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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像突然忘记 尊姓大名

却记得她 教你差点丧命

是创伤太重 或觉悟太轻

1

郑执堵在四环上,前后都是车,瞄不着头,望不到尾。所有车都亮着尾灯,喷着废气,看起来奄奄一息。

郑执觉得胸口憋闷,打开车窗换气,一阵寒风猛地灌进车厢,裹挟这些天的回忆,拍向他。

尽管相信白兰,他还是跑去理川客运站抽调视频,核实她说的话。视频也确实证明了她说的没错——上周日她乘坐早7点25分的客车返回盛京。

这也直接证实了她那天的论点:她的确没办法一边在许絮面前开车冲下悬崖自杀,一边在客车站买票。

想到这儿,郑执忽然觉得自己好傻:白兰活着,不就是最直接的证据吗——许絮在说谎!

可是那个忽然消失的小卖部和那个耳聋的老大爷,又证明许絮说的是真的,至少这部分是真的。

所以,她为什么非要谎称白兰自杀?

这个问题上,郑执陷入了死胡同,他只好从转走别的路——许絮说的那件杀人案。

清晨,天刚亮,他就一个人开着车跑上四环,跑去郊外,调查一桩十六年前的杀人案。

许絮一再提起的那个废弃工厂,小说开篇描述详尽的逼仄墙角,有一个女孩被奸污,有一个男孩杀了人。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十六年,但开向案发地的每一公里,都让郑执心跳加速——他觉得自己不是穿越在公路上,而是时光中——他正一路奔向十六年前,奔向事实,真相。

到了。

空旷破败的厂房,荒芜深广的杂草,阴暗潮湿的墙角……

这些他脑海里复原的、小说里描写的十六年前的场景,统统没有。

眼前是一排绯红色的三层洋楼、玻璃花房、巨大喷泉——盛京房价最高、最高端的别墅区。

住在这的非富即贵,出入往来的尽是豪车,保安定时定点巡查,监控全方位全时段摄像。这里如伊甸园一般,屏蔽所有黑暗污秽,隔绝全部罪恶龌龊。

这样高大上的地方,与杀人放火,半点边都挨不上。

郑执叹了口气,不甘心,于是亮出警察证,在保安的陪同下,踏进别墅区,里里外外走了一遍,看了一遍。

被保安队长客气地送出门外,他看了下表,正好十六分钟。

埋藏了十六年、改变了五个人命运的秘密,只暴露十六分钟,就偃旗息鼓了。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本被撕掉谜底的脑筋急转弯,答案就躺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去揭晓,但他,却永远没机会找到了。

从别墅区出来后,他又赶回局里,钻进档案室,埋在灰尘中一本本翻卷宗。他知道只凭许絮的话和小说的情节,他根本没办法申请调查令,重启这桩根本没有上报的案件。直觉不能当证据,这是他当警察的第一天,唐局长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而眼下,他缺的就是证据,找的,也是证据。

许絮那台8毫米录像机本可以是最有利的证据,但是它坏了,里面的胶卷也不翼而飞。当年的案发地废弃工厂如今建成了别墅区——有限的几条路,都通向同一个目地的:死路。

他只好转变思路从人下手。据许絮所讲,当时杀人的男孩是邢泽,可是她却从没说过邢泽保护的那个女孩,只字未提。而小说里给出的线索,又让郑执一再想到他拼命想忘却的人。

不可能。

他努力忽视脑海边缘一直浮现的身影,自我催眠,并撇下小李隐瞒唐局长,独自行动,凭借一个杀人嫌疑犯的“疯话”和网络小说的“线索”查案。

不用提醒,郑执也知道这有多荒谬。可是真相往往都是荒谬的。他坚信。

他决定先查邢泽。

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翻遍了有关邢泽的所有档案,没有任何违法犯罪的前科,还按时缴税,信用良好,简直就是优秀市民的典范。

