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说过,上帝不掷骰子。
没有什么事情是偶然发生的。宇宙没有巧合。所有的事物必定存在前因后果。只是,我无法解释许泽年,这个偶然出现的人。
从飞机上的邂逅,到他忽然成为乔安的“男朋友”,再到他的工作领域和研究方向,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件事:他和我的生活存在着某种关联,他的出现不是巧合。
可他究竟是谁?
我想不出,一再地想不出。
最后我只能告诉自己,是我想多了,是这三年多的动荡生活让我变得敏感,多疑,缺乏安全感。
生活就像一盒混合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滋味。
许泽年,或许就是一块来自未来的巧克力。
我匆匆赶到“蛇王轩”,还是迟到了几分钟。
老福建一见我就说:“来得正好。去,让会计把这个月的工钱算给你,明天开始不用来了。”
辞退我?什么理由?我愣在那里。
“好啦,工钱算到月底啦。你不亏啦。”老福建挥挥手。
“是因为迟到吗?可以扣我工钱,但你不能辞退我。有合同的。”我极力争取,不能丢掉这份工作。这是我接近左廷标的唯一机会。
“哎哟,拜托啦姑奶奶,我照合同赔多你一个月薪水啦,少啰嗦啦。真是衰到贴地。”老福建喃喃咒骂,送瘟神一样要请我马上走。
我立刻明白了缘由。
除了左纪城还有谁?当然是他在背后发话。别说一个月薪水了,就算拿十万遣我走,老福建也不敢有二话。
走出餐馆时正逢黄昏,暮色四起,我走进这喧闹迷离的城市,把一切“未完成”都留在了身后。老福建还在骂骂咧咧,丢 这个,丢那个,丢他娘的全世界。他丢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我走在路上,又累又饿,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我失败了。无助和失望像潮水一样涌起,一波波漫过了我,吞没了我。
似乎是第一次,我的心灰下来,静下来,死寂一般,冷冷地看着这座城。到处都是回忆,到处都是现实。每一样悲哀都这么具体。
十八岁之前,我是活在梦幻里的公主,或许不知天高地厚,满心妄念,但终归单纯无邪。十八岁之后,生活给了我教训,我从此晓得厉害,不再单纯,不再无邪,快速地成熟,甚至有了点阴暗,可我所谓的成熟和阴暗,用以对抗这复杂肮脏的世界,还是太浅薄了。
我失败了。我太弱小了。我根本斗不过他们。
亚热带城市,十一月还不到冬季。风吹来,有些凉,又有些暖。天是银蓝色的。整座城华灯初上。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亲人,没有我的家。我该去往哪里?我要做的事情何时才能做成?我如何告慰父亲的亡灵?如何放下过去,往前走?我该如何获得幸福?如何给儿子幸福?一个个问题没有答案。
日未尽,夜将临。
我望着眼前的街景,泪水控制不住地充满了眼眶。
有车在我身后轻轻鸣笛。我低头走着,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那辆车慢慢开上来,经过我身边时又轻轻鸣笛。
我转脸一看,竟是那辆黑色林肯。许泽年。这么巧?
“你怎么了?陌风。”许泽年降下车窗探头问我,“好远就看见你,魂不附体的样子,没事吧?”
“哦,我……”我知自己眼中有泪,神情凄委,一时难以解释,便信口答道,“没什么,只是……刚刚丢了工作。”
“没事。”许泽年微笑着,“不过是个勤工俭学的活儿。”
并不只是一份活儿那么简单。我勉强笑笑,没有说话。
“来,上车吧。我请你吃晚饭。”他打开了靠近我的车门。
我怔了一怔,下意识问:“乔安呢?”
“刚送她回家。她父亲今晚有新店开张,免不了要她去应酬。来,上车吧,你一个人这么哭着走着真叫人不放心。”
我坐进许泽年车里。好像立刻换了个世界。那个喧闹、燠热、繁华的香港被玻璃隔挡在了外面。里面这个世界,清爽、沉静、温度适宜,令人放松,空气中浮着淡淡的草香与皮革味,轻柔的乐曲若隐若现。隔着挡风玻璃,夜幕笼罩下来,整座城市柔软起来。
“想吃什么?”他问。
“随便。”我说。
“没有‘随便’这道菜哦。”他笑,“要么,去喝粥好不好?”
“哦,可以啊。”我还是有些拘束,并且心不在焉。吃什么真的无所谓,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许泽年到底怎么回事?
“好了,别愁眉苦脸了,振作一点。喝碗热粥,什么心事都可以放下。我带你去一家很好吃的粥店,知道的人不多哦。”
“哦,好啊。”不知为什么,他简单的几句话让我心头一阵松暖,略觉好过。我对他微笑,“说得好像你是老香港。”
“谁是主谁是客呢?”他笑了笑,轻叹道,“这世上,人人皆过客。”
是,人人皆过客。我想着他的话,没作声。
车开出了一小段,我的座位嘟嘟地响。车在红灯前停下。
“安全带。”许泽年提醒道。
不等我反应,他已俯过身来为我拉上安全带。忽然的亲近让我微微一怔。紧接着,我脸红了,心口不期然地牵动一下。我低下头,欲掩饰自己的慌乱,余光却感觉到许泽年在淡淡地微笑。
红灯变为绿灯,车重新开起来。
我们都沉默着,唯有车载音响内传出天籁般的童音,歌声来自Libera,天使之翼合唱团:
I willlove you more than me
And more than yesterday……
除了神,谁会爱别人胜过自己呢?谁会爱对方胜过从前呢?
“你信基督吗?”许泽年的提问打断我的沉思。
我想了想,笑而不答,反问他:“你信吗?”
“我信。”他干脆地说。
我点点头,又说:“是这样,我在教会学校长大,耳濡目染,平时也读经。但我没有受过洗礼。”
他微笑一下,没再说什么。
过了片刻,他又问:“你从小在美国长大?”
我骤然警惕起来,稍事犹豫,含糊地“嗯”了一声。
“父母那辈移民过去的?”他紧追不舍。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是孤儿。”
我说这句话时的沉重和伤感令他也伤感起来,只见他郑重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我很抱歉。”眼中却分明还有探究。
“没事,我只是不太习惯与别人说自己的身世。”我说完,转脸望向窗外,明确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他果然不再问了,专心地开起车来。
我的心情却不由得沉重了。
根本上,我讨厌秘密。当你心里有了秘密,为了维护那个秘密,就必须撒谎。然后你为了圆这个谎,必须撒更多的谎,不停地撒谎。秘密太消耗人的精神与内心。秘密是一条拴着锁链却不停狂吠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