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小鱼和浩然正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大厅里转来转去,一看张坪峻带着安然无恙的彤莞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彤莞心神有些恍惚,她一直在琢磨刚才的事情。大姐并不是真的自甘堕落,沦落风尘。她是革命党,伪装成歌女,设计杀人。那被她杀掉的人不是保皇党就是反革命的军阀之流,死不足惜。可是大姐既然无恙为何不回家呢?她已经知道了全家搬到了泠村,是不是说她曾经回过戊宁,发现家没了,而以为自己被爹爹娘亲抛弃了呢?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她需要好好和大姐谈一谈。还有那个尹星轩,彤莞看着他眼熟并不是因为小时候和尹家是邻居。尹家搬走时彤莞还小,几乎没有印象。她看着眼熟是因为之前在大光明影院拉她的黄包车夫就是尹星轩。这意味着,大姐和尹星轩一直在扮演各种身份去完成危险的任务。
彤莞不懂革命的意义何在,她只知道就是因为到处都是扯着革命大旗打来打去抢地盘的军阀,这个世道才混乱不堪。她没有信仰,她就是想好好过日子而已,可在现在这个世道想要平静的过日子简直是奢望。
夜已深,彤莞眨巴着大眼睛,没有一丝睡意,张坪峻心疼的搂她入怀,像安抚小猫似的一下一下的抚着她松软服帖的头发。
彤莞突然开口问:“为什么要闹革命,以前有皇帝有什么不好啊?最起码只听一个人的就行了,现在天天说人民要当家做主,可做主的分明是腰里有枪的人。今天曹家打赢了听曹家,明天段家打赢了听段家的,苦的还不是我们这样的老百姓?”
彤莞的声音向来是甜甜糯糯的,此时听起来却隐含凌厉,一刀剖中要害。的确,过去皇帝佬再昏庸再不济,天下并未大乱,面子上总还是有王法要遵守。如今,军阀混战,普天之下人人称王,朝令夕改,暴力横行。在这上海滩更是如此,从青帮到斧头帮哪个不是靠武力和血肉立起来的。
张坪峻亲了亲彤莞的大眼睛,静谧的夜色里,水灵灵亮晶晶的大眼睛纯净而清澈,似那夜空中最亮的星。张坪峻叹了口气,彤莞最可贵最吸引他的就是这单纯和天真,可要在弱肉强食的乱世中生存,就必须适应丛林法则,抛却一切可能致命的性格弱点。
张坪峻早已被驯化成一只狼,若要护住彤莞不是不行,可毕竟有义父的前车之鉴在哪里,万事都有失手大意的可能,所以最根本最稳妥的办法是把她也变成一只狼。
张坪峻清了清嗓子,缓缓给彤莞分析起来。
“前清之所以灭亡,原因很多,它就像一个病入膏肓一身沉珂的病人。随便一处病灶恶化就能要了他的命。就像当初八国联军攻入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皇帝佬被气死了,慈禧干脆跑了,一回头把罪责扣在曾格林沁头上,怪他没守住京城。可这真的是他一人之责吗?对方是洋枪洋炮的精兵强将,他只有一支骄傲自满的八旗子弟兵。可真的是朝廷昏庸无道不懂枪炮的重要性吗?那些淮军和湘军不都装备着最精锐的枪炮吗?说到底还是不团结,心不齐,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保存自己的实力而已。”
“就如现在的军阀间打来打去图什么呢?抢到了地盘就可以搜刮财富,有了钱就可以招兵买马置办更先进的武器,别说什么洋枪洋炮,就连飞机都能买来配上。然后再继续抢地盘,如此恶性循环,说到底还是为了野心,推自己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你说的很对,这些军阀就是打着“革命”的名义,来成全自己对权力的欲望。”
“可即便社会黑暗如此,也不能任由阳光消失,总要有人去做一些匡扶正义的事情。真正的革命党人,他们做着最危险最隐秘的事情,无人知道无人清楚,连家人都不能相见,如此孑然一身才不会拖累家人。他们所信仰的是真正的民主。你看夜空中那些璀璨的星辰,其实我们看到它时,它很可能已经消失了。但为了能让我们看到,它努力的吸收太阳的光辉,穿越千亿距离,照亮了夜空。这些革命人也是,他们所作的努力,现在我们是看不到的,再过个二十年,五十年,你且看看,这时代必会是他们理想中的样子,只是这代价也是高昂的,也许是普通人的自由,也许是宝贵的生命。”
“彤莞,我发誓要给你一生幸福,可我们的亲人呢?我们的孩子呢?我浑浑噩噩的做了几年土匪,欠下不少孽债。因为你,我才找回人生的意义,我要为你,为我们的孩子,创造一番新天地,愿这世间再也不会有各自为政,谁有枪谁就是王的事情。我堂堂七尺须眉,就算干不出经天纬地的大业,也不能碌碌一生而无补苍生。我希望你明白我的志向,今日遇见你大姐她们,我觉得这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也是我那帮兄弟弃暗投明的好路子。彤莞你真是我的天使,拯救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