太不甘心。郑执又根据他的档案,调查他的社会关系网,耗了一整天,依然一无所获。

邢泽没有亲人,没有婚姻史,甚至没有朋友。

郑执很介意这点,却不能因为一个人离群索居,不擅交际而逮捕他,这太扯了。他郁结难抒,又不想就此放弃,他只好查起了他最不想查的人——白兰。

不出所料,白兰的背景干净得如她的名字,一丝污点都没有。郑执长长舒了口气。与邢泽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身为知名作家的白兰社交网要复杂得多,由于她的行事行文风格,受到的争议和攻击也很多。

出于好奇和护花的心态,郑执一条条看下去,发现白兰身边,总是意外发生——或是她自己,或者与她有关联的人。

比如恐吓她的白领、谭静的书迷会会长孙媛,比如黑过她的同行谭静,比如差点被当成人贩子的邢泽。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红是非多?郑执皱着眉想,有点心疼白兰,那么瘦的一个姑娘,要单枪匹马对抗这么险恶的世界……唉,他摇头叹气。

不过,也有好消息,同邢泽一样,白兰也没有婚史。知道白兰真的没结婚,郑执很高兴,仿佛希望的大门又再度敞开。

2

“郑队郑队,你让我查的事,我查到了!”

咣,档案室的门被推开,小李闯了进来,兴高采烈,高举着一张照片,像中了五百万。

郑执一边点头,一边回想。在小李跑到他面前时,终于想到他把许絮谋杀孙媛的案子,交给了小李。一方面是他想抽出身调查十六年前的那桩案子;另一方面,小李跟了他五年了,是该张开翅膀独自去闯荡了。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有些伤感,像是送小鹰出巢的老鹰。

“查到什么了?”在感到眼眶泛潮的一瞬间,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开口问。

“这几天,我调查许絮的活动轨迹,竟然发现她认识谭静,还在谭静坠楼身亡那天,去过她家,她们俩……”“谭静?那个谭静!”郑执打断小李的话,着急比划着。

“就是那个作家谭静,雇水军黑过白姐,”小李吞了一下口水,继续说,“我查许絮的账户时发现,谭静给她汇过款,而谭静和许絮,都给左思汇过款。”

见郑执张开嘴,举起手,小李立马点头回答:“对,就是屡抓不改,专门偷拍跟踪的那个狗仔,左思。郑队,你别急,喝口水,听我说,”小李把水杯塞到郑执手里,再次堵住他要发问的嘴,“我找过左思问清楚了,在我的循循善诱和铁证如山下,他承认谭静和许絮都雇佣过他,一个让他跟踪白兰,一个让他跟踪邢泽。别急,再喝口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怀疑谭静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和孙媛一样,是许絮一手策划的,我正准备和你一起再次提审她,让她全部、彻底地交代清楚。”

郑执把空水杯塞给小李,抢过他手中的照片,是许絮从谭静家出门的特写,照片右下角还附有日期,五个小时后,谭静就因为擦玻璃坠楼身亡。

因为谭静所住单元的摄像头损坏,没有及时报修,所以他们并没有调到案发当天的视频。

“这照片是……”“左思拍的,”小李第三次抢答,“他心眼小,怕委托人赖账不给,就偷偷跟踪委托人,偷拍隐私,以作要挟,当然,我严厉批判了他这种行为。”

怎么又是许絮?怎么突然间所有案子都跟这个女人有关?郑执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感到自己仿佛遗漏了一些关键线索,并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强按下心头的重重疑虑和种种不安,郑执白着脸点了点头,摆摆手,让小李自己去提审许絮,他抓起车钥匙,跑出档案室。

他要去白兰家,事情不太对,他必须亲自找白兰问清楚。

结果车开到一半,就堵在了四环。许絮、邢泽、白兰,这三个名字在他脑海里转圈,变换,不停地排列组合,一点点拼凑事情的真相,他害怕去揭开的真相。

终于,堵了一个小时后,车流重新开始流动。天,已经黑透了。

郑执开着老福特驶进黑夜之中,驶近越发黑暗的真相。

3

许絮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带进这个骨灰盒一样的房间,审讯室。

她明明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不止一遍。为什么他们还要问,还不放她走,还不去救邢泽?

