拳头,都是口水,都是脚。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口锅,煮满了愤怒和嘲讽,“贱”“骚”连同那些高亢的尖笑,满溢出来,烫烂她的心。

她的脸被踩在地上,从凉鞋和脚踝的缝隙之间,能看见后厨的砧板,能看到砍刀起起落落,血红色的肉沫四溅。

夏雪深吸一口气,尝到了血腥味,闭上眼睛,等死。

门被踹开了,言默走了进来,没说话,一把抓住领头的女生,右手勒住她的脖子,左手用螺丝刀抵在她的眼睛上,刀尖直指眼珠,动作又快又狠。

咣,领头的女生吓晕了过去,言默后退一步,任她倒在黑黢黢的地上,其他女生尖叫着夺门而逃。

“我饿了。”被言默扶起来后,夏雪从书包里拿出纸巾和小镜子,边擦嘴角的血,边说。

两碗刚从锅里盛出来的薄皮馄饨端到了桌上,上面洒着一层麻油香葱紫菜虾皮。

烫。夏雪撩起刘海别到耳后,对着碗沿吹气。

言墨看着那只白得几乎透明的耳朵,脸红了,低头猛喝热汤,觉得像在喝冰镇橘子汽水,甘甜,清凉。

此后,言墨再也没让夏雪单独进出过校门。但凡他觉得有人对夏雪指指点点,就停下来,不说话,只动手,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然后,学校里就传出两人的绯闻,有好听的,但更多是难听、甚至不堪入耳的。

对于风言风语,两人的反应异常默契:夏雪不在意,言默不阻止。一学期就这样过去了。

期末考试最后一科结束后,夏雪递给言默一张小纸条:我下午有事。

言默看完纸条仔细展平,夹在英语词典最后一页——前面都满了,点头,送夏雪上公交车后,回舅舅家。

下了公交车,夏雪没有进小区,而是拐进了旁边的两元店,挑挑拣拣,拿起一匝衣架。

衣架是铁丝做的,暗灰色,又粗又硬,简单到简陋的地步,一块钱一个,五块钱一匝。

夏雪倒空了零钱包,只倒出四枚硬币。

上楼,开门,换鞋,放下书包,用酒精洗手。完成了回家必做的步骤后,夏雪绾起长发,拿着衣架和工具箱走进了卫生间,反锁。

她随手抽出一个衣架,直接用手拧开,掰直。发现拐弯处怎么也掰不直后,夏雪打开工具箱,拿出榔头,敲平。

“太长了。”她比量着已经被展成铁丝的衣架,轻声说。随即拿起一把钳剪,手柄上的红色塑料套在灯光下红得像血。她暗自用力,咔嚓,铁丝一分为二。

“早死早托生。”她看着地砖上的血,对腹中只有豌豆大小、还不能称之为胎儿的胚胎说。

2

“这是凌晨刚写完的。”白兰关了投影仪,打开灯,看向台下一整排如枪筒般黑森森的话筒,随手一指。

“这次的新书为什么不走实体发行,而是选择在网上连载?”被指中的记者开出第一枪,问了这场新书试读会的第一个问题。

“为了钱。”白兰言简意赅。

“你之前说过写书了为了梦想,你小时候就梦想着当作家,梦想着诗和远方。”

“诗和远方发酵久了,就会变成屎和流浪,我不想无家可归,比起梦想,人生更需要钱。”

“从刚连载的几章来看,这次的男主角,似乎不渣,他救了女主角,还为他杀了人。”

“男人都很渣。”白兰一句话斩落话头,见对方怔原地,一脸震惊,她反客为主,发问:“你知道为什么连环杀手从来不是女人吗?”

记者张着嘴,表情从震惊升级到惊悚。

“因为女人喜欢折磨一个男人到永远。”

现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头皮发麻。大家面面相觑,没人敢继续提问,直到一阵手机铃声打破沉默。

“我接一下电话,家里打来的。”白兰划开手机,放在耳边,边听边点头,脸上看不出悲喜。

“是预祝你新书试读会圆满成功吗?”又一个记者举起话筒,满脸笑容。

“不是,”白兰挂掉电话,看向记者,“是通知,我爸死了。”

“对不起,请节哀。”这个记者就老道得多,没有被突发状况吓呆,眨眼间,一张堆笑的脸便板得肃穆悲恸。

“没事,”白兰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又老又渣,早该死了。”

