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格林伯格
敏丝·萨朵夫斯基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决定出版关于瑟谷学校的三本重要书籍,向中国的读者展现世界知名的“瑟谷教育”模式。对此我们感到无比高兴。这三本书中,《瑟谷学校传奇1:童年的王国》是关于瑟谷校园生活的,你可以藉此一窥所谓的“瑟谷教育”的全貌。《瑟谷学校传奇2:瑟谷学校毕业生》佐证了这种教育模式下长大的孩子们积极而充满意义的成年生活。《瑟谷学校传奇3:教育的意义》阐述了这种教育模式的理论基础。
下面的介绍旨在帮你更好地理解这几本书和这种教育模式。
关于教育的每个字眼都与人们心中的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有关。所以,每当我们谈及瑟谷学校,或仅仅只是引用瑟谷校友的话,我们都得先打破这些观念。这一点很难,主要是因为传统的教育观混淆了两个本该厘清的观点。
第一个是,孩子应该成长为对集体有贡献的成人。这里我们得确定:一个有建设性的、能对集体的生存和发展有贡献的成人需要具备哪些品质。
生存和发展是所有物种都面临的普遍问题,并不仅仅只适用于人类。一个物种要延续下来,新生一代必须成长为“有效”的成年一代。这就导致一些有趣的思考。据我们目前所知,动物们都没有学校。它们甚至没有能力来思考养育后代的问题,也不会挖空心思去创立教育机构。然而,大量的物种都生存下来了:它们的后代长大成年,且功能良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这是一个很基础,也很简单的问题;不幸的是,我们极少注意到它:生物物种们是如何从幼年过渡到成年,并存续下来的?答案真的只有一个:大自然已经为每个物种的每位幼年成员都准备好了成为有效成年所必需的工具。新生一代一定天生就拥有了必要的能力,或者说它们一定拥有必要的工具和潜能来习得必要的技能。这一切早已写入了进化基因。人类的孩子也是一样,他们生来就被赋予了成为一个有效成年所必需的工具和能力。不然的话,人类可能早已灭亡了。
与教育有关的第二个重要观念是“教学”。教学最早是由古希腊人提出来的。当成人决定,孩子应该学习某样东西时,就有了所谓的“教学”。它与孩子们本身的学习兴趣无关,更多地关乎成人想让孩子们学什么。这些知识通常与生存技能也无关,因为孩子天生就拥有足够的驱动力来学习必要的生存技能。希腊式教学最初存在于一些小型学校。这些学校散布于希腊的各个城邦,主要为精英阶层的男孩子们(而非女孩子们)服务。在这些学校里,漂亮的哲学理念(比如由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发展出来的那些哲学理念)通过演讲和对话的方式由学者们向上流社会的青少年传授。这种形式存在了一千多年。后来,穆斯林世界也继承了这种方式,希腊哲学受到伊斯兰学者们的大力追捧,并成为他们精英学校里的课程。
以上是一些历史背景。希腊哲学的许多分支(包括科学、数学、文学批评、逻辑等等)实际上是一些视野有限的专业科目。对大部分人类历史来说,没有这些科目的存在,世界照样运转良好。也许从现在开始的五百年后,没有人会再去读亚里士多德。
但目前世界上的教育完全混淆了这两种观念,即:在先天驱动力的指引下长大成人和教学。
在学校把孩子们吞噬之前,孩子们是如何长大的?普遍意义上的学校是大约175年前才兴起的。在那之前,孩子们只是在一个群体中生活,通过观察和模仿年龄较大的孩子和成人来学习。另外,孩子们从小就被视为真正的人。一旦他们有能力承担某项责任,他们就会被赋予这项责任。四岁的孩子得去提水,六岁的孩子得外出赶羊,而且一赶就是好几天。一旦一个孩子能做某件事了,他便在这个群体里发挥功能。
想想看,一个六岁的男孩在外面赶羊时,一只羊被狼吃了。大人不会跟他说:“没事,别担心,你还只是个孩子。”他们会说:“怎么回事?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他们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对待六岁的孩子。女人和女孩也是如此。女孩们得洗衣服,而且必须洗干净。洗不干净的话,大人不会说:“她只是个小孩,不用洗得太干净,下次我们自己洗就行了。”他们会说:“把衣服洗干净!”