邢泽……

她不敢想下去了,心里已经认定自己害死了邢泽。

门开了,她照例被塞进那个窄狭的座椅,锁个严实,困在方寸之间。

一缕幽香透过锁链的缝隙,钻了进来,钻进许絮的鼻尖:木质、花果和泥土的基调,像是雷击大地的清香。

JAR!

许絮像被雷劈了般,四肢战栗,五脏俱焚,七魂三魄争相奔走逃亡。

白兰!

她白着脸,淋着汗,见鬼似地抖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

小李看着眼前的许絮,仿佛顷刻间被抽走了骨架,只剩下一滩肉。他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很满意自己的计划,和收到的成果。

不见棺材不掉泪。现在,把棺材横在面前,看你哭不哭,招不招。

“白姐,我只能给你十分钟,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还有,千万别让郑队知道。”小李竖起拇指,绕到脖子下,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又嘱咐了一遍,才慢慢退出审讯室,守在门边。

“我在做梦吧?”许絮看到自己的嘴张开了,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伸手抓了下,什么也没抓到。眼前的一切和梦一样虚妄,不真实。

“不是梦,是现实。”白兰坐在郑执每次坐的位置上,打了个响指。

啪。什么东西碎了。

许絮猛得吸了一口气,睁大双眼,无数条血丝布满眼球,膨胀着,狰狞着,快撑破眼眶。

“你没死?”她听到自己在发问,声音像走在高空的钢丝上一样,陡然拔高,颤颤巍巍。

白兰点头。

许絮有点懵,怔怔地发呆,过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急切起来,似乎要再次确认下,这到底是不是梦。

“你没死,那邢泽呢?”

白兰点头,又摇头。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邢泽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快告诉我!”许絮咆哮着,像只发疯的母狮,挥舞着锁链对白兰张牙舞爪,恨不得一口吞了她,把她咬烂撕碎。

“他也没死。”白兰淡道,一贯的冷静,冷漠。

“太好了!”许絮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全身发麻,恨不得张开全部毛细孔,捕捉这句她苦等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回答。邢泽没死,太好了!她听到扑通一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而她,也终于活了过来。

“人一旦爱了,果然会变弱。”白兰咀嚼着许絮的狂喜,说。

“你真是个婊子,太会装了,大家才看不到你有多婊!”她瞪着白兰,吐毒药般,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

“谢谢,”白兰微微颔首,欣然接受,“来自女人的嫉妒,是对女人最好的褒奖。”

见许絮气得脸通红,白兰抽出一支烟,架在指间,开口:“嫉妒发作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意淫,一种是伤害。而你,先意淫,再伤害。”

许絮没应声,她隐约察觉到事情并非她所思所料。而她没察觉到的是,当她以为苦难已经终结,真正的噩梦才刚刚拉开帷幕。

“我们认识了三年,做了三年的闺蜜,至少,你认为你是我的闺蜜。而闺蜜,在我看来,就是表面上热情帮忙,背地里搞垮对方,对不对,好闺蜜?”

白兰说完瞄了许絮一眼,知道自己说中了。

“至于,我怎么会跟一个觊觎我爱人、背地捅我刀子的女人做闺蜜,很简单,因为,我想要她死。”白兰用轻得吓人的语气,软声说,“我交朋友有个准则,没有阴暗面的人,不值得信赖。一个15岁就发帖悬赏绑匪绑架自己报复父母,27岁放弃学业众叛亲离的人,足够阴暗了。而我,恰巧从阴暗中长大,所以,我了解阴暗,并善于利用阴暗。”

许絮心里一颤,从发根麻到指尖。

“嗯,你想的没错,我对你的了解远远超过了你对我的了解,左思顾斐他们告诉你的,只是冰山一角。你还没行动,我就已经设好了陷阱等你走下一步时跌进去。我知道你做过什么,也知道你要做什么,而现在,你什么都做不了,到终点了。”