“你在开玩笑吧?”记者吞下这句话的同时,被口水呛到,嘴唇抖了三抖,才艰难开口:“你之前在读者见面会上说过你父亲人特别好,常和你一起坐在天台看星星。”

“我编的,”白兰双手交叠,真诚地看着记者的眼睛,“我只是说出了读者想听的话,讨他们欢心。”

白兰的坦白让想戳穿她谎言的记者哑口无言,本想打她的脸,却觉得自己挨了两巴掌。

“你对谭静的意外死亡怎么看?”第三个记者冒死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提出了大家心中都在想的问题。

“谁的罪,谁来赎。”

这短短六个字信息量太大,没等记者琢磨过味,下一个作死的问题已经冲出口:“你想对那些在网上攻击你的人说些什么?”

白兰摇了摇头,“我不想浪费时间和口水在垃圾身上,”她撩起滑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抬起眼直视镜头,“等等,我是有一句话想说,祝你们不孕不育,儿孙满堂。”

明明是骂黑粉的话,可是场下的人听起来,觉得在骂自己。

“那对于一直支持你的书迷,真爱粉,你想说些什么?”记者看着提示单上最后一个问题,怯生生地问。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八个字溜到白兰嘴边,“珍爱身体,远离烟酒。”她张嘴说出了另外八个字。

在场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有点正能量可以发表的东西了,现场气氛顿时活了过来。

“你现在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悬疑小说女王,可谓事业有成,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比如家庭方面,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第四个记者双眼放光地看着白兰,等着她煲出一锅圣母粉最爱喝的母爱鸡汤。

“不要,我不喜欢孩子。”

“作为女人,有了孩子,人生才圆满,生活才幸福啊,孩子是生活的意义啊。”记者继续引导。

“没有孩子生活就不幸福了?”白兰轻呵了一声,“我现在很幸福,我自己就是我生活的意义。”

“那你丈夫赞同你的想法吗?”

“我还没结婚。”

郑执从后门跑进新书试读会现场时,这句话正好从扩音器飘进了他耳朵里,他觉得自己也飘了起来,好像在做梦。

“真是个坦率到可怕的人,什么都不关心,自由又残忍,老天偏爱的,就是她这种人吧。”身旁的记者小声感慨,郑执愣愣地看着台上的白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闪光灯下,人群中心,白兰更夺目了,像一把刚打磨好的匕首:明亮,锋利,尖锐,一下穿透郑执的心。

看着白兰应摄影师要求露出微笑,郑执有点心疼。他印象中的白兰,从来不爱笑,笑和哭对于她而言,似乎都是负担。

“对,我还没结婚。”白兰再次向提问的记者说出这句话,一字一顿。这一次,郑执听得清清楚楚,他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走出后门,走进卫生间。

“Yes!Yes!Yes!”他跳上马桶对着空气挥舞双拳,宛如置身天堂。

3

许絮从卫生间走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坐在餐厅靠窗的角落,她的专属位置。

窗外,天色已濒临黄昏,天空很花哨,像有人故意打翻了一杯彩色鸡尾酒。

窗内,尽是裸露的水泥和钢筋,大块大块的灰白色,单调、冰冷、压抑,让人想到墓室。

但这家“墓室”餐厅的生意却出奇的好,吃饭要提前一周预约,而吃不吃得成,则要看运气和老板的心情。

老板一天只接十桌,他觉得顺眼的,才有资格进他的店,吃他的菜。

这样古怪又苛刻的要求却让食客趋之若鹜。每天太阳刚露头,餐厅门外便排起长龙,食客们衣着光鲜,笑容满面,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被翻牌子,仿佛后宫里侍寝的妃子。

她们当中三成是为了吃饭,七成是为了看人,看做菜的人——老板。

老板很少出现在食客面前,大多数时间都在厨房做菜,做好了亲自端上来。时间长短根据菜品的繁简而定,食客只能等着,不能催。一是催也没用,老板根本不理;二是,舍不得催,老板太好看了。

