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是一个没有历史的人。
三个月前,我以美籍留学生的身份来到HKBU。第一次和室友李乔安见面,她热情地握住我的手,告诉我她的名字叫Joanna Lee,天蝎座、AB型,父亲是香港人,母亲是爱尔兰人,她是混血宝贝,也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她现在的家在跑马地,但她觉得太闹了,更喜欢小时候在深水湾的家,现在那里住着她的祖父祖母。
乔安的粤语和英语混在一起,热闹而夸张,将她二十一载春秋的人生图景毫无保留地向我展现。
换我作自我介绍,我却说得极简单,寥寥数语还有大半是捏造。来香港前我已给自己编撰好履历,谁问都是一个回答。
对我来说,二十一岁之前的真实生活已经荡然无存。我的身世对谁都不能提。历史深处,所有伤口、所有黑暗,只有自己知道。
李乔安与我年龄相仿,只年长我两个月而已。
长我两个月的乔安小姐是个幸运儿,父亲拥有连锁餐饮公司,她是含着金锁匙长大的公主。
公主乔安和我一样读工商管理系。她对功课从不上心,却是个时尚芭比,上街风头盖过英国女王。她的时尚理念包括:每个女人都要拥有一百双鞋,并且这一百双鞋只包括高跟鞋和靴子;任何场合,身上的颜色不能超过三种;皮包里永远要放两支口红,一支白天用,一支晚上用。这些理念简单易懂,都和数字相关。我相信她拥有超过一百双的高跟鞋和靴子,因为光是香水她就有十几瓶,供她在不同场合约见不同的男人时使用。
我曾问她:“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嘛,何必还费事喷香水?”
她眨眨眼,笑道:“Coco Chanel说过,香水要强烈得像一记耳光那样令人难忘。”
哦,难怪,天天喷Chanel 5,原来是为了到处扇人耳光。我点点头,不予置评。
她对自己的宏论很得意,又说下去:“香水的好处就在于,既可以令人难忘,又可以拉开距离。气味是一种场,一种范围的提示。我用香水也是为了与那些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说:“想保持距离,你不见他们不就得了?”
公主殿下笑笑,意思是:这也不懂?女人身边是需要保持一些追求者的,也是需要有约会的。这跟自己的喜好没关系。这是一种状态——“有人爱”的状态。女人怎么能有一分钟不在“有人爱”的状态中呢?
她是对的。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过挫折的二十一岁的公主来说,“没人爱”的确是无法想象的恐怖。
然而对于我来说,爱,早就成了奢侈品。
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我没有人爱,但我一样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