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百乐门，坐在一个位置略偏的包台里，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浩然和小鱼盯着台上那群露着大腿甩着蓬蓬裙跳着康康舞的漂亮姑娘。彤莞有些不好意思看台上穿着暴露的姑娘们，她低头尝了尝自己的果汁，又拿起张坪峻的杯子品了品他的洋酒，都不怎么好喝。彤莞吐了吐舌头，专心吃着面前的蛋糕。吃着吃着她察觉到有道炽热的目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不动声色，微微抬头，用余光扫向目光射来的方向。果不其然，舞厅正中央里有一个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子匆匆收回目光转身离开。女子转身的速度甚快，彤莞注意到她时，已经只剩下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

一曲激情辣眼的康康舞跳完，舞台上蓦然间安静下来，整个大厅的灯渐渐暗下，气氛变得神秘而暧昧。婉转的音乐声悠悠扬起，一束炙亮的光线照射在舞台中央，一身鹅黄色旗袍的歌女低垂着头，贞静安然的立于光束中，不同于刚才那些康康舞女郎的热辣勾人，这个歌女看起来出淤泥而不染，出尘脱俗。还未见到正脸，已然让人觉得此女定是有国色天香之貌。

浩然看了看歌女又看了看彤莞，嘟哝到“小妹，这姑娘和你好像啊，你看，你俩连衣服都差不多！”彤莞也觉得这未露真容的歌女看着甚是熟悉。张坪峻皱了皱眉头，他的彤莞要多好有多好，哪里是一个卖唱的歌女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不悦的说：“这百乐门的老板到是很会勾人胃口，先用一排光溜溜白花花的大腿引起你的欲望，看得眼花缭乱，血脉贲张，再来一朵纯洁小花换换口味，就好像吃饭时一味的大鱼大肉不免油腻，穿插来几口清爽小菜利利口，才会觉得舒适舒心。”

浩然和小鱼一琢磨这话，还真是这个道理。

彤莞却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议论，紧紧的盯着台上看不清面目的歌女，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莫非，台上之人是……

天籁之音娓娓唱起，歌声绕满全场时，众人全都屏住呼吸，生怕影响了这美妙的声音，歌女也随着音乐缓缓抬起头来。舞台上的灯光完全亮起，如画的眉目清晰起来，浩然手中的酒杯跌落到地毯上，晕出鲜红一片的酒渍。

“大，大姐？是大姐？对吗？彤莞，是我们的大姐吧？”

最后一个“吧”字，在他喉咙里卡了半天才吐出来，让父亲母亲终日挂心的大姐竟然在大上海最大的销金窟里当歌女。这事情实在是太惊人了，他要缓一缓，消化一下。

张坪峻也注意到了，台上的歌女果真与彤莞十分相像，只是歌女身材要高挑一些，看起来更成熟些，五官也更深邃一些，俩人穿着几乎颜色一样的旗袍，本是八分相似也变成了十分。张坪峻可以肯定，除非彤莞还有一个姐姐，否则这就是她失踪多年的姐姐杨彤沅。

台下的一道道炽热的目光都牢牢锁在轻扭柳腰的杨彤沅身上。张坪峻却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两个侍者端着托盘从他身边走过，他看见其中一个侍者领结系歪了，另一个人则是衬衣袖扣未扣。百乐门这种地方，虽不是什么高雅之地，但对侍者的外表衣着还是要求严格的，不会让员工犯这样低级的错。这一细节被张坪峻扑捉到后，他提高了警惕，暗暗环顾一周，果然发现，还有几个客人并没有看向舞台，而是盯着舞池前排的一个包桌。那里有两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身边还有四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保镖，这点点滴滴汇在一起，分明酝酿着一场风暴。张坪峻敏锐的意识到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张坪峻拉起彤莞的手，轻声说：“想知道是不是大姐，不如我们去后台找她问上一问，比在这里瞎猜好。”