这么做可行的原因是,大自然保证了孩子们想做成年人的工作,因为他们想要长大成人。他们希望被当做成年人来对待,并长大成人,不然的话人类可能就会灭亡。六岁的孩子想成为很好的牧羊人,他们想要学习如何做到,因为这是成为群体中的有效一员的必经之路。男子们一旦发育成熟,便成为武士;女孩子们一到青春期就结婚,不久之后会有自己的孩子。在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朱丽叶是13岁!对英国的莎士比亚观众来说,13岁就恋爱并非奇怪。今天,如果我们看到13岁的一对,我们会觉得像是“过家家”。但从前,从成长的角度来说,孩子们一直被视为真正的人,会被赋予属于他们的责任。教育只是为一小群精英阶层服务的,局限于人们认为合适的一些科目。亚里士多德本人就曾非常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他写道,我们所谓的“文化教育”是休闲的产物。而拥有休闲条件的就是精英阶层。只有他们才有时间来发展和享受所谓的“文化追求”。
那么这种意义上的教学和天然的儿童发展是如何混淆的呢?为了弄清楚这点,我们得回顾一下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社会的“工业革命”。突然之间,我们有了机器,可以为每个人制造出以前只有精英阶层才拥有的东西:衣服——很多人都可以拥有多件衣服;食物——饥饿人数大大减少;住房——更好的住房越来越普遍;还有家具、菜肴、餐具等等;大量能提高人们生活水平的新产品被发明并制造。工业革命带来了一种可能性——虽然不是一夜之间,却是一种非常现实的可能性——那就是每个人都能在物质上生活得更好;每个人都能更健康,吃得更好,穿得更好,日子过得更舒适。每一个人。这是工业革命给人们带来的新希望。
只有一个问题:工业革命时期的机器是很原始的。这意味着人们必须密切参与到机器的工作中去,必须站在装配线上配合机器工作,因为每台机器自己只能做一小部分事情。为了生产出所有人都想要的那些东西,大量的人力需要参与到机器的工作中去。
这意味着社会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没有正常人愿意像一个机器那样工作。那如何让成百上千万的人心甘情愿地成为机器的一部分,从而繁荣工业经济,使我们拥有更好的生活?解决办法在教育。“教育”必须能够控制住这些孩子,教会他们那些在工业时代之前根本不需要的新技能。其中首要的就是能像一个机器人那样发挥功能。而且,这种技能的需求量还很大。
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做到两点。首先,你得挫败他们的自由精神,强迫他们排好次序,在一个位置上坐很久,持续不断做他们被告知要做的事情。到处乱跑绝对不行。孩子们没那么多自由了,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能再追随自己的好奇心,只学自己想学的东西,必须遵守严格的纪律。所有人都做着同样的事情;不符合要求?好办——惩罚。
第二,你得教会他们一些具体的技能,这后来被称为“三R”。你得教会他们阅读(Read),因为需要阅读指令;也得教会他们书写(WRite),这样才能胜任必要的文书工作;还得教会他们算术(ARithmetic),以便他们能理解数量,并能胜任工业经济中必要的记账工作。简而言之,“三R”是三项最基本的工业技能,它们构成了教学课程的核心,但与工业革命之前的生存或生活基本无关。谁需要数学?谁需要读写?纵观历史,会读和写的人很少,甚至包括许多皇帝和将军都不会。事实上,只有极少数的专家负责为大家读和写。但是,随着工业经济的到来,这一切都变了。
想想看,这个转变有多快!1800年时,世界上还没有义务教育,没有大众学校,而且一百万年以来都是如此。而在1900年——仅仅只隔了100年,每个发达国家都有了义务教育!每个人都必须接受教育!突然之间,教师和学者成了社会上的重要人物。而在这之前,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一般来说,人们会嘲笑他们,觉得他们很愚蠢,不现实。但现在,他们突然变得重要起来,因为是他们在教授社会上最需要的技能。
学者们是一个圈子。像其他任何圈子一样,他们也喜欢权力。学者们的权力被直接掺进了其作为教师的角色里和各种教育法的源头。假设我是历史教授,那么我通往权力的路径是什么?简单来说,就是:我断定每个孩子都应该学习历史,就像学习阅读、写作和算术一样。虽然人们并不需要懂得历史才能操作机器,但既然已经让他们上学了,就应该教给他们一些东西,比如历史;而且完全可以找到足够的理由,比如为了修身养性……生物、语言学等等也是如此。这些课程对于你能否成为工业时代生产线上的好工人并非关键。但实际情况是,一旦有了课程表,我们就会不断地增加一些新的课程。而且,为了保证这一切能在学校里得到实施,政府部门和私有领域都各自形成了庞大的教育机构。成千上万的人投入设计课程、编写教科书和管理考试等工作中。然后,大家都开始认为教育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虽然孩子们自己并没有主动要求,也不需要,甚至根本不再服务于机器,但我们还是要向他们传授所谓的“知识”!
