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行动组原先设定好的计划以及陆子陵个人的设想,一旦在临近苏州路的商业街那里执行刺杀董庆锋的计划,无论成功与否,撤退的线路都只有固定的两条路可选。第一种选择是往南方走,从公共租界中区进入南边的法租界,暂避风头之后由后勤支援组的弟兄协助混出城去随后可以前往杭州或者苏州等地,与当地的军统联络站取得联系后重新发展力量卷土重来。但这种选择需要潜伏的时间较长,而且法租界不一定安全,如果法国巡捕房迫于日军压力而协助搜查的话,幸存的军统成员很可能会被一锅端;第二种选择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往日军守备力量薄弱的西南两方向撤退,而是直接渡过苏州河,冒险穿越日军占领的公共租界北区和驻沪日军海军陆战队兵营所在地闸北区,前往上海铁路的枢纽站——京沪车站,然后偷偷搭乘沿线的淞沪铁路,京沪铁路,沪杭铁路的火车前往杭州,苏州,无锡,嘉定等外围市县。虽然此方法极其冒险,风险极大,需要经过苏州河北岸和京沪车站两处日军检查点,但好处就是方便快捷,可以在日军完全封锁进出上海的各个陆地出入口之前利用时间差和日军心理上的盲点迅速脱困。
但现在这两种计划显然都不可行了,因为刺杀行动已经失败,行动组,情报组以及后勤支援组均是损失惨重,仅存的军统人员均已分散撤退。现在根本没有人会来支援和接应他,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如果没有人接应的话,上述两种方法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不可能独自一人完成的,现在苏州河南北两岸都已经出现了日军宪兵搜捕自己的身影,且不说自己如今有伤在身,就算是完好无损的一个人想要从街道曲折的公共租界穿城而过,也将面临随时被日军搜捕部队抓获的风险。
“到底该怎么办?”看着两岸越聚越多的全副武装的日本宪兵和海军陆战队队员,全身浸入苏州河河水中,只将鼻孔以上露出水面的陆子陵的双眉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
就在他愁眉不展,左右为难之时,过了大约五六分钟,他忽然看到联通黄浦江的苏州河东段缓缓驶来了一队约六艘首尾相接的火轮船,每艘的船体都很大,船舷距离河面都很低,显然是满载状态,看模样单艘的吨位都应该在三百吨以上。每艘船的货仓上都覆盖着防水的帆布,驾驶室上头悬挂着两面旗帜,一面是南京汪伪政府的标有“和平反共建国”字样的青天白日旗,另一面则是绣有一行大大的“苏州民主商会”字样的锦旗,看模样应该是为南京汪伪政府服务的商船,只是不知道运输的是粮食还是沙石水泥。
看着沿着苏州河逆流而上,逐渐向自己所在的外白渡桥桥墩驶来的那一行货船队,原本踌躇无计的陆子陵忽然觉得脑袋里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我真是蠢蛋——既然北上和南下的陆路已经被小鬼子给完全封锁了,那我为什么不从水路走呢?现在陆上进出上海市的交通要道肯定已经被日军完全封锁,而获得列强授权的日军宪兵和海军陆战队也肯定会以搜查恐怖分子的名义在公共租界进行大范围高密度的搜捕行动,从陆路撤退无疑是自寻死路。但水路就不一样了,苏州河连同黄浦江都是内河航运的重要通道,从上海港登陆的成堆商品和货物都需要像眼前这样的内河轮船运往苏州,无锡,镇江和汪伪政府的国都南京,以供当地的洋行和新政府重建所需。为了保全自己在华的利益,美国人、英国人、意大利人和法国人是不会允许日本人将这条繁忙的黄金水道完全封锁的。自己与其冒风险走陆路逃离,不如改走水路,只要混上其中一艘轮船,驶离上海市范围,自己就安全了。