“我不明白。”许絮几乎吼出了这句话。

“我从不会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交往,你也不例外。”细长的香烟在白兰指间翻转,从食指到中指到无名指,到小指,“女人是很会从琐碎的事情上调制微妙的毒药的。你会,我也会。调得比你早,比你好。”

“你是说从我回国开酒吧时,你就盯上我了,三年前?”这句话说出口显得更难以置信。

“跟魔鬼喝汤,当然得准备长勺子。”香烟落在了大拇指上。

“可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调查我?”许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早在她算计白兰前,就已经落入了白兰的算盘中。

“你说呢?”

“邢泽!”

“身在黑暗中的人,只要看到一点光亮,就以为那是出口。只有走到光亮前,才知道,那只是幻觉,前方是更加深广的黑暗。”白兰看着香烟,对许絮说,“显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比如你。我只好亲身示范给你看。”

“我没说你们的事,我没告诉警察十六年前那个女孩是”“你以为我已经死了,谁会在意一个死人十六年前的经历。你说了,反倒会暴露你调查过我陷害过我的事,会引火上身。看见我‘死’了后,你迟迟没报案,不就是想全身而退吗?”白兰抢过许絮的话,说出她说不出口的真相。

“有人觉得爱可以超越死亡,有人却觉得再浓烈的爱,也不能逾越作为人想活下去的本能。”白兰说完,许絮就低下了头。

这句,她听懂了,也知道自己被看了个通透。是的,她爱邢泽,不能消除不可磨灭,死了都要爱。可是当身陷囹圄被指控谋杀时,她却还是说出了邢泽杀人的事。当时,她一再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救邢泽,警察不会放任一个被绑架的杀人犯,他们会去逮捕他,也就相当于救他。

可是,真的只是为了救他吗?她不敢再问下去,因为内心深处,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她更是为了救自己。好比一头狮子在身后狂追她和邢泽,她不用跑到安全地带,只要跑过邢泽,把他丢给狮子,自己就会安全了。

自保,是人类身处绝境时的本能,哪怕要牺牲爱人。供出邢泽是杀人凶手的那一刻,许絮间接证明了一个事实:原来,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样爱他。

“其实,你没有你以为的那样爱邢泽。”白兰的话,和许絮的心声,撞到一起,慢慢重叠。许絮张开嘴,努力了几次,却发不出辩白。白兰占领着她的失语,继续道:“碰巧,他也不爱你,十六年前,不爱;以后,也不会爱。”

白兰一根根合拢手指,把滚到掌心的香烟攥紧,碾碎。

许絮的脸僵了一下,然后突然间融化:震惊、难以置信、愤怒、羞赧、悲伤,一层层化掉,一层层显露。最后,定格在她脸上的是平静,心死般绝望的平静。

白兰站起身,走到许絮面前,撑着桌沿,上身向下探,无限拉近两人的距离。不能再近了,她停驻,低头,双唇缓缓翕动,在许絮的额前,烙下一个吻。

许絮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起身子,双手护头,惊恐又疑惑地看着白兰,看她转过身,走出门。

啪,门关上了。

4

白兰离开了,审讯室再次变得空旷,死寂,骨灰盒一般,安静得可怕,失真。

许絮忽然明白了,白兰的那些话,那个吻。是告别。

这个女人,已经将她从自己的人生中剔除,像剔去牙缝中的食物残渣。出了那扇门后,她就完全、彻底地拥有了邢泽,永远。而留在门内的自己,永远失去了邢泽,连同自由和希望,还有,生命。