明明是单眼皮,眉眼却意外深邃,黑压压的睫毛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粼粼水波。

明明是成年男人,却总出迸出男孩的气质,干净、安静,沉默、沉稳,像上学时在课桌下悄悄牵过手的初恋。这对于各种年龄层的女性而言,都是大杀器。

许絮也察觉到了,但她更感兴趣的是另一面——老板对餐厅、菜品和食客都一视同仁,同样的尊重,同样的淡漠。

每次看他从厨房出来,踩在灰白色的桦木地板上,端着菜品,走向食客。许絮都会觉得心头一紧,就像看到一个杀手提着枪去索目标的命。如果老板真的在上菜后亮枪,绝对会有人甘心饮弹。

许絮敢打赌。

她想得出神时,老板走了过来,步伐快且轻,表情冷且寡,像只行走人类中的黑豹,诱惑,但危险。

一份猪排放在了桌上,素白,寡淡,菜如其人。

许絮切一块放在嘴里,上下牙一碰,感觉味蕾上正进行着行星大冲撞。猪排外皮焦脆,犹如小时候馋涎的猪肉渣,连着外皮的肥肉滑嫩多汁,中心部位的瘦肉紧实弹牙。整块猪排满溢着原味肉香,没有一丝腥膻,搭配老板特制的酱,吃一口,便升天。

许絮再次翻开菜单,特意看向原料产地——丹麦。13岁就去了瑞典,她知道,不同于国内,欧洲养猪极其人性化,不放血,不阉割,即使屠宰时,也会放上轻音乐。因为猪看见屠刀会恐慌,而恐慌会渗入猪肉,色变深,味变酸。

成本也太高了。同为商人的许絮忍不住盘算起来:客流量少,营业时间短,长期下去肯定要入不敷出。

要么老板另有主业,开餐厅只是兴趣爱好;要么餐厅另有金主,舍得砸钱。

许絮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不是质疑老板的能力,而是相信他的魅力——只要是他,命都可以舍得,何况钱。

但是,她却连老板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想知道。

“我叫许絮。”老板送来账单时,许絮交上自己的名字和期待。

老板点了下头,找零,转身,走进厨房,从始至终没有看许絮一眼。

许絮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辨别,咀嚼:佛手柑、檀香、桦木。冷静、禁欲的味道,老板的味道。

4

邢泽把圃鹀放进烤箱,调好温度,拿起一本保险公司的内部书,认真阅读。

在美食家眼里,圃鹀是一道稀有却残忍的美食。准备时要将这种鸣禽浸在阿马尼亚酒中活活淹死,才可以烘烤;食用时要将整只鸟一口吃下,才能感受其中鲜美。这道菜从做法到吃法都充满争议,暴露了人类乐于控制和杀戮的本质,这样不好。

所以根据传统,吃这道菜肴时,要用布裹住头部,以此来躲避上帝,逃避谴责。

邢泽从不裹布,他不躲着上帝,他根本不信上帝。

一阵奇异的香味从烤箱里传出。再烤三分钟,邢泽嗅了后判断。

哗啦,书又被翻了一页,一行黑体加粗标题赫然印在页首—— 第三十五种死因:坠楼 。下面附了一张清晰度极高的彩色照片,一个女人脸朝下拍在高楼下的空地上,四肢扭曲,血肉模糊,脑浆涂地。

死透了。

这就是意外,没法预防,没法逃脱,就像命运。

邢泽正准备继续翻页,一只老鼠被抛到了脚边。

紧接着一只白胖胖、毛茸茸的猫爪伸了过来,踩在老鼠身上,满脸炫耀。

邢泽把老鼠从猫爪下抽出来,放在鞋盒里,扔进厨房的垃圾桶。

喵呜。小猫仰头瞪着邢泽,眼睛眯成菜刀状,一动不动地等着。

邢泽搔了下小猫的耳背,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黑缶罐头,打开,犒劳它。

小猫低头蹭了下邢泽的脚踝,咕噜了两声,心满意足地埋头吃罐头。

制造麻烦还骄傲邀功,真是不得了。邢泽想着,对着小猫拍了条小视频,发给白兰。

小猫是半个月前白兰捡的。那天暴雨,邢泽休假在家,眼看着白兰跑进门,全身都在滴水。她没换鞋、没放包、没用酒精洗手,打着冷颤怀从里捧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接捧到卫生间。

