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宁立言走下电梯时,又恢复了昨天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昨天一通折腾,他发现自己的腿伤居然不药而愈,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不由暗自笑话自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不过手杖并没有丢下,反倒是越发装出腿脚不便的样子,毕竟将要面对的是王仁铿,伪装越多,越没坏处。
出门的时候,茶房带着诡异的笑容上前行礼,将几张纸条递给宁立言。上面全都是房间号和房间主人的姓氏,随后低声道:“这几位都是咱国民饭店的熟客,保证出不了纰漏。跟您就是交个朋友跳个舞,不知道三少……”
“今后别接这种纸条了,我不想跟她们打交道,最后是你自己为难。”宁立言将几张钞票塞给茶房,纸条随手就撕碎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这个小插曲让宁立言想到了陈梦寒,最近一段时间,自己最好还是别和她打交道。
军统的人耳目灵通人性全无,速来不讲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妻儿的江湖规矩。自己把这件事处理干净之前,不该牵连那么个无辜女子。也是抱着这个念头,他也没去联络武云珠。那帮东北军的好汉就算是死,也该死在抗日的战场上,不该死在军统手里。
杨敏那边他倒是不担心,宁家和杨以勤都不是好惹的主。眼下还没到抗战全面爆发,军统为所欲为的时候,王仁铿本人胆大包天,复兴社行事却还是有自己的顾忌和底线。对于天津城第一流社会贤达,必然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杨敏没事,便也就没什么值得担心。
他没坐人力车,而是让茶房从汽车公司租了一辆汽车。等车开到饭店,发现自己一时疏忽忘了规定车型,对方派来的居然是一部福特公司1908年设计的T型敞篷旅行车。
这种车形制上还遗留着浓重的马车痕迹,驾驶员与乘客头上没有遮挡,两边也空空如也。坐这种车视野倒是开阔,便于观赏景致,可是安全性实在太差。要是王仁铿想要取自己性命,只要派个好枪手准备狙击,只怕自己到死都不知道是哪里射来的子弹。
下次必须跟茶房说明,要租一辆封闭汽车。
宁立言心里如是想着,眯缝着眼睛一语不发。这部汽车已经过了报废的年限,走在路上,就像是一个得了哮喘的老妇人,走不了几步就要颤抖一阵,还要发出阵阵杂音。
司机是个五十开外的老人,身材适中,面如枣红,粗眉大眼,胡须修剪得整齐。头上带着宽檐帽,穿着笔挺的礼服,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好像是个体面的英国老绅士。这都是给租客壮门面用的,哪个汽车公司都不会大意。作为个地道的天津人,这位司机是个自来熟,宁立言递给他一支香烟,他便打开话匣子。
“这车打买来那天,就归我管,我跟它比跟我媳妇都亲……其实我媳妇早没了,它现在就是我媳妇。您别看这车年头够口了,可架不住我会伺候,真要是撒开了跑,照样还能顶一阵子,就跟戏台上那老黄忠似的,那么大岁数了照样能斩将。就小日本、穷老俄那帮国家的新车,都未准跑得过它……我就知道您不信,您这岁数没赶上,想当年宣统刚登基,我这车跟人赛车可是露过大脸……在哪赛?当然是在天津了。我车上坐着革命党,手里拿着左轮枪,一脚踩踏板,一脚悬空,回着身朝外面搂火。就听那动静,啪,啪,别提多脆生了。清兵也不含糊,拿着那七响步枪在后面打,枪子就顺着我耳朵边飞过去。还有人喊,把车停下,拿住革命党有重赏。咱老谢是干嘛的?能干那事?二话不说一脚油门到底,您猜怎么着,绕天津卫折腾四十多分钟,那帮清兵愣是没追上。”