陆子陵决心一下,立刻开始注意那一队内河货船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并且密切注意起河岸两边日本宪兵部队的搜查动向,以避开他们的视线,使得自己能够成功混上船去。好不容易等到为首的那首货船开始减速,准备鸣汽笛从下方通过人来人往的外白渡桥,却发现一辆日本军车载着约十名日军士兵慢悠悠的行驶到了外白渡桥上,然后开始有条不紊的设置路障和挂设铁丝网,准备封锁检查。几个背着三八式步枪的日军士兵一边抽着烟,一边站在桥栏杆旁边面朝河水用日语聊着天。陆子陵连忙躲入桥下阴暗处,全身遁入水中,以免被日军发现,功亏一篑。
“该死!”眼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次绝佳的脱困机会就要悄悄溜走,因为大量失血而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不能再保持踏水姿势的陆子陵难免心急如焚。
但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陆子陵内心火急火燎的时候,事情却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原来日本人在外白渡桥上设立路障之后,开始对经过的行人逐一搜身盘查。一位乘坐道奇轿车路经此地的青帮大佬,自认为身份崇高,骂骂咧咧着拒不执行日本停车检查,逐一搜身的命令,带领着四名持枪的手下跟日军的那个搜查班对峙了起来。恼怒的日军伍长朝天鸣枪警告并大声吹起了紧急联络用的警哨,沉闷的枪声一响,吸引来附近日军宪兵注意的同时也引起了在场的百姓们的恐慌,一时之间外白渡桥沿线人群大乱,众人争先恐后的互相推搡着想要尽快远离这块是非之地。而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会鸣枪的日本宪兵们也是如临大敌,在佐藤弘一少佐的喝骂之下,推开蜂拥四散的人群,逆着人流向前挤去,想要上桥一探究竟。原本秩序井然的沿线交通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儿童妇女的哭嚎声,男人们愤怒的喝骂声,日军狂怒的责打声,汽车喇叭和引擎的刺耳的轰鸣声响作一团。众人的注意力都从河面上转移到了外白渡桥上,这就给了桥下的陆子陵以千载难逢的逃脱机会。
他紧盯着正从自己身前驶过的货船的船舷,瞅准了货船载货多,吃水深,船舷距离河面已经不足半米的距离的绝佳机会。当船队中的第二艘货船接近之时,他的双脚猛地用力一蹬外白渡桥的水泥桥墩,身子向前一窜,狠狠地向着货船的右舷船帮扑去。双手正好紧紧地抓住了船舷上用来捆绑固定防水帆布的缆绳。
手里头一抓住那天津大麻花般粗细的浸了水的缆绳,陆子陵就死也不撒手了。尽管身体被冰冷的河水不断撞击着,自己的身体也被货船拖拽着向前驶去,自己手臂因为吃力的关系,感觉就快被拽断了,但他却依然是死死的紧握住缆绳,就是不撒手。挣扎中从来没有呛过水的陆子陵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平头一次呛了两口水,伴随着苦涩咸腥的河水,他双臂一用力使得自己的身体更加贴合船舷,随后收腹向上一发力,左腿已经跨上了船舷,狼狈不堪的爬上了那艘货船仅有一脚来宽的船舷。
寒冷,饥饿,疲惫加上大量失血,使得陆子陵在经历了这一系列复杂的动作之后忍不住头晕目眩起来,他趴在货仓的防水毡布边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同时隐藏着自己的身形,以逃避日军追兵的目光。
“不能耽误,我还没有彻底安全!”陆子陵伸手擦掉了自己嘴角的水渍,尽管右腿上的伤口仍然在渗血,每次着力都传来阵阵巨痛,但他却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猫着腰,手足并用的向第二艘船的驾驶室爬去。他希望能够说服船主,让自己暂时在船舱中隐藏一下,随他们的船队驶离上海。如果他们不同意,陆子陵紧紧地握了握自己的右拳,他也有信心将这一船上的船员全部解决!