邢泽也跟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拿出干毛巾和吹风筒。

白兰在浴缸里放好水,用手腕内侧试了试水温,才把怀中的东西放进去。换了两次水,用了半瓶沐浴露后,邢泽才终于看清她抱回来的是一只猫,瘦得皮包骨的流浪猫。

白兰给洗好澡的小猫裹上毛巾,邢泽给湿淋淋的白兰裹上毛巾;白兰吹干小猫的毛,邢泽吹干白兰的长发。

猫,女人,男人,一切井然有序。

小猫才半干,就挣脱出白兰的怀抱跑向阳台,白兰的脸霎时青白,跟着跑去阳台。

阳台的气窗没关,邢泽想起后也跟了过去。

唰啦,唰啦。

小猫蹲坐在花盆里,认真挥动前爪,刨着花土。刨一下,抬头看白兰一眼,叫一声,似乎在说:你看,我会自己上厕所,不随地大小便,别赶我走,求你了。

喵呜,喵呜。

白兰捂着嘴,一把将小猫搂在怀里。

客厅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邢泽放下思绪,合上书,从烤箱里拿出刚好烤熟的圃鹀。

他摆好餐盘时,白兰打开门,小猫扔下罐头跑向白兰,边跑边叫,喵喵的声音像在叫“妈”“妈”。

晚餐全程无言,手机倒扣,电视关闭,两人都埋着头专心吃饭。楼下的广场飘来一阵音乐,是首老歌,周旋的《月圆花好》,歌里唱道——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

邢泽和白兰同时抬起头,看向对方。

饭后,白兰缩在沙发上,双膝顶在胸前小口啜着梅子酒,蜷成一团,像只小猫。

而小猫正在扒垃圾桶,试图掏出被男主人扔掉的老鼠,再向女主人邀一次功。

邢泽走到沙发靠背后,双手搭在白兰的肩膀上,对准肩胛的缝隙,使劲按下去。白兰总是熬夜写作,肩颈上的肌肉又硬又紧,不使劲按摩,是达不到效果的。

“再使点劲。”白兰嘱咐。

叮,叮。手机接连响了两声。

邢泽抽出左手,点开屏幕:一条是Queen B发来的自拍,没有拍脸,照片后缀着一句话:喜欢吗?另一条是匿名邮件,里面也是一张照片,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搂着一个苍白细瘦的女人。尽管只是背影,邢泽还是一眼就认出,女人是白兰。而搂着她的男人,不是自己。

窗外的月亮又高又远,白涔涔,冷冰冰,仿佛随时要弃人而去。

邢泽放下手机,右手继续按着白兰的肩胛,左手缓缓搭在她的脖子上。

白兰的脖子纤细,白皙,像一截藕,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邢泽的左手慢慢收拢,攥紧。

5

郑执的后脑勺和吃完的杯面、喝光的红牛、塞满的烟灰缸一起堆在桌子上。如果此时给这副场景拍张照片发朋友圈,一定会被点赞——这垃圾堆挺干净的。

可这是警察局。

空调突然停止制冷,九月秋老虎的威力当机立现,原本冷飕飕的办公室变得闷热,温度不断上升,每一秒都比前一秒黏,涩。

郑执被热醒了,口水来不及擦,就把脸凑向电脑屏幕的监控录像——一辆车从屏幕中出现,消失,再一辆车,再一辆……

郑执已经看了3000辆车,却还没找到石榴上的那一辆。

石榴,女,19岁,大二学生,失联19天。海底捞的服务员说她和刚见面的网友大吵 架后摔门而出,711的收银员说她买了一瓶白酒上了一辆黑车,线索就此中断。

“不要总吹空调,小心感冒。”

不用回头,郑执就知道唐妈来了,看来空调也是他关的。

“我知道你已经加班三天了,很辛苦,我也知道你觉得我”“婆婆妈妈,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更年期综合症。”

“你这臭小子,我原本是打算说我比较细心的,但你知道实际我”“磨叽,啰嗦,不唠叨会死综合症晚期患者。”

“郑执,既然你对我有这么多真心话,那明天别放假了,咱们爷俩儿好好喝顿酒,来场大冒险。”

“唐妈,”郑执扑通一声,跪倒在唐局长的面前,抱紧大腿不松手,“你是电,你是光,你是警界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他直接唱了出来。

唐局长一把薅起郑执,痛心疾首:“大家都说你贱,我原以为是他们太残忍,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

“贱贱更健康。”

“你再这样贱下去,就当一辈子单身狗吧。”

“谁说的,我明天就去见……”话刚开个头,就被郑执掐灭了,背过身,讳莫如深。

“还明天贱?我看你是大宝,天天贱。”