“等到宣统退位,南北和谈的时候,还有人找我呢,说是要给我送勋章,说我是嘛……革命功臣。对,就是革命功臣!咱能要么?咱天津卫的爷们,要的是脸,要是一要他那勋章,咱不成了贪小便宜了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您看那,对,就您手摸那地方往左一点,那地方那窟窿,就是让清兵拿枪打的。我当时有钱修车,就是不修,我得留着当个念想。后来坐我车那玩意,成了嘛国会议员了,还坐过一回我的车,我这一道就没理他。什么东西!为了五千大洋就把自己给卖了,当了那个嘛……猪仔!对,就是猪仔!您说说,好好的人不当,非得当猪,要早知道这个,我当初就不拉他!您别乐,这是真事,一点不掺假……”
有这么个人物一路讲着自己与这部破车的光荣历史,宁立言倒也不觉得闷,连带紧张感都消失了大半。只不过下车时一看时间,才发现坐这辆汽车比坐人力车还要慢一些。
当下天津四国租界里,属意租界最为冷清。整个租界居民不到一万人,学校里就更没几个学生。再说这个时候正是学校上课的时候,附近没什么行人,买卖家就更少。只有几个卖吃食的人在那耗时间,全等着中午放学的时候,赚这帮小少爷小小姐的零花钱。
宁立言买了两块熟梨糕,就和人攀谈上。他受过特工训练,于如何询问事情上,算是个专业人士。几句问下来,大概的情形就有所了解。
能在这所教会学校读书的,就没有普通人,家里要么是大老板,要么就是曾经手握生杀大权的显赫人物,一到放学的时候,门口都是汽车,要是坐人力车来接孩子放学,自己都觉得丢人。
天津卫这地方的好处,就是有钱人固定,汽车也很固定。只一看汽车的款式颜色,就知道这是哪个宅门的座驾。也因为这个原因,如果有陌生车辆出现,人们就非常注意。就在汤家小姐被绑架之前的几天,小学附近就有一辆陌生的雪佛兰来回转悠,引起过这些小商贩的关注。
雪佛兰这种车型在南方常见,在北方却不流行,这些摆摊的小贩又都是耳报神。天津的大宅门谁家养什么车都能如数家珍的报出来,就像说相声的使《菜单子》。一看就知道,这部车是外来户,根本不是天津那些财主的座驾。
只不过当时没人往绑架的事情上想,只当是这小学来了个新学生,家里打肿脸充胖子,买不起汽车就租了辆汽车撑门面。等到汤家的事情发作,才想起来这车多半是绑匪的作案工具。
除了这个情况,再有就是这里多了一个卖吃食的。在事发前一个月,两个河南口音的在这卖胡辣汤。本来以为他们是逃难的,也没人在意,可是这两人为了跟这帮卖吃食的套交情,每天早、中、晚必然撒一圈烟卷,这反倒让人起疑心。
一天最少两包“红锡包”,这得卖多少碗胡辣汤才能赚回来?小本经营锱铢必较,这两人大方的有点过分。再说他们每天对生意不上心,反倒是忙着和接送孩子的司机聊天闲扯淡。等到汤家的事情发作之后,这胡辣汤的摊子也就收了,再没看到他们出现过。这一来等于不打自招,这两个想必就是绑匪的同伙。
了解完了这堆情况,时间就快到了中午,陆续有汽车过来接人。每辆车除了司机,基本都多了一个男仆。看来汤家的事表面上没什么动静,实际已经惊动了意租界的各大宅门,大家都有了防范。
等到上了汽车,老谢问道:“您老是个侦探,还是警察?”
“猜出来了?”
“看您说的,这年头除了这两行人,谁愿意管这闲事?再说我也听明白了,绑票!好家伙的,这案子可邪乎。还是绑架的小学生,您说说,这不丧尽天良么?有能耐跟家大人使去,跟小孩子来劲算嘛本事!真格的,您老是侦探?”
“警察。”
“这可真没看出来。这年月像您这么和气的警察,可是见不着了,租汽车办案,还乐意给钱的,大概就您这一个。怎么意思,有地报账?”
宁立言笑笑没说话,将一盒三炮台递过去,随后问道:“天津城里,能租到雪佛兰的汽车公司有几家?能拉我过去转转么?”
