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韦特海默,1880年出生在布拉格的犹太家庭,当时,布拉格尚处于奥匈帝国统治时期。父亲是一位私立商学院的管理人员,母亲是一位业余的小提琴手。少年时期,韦特海默在布拉格的一所天主教学校读书,学习希伯来语和犹太教律。10岁生日时,他收到的礼物是哲学家斯宾诺莎的作品选集,斯宾诺莎的哲学思想或多或少影响了韦特海默。
后来,他进入布拉格大学学习法律。奥地利意动心理学派的成员克里斯蒂安·冯·厄棱费尔那时在布拉格大学任教,韦特海默在听过他的课后印象深刻。1902年,韦特海默转学到柏林大学,跟随斯顿夫学习哲学和心理学。1904年,他进入符兹堡大学,在屈尔佩的指导下写成论文《侦察罪犯的语词联想方法》,获得哲学博士学位。此后六年间,他曾在维也纳、柏林、符兹堡、布拉格等地的心理学、生理学机构工作过。他一边工作,一边对语词联想技术进行实验,用实验心理学的方法研究失语症。
1910年夏季,韦特海默在前往莱茵河度假的车上发现了前人在意的现象——窗外的树木、小山、建筑物似乎在跟着火车一起运动。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韦特海默决定中止度假,先搞清楚这个问题。他在法兰克福下车后,买了一只玩具动景器,在旅馆房间里进行实验。第二天,他将这项研究带入了法兰克福大学的舒曼心理研究所,可惜,舒曼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舒曼建议韦特海默自己寻找答案,将他的实验室和仪器借给了韦特海默。在那里,舒曼的同事——苛勒和考夫卡成了韦特海默的观察者,后来他们三人一起诠释格式塔心理学学派的原理。
他们借助于速示器,将a、b两条发亮的直线先后投射在黑色的背景上。两条线间隔时间为200毫秒或2000毫秒。被试先看a线,后见b线,没有看到运动;当时间间隔变短,如30毫秒时,被试看到两条线同时呈现,但没有看见运动;当时间间隔在两者之间,如60毫秒时,被试报告称,a线向b线移动,或只看见运动,没有看见线。这种现象就是似动。似动原理在生活中最普遍的应用就是电影。胶片上的图像都是静止的,由于两张胶片先后出现的时间间隔较短,给人一种运动的错觉,观众就可以看到荧幕上活动的人物了。
在韦特海默之前,已经有人研究过似动现象。不过,前辈心理学家对似动的解释各有不同:有的人认为是眼球运动造成的;有的人认为是由于后像的混合;有的人则认定是由于联想,某些感觉元素先出现,当这些元素综合起来,就构成了运动知觉。
韦特海默利用实验心理学将这些现象一一排除。实验证明,眼球运动时间至少需要130毫秒以上,60毫秒内不可能产生眼动。由于眼球没有运动,后像混合说也不能成立。根据被试的报告,他们观察到的现象是,一条线在移动,或者只看到移动看不到线,是两条线产生的运动的知觉。因此,韦特海默认定,这种运动知觉是一个格式塔,不能解释为感觉元素的联合。
后来,三人将他们观察到的似动现象,即把一个实际上静止的刺激知觉成一种特殊的运动形式,以及四处搜集到的支持自己观点的研究总结成研究成果发表,即1912年发表的论文《关于运动知觉的实验的研究》。由于其影响巨大,被看作是格式塔心理学诞生的标志。
“格式塔”是德文“Gestalt”一词的音译,意思为“形式”“形状”,是指动态的整体(dynamic wholes),在心理学中用这个词表示的是任何一种被分离的整体,因此,格式塔心理学也被译为完形心理学。根据格式塔心理学家的观点,对日常世界的知觉被人们主动地组织成一个整体,就像夜空中的北斗七星。
韦特海默采取了胡塞尔现象学的观点,主张在观察心理学现象时保持现象的本来面目,不要将它拆分为感觉元素,现象的经验是一个整体。由于格式塔体系最初是在柏林大学的实验室完成的,因此也被称为柏林学派,人物包括韦特海默、苛勒、考夫卡。
1912年,对于冯特的构造主义心理学来说,是一个到处都是挑战的年头。在美国,行为主义对构造主义猛烈抨击,与此同时,在德国,格式塔心理学也开始讨伐构造主义。为此,构造主义讥讽韦特海默等人说,格式塔心理学不过是“砖块和灰泥心理学”——用如同灰泥的联想过程将心理元素的砖块粘合起来,构成心理大厦。开始时,行为主义和格式塔“同仇敌忾”,到后来,他们也互相对立起来。根本分歧在于,行为主义完全不讨论意识,甚至不承认意识的存在;格式塔承认意识的价值,但是不同意将意识分解为元素。
心理学家乔治·米勒曾经举过一个例子,用来说明格式塔心理学和构造主义之间的区别:当你走进心理学实验室,桌子上放着一本书,构造主义心理学家会说“它的封面是一个暗红色的平行四边形,下面有一条灰白色的边,再下面是一条暗红色的细线”;格式塔心理学家则会说“那是一本书,是直接得到、不容置疑的知觉事实。任何人在应该看见书的地方看见了暗红色的斑点,那么他是一个病人”。