和唐局长共事十年,郑执第一次没还嘴,咬紧牙关躺平任嘲,绝口不提明天和白兰的约会。

十六前,郑执和白兰同在一所中学,同做校刊。郑执高白兰两届,是摄影师,负责拍照;白兰是记者,负责撰稿。两人合作,工作效率和过稿率极高,再加外表登对,身高搭配,郑执和白兰是校刊官配的金童玉女,是同学认证的校园情侣。郑执也这么想,他准备在白兰生日当天告白,把传言落实。

可是,他的计划落空了。

白兰生日当天没来学校,此后也没再出现过。有人说她被她妈接出国了,有人说她爸带她去外地了,传言越传越多,越离谱。

郑执打电话找白兰,她家电话停机了;跑到白兰家敲门,门上贴着“此房出售”。郑执再也无法验证传言的真假。

后来,他开始整天泡在校刊办公室里,对面的椅子是空的,那是白兰的座位。每次他望向空座,总觉得白兰刚刚离开,一会儿就会回来。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里还停驻着她的气息,清冽,甘凉。他想大口吸气,把这味道全部吸进心底,占为己有。又不舍得。他怕吸了,味道就没了,白兰就真的从他的世界中消失,彻底,永远。

之后的十六年,漫长得像十六个世纪。

白兰明明不在,又无所不在。晚上关灯后在梦里,白天睁眼后在身边。她在中学的毕业舞会上,和他跳舞;在高考的考场上,为他加油;在警察入职仪式上,对他微笑……到处都是她,无论郑执身在何处,总能看见白兰。

新同桌有一双杏核眼,像她;新同事长一张薄嘴唇,像她,新相亲对象顶一头黑长直,像她……郑执在遇到的所有女人身上找白兰的影子,越找越忘不掉。

可是,他不敢真去找白兰。找不到还有个念想,要是找到了,发现她真的出国了,搬到外地了,结婚了,或者,死了……不管哪一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最开始,郑执以为,他失去的只是一个人,慢慢他才发觉,他失去的是青春,是动力,是对未来的希冀。白兰就是十七岁时郑执的全世界啊。

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白兰,以后每天都可以见到白兰。光是这么想,郑执就雀跃不已,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六年前,他还是那个十七岁拥有全世界的少年。

“郑队,那个失联女大学生,石榴,是哪个学校的?”搭挡小李凑到郑执眼前,强行把他拉回三十三岁单身狗惨淡现实中。

“刑事警察学院。”

“你确定?”

郑执不容置疑地拍了下桌子,竖眉瞪眼,“当然!上个月我手头紧,刑警学院法医学需要药物测验志愿者,他们让我心脏停跳了一秒,给了我五千。”

“我找到她上的那辆车了。”

“那你不早说!”

“我想再听你讲一遍心脏停跳的段子嘛,发到微博上涨涨粉。”

“别废话,车牌号?”

“盛A18A88。”

“车主?”

“白兰。”

“谁?!”

“bái白,sè瑟。”小李像跟智障说话一样,拉长音拼了出来。

郑执一把推开靠在桌前的小李,一胳膊扫开桌上的垃圾,手指砸向键盘,敲出车牌号是盛A18A88的车辆登记表,咣当一下,栽倒在椅子上,感觉全身都被击碎了。

“郑队,还有个事,”小李低头看着笔记本,没有察觉到郑执的异常,边看边说:“谭静,就是买水军黑同行那个作家,可能不是死于意外。”

“是意外,擦玻璃,坠楼,从自家的17楼。”郑执听着自己的声音飘了出来,支离破碎。

“有人举报说她坠楼前十分钟曾和人发生争执,动静挺大,动作也挺大。”

“啊?”

