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房间熄了灯。
乔安在黑暗中对我说,她爱上了一个人。
我说:“哦,真的?谁?”我们这些看荷里活电影长大的人说起英语比荷里活更荷里活。美式英语有其独特的卡通式热情与夸张,仿佛我真对她爱上的人多么感兴趣。“那位法拉利先生吗?”我被自己听上去的热情带动起来,又追问一句。
芳龄二十一的乔安·李大小姐有众多追求者,每逢大节小节统统有花收,连万圣节都不留空。她的桌上一年四季摆满鲜花礼物,有时满到没地方摆,她就慷慨地摆到我的桌上。那天下午我随手拿起一束花来看看——白百合配红玫瑰,由金色的纱纸包裹着,还配一对情侣装迷你泰迪熊。泰迪熊夫妇手捧一张香喷喷的小卡片,卡片上手书几行酸溜溜的英文诗,古典的花体字。
“这个是花了心思的。”我说。乔安瞟一眼,淡淡道:“哦,他呀,一个开法拉利的老男人。”乔安口中的老男人三十七八,身家过亿,有一颗油亮的脑袋和一个浑圆的肚腩,其最大的爱好是把自己塞进那种柠檬黄法拉利跑车去约会姑娘。我说:“法拉利不错呀。”乔安耸耸肩。
黑暗中,乔安静着。我知道她还没睡着。这么静可不像她。我猜她是真的爱上那个人了。
“是法拉利先生吗?还是那个篮球明星?”我追问。
“篮球明星”是校篮球队的中锋,高大英俊,迷死了全校的女生。但据乔安说,“篮球明星”只迷她一个。只可惜,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高大英俊有什么用?草包一个。”乔安又是耸耸肩。
此刻,乔安沉浸在一派甜蜜的安静中,仿佛很想说又轻易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女人就是这样,不爱的时候,所有男性都被她踩成脚下的烂泥;可一旦爱上谁,那个人就变成她的神,连他的名字都要小心翼翼才能说出口。乔安凝神屏息良久,然后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告诉我:“他,是一个医生。”
不得了,餐饮大亨的女儿爱上了有才华有良知的穷医生,典型的韩剧剧情嘛。“什么医生?牙医?”我打趣她。我知道公主殿下此刻坠入爱河,轻易不和人计较。她果然没生气,温柔而认真地回答我:“一个神经内科医生。”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跳停了一拍,嘴上却装作随意地问道:“呵,还有这个科?做什么的?”
“神经内科,是内科学的分支,诊治各种脑血管疾病、脑部炎症、神经系统疾病等等。相对的,还有神经外科,外科与内科的区别就是做不做手术。外科是做手术的,内科是不做手术的。”
乔安在向我普及医学知识的时候仿佛变回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那种认真、那种神圣、那种崇拜感……
我相信她真的爱上了那个神经内科医生。
“他……哪个医院的啊?”我问。
“其实,他还是个学生,或说研究员。”乔安羞答答的,“他们学校在香港这边有个实验室,正在研究一个很有意思的高难度课题,好像是关于梦游症什么的。他是被派过来搞研究的。”
黑暗中,我沉默了。我的室友,心高气傲的李乔安大小姐,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竟是他。会是他吗?怎么可能这么巧?
“哈喽,你在听我讲话吗?”乔安打断了我的思绪。在我走神的工夫,她向我讲述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零星进入我意识的词有:周末、浅水湾、游艇会……穷医生也去游艇会吗?
我说:“我在听呢,我相信他是个完美的男朋友。”
乔安满足地笑了。她无声的笑从她粉红色的床铺上升腾起来,弥漫到整个房间。空气中隐隐飘着百合香。原来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我闭上了眼睛。是他又如何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在担心自己陷入一桩叫做“三角恋”的荒唐事情?不。我有我的事情要做。这种韩剧剧情排不进我的时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