一战期间,韦特海默在军队进行声源检听的设计研究,战争结束后,他来到柏林大学,后来出任法兰克福大学心理学系主任。1933年,韦特海默被撤销了大学职务,被驱逐出德国,他带着家人迁居捷克斯洛伐克,在英国谋职未果,后来定居美国,在被称为流亡大学的纽约社会研究新学院工作——这所研究机构收纳了170多位来自法国的学者、科学家和他们的家人。
韦特海默一生的著作不多,但是对格式塔心理学的发展有很大影响,“格式塔心理学”这一术语就是他首创的。他从直观的角度、从整体到部分来理解心理现象,并且将整体结构的动态属性看作是心理现象的本质。他还试图用动态交互作用解释神经活动和知觉间的关系。在最后十年中,韦特海默将完形理论拓宽到许多新的领域中。
格式塔心理学三剑客之一的考夫卡随后也移居美国,加入史密斯学院。在接管柏林大学心理学研究所十年后,苛勒开始为了反纳粹而斗争,他写文章批判纳粹的统治,在公开场合发表他反对民族社会主义的观点。1933年,他到哈佛大学演讲,哈佛的哲学家们希望他能够留任,但遭到了心理学系主任波林的反对——闵斯特伯格的错误不应该再次发生。1935年,苛勒被命令发誓效忠希特勒,他选择了拒绝,遂辞去教职,开始了他的流亡生涯。
由似动现象,格式塔心理学家们认为,心理现象未必反映物理刺激的事实;物理刺激是客观存在,而心理现象则是经由个人对之加以选择与组织后的反应,也即“客观的主观”。格式塔心理学很重视心理学实验,他们在知觉、学习、思维等方面开展了大量的实验研究,这些研究也为后来的认知心理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格式塔心理学主要研究知觉和意识,探究知觉、意识的心理组织历程。格式塔学派认为,心理意识活动都是先验的完形,是先于人的经验而存在的。人所知觉的外界事物和运动都是完形的作用。格式塔学派主张人脑的运作原理是整体的,“整体不同于其部件的总和”。比如,人们对一朵花的感知,并非单单从对花的形状、颜色、大小等感官资讯而来,还包括我们对花过去的经验和印象,加起来才是我们对一朵花的感知。
作为格式塔心理学派的代表之一,考夫卡在他的《格式塔心理学原理》一书中提出了“心物场”(psychophysical field)和“同型论”(isomorphism)的概念。他认为,观察者知觉现实的观念是心理场(psychological field),被知觉的现实是物理场(physical field)。心理场和物理场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人的心理活动则是两者结合的结果。
格式塔疗法并不是格式塔心理学家们开创出来,用于心理学治疗的方法。相反,是一个和格式塔心理学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发展的心理治疗方法。这个人就是弗雷德里克·皮尔斯。1893年,皮尔斯出生在德国柏林一个中产阶层犹太家庭,他是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
皮尔斯小时候给父母惹了不少麻烦。上中学时,他两次留级,后来还因为不服管教被学校开除。1913年,皮尔斯进入弗莱堡大学学习法律,后转学医学。一战爆发后,他成了一名医疗志愿者。从战场上回来后,获得柏林大学精神病学的医学博士学位。1926年,皮尔斯进入法兰克福脑损伤士兵研究所,担任科特·戈德斯坦的助手。
戈德斯坦是著名的神经病学家,也是人本主义心理学的先驱,这座研究所就是他建立的,主要进行脑损伤后遗症的研究。受戈德斯坦的影响,皮尔斯从整体的观点来看待脑损伤的士兵,研究士兵对自己和环境的知觉,他将人看作是一个整体,而不是各部分各自发挥功能的总和。在那里,他还遇到了人生中有重要意义的人——劳拉·波斯纳,他未来的妻子,一个接触过格式塔心理学的心理学家。
1933年,随着纳粹的兴起和希特勒上台,皮尔斯的家庭受到迫害。他的大姐在集中营中丧生。后来皮尔斯离开德国前往荷兰,一年后移居南非。在那里,他结识了《整体说和进化》一书的作者史墨兹,此人对皮尔斯也有影响。在南非居住12年后,皮尔斯最终移居美国。
1952年,他和古德曼、妻子劳拉共同创办了纽约格式塔治疗研究所。此后,他不断出访不同的国家和城市,分别在迈阿密、旧金山、洛杉矶、以色列、日本和加拿大等地建立格式塔治疗培训中心。皮尔斯对心理学最大的贡献就是发展出一种新的心理治疗方法——格式塔疗法——一种非解释性,非分析性的心理治疗方法。