所以,即便是今天,我们依然在打破孩子们的意志,让他们变得像机器人一样,并像对待机器那样对待他们,把大量他们没有要求也不需要的课程堆在他们身上。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175年前发生的工业转变。教育工作者们仿佛是唯一没有意识到工业时代已经死亡,信息时代已经来临的人。
今天,整个世界是一个地球村。世界各地的孩子都可以通过互联网和电脑搜索到关于这个世界的几乎所有知识。孩子们依然拥有自人类存在以来就拥有的同样的好奇心,和同样的长大成人和取得成功的意愿——不同的是,现在,孩子们不光可以观察周围的人,只要愿意,他们还可以随时随地观察世界各地的人。他们可以找到志趣相投的朋友,找到感兴趣的信息,也可以找到老师或其他人帮他们了解他们想学的东西。
事实证明,瑟谷学校根本不算教育史上的激进革命。恰恰相反,瑟谷是个非常保守的学校。她只是重现了孩子们被当做真正的人来对待的时光,并把他们想要和能够承担的责任重新放到了他们的肩膀上。她像对待成人一样对待孩子,允许他们追随自己的兴趣,就如早先的孩子们在村子里一样。只不过现在是整个地球村。
孩子们可以接触任何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而不仅仅是课程设计者们制定的那些极为有限的“重要”科目。事实上,我们不可能知道什么是重要的。无数的新事物每天在发生——新工作、新想法、新发明、新观念、新领域。以前的传统学校宣称孩子们应该学习这个或那个,这在今天的孩子们看来却很可笑。实际上,大部分孩子都认为学校里的那些东西是无关紧要的,孩子们在校外比在校内学到的多多了。
大自然已赋予孩子们一种能力,那就是,他们自己能发现什么是对他们的生存真正重要的东西。前提是,他们得有机会来发现。这应该成为21世纪的学校的目标。
多年以来,人们对瑟谷学校的毕业生做了一系列研究,想看看瑟谷这个如此漂亮的成长环境能否为孩子们的成年生活做好漂亮的准备。答案可以在丹尼尔·格林伯格、敏丝·萨朵夫斯基和杰森·兰帕卡三人合著的《瑟谷学校传奇2:瑟谷学校毕业生》一书中找到。
我们想了解关于我们的毕业生的各种问题:他们在就业市场上表现如何?喜欢什么样的工作?他们长大后能适应更正式的教育环境吗?适应得如何?孩童时没被外界施加过压力的他们,成年后会对外界压力感到不舒服吗?这种非同寻常的教育背景到底是有助于还是不利于他们形成新的关系?他们在生活中遇到大的困难时是如何应对的?他们在群体中是怎样的一员?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们对自己感觉如何:他们拥有怎样的价值观,管理自己生活的能力如何,对自己的前途信心如何?
