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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调停(下)

潘子鑫出身于苏州著名的仕宦门庭,其先祖便是研究出了北京广和居拿手好菜“潘鱼”的前清大员潘祖荫。潘子鑫这一代兄妹七人,子鑫居末,因此街面上便以七爷作为官称。

他在年轻时留学日本,和鉴湖女侠秋瑾乃是至交,信奉“欲强国必先富国,富国则以实业为先”思想。回国之后典卖家产,以全部资金在天津投资办厂发展实业,“红三角”纯碱、“飞艇牌”、“仙鹤牌”、“灯塔牌”油漆……这些天津乃至全国人都耳熟能详的品牌,都有潘子鑫的股份。

1922年潘子鑫联合美丰洋行买办兼三北轮船公司华北总经理李正卿,在法租界租赁地皮,修建国民饭店。租赁土地时,潘子鑫并未支付租金,而是与土地主人瑞士人鲁伯那约定,十五年后,将地皮以及地上建筑物无偿交给土地主人使用,以此折抵租金。

这种投资方式放眼全国也是独一无二,由此就可见潘子鑫头脑非同等闲。当饭店正式投入运营之后,潘子鑫在商业领域的才华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国民饭店布局参考法式,前院有喷泉、假山,还修了停车场。整个天津庭院式饭店里,只有国民饭店的前院可以停汽车。把周边的交通、惠中等饭店打得溃不成军,自己一枝独秀成了法租界最红的旅社。

下野政客、失意军阀、银行家、电影明星、交际花……甚至洋鬼子也放着同胞开的旅社不住,要住在国民饭店里,就知道国民饭店在天津的地位。

潘子鑫不独生意做的好,在天津混混圈里,也是大有面子的人物。他本人虽然没拜师入门,却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玲珑空子”。与天津清帮大爷袁寒云、上海滩黄、杜、张三大亨交情莫逆,人称“南杜北潘”,与杜月笙齐名。

这样的人不管从财力还是身份,都足以调停此事。他与袁彰武交情一般,但是任渭渔来天津办花会,是潘子鑫从中牵线。任渭渔不怕袁彰武对自己动粗,也有这方面的凭仗。潘子鑫出面说和,多半也是任渭渔从中间走的人情。

既然有潘子鑫答应出头,宁立言就不再催逼,安心的与任渭渔喝茶聊天,如同闲人泡茶馆。时间过了约莫二十多分钟,一个一身西装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眼睛四下看着,任渭渔连忙站起来到男子面前行礼道:“戴经理居然亲自来了,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别说没用的了,袁彰武呢?叫他下来,潘七爷跟法国领事在谈事情过不来,特意让我把你们两方都接到国民饭店,到那把话说清楚。把袁彰武叫下来咱赶紧走,七爷今天事情多,没太多时间等。”

在松山街花会门外,停着两辆黑色八缸七座林肯轿车,潘子鑫想事情周到,生怕两方坐在一辆车里发生意外,特意让两方分坐。这种汽车单辆售价大洋一万五千块,两辆汽车既是财力的象征,也算是一种无声的示威,压住两方不要轻举妄动。

这种豪华汽车后座宽敞,武云珠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下看着,在牛皮坐垫上颠了颠,伸手在皮面上轻轻摸着,啧啧称赞道:“这东西真光滑,就像是上好的缎子。车子也舒服,比我们那疙瘩自己造的那民生牌汽车舒服多了。”

武汉卿却摇头道:“民生牌汽车是不如这外国汽车舒服,可那是咱东北人自己造的。这外国的车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东西,只会赚咱的钞票。就这两辆汽车,就能给咱换回一个团的人马,拿来摆场面……可惜。”

车内陷入一阵沉寂,被他一说,武云珠如同被兜头泼了冷水。战胜袁彰武,为老爹报仇雪恨的喜悦情绪荡然无存。

宁立言看着车窗外,武汉卿带的八名保镖,四个人跨着汽车两边,另外四人则由人力车送向饭店。透过护兵高大挺拔的身躯,可以看到两旁街景。

鳞次栉比的店铺,光鲜的招牌,广告画上手持香烟的美女面带笑容看着路人,似乎是在宣告着太平盛世的来临。可是与此同时,在长城之外的国土上,日本军人正用刺刀与军靴践踏着千百万国人尊严,将大好山河生生割裂。

与这里仅隔几条街道的日租界,便驻扎着日本华北驻屯军大批武装部队,谍报机关的耳目四出刺探军情,为摧毁这片桃花源做着最后准备。

袁彰武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飞速崛起,正是因为日本情报机构对他的扶持。混混控制之下的码头以及脚行工人,为日本人搬运军事物资,承运阿片;袁彰武那些在伎院做大茶壶、在旅馆做侍应、在火车上做乘务员的弟子门人,则帮助日本特务刺探情报,访查抗日人士。就连租界内大小报馆谁要是得罪日本人得罪狠了,也是袁彰武的弟子负责去丢炸弹或刷大粪。

东洋人武器再厉害,士兵再能战,也总归是外来者,水土不服。想要在中国立足,必须有地头蛇支持,袁彰武就是他们的接引使者。即使不考虑自己的仇恨,单是为了这片土地以及老少乡亲,袁彰武就得死!