眼看着自己就要爬到第二艘货船的驾驶舱里,突然他的身后稍远处响起了一声轻喝:“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陆子陵闻声回头一看,只见身后远处的第一艘货船尾部的驾驶舱里冲出了五个水手模样的人,为首的是一个上身穿羊皮短袄,下身穿齐膝黑布中长裤,赤着一双大脚,腰上拴着一根两个拇指粗细的麻绳,一身练家子的短打扮的黑大汉。这些人既不是军人也不像是汪伪政府的狗腿子,但却是人人手中都拿着真家伙,驳壳枪,王八壳子(南部手枪)人手一支,就好似上海滩上常见的青帮打手一般。
“我是南京政府驻上海的76号的特工,为了抓捕恐怖嫌犯,现在要征用你们的这艘船前往苏州。”陆子陵看着如临大敌的众人,面色不变的冷静说道。这些都是他事先制定好的说辞,这船上挂着新政府的旗帜,必然是跟汪伪政府有些联系,自己说是76号的特工,想必他们也不敢得罪。
“76号的特工?抓捕恐怖嫌犯?”为首的那个黑大汉疑惑的看着浑身湿漉漉的陆子陵,走上近前,他装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陆子陵那负伤的右脚,随后对身后的四名手下,做了一个动手的手势。
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陆子陵看在眼里,他大喊一声:“都给老子退后,不然一枪崩了你们!”随后伸出右手摸向自己腰间,做了一个准备掏枪的手势。
原先以为凭借自己假扮的76号特工身份加上这队悬挂南京汪伪政府旗帜的船队与日本人之间的关系,自己这一嗓子足以震慑住在场的众人。不料以那个黑脸汉子为首的六人听到“76号”这几个字之后,原先就一脸警惕的神情瞬间变得更为高度戒备起来。那黑脸汉子身后的两名手持驳壳枪的年轻人的脸上更是杀气四溢,一副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对陆子凌痛下杀手的架势。
“只有他一个人,干掉他,把尸体丢苏州河里!”一个瘦高个轻声用苏州方言在那黑胖子耳畔提议道。
“两岸有小日本的宪兵巡逻,不能开枪,活捉他,离开上海城区之后再结果他!“趁着双方不明对方底细,不敢贸然行动而互相僵持之时,那个身材健硕的黑脸胖子同样用苏州方言低声下令道。
“制住他,抓活的!上!”那个黑脸胖子忽然凶狠地低声下令道,身后的五人立刻在装满货物并遮盖有防水帆布的货仓上四散开来,灵巧的窜上遮盖在货物上的防水帆布,利用捆绑固定的缆绳稳住身形,从一左一右两个方向向站在第二艘货船船身中部的陆子陵扑去。
“想抓住我,恐怕没那么容易啊!”眼瞅着那名瘦高个脚踩着覆盖着货物的帆布从中路飞快地向着自己冲来,陆子陵也是轻喝一声,左手拉住缆绳稳住身形,右手紧握成拳,一拳击向那人的面部,那瘦高个正好从货物堆上一跃而下,身形不稳,鼻翼部分被陆子陵一拳打个正着,鼻血四溅之余身子向后便倒,要不是及时伸手抓住捆绑货物的缆绳,险些一个倒栽葱跌下水去,饶是如此鼻梁骨中拳之下也是头晕眼花,眼前金星乱冒。
陆子陵一击得手丝毫没有迟疑停步,双手拉住缆绳,脚踩货舱两边的一尺多宽的船帮快速越过那名瘦高个前冲,随后双手一使劲,身子一扭借力腾空,一一记飞踹正中另一名从右路冲来的矮个男子的胸口,那名矮个子男人“啊呀——”一声顿时被踹飞,“噗通——”一声一头栽入了滚滚东去的苏州河中,相连的后船上的水手听见落水之声,连忙向其抛出捆绑有缆绳的汽车轮胎改装而成的救生圈,那名落水的矮个男人挣扎了几下,终于奋力抱住了那个救命的轮胎,但显然被陆子陵的那记凶狠的飞踹伤到了肋骨,趴在救生圈上一脸痛苦的静待救援,却是一动也动不了了。