事实证明,瑟谷学校的毕业生完全有能力找到各方面让人满意的工作:他们搜集信息,写出自信的简历,在面试中表现很棒。为了得到一份工作,他们抓住实习和当学徒的机会,去面见能帮到自己的人,当然有时也撞上大运。总的来说,他们完全有能力找到满意的工作。
这个群体中的企业家比例远远高于普通比例,就业范围也很广。我们重点研究了他们的工作与整个社会相较的情况。我们发现,瑟谷的毕业生在以下几方面有很大不同:他们做管理工作的比例更高;从事计算机、数学相关和教育领域工作的比例更高;在助人行业——社会服务、社区活动和医疗保健等领域的比例都远远高于社会整体比例。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我们的毕业生追求艺术事业的非常之多。这并非意外。多年以来,我们一直眼看着成百上千的学生追求音乐、艺术、舞蹈、表演或写作事业,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有一个毕业生是这么理解并向我们解释的(也算是帮助我们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口头和艺术表达存在于每一个社会;创造性表达是人性中的一个基本动力,也是人们享受闲暇的一种方式。因此,那些对生活具备掌控感的人能在这些领域取得巨大成就就一点都不让人意外了。作为瑟谷的老师,我们有幸看到孩子们在童年时代就将这一点完全激活出来,并带入成年后的生活。
对瑟谷感兴趣的人经常会问我们一个问题,那就是:当生活不易时,我们的毕业生们是如何面对的。这些提问者们有个错误的假设,那就是自由自在追求自己兴趣的人将无法面对困难。我们认为——也相信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充满挑战的人生才是最值得过的。我们的毕业生们也正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在谈话中经常提到,要做对自己来说有意义的工作。
绝大多数父母和教育工作者们对允许孩子为自己的教育负责的最大担忧之一是,这些孩子将无法继续接受高等教育,或无法在竞争性考试中胜出,并被优秀的大学录取。实际上,这种担忧完全没必要。从瑟谷学校成立的最早期开始,每个想上大学的孩子都考上了大学,想继续深造的那些也都考上了研究生。约90%的毕业生们决定接受正规教育。通常在第一年初,他们会担心,那些在传统学校里花了那么多时间的孩子会拥有一些他们自己当初不感兴趣或不知道会用到的技能。不过这种担心很快就会被证明是毫无必要的。
相反,大多数瑟谷毕业生都感觉自己在大学里很有优势。他们入学之时已经拥有多数大学新生最缺乏的品性:他们能力很强,自我驱动力十足;他们很习惯独立工作,为达到目标坚持不懈;他们不需要持续的反馈或帮助;最后,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点:他们上大学是因为自己想上,而不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十八岁的孩子就应该上大学了。一般来说,他们继续读研究生也是因为,那种环境更有利于他们继续钻研他们想钻研的东西。
我喜欢书,喜欢互联网,喜欢我的朋友们。在瑟谷上学这件事让我无比开心。我觉得,正是由于在瑟谷上学,我才能一直问问题。我认为这非常重要。
除了在生活中所作的选择和获得的满足,我们还跟毕业生们谈到了他们最看重的价值观。访谈结果显示,这是一群不断检视自己价值体系的人。他们过的是一种被检视过的人生,并且不断在实践自己的理想。
关于个人生活,一些人谈到了优秀对自己的重要性,更多人谈到了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的重要性,最多的人提到了要给这个世界留下有价值的印记。让我们最满意的是,几乎所有受访者都认为,他们的生活是在践行自己的价值观。只有极少数人提到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
许多人谈到,在瑟谷习得的能力让他们拥有了良好的人际关系和亲密关系,包括亲子关系。相当多的人提到,开放的心态使得他们的育儿水平很高。
我们很关心的一个重要话题是瑟谷毕业生们的韧性。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面临许多变化和挫折,我们必须清楚如何处理它们。瑟谷的毕业生们谈到这个很自豪,因为他们有充足的能量来应对变化。他们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毅力和信心面对生活中大大小小的困难。高度自信是这个群体的一个明显标志。
(本序言由章双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