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写这本小书的初心——为朱氏宗亲普及一下朱子。本来是一天一篇,准备写满一年搁笔。不料事不如愿,我的事情太多,根本无法天天有时间来写作,年岁大了,也不敢开夜车,只得写写停停,拖了下来。其间,腾讯网的韩卫卫又来找我,希望我给他们首发。为了扩大朱子的影响,我当然愿意。但是与他们订下的合约是需要一定数量的,所以,又无法停下来。后来,我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限:写到三百条为止。二〇一六年六月中,终于到了三百条。这本小书,正是这三百条的合集。从二〇一四年的七月,到二〇一六年的六月,整整两个年头。
我参与创建“世界朱氏联合会”,从首任常务秘书长到秘书长,到副会长,凡二十三年。亲历了一个民间社团不断成长壮大的过程,也备尝外人难以体味的艰辛。二十三年可说是一段不懈斗争的历史,与外来的打压斗,与来自内部的愚昧、不理解和利欲之心斗。深感朱氏家族的问题在于群体素养的低下。上文所言“上不知祖宗,下不学无术”者大有人在,直到现在还有人自溺于蜘蛛崇拜(以蜘蛛为朱氏之祖)之中而不悟,真是贻笑大方而不知丑。我和这些粗陋的现象斗争了二十多年,竭力在“世界朱氏联合会”中注入文化,注入朱子的思想学说,期望对提升族群的素养有所裨益,不可说没有效果,但总觉效果不大,自己却感到了疲惫不堪。有时想想,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堂吉诃德!
朱氏家族的问题,其实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
为什么,中国人富有了,但人却变得粗野了?为什么,国家的实力在增强,可是社会问题却越来越多?我以为,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我们自己民族的传统被割断了,我们的价值观被全盘西化扭曲了。
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让我们的传统和价值理性回归。这意味着凝聚了传统精华和价值理性要义的朱子学说及其思想必须回归,必须重新走入民间。
长期以来,学术界一直把朱子学认定为封建时代的官方哲学,但这是一个必须重新审视的问题。
朱子学产生于民间,朱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民间学者。他集儒学之大成,构建了新儒学的理论体系,但是他的学说并没有被官方认可,晚年还被打成“伪学”,著作被禁毁,弟子、门生受到迫害。朱子学被官方接受,成为官方的意识形态是在元代以后。元代确认了朱子的著作为科举考试的标准文本,一举确立了朱子学的官方地位。经明、清两代统治者的大力提倡,朱子学的地位越来越高。清代,朱子被列为孔庙的十二哲之一,朱子学被官方抬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也是在明、清时代,朱子学传入东亚、南亚,成为韩国、日本、越南等国家的官方哲学。朱子学被高置于庙堂之上,从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它与民间的联系,也使它渐渐地走向僵化。但是它的生命力始终在民间。在庙堂与草根之间有一个重要的媒介并没有因为朱子学的“高就”而被割断,这个媒介就是书院。中国书院,自其产生以来,就是一个民间讲学、传道、授业的场所。宋代的书院因理学的兴盛而大盛,始终是一个在民间传播朱子学的主要阵地。朱子的学生和那些朱子学的追随者们,在各地兴办书院,大力传播和研习朱子学,使民间的朱子学研究和传播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规模和影响力。其中著名的人物如南宋的陈淳,著名的书院如清代的正谊书院等等。
进入现代以后,朱子学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和排斥。从清末的废科举到“五四”的“打倒孔家店”,朱子学从官方哲学沦为被口诛笔伐的糟粕和罪犯。更可悲的是,因为新式学堂的兴起,彻底摧毁了民间书院的生存空间,朱子学与民间的最后一条脐带也被隔断。从此,朱子学被禁锢在书本里、讲堂上,成为少数学者们的专利。在一九四九年到改革开放的数十年历史中,甚至在学者中也罕见朱子学的研究和讨论。
朱子学的当代复兴肇始于一九八二年七月在美国夏威夷举行的国际朱子学会议。这次会议不仅推动了国际朱子学的研究,更触发了国内朱子学研究的勃然兴起。从此,朱子学蔚然成为国内外的一时显学。