虽然一瞬之间就重伤了两人,但毕竟是以寡敌众,双拳难敌四手,在陆子陵出手解决掉之前两人的同时,余下的包括那名黑脸胖子在内的四人却已经将其团团围住,并已经逼近到了距离他不足两米的地方。格斗之时,尤其是在内河船舶甲板这种空间狭小的地方,最怕的就是被众多敌人近身攻击,导致自己施展不开。所以眼瞅着四人向自己逼来,陆子陵明知自己处境不利,却也只能咬牙硬撑了。
“孙子!看拳!”一瞬之间自己两名手下被废显然让那名黑脸胖子怒不可遏,亲自出马的他怒喝一声,提起钵盂大小的拳头向着陆子陵迎面打来,眼瞅着那铁锤一般的拳头裹挟着劲风向着自己的面门砸来,陆子陵不免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拉住缆绳稳住身形的同时,须臾之间身子向左微微一侧,那个钵盂大小的拳头几乎是擦着自己的右脸击了过去,“砰——”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蒙着防水帆布的货物木箱上。不等招式使老,那个黑脸胖子已经迅速变招,左手一记上勾拳从下往上击向陆子陵的下颚,陆子陵连忙伸出右手,使出擒拿手制住对方的左手手腕,抵挡下这略显阴损的一击。
陆子陵也并没有被动挨打,利用擒拿手制住对方左手手腕的同时,负伤的右脚已然猛地提起,一记膝顶撞向对方的丹田要害,这是陆子陵年少之时从一位在广州卖艺的泰拳师傅那里学来的克敌制胜的招数,经过十数年的练习早已经使得炉火纯青,他自负没有人能够正面抵挡住这足以断筋挫骨的一击。
眼瞅着自己丹田要害就要遭受重击,危急关头那名黑脸胖子只能以硬对硬,猛地提起自己的左脚,以自身的左小腿腿骨护住自己的丹田,硬吃陆子陵的这一记膝顶。
只听得“砰——喀喇——”两声闷响传来,第一声闷响是陆子陵的右膝膝盖与那黑脸汉子的左小腿肌肉相击产生的闷响。后一声清脆的骨骼撞击则是那名黑胖子的左小腿骨无法承受重击而险些骨裂了。左小腿上传来的剧痛令那名黑脸胖子闷哼一声,脸色微微一变,与陆子陵僵持在一起的双手上的力道顿时一滞。
此时此刻的陆子陵一心一意想要尽快脱离日军布下的天罗地网,加上自己右脚负伤,失血过多,精疲力尽体力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了,所以这一场恶战他完全是在以命相搏,不管对方是要当场结果自己还是试图活捉自己,他都已经懒得去理会,只是一门心思的倾尽全力出手,一拳一脚绝不留情。
那个黑脸胖子余下的三名手下眼看他在陆子陵的手上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左脚遭遇重击,险些骨折,虽未受重伤却已落了下风,也顾不上开打之前那黑脸汉子下达过的不要把事情搞大,不要惊动河岸两旁的日本人的口令,一心只想着上前给那黑脸汉子助拳。其中的一人“嗖——”的一声从腰上的一个牛皮刀鞘里抽出了一把七寸多长的尖刀,向着正与黑脸汉子缠抱在一起的陆子陵的后心砍了过去。
“王八蛋,居然敢玩阴的!”虽然跟黑脸汉子缠斗在一起,无暇分神,但向后背砍来的那一刀还是被机警的陆子陵看在眼里,顾不上许多,面对这迅猛的一刀,陆子陵一把推开那黑脸汉子,尽可能的将自己的后心要害避开了那把寒光闪闪的短刀的锋利刀刃。饶是如此他的左肩还是被那把短刀狠狠地刺中了,锋利的刀刃刺穿了他身上所穿的那件美国产的小牛皮制成的皮夹克以及一件吸饱了苏州河河水的绒线衫,扎入了他的左肩膀,“噗嗤——”一声,陆子陵明显感到左肩一阵剧痛传来,随后温热的鲜血就从伤口里顺着皮肤流淌了开来。
“去你妈的!”负痛之下的陆子陵凶性大发,一记侧蹬踢在了那名持刀的男子的左边腹股沟上,“喀嚓——”一声那人的胯关节不是骨裂就是脱臼移位了,持刀的那人“啊呀——”惨呼一声顿时无法站立,摇摇晃晃地险些栽倒。陆子陵哪会给他以喘息之机,紧随其后的一记手刀砍在了他的后颈上,那个持刀的男子顿时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栽倒在了铺满防水帆布的货舱上。