白兰看似什么都没说破,其实,她什么都说透了。

完整的真相已经凶相毕露,獠牙尽现,她没办法再视而不见了。

白兰,老早就布好了局,早在她爱上B&X餐厅的老板时,三年前回国时。不,早在十六年前,她亲眼目睹并摄录了那场杀人焚尸事件时,就在劫难逃。

那一晚,她本想用摄像机拍下自己告白的全过程,记录初恋。谁知,却见证了鲜血和死亡,见证自己心心念念的初恋,邂逅他的恋人。

这一刻,许絮才后知后觉,在瑞典那十三年,原来并不是她以为的地狱,而是庇护她的天堂。眼下这一切,才真的是地狱。可笑的是,她亲手毁掉天堂,为自己锻造了这个地狱。

这是对于她觊觎邢泽,觊觎别人爱人和幸福的惩罚。人,不应该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样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她懂了,可是,太晚了。

在和白兰这场旷日持久的较量中,她彻底输了,败了。所谓失败,并不是你努力了,没得到。而是,从头到尾你根本就是错的。

这种打击是致命的,又是缓慢的。刚开始她像被蛰了一下,只是有点疼,更多的是恍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意识的清醒,藏在记忆深处的种种死结和细节的浮现,她逐渐崩溃。

回顾自己这30年的人生,父亲坑了她,又和母亲联手控制她,姑姑对她失去了信心,邢泽甩了她,警察困住她,白兰毁了她。

白兰,设下连环陷阱,先是让她误以为她们是好闺蜜,又让她抱有铲除她就可以拥有邢泽的幻想,最后把她引入深牢大狱。许絮肯定接下来会有她从来没做过但又证据确凿的命案找上来,扣到她头上。那是白兰的最后一击,致命一击。

真是个婊子啊。许絮暗骂,却又不得不佩服这又狠辣腹黑的婊子。

这不是一般的婊,她看得清如何控制一头愤怒的恶狼,如何利用一只单纯的羔羊。她深谙人心险恶,并纯熟地利用险恶的人心,从而到达最后的目的。

为了让我死,她真的煞费苦心,看来,她真的很爱邢泽。

想到这儿,许絮竟然觉得有些安慰,自己遇到这样一个对手,这辈子,也值了。

接下来,只要做一件事:等死,就好了。

终于要解脱了。许絮想。

5

白兰走进衣帽间,拎出一件纯黑及踝的羊毛裙,搭上艳红的斗篷呢大衣,理顺长发,涂好口红。

小猫喵喵地走了过来,歪头蹭她的脚踝,然后翻身倒地,露出肚皮,撒娇。

白兰弯腰抱起小猫,换水,添猫粮,加金枪鱼罐头,清理猫砂,最后,才拿起梳子,给它梳毛。

咕噜,咕噜。

小猫舒服得眯眼耷耳,摊出粉红色的小舌头。

“好了,我要走了,你在家好好看家。”

像每次出门前一样,白兰认真地跟小猫告别,把它放在猫窝里,轻手轻脚走向门边。

小猫突然蹿出来,横在她脚下,用肉呼呼的肚子挡住门。

白兰无奈,只好蹲下,摸它的肚子。

“这次我真的要走了。”五分钟后,她抬脚跨过小猫,按下门把手。

门开了,她却走不动,被拽住了。

小猫人似地站着,两只前爪紧紧抱住白兰的小腿,死死勾住,不放松。

“怎么,要和我一起出去啊?”白兰开玩笑般低头说。

小猫喵喵回了两声,抱得更紧了,连后爪都盘了上去,像树袋熊。

白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叹出来,弯腰抱起小猫,捧在胸前,亲了下它湿漉漉的小鼻头,“乖,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好好表现就喂你吃小鱼干。”

听懂了“小鱼干”这三个字,小猫终于不再缠着白兰,而是直直坐在门口,目送白兰出门。白兰关了门后,它又跑去阳台,透过窗户看,直到看不到那抹红黑相间的身影,才咕的一声,爬回猫窝。

如果白兰听得到,那声“咕”,其实是在说,“等你回来啊”。

6

郑执杵在小区门口,低头看路上的小石子,左脚踢给右脚,右脚再踢还给左脚,紧张又专注,像个等着挨家长骂的孩子。

看着地面上渐渐靠近的影子,又高又瘦,发尾和衣角飞扬,像朵降落的蒲公英,郑执胃一坠,知道白兰来了。

“帅哥,约吗?”白兰停住,站在他身后,扬起右手。郑执感觉肩头一沉,心里一阵温暖。

会开玩笑,看来,今天她的心情不错。可是,她为什么约自己在她家门口碰面,难道,她知道自己也想找她?也有话要对她说?