一九九〇年,“世界朱氏联合会”成立。这是一个民间自发的草根社团。但是由于其发起者的远见卓识,从一开始即被赋予发展文化与推动学术的基因。它自觉地承担起了弘扬和推动朱子学研究、发展、传播、普及的历史使命。正是利用了这一平台,我进行了让朱子学回归民间的艰难尝试——先从朱氏家族做起,进而推及社会。我们做了二十馀年,目的只是一个:推动朱子学的研究,并让朱子学回归民间。这二十馀年异常艰难,首先是家族内部的不理解。有人说:朱杰人很聪明,但是他对我们讲什么理呀、气呀有什么用?应该教我们如何用朱子学做生意赚钱。其次是社会大环境的不利:朱子依然被视为封建、反动的意识形态而被批判,很多普及性的社会活动、会议无法在国内举行,我们只能把平台搭在国外、境外。随着国内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思想解放与学术环境的越来越宽松,朱子学的研究与传播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但是这种变化主要仍在学界、讲堂、书斋,仍然远离民间。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有很多,主要有三点:其一,对传统文化的认识依然局限。直到习近平总书记发表了一系列关于传统文化的讲话以后,这种局限才稍有松动。其二,我们的学者们没有意识到让传统回归民间的深远意义而不屑于从事这样的工作,而且,学者们沉重的考核、提升等压力也使他们无暇顾及这种“小儿科”式的“非学术活动”。其三,由于将近一个世纪的断裂,民间已经无法找到朱子学的专门人才。
但是事情总要有人做,越是缺乏条件越是需要有人来做。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这二十馀年的时间里坚持不懈地从事“小儿科”的原因——至少,我没有了考核与升等的压力——当然,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写这么一本小书的原因。连同先前已经出版的《朱子格言精义》、《朱子一百句》、《朱子家训》,这已经是第四本了。我干这种所谓的“非学术活动”,也许不干“学术”,但干社会人心,干国家民族,我以为该干。
下面讲一讲这本小书的编写思路:
这不是一本全面论述朱子思想的书,没有系统。我只是把自己在读朱子时(读朱子的书,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认为值得推介给大家的句子、段落摘出来,与大家共享而已。
书里的每一条都摘自朱子著述,出处已在原文句末括号中注明,读者可因之追本溯源。其中,《周易本义》、《诗集传》、《四书章句集注》、《四书或问》、《论孟精义》、《太极图说解》、《通书注》、《童蒙须知》、《朱子语类》(简称“《语类》”)、《楚辞集注》、《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简称“《文集》”)、《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简称“《续集》”)、《晦庵先生朱文公别集》(简称“《别集》”)、《朱子遗集》(简称“《遗集》”)使用的是严佐之、刘永翔和我主编的《朱子全书(修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中的整理本,杨与立《朱子语略》(简称“《语略》”)使用的是我主编的《元明刻本朱子著述集成》(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中的明刻影印本。
原文之下是“译讲”的部分。本书采用这种办法串讲朱子原文,是想尽可能地把朱子的原意传达给读者。本书不加注释、注音。这是我的一个经验:注释和注音常常会隔断读者阅读的连续性,对一般的非研究者而言,这反而会成为一种阅读的障碍。所以,我建议阅读古文有困难的朋友,可以先读“译讲”,再读原文,这样基本可以排除阅读原文的困难,如果有兴趣进一步深入,查一下字典,就基本没有问题了。
当然,在“译讲”中,有时候会加入一点我自己“有感而发”的意见。这是我忍不住想讲的话,见仁见智,只好请读者诸君见谅了。
原先,我是想按照著作时间的先后,加上序号,原封不动地呈献给读者的。但是我的朋友、学生们建议还是分类为好,我采纳了他们的意见,没想到,分类又成了一道难题。事实上,每一条朱子原文常常含涉多方,包罗甚广,我只能按照个人理解,以其主旨大意勉强归类。妥与不妥,想来也只有等待读者们的批评指正了。
最后,要感谢慧霖宗妹,是她促成了我的写作冲动。
还要感谢我的学生吕振宇博士、和溪博士,他们帮我做了大量补正、辑录等技术性的工作。
朱杰人
二〇一六年七月六日于海上桑榆匪晚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