陆子陵趁机赶在左小腿腿骨险些骨折、左腿已现青肿的那名黑脸汉子的前头,抢夺走了那名被自己击昏的男子手中的短刀,随后向着另一名距离自己较近的持枪男子的腹部狠狠掷去,那名男人下意识的伸手一挡,虽然护住了自己的腹部要害,但锋利的短刀却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持枪的右手的小臂,猩红的鲜血顿时喷洒而出,溅了陆子陵一头一脸,那名手臂中刀的男子剧痛之下也是站立不稳,被陆子陵一记鞭腿,扫在了双腿小腿处,“咕咚——”一声也跌入了水中,步了那矮胖子的后尘。
“X你妈的——你个驴日的,我一枪崩了你!”眼瞅着又有两名同伴在陆子陵的凶狠攻击之下失去了战斗能力,剩下的那名男子顾不上黑脸汉子不准开枪的叮嘱,忍不住举起手中的驳壳枪指向了陆子陵的脑袋,眼瞅着他就要扣动扳机。不等陆子陵动手,出乎意料的那名黑脸汉子抢先动手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胳膊,愤怒的喝止道:“不要忘记俺们此行的目的!”
就在陆子陵看着眼前的互相拉扯的两人,搞不明白他们这是在唱哪出的时候,那个黑脸汉子已经踉跄着重新站了起来,随后虎吼一声,挥拳重新扑向了自己。匆忙之中陆子陵来不及闪避,只能脚下一顿,在狭窄的船帮上扎了一个铁板桥马步,准备硬生生的扛下那黑脸汉子的全力一击。“砰——”那黑脸汉子的砂锅大小的拳头结结实实的击中了陆子陵的胸口,陆子陵直觉的自己的胸腔一紧,似乎肺里头的空气都在瞬间被硬挤了出去,胃里头更是一阵翻江倒海,险些连苦胆汁也一并喷了出来,随即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飞溅的血沫子喷了面色铁青的黑脸汉子一头一脸。
趁着黑脸汉子被鲜血迷了眼的空隙,陆子陵伸出负伤的左臂顺势死死地抱住了黑脸汉子,随即右手握拳,独独伸出弯曲着的食中二指,以“五形拳”之中的“豹拳”的“金豹手”一招,猛地击中了那黑脸汉子的左侧太阳穴。
“砰——”一声闷响,陆子陵的那一击凶狠的“金豹手”正中那黑脸汉子的左侧太阳穴。那名黑脸汉子顿时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好似被铁锤狠狠砸中了一般,脑袋里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钟在不断地“当当当——”被撞击作响。眼前的影象也在瞬间变得模糊异常,眼前全是黑影夹杂着乱冒的金星。看得出来那黑脸汉子在竭力保持自己的平衡和清醒,使得自己不至于立即倒下,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是徒劳的,他整个人就好似喝醉了酒的醉汉一般,在狭窄的船帮上摇晃了两下,随后身子一软,扑倒在了货舱之上,昏死了过去。
一共六个船夫,短短数分钟时间已经被陆子陵干躺了其中的五个,余下的那个手里头紧握驳壳枪的汉子看着东倒西歪倒在船帮和货舱上的那几个同伴,又看了看渐行渐远,但还是能够望见的苏州河沿岸的日军宪兵部队的身影,“可恶!”他暗骂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有对气喘吁吁的陆子陵开枪。而是将手中的驳壳枪的保险关了,重新插回了腰间的武装带上,随后大喝一声向满身血污、因为愤怒和身上伤口产生的剧痛而面容扭曲的陆子陵扑去。显然愤怒之余的他还没有全然忘记那黑脸汉子的命令——“不能开枪,不能引起日军的注意。”