格式塔疗法,又称为完形治疗法,主要通过病人对自己的观察和体悟,进行自我治疗。在格式塔疗法中,“觉察”“责任”“自由选择”构成一个三角关系。觉察力越强,自由的可能性就越大,同时越能为自己做的选择负责。这种说法有些存在主义的味道,但又不完全如此,其他一些名词,如“投射”“内化”“压抑”等,则是来自精神分析。
可以说,格式塔疗法受许多学派的影响。拿精神分析来说,弗洛伊德将人看作机械的、功能性的,皮尔斯则强调从整体的观点看人格,人的每一部分都和整体联结;其次,弗洛伊德只关注个体在儿童时期被压抑的心理冲突,皮尔斯则强调个体目前处理的情境。如果以了解自我为目的,了解一个人现在如何表现,要比注意他为什么这样更重要。
格式塔疗法强调完形。皮尔斯认为,人类最大的问题就是将自己分割得支离破碎。在这种破碎的状况下生活,就会生出许多矛盾、冲突和痛苦。格式塔疗法看重人的整体性,极力促使来访者达到情绪、认知和行为方面的整合。在人性方面,格式塔疗法强调接纳真实的自己,不受他人期待、判断和曲解的操纵,以自己所想的、所要的表达自己。
格式塔疗法的核心是自我觉察,包括对自我的觉察、对环境的觉察、对自我与环境互动间的觉察。个体是具有自我调整能力的,一个人如果能够充分觉察自己,感觉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动作等,必然会发生改变。也就是说,觉察本身就具有治疗的效果。
受存在主义观点影响,皮尔斯认为,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尚未到来,只有此时此刻是存在的,只有此时此刻最重要。留恋过去的人就会逃避体验现在,因此,当接待来访者时,他经常问“what”和“how”,很少问“why”。不停地追问原因只会让来访者对过去进行合理化解释,甚至自我欺骗。
格式塔疗法主张,通过知觉此时此刻的身体状况,认识到被压抑的情绪和需要,将人格中分裂的部分整合起来,改善不良的适应。他曾经记录了一个治疗小组的进展情况,其中一位名叫卡尔的成员说起他反复出现的梦:他梦见自己被半埋在沙漠中,月亮从天空照下来,火车就从他身边穿过沙漠。梦中的他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看到车厢向着远方无限伸展。此时他非常害怕,觉得自己要死了。
皮尔斯用他的格式塔疗法对卡尔进行了治疗。他请卡尔参加精神剧院,将他在梦中见到的场景表演出来。首先,他变成了一片沙漠,后来他又扮演火车,最后扮演铁轨。沙漠让他感觉到死亡,驶向远方的火车让他感觉没有目的地,没有家,躺在地上的铁轨让他感觉生命正在消逝。
当卡尔在皮尔斯的指导下编出火车和铁轨的对话时,卡尔想起了他的母亲。原来,他的母亲对他非常严厉,约束着他,使他不敢表露出最真实的性格。梦的信息在这时得以显露,卡尔想要母亲接受这样的自己,让他过自己的生活,同时,他想要离开母亲,发挥自己的本性。按照皮尔斯的说法,梦境本身已经说明卡尔准备挣脱母亲的束缚,格式塔疗法只是帮他寻找独立的意志力。这种治疗颇有精神分析的色彩。
格式塔疗法虽然经常被认为起源于格式塔心理学,实际上,两者的关系微乎其微。格式塔治疗的方法发表于1951年的《格式塔治疗:人格中的兴奋和成长》一书,书的三位作者皮尔斯、赫夫林和古德曼都没有格式塔心理学的背景。皮尔斯是一位神经病学家,赫夫林是行为主义学派的心理学家,属于斯金纳派,古德曼则是一位诗人、剧作家和社会评论家。
不过,皮尔斯喜欢使用顿悟、闭合等格式塔心理学的术语,他宣称格式塔疗法和格式塔心理学之间有历史渊源,不过很快就遭到反对,他本人也从来没有被格式塔心理学家接纳——他曾经将一本关于格式塔疗法的小册子样稿送给苛勒,没有得到苛勒的承认。他还将这本书献给了韦特海默,可惜韦特海默生前并没有看到。不过有人猜测,幸好韦特海默没有看到,否则他会勃然大怒的。
一位格式塔心理学的继承者批评皮尔斯说,他不过是从格式塔心理学那里拿了几个术语,然后将含义扭曲,和存在主义、精神分析等结合起来,形成含糊不清、互不相容的内容,再给它起个名字叫格式塔疗法。“格式塔疗法”,这本身就是一个容易引起误解的题目。当然,也有人不是像苛勒那样对皮尔斯的做法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而是给予了相对温和的评价——格式塔心理学和格式塔疗法都对知觉感兴趣,格式塔心理学对后来的认知科学起到了奠基作用,格式塔疗法也影响了后来以经验为基础的心理学治疗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