“我是说谭静也许是被人推下楼的,这案子是他杀,不是意外。”

见郑执盯着屏幕不说话,小李把一张纸递到他面前,“这是根据举报人提供的线索画的嫌疑人画像,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小李咬着指甲,使劲翻白眼。

“把空调关了吧,我有点冷。”郑执攥着画像,全身发抖。

小李拿起遥控器,又放下。“郑队,空调关着呢。”

“喔。”郑执抬头看向屏幕,盛A18A88的车辆登记表上印着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是白兰;他又低头看向嫌疑人的画像,杏核眼,薄嘴唇,黑长直,也是白兰。

6

白兰跑出车门,冲进餐厅旋转门,撞开卫生间隔断门,吐了。

开始是酸的食物残渣,后来是苦的胆汁,从喉咙到食道到胃,烧起一条火线。

她左手撑着膝盖,右手拢着头发,吐得昏天黑地。马桶里碧蓝色的水,离她的脸越来越近。

五分钟后,白兰站在洗手台前,从挎包里拿出漱口水、酒精、口红。洗手,补妆。

等她走出卫生间坐到座位上夹起烟时,餐厅门口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仿佛一条垂死的狗在悲鸣。郑执下车,进门,径直走向白兰。

“要咖啡吗?”

“要。”

“糖呢?”

“要。”

“男朋友呢?”

白兰抬头看了郑执一眼,朝他吐了口烟圈,挑起左眉。

快说“要”,然后我就可以一把拥你入怀,说“余生请多指教”。郑执在脑海中预演这段精心准备开场白,双手蠢蠢欲动,等白兰一开口,就付诸行动。

一根烟吸没了,白兰没说话。

郑执只好坐下,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想吃点什么?”他刚张嘴要打破僵局,白兰就抢了他的台词。

“你。”郑执这样想,但不敢说。“你,你做主。”他结结巴巴,生不如死。

“没想到你当了警察,我一直以为你会成为摄影师,就像我们在校刊时那样。”白兰毫不客套,拿过菜单三下五除二就点好了菜,全是郑执的口味。

“我们”!她刚才说的是“我们”不是“我和你”!

郑执觉得心都要蹦出来了,这两三个字的差别在他看来意义重大,是个信号,好信号!他立刻满血复活,不想死了,想长命百岁和白兰白头到老。

“你终于如愿以偿,当了作家。”郑执一脸骄傲,就像父亲为女儿,丈夫为妻子。

“我理科不好,也没别的兴趣,除了写东西之外什么都不懂,要是不码字,就只能去死了。”

“死”字像根羽毛,从白兰口中飘出,搔着郑执的心尖。

别提案子别提案子别提案子。他在心里拼命提醒自己,抬头看向白兰,开口:“谭静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做什么?”

该死!郑执仰起头,猛灌了一大口冰水,想噎死自己。做为朋友,他绝对相信白兰,无条件,没理由。就算白兰当着他面给了他一枪,他依然会认为是枪走火了。

可是做为警察,他不得不怀疑白兰,她有杀人动机,他手里又有目击者的画像。这场约会已经变了味,不再是叙旧,而是审问;她是初恋,更是嫌疑人。

“你怀疑谭静的死不是意外,是他杀,是我杀的?”

天,白兰太聪明了,一点就透。

啧,嫌疑人很狡猾,在模糊重点。

这两个念头在郑执心里激烈搏斗。他看着白兰,不知所措,既想伸手拥抱她,又想出手逮捕她。

“我,相信你。”把大腿掐青了,郑执才憋出这几个字。

“‘相信’什么的,是屁话,如果真的从心底相信,根本不需要说‘相信’。‘我相信你’听起来更像是为了让对方安心,再掉以轻心。”白兰一语戳破真相。

“那你”“我没杀谭静,有动机的杀人太蠢了,会让警察立即找上门。”

白兰看了郑执一眼,又点着一根烟。

这个话题被堵死了,郑执又喝了一口水,撕开下一个话题。

“盛A18A88”“我的车,就停在餐厅外面。”白兰再次抢过话头。

“最近一个月,你有没有把车借给别人?”他不想问。他必须问。

“没有。”白兰回答得干脆笃定,“车,钱,男人,我从不外借。”

这句话像根绞索,套在郑执脖子上,越收越紧,他要被勒死了。

“我去买单。”白兰站起身,走向吧台。桌上的菜一口没动,桌边的郑执一动不动。

咣!

厨房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阵热浪,一团黑烟,一片红光。

一条条橙色的火蛇倾巢而出,疯狂扭动,攀上了吧台,要吃人。

“白兰!”

在所有人都争抢着向外冲时,郑执朝里跑,劈开重重人潮和火海,跑进去,跑向白兰。

吧台已经被一片灼热的橙色吞没。 OsFo0pexMRxxISP44bWNCilODS3HpXc5OZmu/tm5cdCC4nYGfsJf8rNiME2U05H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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