面对向自己扑来的那仅存的一名船夫,陆子陵尽管已经精疲力竭,浑身乏力,却也毫不退缩。他在船帮上站稳身形,利用右手架住对方挥来的左拳。正当他想要再次利用鞭腿踢踹对方的小腿骨之时,突然脚下的货船遭遇了水流而略微摇晃了一下,因为右腿负伤使不上劲的关系,他的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向着船帮外的苏州河里栽去。情急之余,他也顾不上左肩的伤势了,下意识的就伸手拉住了捆绑固定货物和防水帆布的缆绳,整个人的上半身都已经探出了船身之外。
“给我掉河里喂王八去吧!”那名最后的男子瞅准时机,大吼一声,举起右臂,一记凌厉的手刀劈向陆子陵负伤的左肩。手掌结结实实的击打在了陆子陵左肩被刀扎伤的伤口上,鲜血顿时从被割开的衣服破口里喷溅而出。饶是陆子陵这样的铮铮铁汉也止不住惨呼了一声:“啊——”
但负痛之余的陆子陵却没有放开那死死抓住缆绳不放的左手,反倒是迅疾无比的做出了反应,右拳击向那人的面门,左腿踢向那人的小腹,两下夹攻,同时发难。仓促之余那汉子只伸手挡下了击向自己面门的那一拳,却疏忽了踢向自己小腹的那一脚。小牛皮制成的配有铁板的皮鞋尖瞬间踢中了他的小腹,“喔唷——”那个倒霉蛋惨呼一声双手捂腹,双目突出着一脸痛苦的瘫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看着面前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四人,以及被自己踹入河中,刚刚被后船的水手们拖拽上船的那两人,陆子陵狠狠地啐了一口。随即弯下腰,从那名被踢中腹部的男子的腰上拔出了那把关闭了保险的驳壳枪,塞入了自己皮衣的贴胸口袋里,随后一手扶住缆绳艰难地向头船的驾驶舱走去。等到他跳上了头船,看看船上无人,顾不上过多的喘息休整,他随即弯下腰来,试图解开头船船尾和第二艘船船头相连的缆绳。然后驾驶头船,脱离船队,独自逃跑。
但因为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加上体力耗损过度的关系,他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起来,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模糊糊,外界的声音开始变得时断时续,手上的感觉也变差了不少,居然死活解不开眼前的这个看似简单的水手扣。反倒是自己左肩和右腿上的伤口处传来的阵阵钻心的剧痛却变得却来越清晰,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从身上的两处伤口流出的温热的鲜血正在不断地滴落在脚下的货船甲板上,就像是朵朵绽开的桃花一般……
“陆子陵啊陆子陵,你一定要挺住啊!九九八十一难这都过来了,就差这一哆嗦了,千万不能倒下,不能功亏一篑啊!”尽管陆子陵在心里头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告诫着自己,但是他的脚步还是不可避免的变得疲软和虚浮了,左肩,右腿上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了,鲜血直淌。他艰难的跃上了头船的船尾,开始试图解开将货物,帆布和两船船尾相接捆绑在一起的绿色缆绳。但在他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缆绳解开,并顺势揭开那覆盖着货舱货物的防水帆布的那一刹那,他所看到的盛放在货舱底部的货物所给他造成的震撼却要比失血给他造成的眩晕感强烈上许多倍!
