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鲁迅的文章,会碰见爱罗先珂的名字,还有一篇小说《鸭的喜剧》是说他的事的,所以来说明几句,或者是有用的事。爱罗先珂是苏联的乌克兰人,本名耶罗先珂,因为先到日本,那里“野郎”读作耶罗,故而改用“爱”字,及来中国也就沿用了。他最初去到印度缅甸,学了英文,后来到了日本学会日本语,来北京后曾经学过个把月的中国语,但是随即中止了,叹息道:“难得很!”中国话发音实在难,他那时盖没有久住中国的决心,所以鼓不起勇气来学这样难的语言。他六岁的时候,因为出麻疹,祖母怕他有危险,抱他到阴冷的教堂里去祷告,以致发高热,人倒没有死,可是两只眼睛却从此瞎了。这个成了他终生的恨事。所以他痛恨宗教的迷信,并且渴慕光明,在他做的戏剧《桃色的云》(鲁迅曾有译本)里,那盲目的土拨鼠(也称地老鼠),即是著者的自身。他于英日文之外,尤擅长世界语,当他从日本被驱逐出来之后,来到上海,北京大学校长蔡孑民便请他来校,教授世界语,寄居在我们家里有一年多。鲁迅尤和他熟习,往往长谈至夜半,尝戏评之曰“爱罗君这捣乱派”。因为他热爱自由解放,喜赶热闹,无论有何集会,都愿意参加,并且爱听青年们热心的辩论,虽然他是听不懂。但在那时北京却听不到,因此他感觉非常寂寞。有一次北京大学开纪念会,学生演剧,他赶去旁听,觉得学生态度有欠诚实处,问鲁迅是什么缘故,鲁迅平常反对京剧,便说这是模仿旧戏的关系。他便写了一篇很尖锐的批评,提出意见,学生们不能接受,由魏建功出面写了《不敢盲从》一篇回答,于“盲”字特别加上引号,表示侮辱的意思。鲁迅因此大怒,加以回击,这篇文章后来收在全集补遗里面。后来爱罗先珂因为得到同乡的帮助,与苏联取得联络,便回国去了。
爱罗先珂在中国居往不到两年,留下的影响不多,但也有一点儿。第一,是在鲁迅著作上,上面已经说过。第二,是在世界语运动上边,这也是值得一提的。他在北京大学是专教世界语,并用世界语讲俄国文学。后来又在法政大学设了世界语班,由冯省三陈声树几个学生主动,开办世界语学会,并设学校,鲁迅也到这里去讲过学。冯省三是北大法文系学生,跟他学世界语最有进步,已经可以讲话和作文了,可是因为“讲义风潮”受了疑嫌,却被学校除了名。他是很细致而热情的人,写的世界语像刻板一样的清楚,只是脾气有点粗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