回到国民饭店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一路上聊天,宁立言与老谢却是投机的很。知道他本名谢广达,绰号老螃蟹。妻子已经不再人世,给他留下了四个足以吃穷老子的半大小子,偏又找不到事由,全靠老爹养活。
做这行虽然穿着体面,实际日子过得艰难,偏又是个穷耿直,不肯受人接济。宁立言故意请他多绕了几圈,中午饭也故意吃得寒酸,只用两碗烂肉面对付,刻薄的像个黑心商人。直到回来的时候,才在路上找了家二荤铺买了五十个肉烧饼给他,说是辛苦一天调查的犒赏,主家给的,他要是不要,自己也没法要。
老谢拿着这些肉烧饼并没有道谢,似乎还在生那碗烂肉面的气,直到宁立言下车
时,才提醒了一句:
“您老可得多留神啊,这帮人敢在租界里作案,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您自己
可得多加小心。咱出来混事由,挣的是口吃喝,犯不上玩命。”
宁立言朝老谢笑了笑,并没说什么,径直回了饭店里。
一天查下来,他的怀疑已经变成了确定。这起绑架案的凶手,便是自己的教官加上前世恩师王仁铿。别的不说,就是根据那些小贩的描述,那两个卖胡辣汤的人,在前世便是熟人,乃至一起从事过谋杀行动。那些党国精英,黄埔悍将都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由他们做绑匪,放炸弹,汤玉林这种土军阀,自然无从招架。
他走这一趟流程,既是为了确定绑匪身份,也是为了做给汤家看。否则直接就说是某人所为,位置何在,这便不像个警探,反倒像是个算命先生。
推门进屋,房间大厅里的小餐桌上放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礼品盒子,包装得很是精美。宁立言走到近前,见在礼品盒上拴着一张便笺,上面写着一行龙飞凤舞得大字:宁立言先生敬启。
这个便笺上的笔迹宁立言异常熟悉,是王仁铿的笔体!
总统套房隔音效果良好,房间内一片寂静,此时距离礼品盒不过咫尺之遥,礼品盒内钟表走动的滴答声送入耳中,分外清晰!
礼品盒盖放在一边,便看到包装盒内放着的马蹄表,外加那枚未安装引信的炸弹。从看到便笺那一刻,宁立言就知道是这路把戏。
毕竟前世在王仁铿手下受训,对于他的心思手段最了解不过,如果真想炸死自己,就不会留下便笺。再说第一次就直接引爆,这便显得穷凶极恶,按照王仁铿的话说:一点也不像个绅士。
就像对待汤玉林一样,王仁铿喜欢看到猎物惊慌失措走投无路,最后不得不向自己屈服的过程。即便是军统时期所谓的“制裁”,也往往要行动组先给目标放个消息,看着目标惶惶不可终日,千方百计求生,最终却难逃一死。在王仁铿而言,这种享受甚至超过了他在吃喝玩乐方面获得的满足。
在前世,宁立言是王仁铿得意门生。师徒分道扬镳之后,他继承了王仁铿的本领,也继承了他这种风格。比如炸弹,现在用的还是这种军用炸弹,等到他出来重建天津站的时候 ,用的就是美国货。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能猜出王仁铿的思想,因此也就不会上当。
他就是想看自己惊慌失措把礼品盒丢到楼下,或是狼狈不堪逃出总统套房的模样,自己哪能让他如愿?先将表与炸弹都藏起来,随后推开门喊茶房。早上接了宁立言小费的茶房又赶上当班,先是跑过来见礼,等看到那个礼品盒,也是一脸茫然。
“这……这是嘛时候放这的,小的不知道啊。今个上午是我的班,下午是罗贵的班,要不我问问他?”