彤莞点点头，浩然也赞成，四个人起身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彤莞刚刚站起来，就听见一声枪响，整个舞厅炸开了锅，灯光暗下，漆黑一片，大厅里就像奔跑着一个被蒙住头的怪兽，到处是凄厉的尖叫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惊乱了本就被枪声吓坏的人们，大家四处逃散，却又摸不到出口，不少人被推倒踩下，哀嚎哭喊声震荡在舞厅里。张坪峻死命护住彤莞，可彤莞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张坪峻扶起地上的人迅速护着逃出来，没成想低头一看，他扶住的女子只是个身形相仿的陌生女子。枪声又响了起来，逃散的人们更加慌乱，谁都怕黑暗中被流弹射中，一命呜呼。张坪峻回身努力逆人流而行，挤回大厅，此时大厅里亮起了一盏应急灯，仅能看清人影，张坪峻向舞台挤去，他要站在最高处才能看得更清楚些。经过那个包桌前，那两个人物鲜血淋漓斜躺在沙发上，眉心的枪眼依稀可见。

张坪峻只想找到彤莞，可舞厅实在是太乱了，枪声落下没几分钟，门口处就传来更嘈杂的声音，一群打手模样的人闯入，围住出口不许人出去，张坪峻瞳孔一缩，他看见彤莞被其中一个打手像拽小鸡一样揪着脖领提了起来。彤莞被勒的喘不过气来，脸涨的通红，发髻也散乱下来。

张坪峻跃下舞台，朝彤莞跑去，眼看还有几步就奔到彤莞身边时，枪声又响起来，抓着彤莞的人应声倒下。彤莞摆脱了紧抓她不放的手，立即向外跑去，没跑几步被另一个侍者打扮的年轻人拽着胳膊往后台方向跑。张坪峻上前拦住那年轻人的去路，一把抢过彤莞，回身一个漂亮的旋踢，一脚踹向那人心窝处。此人反应极快，闪身躲过。抬手出拳干脆利落，他一边和张坪峻对打，一边冲彤莞使眼色，让她快快跑向后台。彤莞却没看懂，一直躲在张坪峻身后。年轻人不禁心生疑惑，这一迟疑分心让张坪峻寻到破绽，一脚踢到膝盖窝处，制服在地。

混乱中，有人从身后抓住彤莞，彤莞惊诧下回头看，竟像是在照镜子，再一回神，赫然发现竟是彤沅。彤沅焦急的对张坪峻说：“他没有恶意，只是认错了人，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不然都会被抓进去的。”

张坪峻刚放开手，地上的男子利索的一跃而起，大家一起向后台方向跑去。

化妆间旁边有一条狭长的甬道，原是舞美布景用的，四人跑进去，攀着楼梯到了舞台正上空，此时舞台上已经聚集了一群军警和打手们。彤莞紧紧抓着张坪峻的手，一点一点在只有狭窄的搭板上挪动着脚步，走到一个天井窗户时，窗外早有人等候接应，彤莞先出去，拉她出来的人盯着她的脸微微一怔，随即掩去神色，向后上来的彤沅伸出手，彤沅被拉上来后，就被紧紧拥在来人的怀里。彤莞仔细的看着拥着彤沅的人，眉眼清秀，面目熟悉。彤莞猜想此人八成是救走姐姐的尹星轩。果不其然，张坪峻他们上来后，那个年轻人焦急的说：“轩哥，老黄他们没能脱身，我们要赶紧通知玲姐她们转移。”

尹星轩放开彤沅，口气沉重的对张坪峻和彤莞说，“不好意思把你们卷了进来，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希望二位赶紧离开上海。”

彤莞上前一步，抓住彤沅的手说：“大姐，我是彤莞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彤沅反握住彤莞的手说：“小妹，你一进舞厅我就认出你和浩然来了，此时不方便叙旧，你们赶紧离开这里，明日一早想办法离开上海，回泠村等我。”

说完后，三人转身欲离开，张坪峻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可是革命党？”

尹星轩猛然回身，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小手枪，眼中迸射出冰冷的杀意。

彤沅拉住尹星轩，开口劝道：“先生，有些事知道的太多，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我看你也很在乎我妹妹的安危，此时你还是糊涂些好。”

张坪峻邪气的一笑，说：“我张坪峻从来不是个鼠胆匪类，也最敬佩你们这些舍生取义的革命壮士。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危，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我们住在派克酒店，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请来酒店找我们。告辞，保重。” JsiPVDzFZzqXHMQ2zOUW8Uaj67C4MJXqsikSBQO+fjHFUsFrg6NQCLyBlZ0vV/0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