郑执没回话,脑子里乱如代码。半分钟后,他整理好表情,才慢慢转过身。

“我有话和你说。”郑执强迫自己正视白兰的眼睛,一字一顿把话说大声,说清楚。并极力控制全身的肌肉,命令自己额角不要抽搐,手指不要哆嗦。

“好。”白兰指着对街的早餐店,“去那里,边吃边说。”她快一步走上斑马线。

晨曦泼洒在白兰的背影上,映得她红似烈火,黑如极夜。她连背影都美得如此惊心动魄,让人分心,让人沉沦。

郑执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悲伤袭来——他根本不可能放下她,忘记她,就像,他不可能躲得了月亮。小时候,他最喜欢做的游戏,就是躲月亮。以为只要走得够快,够远,就能甩掉月亮,抛下它。可是埋头跑了很久实在跑不动了,停下身,抬头,月亮却还在那里,明晃晃地照着他。

如今的白兰,就是,那时的月亮。

而现在的他,是要躲月亮,还是要抓月亮,他左右为难。

是当爱着她护着她的男人,还是当对真相穷追不舍的警察,他也左右为难。

“怎么了?”白兰走到斑马线正中央,突然停下来,回头,从头到脚扫看着郑执。

郑执寒毛一耸,心头一热,立即冲上前,箍住白兰的肩,急声说:“我们逃吧,我把车子房子都卖了,足够我们逃亡,我们去荷兰,我哥们儿在阿姆斯特丹,肯定会收留我们,我们先藏在他家,然后改名换姓,整容,重新找份工作,重新生活。或者你想去加州,你妈妈不是在加州吗?冰岛,对,我们去冰岛,我记得你上学时说过你想去冰岛……我愿意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郑执牙齿打颤,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通红,嘴唇煞白。

白兰被这段话钉在原地,红灯亮了,车流汹涌而至,她和郑执立在马路中央,像是汪洋中的一座孤岛。

郑执忽然紧张起来,她看向白兰的眼睛,没看到任何带有倾向性的表情。咔嚓,她眨了一下眼,郑执觉得一把铡刀缓缓落下,冰冷的刀锋直逼脖颈,他闭上眼。

白兰吊起半边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说:“再说一遍,我记下来,这话挺好的,适合我小说中的男二号。”话说完,笑容就熄了。

郑执叹了一口气,深吸一口气,松了一口气。果然,深情痴情为爱情不顾一切的男一号人设不适合他,还是得干回老本行,老老实实地当警察。

“哈,我昨天看电影学来的,演得很像吧?走吧,去吃早餐,我请客。”郑执硬挤出干巴巴的笑容,护着白兰走向早餐店,心里想,吃完早餐就带她回警局,拖得够久了,该揭开真相了。

“等会儿,我去趟银行。”白兰打开手包,边抽银行卡边说,“我约你出来的,应该我请,早上出门小猫跟着闹,忘带钱包了。”