“不必了。”不需要问也知道结果,以王仁铿的手段,搞寄简留刀这路把戏,哪能让几个小茶房看到踪迹。现在国民饭店里,说不定就有王仁铿的手下藏在某个地方,向这里看。
把炸弹送到自己的房间,再写上名字,用意自然很明显。刚一调查对方就知道消息,然后反过来查到自己的根底。必须承认,特务处里面还是有些能人,做事的本事也不差。
只不过一将无谋累死千军,把好好的情报工作变成城市战争,有多少好手也架不住这么折损。后来军统四大金刚纷纷变节,乃至两人投日,也与这种错误指挥大有关联。
想来之前汤家找到的那位调人,多半也是同样的遭遇,至于是知难而退,无颜面对老友而暂时不出,还是因为不识进退被王仁铿给杀了,便难说得很。不过自己要是坚持查下去,很大可能丢掉性命倒是真的。以王仁铿的风格,下一次送上门的礼物,绝不会拆除引信。
王仁铿……自己前世的教官,也是自己绝对没有可能战胜的男人。自己所有的手段,都是他教授的,如果拿出来对他用,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至于动心机,那也是个人精似的角色,玩心眼不容易对付。最重要的是,真正的大势在人家手里,就算自己通过智谋稍微取得一点优势,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也不过就是小孩子的把戏,人家随手一挥,就能让自己的一切努力灰飞烟灭。
这次是自己算错了。
原本以为能有个两三天的时间差,但是自己忽略了时间,眼下不是1939年,而是1933年。日本人虽然虎视眈眈,但终究战事未开。特务处在天津的行动不受限制,可以横行无忌。
凯申先生一方面喊着财力枯竭军力不足,一方面调动百万大军对红色政权进行第五次围剿,每天花费的钞票如同流水;民间虽然抗日捐款踊跃,可是政府方面,注意力都放在国内,没人想着和日本人过招。特务处的人闲得很。
这件事如果自己没猜错,并非公事而是私事。特务处乃至军统的规矩都一样,在公事上可能怠惰偷懒敷衍,在长官的私事上却必须兢兢业业,不吝惜公家资本,投入百分之二百的力量去完成工作讨长官欢喜。有这么大的力气投入进去,一天时间查到自己的根底,也就不足为怪。
现在退身还来得及。不管自己如何厌恶自己的出身经历,但是宁家的存在还是让王仁铿有所顾虑,只要现在抽身而走,对方肯定不会穷追不舍。可是……他又想到了汤玉林的咆哮,以及汤巧珍那可怜无助的眼神。
不就是一枚假炸弹么?这玩意真的我都用过不知多少,还怕假的?宁立言的心一横,把马蹄表与那枚炸弹又放了礼品盒内,原样包装好。冷笑道:“教官,我记得你喜欢赌,那我们就来玩一局俄罗斯轮盘,比比运气。”
他拿起电话,对着听筒道:“师父……我有点事跟您说下。”
一个小时之后,汤公馆内。
望着眼前的马蹄表和炸弹,汤玉林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叫来汤佐恩,二话不说就是一顿嘴巴,随后又是两脚。
他年纪虽然大,但是打人的动作还是颇为利落,最后指着汤佐恩道:“你个犊子玩意!今后要是让我知道,你敢对宁三少有半点不敬,我特么砸折你的腿,反正咱家养的起一个废人!”
汤佐恩看着这些东西,也有些发呆,看看宁立言,张张嘴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随后就被汤玉林的正妻给带回房里。其他妾室和子女围成一圈,看着这些东西,有人忍不住道:“爹……我看咱还是走吧!惹不起躲的起,中国这么大,就凭咱家的财产,去哪不能过好日子,何必非得留在天津?”
“滚犊子!”汤玉林指着说话的儿子又是一顿日爹X娘的乱骂,随后道:“人家现在盯上咱家了知道不?你现在在租界里,他还有个顾忌,不敢随便动手。你敢出天津城,全家就得让人家给收拾了。我当胡子的时候,遇到打不开的响窑,就用这种办法把人吓跑,半路上再下手。老子打了一辈子雁,不能临老让雁把眼睛啄了!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听明白的,不但不许离开天津,就连家门也别给我出!想怎么玩,都给我跟家里折腾,谁敢出门半步,这辈子就别回来!”