宁立言心里暗自琢磨着,汽车在此时已经驶出日租界,进入法租界杜领事路,等来到杜领事路与丰领事路交口,便已经到了国民饭店。

一行人分乘两架电梯,一前一后上了楼,潘子鑫已经在电梯口等着。他年纪已近花甲,荣长脸黄白面皮,一副胡须修剪得干净整齐,鼻梁上卡着一副玳瑁眼镜风度翩翩。一见武汉卿等人的面,立刻上前行礼道:

“武将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当日钟牟一战成名于天下,实乃当世虎将。潘某早就想拜见将军,奈何俗务缠身无暇拜访,今日天赐良机得见尊颜实属三生有幸。这位想必就是令爱,今之木兰,快马双枪的武小姐了?”

武云珠羞涩地一笑,朝他点点头。宁立言则不等他说话,主动行礼道:“在下宁立言。”

“宁三少,久仰久仰。我与令尊乃是生意上的伙伴,与你大哥也颇有交情。久闻宁家子弟皆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年纪轻轻就把袁彰武这等老江湖搞得走投无路,后生可畏啊。”

潘子鑫本来是新派人物,可是今天特意更换了传统服装,一身长袍马褂,圆口布鞋,为的就是与帮会中人不产生距离感,其心思缜密由此可见一斑。将几人一路让进早已准备好的客房,办公桌上,放了上好的香茗,在旁边则是几个鼓鼓囊囊的公事包。

两下刚分宾主坐下,袁彰武就从外面走进来,朝潘子鑫抱拳道:“七爷,这回的事让您多费心了。其实大家都是弟兄,有点误会说开了,也就没事了。可是大家心里带着气,这话就说不明白,还得劳您大驾,给说和说和。”

潘子鑫一笑,示意袁彰武坐下,然后不紧不慢道:“潘某虽然与袁二公子,上海杜先生等人有些交情,但也仅限于商业领域的合作,在其他方面的往来非常有限。外间叫我玲珑空子,又说南杜北潘,实在是有些言过其实了。门槛里的规矩我所知不多,于你们两下之间有什么误会也搞不清楚,如果不是渭渔相邀,我可不敢趟这趟浑水。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我把你们邀请到这里,谈的是生意,其他的事我不会干涉。”

见他先把事情推个一干二净,袁彰武的心里就一凉。本以为借潘子鑫的身份和势力,可以压住宁立言,现在看来,情况发展似乎和自己想象有很大出入,对方对这件事并不十分热心。

宁立言道:“潘七爷所言极是,我们之间也就是最简单的商业活动,根本牵扯不到恩怨的层面。说到底,就是武云珠在袁彰武的花会下了注,现在中了会袁彰武却不肯痛快给钱,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闹的。”

袁彰武道:“三少,你这话就不对了。大家都是街面上跑的,谁还不知道谁怎么回事么?武云珠怎么中的花会,心里没数么?”

“袁三,你要这么说,我心里还真就不知道云珠怎么中的花会。要不然你给我讲讲,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机关。”

潘子鑫咳嗽一声,“袁彰武,我这里住的有曾经的封疆大吏也有下野的将军,这些人好清静,脾气也大。你如果惊扰了他们休息,可是会害我被投诉的。我出头替你了事,你可不能害我。”

袁彰武知道这时潘子鑫在敲打自己,让自己不要放肆,这里是法租界不是日租界,在这自己绝对斗不过潘子鑫,连忙赔笑道:“不敢……我这就是从小的毛病,纸糊的驴,大嗓门,七爷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潘子鑫不再理他,而是转头看着宁立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古往今来的道理。既然中了花会,袁彰武就得赔钱给武小姐,这一点没什么可说。既然我答应出头调停此事,首先就要把这件事解决。来人啊,把钱拿过来。”

在潘子鑫身后侍立的保镖走到桌旁,将一个大公事包吃力地提起来放在桌上,拉链拉开,露出里面一捆捆崭新钞票。

只听潘子鑫道:“八十五万元中交票,按今天的行市,折合现大洋六万三千块,一枚大头的分量是七钱二分,加起来就是四万多两银子,携带运输都不方便。我自作主张,替武将军换成了‘绿背’,总共是三万六千元,武将军如果不满意,我可以再跟银行打个招呼,让他们运银子过来把美钞换回去。” nnONd6yrFSv/XXP7SVIVur/m8UDghkl6cWEjCQINxCMQuH9dBOysPqRLES94Xv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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