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很多年后，张坪峻对杨彤莞如是说。

是啊，只是一眼而已。人生就是这么奇妙，仅此一眼，而后的漫漫一生就此改变，只因为那个时候多看了你一眼。

戊宁杨家自明朝时就是楠蓉书香的文墨世家，任凭朝代更迭，杨家人一心只读自己的圣贤书，虽不曾大富大贵，但也成了戊宁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戊宁紧邻江南，一直是个富饶太平的地方，几百年来，战乱从未惊扰到这里。所以在戊宁，上至耄耋之年的老者下至垂髻之年的孩童，都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只要肯读书，用心读，就算考不上功名也可以凭学识混个师爷，先生之类的糊口养家。可惜这祖业到了杨桐莞父亲这一代，就再也守不住了。因为时代实在是变了。自从皇帝佬退位后，读书一点用也没有，到处是剪了辫子扛着枪的兵痞子，整日里打来打去，再无宁日。杨家虽未富裕到成为兵匪们的锅中肉，但杨家的女儿温婉可人，水灵的和画里出来的似的，那妍丽婀娜的江南女子娇俏模样，让这些从北方苦寒之地一路打过来的糙老爷们儿垂涎不止。杨家大小姐，杨彤沅，年方十八，正是花一样的年龄。就在回家的路上被强抢进了军政府。杨家东奔西走，多番营救，终于得到一个亦悲亦喜的消息，杨彤沅在被抢进军政府那天晚上，就失了踪，一同不见的还有那天当值的警卫营小排长尹星轩。尹家曾和杨家比邻而居很多年，后来日渐没落搬走了。说起来这个尹星轩和杨彤沅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当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听闻这个消息后，杨老爷一夜未眠，小女彤莞年方十一，倾城之资已初长成。如今的戊宁满是男盗女娼，早已没了过去安宁的模样。和杨夫人商量了几日，终是决定举家搬迁去杨夫人陪嫁的庄子，那个远离战乱的乡下——泠村。

泠村紧挨湘西山，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也因为离山很近，远离喧嚣富裕的江南，那些军阀们不屑于来此。到真是一个躲避战祸的桃源之地。杨家悄悄遣散了家仆，变卖了房产，只带了些许细软和十五箱舍不得丢弃的书册典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戊宁。

杨家人口简单，杨老爷夫妇俩育有二子二女。长子杨浩初赴日留学，不在身边。小儿子浩然和彤莞乃双生，自幼顽皮，不爱读书。此番迁徙，夫妇二人带着浩然、彤莞兄妹俩着实有些吃力。彤莞的乳娘刘妈一家人皆在杨家服侍多年，自愿随杨家一起迁至乡下。刘妈有一独子与彤莞兄妹同岁，乳名唤作小鱼，只因出生时算命先生说他缺不得水。杨老爷为其起名为泓涵，字字有水，以求安康一世。就这样一行七人，随着车队来到了荆山镇。荆山镇是到泠村的最后一个城镇了。一路奔波，人马皆疲，杨老爷决定在荆山镇修整几日。

小鱼和浩然这一路都老老实实的随着自家大人赶路，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安生的地方休息几日。两人按奈不住好玩之心，偷偷从客栈跑了出来，完全没注意到掌中宝似的小妹彤莞也跟着他们溜出客栈。等走到了镇中心最繁华的骡马市，俩小子才发现了彤莞这个跟屁虫。他俩偷溜出来玩不要紧，要是不小心弄丢了宝贝小妹，那估计俩人的屁股都得搬家了。

于是三个半大孩子，就手牵着手似模似样的在骡马市里溜达。小鱼的父亲是个马倌，这一路都是他爹在驾车，所以他对马颇为熟悉，一路上都在给少爷小姐们卖弄自己的本事，一本正经的念着：

“远看一张皮，近看四肢蹄。前看胸膛宽，后看屁股齐。当腰掐一把，鼻子捋和挤。眼前晃三晃，开口看仔细。赶起走一走，最好骑一骑。”

果不其然，他收到了浩然和彤莞崇拜的眼神，不免洋洋得意起来。指着路边的一匹枣红色的马说：“你们看这匹马，这是乌骓马，又名“玉追马”，这可是关外名驹，据说千里绝群，当初楚霸王就是骑得它。”

只听旁边传来一阵不屑的笑声，一个少年轻轻拍了拍这匹枣红色的马，亲昵的抚了抚马鬃，用不大不小刚好让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晨凫啊晨凫，你来告诉这小子乌骓可是黑色的，真不知他是识不得马呢？还是辨不得色呢？”

少年个子颇高，眉目俊秀，一身气派的洋西装，一看就是个富家少爷。他故作潇洒的撇了三个孩子一眼，长腿一跨，姿态漂亮的骑上了这匹唤作晨凫的骏马，扬长而去。彤莞只在大哥寄回的照片上见过他身上穿的那个奇怪的洋西服，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穿它的大活人，不觉就紧紧盯着看。少年察觉到身后有一个炽热的眼神在追着他，心里暗暗浮起一阵得意，忍不住回头看看这眼神的主人。

喧闹的骡马市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那小小的身影处在闹市中有一种遗世而孤立的淡然，稚嫩的脸颊、清澈的眼神与身后的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孤弱的身影在等待他回头看一眼，为了他的回眸，这个身影已经等待了千百年。少年感到一阵眩晕，瞳孔一缩，眼前这嘈杂的人世间渲染成一片血海，耳边似乎有哗啦哗啦的流水声，那个白色的身影孤单而瘦弱，婷婷立于三生石畔，等待着他一起走过那奈何桥去。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分外妖娆，衬得她精致的小脸娇艳欲滴宛若天人。水遮雾绕的大眼睛里盈盈碎芒写满了期盼，泫然欲滴的泪水中映着他含笑的双眼。少年奋力摇了摇头，商贩的吆喝声重新钻入耳朵。晨凫已驮着他走远，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可也深深刻进了少年的脑海。以至于多年后，心境处境大不同的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当初死死盯着他看的彤莞。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君思慕朝与暮。也是因为这回头的一眼，注定了二人的乱世情缘。 pkRftHQE3Yydm463ylX2kw/jgJ5bFJFSO1e26T6+JXt0uqegKGvG2HZCLL6p4A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