足足骂了半个小时的街,汤玉林才又招呼宁立言,拉他直接上了三楼,进了自己的小书房。
汤玉林目不识丁,但是小书房内藏书极为丰富,几个书架上,放满了线装古籍,不问可知必是巧取豪夺而来,汤玉林本人也说不清楚这些书的内容以及价值。两人刚刚坐下,管家便从外面走进来,托盘上除了茶具点心,另外有个木盒,放下东西人便出去,随手带上房门。汤玉林则朝宁立言道:
“三少家大业大,这点东西放不进您的眼里。不过瓜子不饱是人心,汤某人这辈子闯荡江湖,没积攒下啥家当,就是积攒了一份义气!对朋友咱得够意思,要不然就没脸见人了。三少为我家的事费心费力,还受了这么个惊吓,这点小心意您务必收下,没别的意思,就是给您买双鞋穿,外加预备着赏人用。为我汤家的事忙乎,不能让您自己搭钱。”
说话之间,汤玉林打开了盒盖,却见木盒内大红绸子上,四根金条闪闪发光。这都是十六两一根的大黄鱼,四条黄鱼,便是84盎司,按照时下美联储的牌价,差不多可以兑换两千大洋左右。
这么一笔钱,足够普通人搭上性命,但是对于宁立言来说,却也不过是笔浮财,不当大用。汤玉林怕宁立言误会,又解释道:
“这就是让您赏人的,等到事成之后,汤某还得有份厚礼。”
“汤玉帅客气了。您和我干爹有交情,二小姐又和我敏姐是朋友,我是冲着这份交情,才管这档子闲事。天津卫的爷们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了出头,就不能半途而废。至于搭钱乃至拼命,这都是交朋友换来的,没啥可抱怨。您这一拿钱,咱的交情可就薄了。”
“没这话,交情是交情,事情是事情。要是三少执意不肯收钱,我还真就不好意思让您为我家的事忙和了。”汤玉林人老成精,自然知道宁立言不过是句托词,见他不开盘口,只好自己吐口道:
“今时不比往日。我老汤现在是龙困潜水虎落平阳,不是在热河那时候。这天底下的人啊,大多是势利眼,你在位的时候,都来巴结你,一下去,立刻就没人理。何况天津不比关外,我这一脑袋高粱花的土老帽,两眼一抹黑,找谁都不好使。本想安安生生的在家过日子,做点小买卖吃口饭,不知道又犯了谁的忌讳,要对我下杀手。说实话,我打拿枪当胡子那天,就没怕怕过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这辈子啥没享受过?死了又有啥了不起的?可是……这不还有一大家人家了么?”
“三少是少年的英雄,在天津卫人头熟交情广,我也不求跟对面见个高低,就求您给带句话。问问那边到底要多少才能抬一手,放过我这一家子人家。只要您把这事办了,我汤玉林别的不敢说,帮三少开个买卖还是办得到,这年月虽然不太平,可也是发财的时候,不管做点啥生意,都比当警察强啊。”
宁立言一笑,“汤玉帅过奖了,我这点岁数在江湖上又算得了什么?人家遇到我,也未必肯给面子,就算给面子,也要是江湖人才行。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您看看这手法,他像是江湖人么?”
“这……”汤玉林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在三十烛的白炽灯下,映照出他那难看的脸色,脸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导致他用自己的雪纺袖头不停在脸上抹。光棍眼赛夹剪,他并非看不出其中端倪,只是不敢也不想承认。可此时宁立言已经把话点破,他再装糊涂,只怕立刻就会拂袖而去。总归是老江湖,汤玉林一咬牙道:
“既然三少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就掏一回心窝子。我听说南京那边有这个社那个社,名字记不清楚,但是手段都跟剑侠图里那血滴子似的。我承认,我失守热河是有罪,可是这罪也不能是我一个人的!我特么要有罪,那察哈尔抗联怎么也说剿就剿了?杨铨还是他们KMT的元老,就因为嚷嚷抗战,不也让血滴子给杀了么。这不抗战有罪,抗战也有罪,到底怎么是好!”
宁立言冷眼看着汤玉林,“玉帅,现在嚷嚷这些有用么?”
“对……三少说得对,是我又犯浑了,你是念过大书的,别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汤玉林的态度又软下来,以近乎哀求的态度看着宁立言:
“三少,我现在是真没主意了。我在天津没人没路子,跟南京说不上话,拼也不是人家对手。到底怎么才能免灾,三少给指条路,只要能保住我全家老小,多少钱我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