不等郑执阻拦,白兰就转身走向早餐店旁边的银行。

怔了三秒,郑执也跟了过去,走得有点急,差点撞倒背着狗蹲在银行门口的流浪汉。

“对不起对不起。”郑执连忙道歉,伸手去扶。狗骨瘦如柴,人形容枯槁。郑执看得心酸,掏出口袋里所有零钱,塞到流浪汉的手里,推门进了银行。

银行刚开门,柜台前只有白兰一个人。

“自动提款机坏了,只能人工服务了。”白兰侧头望了一眼后面的座位,示意郑执坐着等。

“对不起,我着急,我儿子得了细小,得立即住院,能让我先取钱吗?”刚才蹲在门口的流浪汉,背着狗站在白兰身后,边作揖,边哀求。

白兰看向他背包里的狗,瘦得皮包骨,奄奄一息,猜想这就是他口中得了细小病毒的儿子。立即点头,让位。

“谢谢,谢谢。”流浪汉不住鞠躬向白兰道谢,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进窗口,嘴里碎碎叨念:“我儿子陪了我十年了,就是我的命,有吃的我先给他吃,有棉被我先给他盖,他不能死,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郑执听着觉得耳熟,立即探出头,看向流浪汉,又看向他背后的狗,忽然认出来,这就是感恩节那天,Summer酒吧前,小李给了两百块钱的那人那狗。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对不起,对不起。”流浪汉从怀中拿出一把枪,抵着柜台的玻璃。

柜台后的服务员这才瞪大眼睛,看到躺在窗口上的纸条: 我只要五千块钱

“我只要五千块钱,医生说五千块钱就能治好我儿子,求求你,给我拿五千,等我儿子好了,我就去卖肾,我卖肾还你钱。”流浪汉的食指紧紧地按在扳机上,边说边哭。

“别怕。”郑执用唇语对白兰说,慢慢站起身,右手向下指,示意她钻到椅子下,躲起来。

“别动,谁也不许动。”流浪汉突然转过身,枪口指着白兰,对郑执喊,眼睛血红,情绪激动。

“我不动,我是好人,我刚才还给你钱来着,记得不?”郑执发觉流浪汉的精神有些失常,随时可能会暴走,他决定先安抚,再动手。

“钱,你有钱吗,求求你给我钱吧,五千就够了,我要救我儿子。”流浪汉一下冲进郑执的怀里,双手胡乱摸索,找钱。

啪,枪掉到了地上,弹向墙角。

两道身影一起扑向墙角。

“小心!”郑执冲着白兰喊,流浪汉快她一步抢到枪,她伸出的手只够着他的后背。

“放下枪。”白兰一把抢过背包,卡着狗脖子,对流浪汉说,边说边收紧手指,狗呼吸急促,开始翻白眼。

郑执瞬间就明白了,白兰抢的是狗。这流浪汉最宝贝的、看得比命重的,是他的狗。抓住了狗,就按住了他的命门。

“放下枪,我们一起去医院,救你儿子,我给你钱。”郑执顺着白兰的思路,劝服流浪汉,把自己的钱包拿出来,举给他看。

“你儿子要死了。”白兰又加了把手劲,狗吐出了舌头,“听他的话,放下枪。”

流浪汉怔住了,看着狗,不说话,似乎在思考,在权衡。

就是这个时候!逮住流浪汉发呆的空隙,郑执飞身跃了过去。

“啊!”流浪汉尖叫一声,被他压倒在地,枪再次弹了出去,摔到墙上,四分五裂。

“是玩具枪。”白兰抱着狗,捡起一片碎片,说。

“我知道。”郑执边制服流浪汉,边故作镇定。其实,他不知道,他刚才太担心白兰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竟然没发现枪是假的。

“你送他去警局,我送它去医院。”白兰看向流浪汉,又看向怀中的狗。

“不用,让小李押他回局里,我陪你去医院。”郑执抽出一只手,拿手机,拨通小李号码。

“把我儿子还给我!”流浪汉猛地一回头,额头重重砸向郑执的鼻梁,蹬了他一脚,挣脱出来,跑向白兰。

郑执摇摇晃晃站起身,想去阻止,眼前一片血红,地上起了波浪,座椅迎面砸来。

“白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

接着是一道寒光,一声闷响。

白兰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

哭喊声,警铃声,狗叫声……

无数个声音交织着,越来越响,越来越弱。

半个小时后,一切回到了最初的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EhNFmdM5SEuyEC4StfLauFR2Ywn81GnoMOWNtD4NuqXmCWHp64U2E/LDfOTwAm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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