原来,在货舱底的上百麻袋的大米旁边,赫然有几只用茅草包裹着的写有德文的大木箱子,旁边还竖立着几个大的铁皮桶,铁皮桶上面用英文和繁体中文标注着下列文字“危险,三硝基甲苯,严禁烟火”。而“三硝基甲苯”就是简称TNT的黄色炸药。
“民主商会的货船上怎么会有成箱的枪支和大量炸药?”看着眼前的那几口很显然是装有德制毛瑟步枪的大木箱以及成桶的足以将这一列船队全体炸上天的黄色炸药,陆子陵惊愕不已。联想到刚才与自己冲突的那些家伙根本不像是水性娴熟的船夫水手,而且人人都是练家子,个个都配有枪支,再加上胆大包天的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利用货船运输成桶成桶的黄色炸药,这些家伙绝非是一般的江湖帮派这么简单。这一伙船夫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眼前的一切都难以用常理解答,越想反而越是糊涂,失血造成的眩晕感也是越来越强烈,陆子陵也不敢停下来进行简单包扎。因为一队船队不可能只有这单单六个人,后船的水手们听见打斗和落水声之后肯定会马上赶来,自己必须迅速离开。但当他查看船舱中的货物并稍微愣神的时候,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此人出手极快,还没等陆子陵反应过来,他已经出手一记手刀斩到了陆子陵的后颈。陆子陵顿时脚下一软,缓缓跪倒在地,大片的阴影连带着四下乱窜的金星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瞬间变暗了,就在他失去知觉之前的数秒,已经瘫倒在船尾甲板上的他模模糊糊的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一个较年轻的说道:“干脆把他推入苏州河算了。”另一个中年男人则伸手翻了翻他的眼皮,随后说道:“且慢……”
随即陆子陵眼前一黑,彻底的失去了知觉。
陆子陵的这次昏迷似乎持续了较长的时间,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似乎做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梦,他梦到自己在家乡的小河浜里游泳嬉戏,他梦到自己考入云南讲武堂黄埔第十一期的时候,教官对自己这一批新学员的训话,“好好学习,报效党国!”的口号似乎音犹在耳;突然之间,他又梦到了在上海公共租界中区的那次失败的刺杀行动,他看到了被重机枪扫射成筛子的胡凌昭,他看到了带着绝望和愤怒,拉响了手中的集束手榴弹导火索,跟日军同归于尽的副组长朱亮,“轰——”的一声巨响朱亮的身躯化成了一阵血雨,飞溅的斑斑血迹洒了他一头一脸,当他惊愕的举起鲜血淋漓双手,大声呼喊着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的那一个个名字之时,回应他的却只有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枪弹射击声以及南造云子和佐藤弘一少佐那得意而又残忍的狂笑……
“不要……不要……住手……”从来不做梦的陆子陵生平第一次做了梦,而且还是这样残酷而又血腥的噩梦。在这个好似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中,走投无路的陆子陵只能拼命的逃跑,挣扎。终于在经历了无数个梦魇之后,他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摆脱了这个令他胆战心惊,痛苦无比的噩梦。自己的头顶上一片昏暗,只在右手边的床头柜上的那盏台灯照射出一片略显刺眼的灯光。长时间处于黑暗中,而对灯光略显不适的陆子陵无奈地再次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自己就好似被挤出了所有的牙膏的药膏皮一般,整个虚脱了,整个人好似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再也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来了。
他的鼻息嗅到了一丝西洋医院才有的消毒药水的刺鼻气味。“这里怎么是医院?谁把我弄这儿来了?”他印象里自己昏迷之前应该是在想要夺船,自己怎么就一下子到了这么一个高档的西洋医院里来了?他满腹狐疑的睁开眼睛想弄清楚自己目前所处的房间的位置。洁白的被褥和床单,干净整洁的病房,自己目前来看显然是安全的。否则也不必大费周章的将自己塞进这种私人开设的西洋医院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他的脑筋开始飞速运转,从跳入苏州河躲避日军追捕开始,货船上的激斗,成桶成箱的黄色炸药和德制枪支,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黑影,自己陷入昏迷,各个瞬间一一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每个画面都似静止的默片一般,他要找的就是把他们彼此串联起来的那条线。
突然他脑海之中灵光一现,似乎捕捉到了某种讯息,他猛地坐了起来,台灯投射下的灯光似乎也变得不再刺眼了。他看到左手边靠墙有一个小书柜,上面放着几本德文书籍。而其中的一本书则格外引起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