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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尔勒到圣保罗

1888年12月,高更离开了“黄房子”,离开了梵·高,此时,距离梵·高去世还有一年零七个月。

高更离开后,梵·高的精神状况不甚乐观,他的耳朵受伤,精神受伤更重。对此,梵·高本人非常清醒,他说:“认为我精神没有问题是于事无补的。”“我努力想好起来,像某个投水自尽却又发现水太冷的而又奋力泅向岸边的人。”一生的挫败,职业上的,爱情上的,友情上的,梵·高积郁了太久,最终这些情绪以强烈的、难以遏制的亢奋出现,他想要摆脱这种状态,却无能为力。

为了给梵·高治病,提奥来到阿尔勒,为他寻找护理和治疗的最佳条件。一开始,梵·高住进了阿尔勒的一家疗养院,在那里,他的病情渐渐地好起来,他可以自由出入医院,也能重新拿起画笔。梵·高时常回到“黄房子”画画,只是途中总会遭到孩子的围观和攻击——在他们眼中,梵·高就是一个疯子,他们用石子丢他,梵·高则毫不保留地表达他的愤怒。

住院期间,一位名叫雷的医生成为梵·高的主治医生,专门负责梵·高的治疗。见梵·高遭受攻击,雷和他太太替他把画布、颜料等画具拿到了疗养院。为了报答雷的热情,梵·高送了他一幅画像,可惜当时的雷并未看到画作的艺术价值,他把画像拿回家,用它做了鸡窝的挡板,多年以后,梵·高成了名人,这一家人才发现那幅画的巨大价值。

在疗养院里,梵·高拥有自由行走和画画的权利,但他的病情不定期地发作,时而反复,疾病让他的画作中充满了寂寞、孤独、幻象和扭曲。从梵·高留下的画作中,可以瞥见疗养院的一隅。在《阿尔疗养院的庭院》这幅画中,可以看到梵·高居住环境的真实样子:冬日的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木矗立着,花园、小径都失掉了颜色,如同他的心情一样,干枯、无力而衰败。时至今日,梵·高当年居住的疗养院已经更名为梵·高疗养院,主体建筑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庭院里多了梵·高的雕像和画作的复制品。

疗养期间,梵·高收到了提奥即将结婚的消息。依此形势,为了不拖累新婚的弟弟,梵·高自愿住进了圣雷米地区的圣保罗精神病院——提奥的经济能力不足以邀请梵·高与他一起生活,梵·高则不忍心让自己糟糕的精神状态搅扰弟弟的生活。当然,梵·高住院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缘由:阿尔勒的居民联名向市长请愿,要求梵·高留在医院生活。就这样,梵·高搬到了阿尔勒附近的圣雷米地区,住进了圣保罗精神病院。

在精神病院,提奥为梵·高安排了两个房间,一个房间是卧室,另一个则给他作为画室。一开始,梵·高对精神病院这个有秩序的世界颇感惬意,他对提奥说:“我觉得我选择来这儿是个很好的决定。”“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平静。”尽管医院的饭菜不甚可口,他还是可以有规律地进餐,适量饮酒,在庭院里散步,欣赏芳香的植物,观赏田野里的美景。

但精神病院终究是冰冷的医院,十九世纪末的精神病院,治疗条件之差令人难以想象,精神病人被限制活动、交谈,完全与外界隔绝,更有病人受到非人道的待遇。精神病院的内部没有有隔墙的房间,而是用门帘隔开病人,狭小的空间里,病人们聚集在一起,缺少私人空间,宛如囚徒。精神病院的生活沉闷而压抑,从《圣保罗医院的病人》一画中可以看出来,梵·高生活在极度的紧张和烦闷之中,他变得越来越忧郁,下笔时,他故意破坏了画面,使得画面中的人物面孔显得诡异而恐怖。

精神错乱和高度亢奋的神经(躁狂发作)让梵·高把生命燃烧起来,住院期间,他不分昼夜地创作,他画医院的环境,画丝柏,画夜晚的星空,画路边小径。平常事物在他笔下披上了夺目的色彩,飞腾翻转,咄咄逼人。他用画画来消除生活在医院中的压抑情绪。

梵·高发现,只有他集中精力在画布上时,他才能有微弱的舒服之感,于是,他拼命地画画,一年多时间,他画了二百多幅画。除了断断续续的发病之外,梵·高一直在工作,他时常因为病情发作错过作画的机会而感到遗憾,比如他想要画杏花,等他情绪平静下来,杏花已经开过。

梵·高画得最多的是花草和植物,他喜欢画鸢尾花、橄榄树和丝柏。1889年5月,他完成了最出色的《鸢尾花》,画面构图以相同形状的花、叶子和相同的颜色反复呈现,表现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盛开景象。

精神上的好转让梵·高重新画起自画像,一直以来,他的自画像既是他请不起模特的现实困境所致,也是他自我建构的标志。他把自画像寄给提奥,证明他已经神志正常。他在信中强调:“我希望你能看出我面孔比过去平静得多了,尽管在我自己看来我的神色比以前茫然呆滞了些。我带有另外一幅,那是我在病中试着画的,不过我觉得你会更喜欢这一幅,我在创作这幅画时有意画得简约质朴些。等你见到老毕沙罗时,把这幅画给他看看。”

此外,梵·高还临摹他人的作品,米勒、伦勃朗和居斯塔夫·多雷等,米勒是他一直以来尊崇的画家。在临摹他人作品时,梵·高加入自己的情感,比如临摹米勒的《午歇》,梵·高的画面比原作更灿烂。

12月,梵·高再次发病,他吞下了颜料,尝试毒死自己。自杀失败,梵·高重新找回他的画布。这时,一个新的主题取代了曾被他反复描绘的向日葵——丝柏。他在信中告诉提奥:“这些柏树总萦绕在我的脑子里,我真想像画向日葵那样把它们画出来。因为我奇怪,至今竟没有一件作品,表现出我心目中的柏树。它们宛若黑色的音符,跳跃在阳光明媚的风景中。这些黑色音符既富于神韵,却又极其难以演奏好……”

丝柏是梵·高在圣保罗生活期间最中意的树木,很多画作中可以看到丝柏的身影,如《柏树》《麦田里的丝柏树》《有丝柏和星星的小路》《丝柏和两个女人》等,他用深蓝、翠绿和祖母绿等颜色描绘丝柏,每一棵丝柏的形状都变成了冲天的火焰,在扭曲中上升,最知名的丝柏莫过于《星夜》中那团冲天火柱。

《星夜》是梵·高在圣保罗精神病院生活期间创作的旷世名作,画于1889年6月,即提奥新婚后一个月。此时的梵·高身体状况好些,心情不坏,画画的热情复苏,在这一背景下,他创作了《星夜》。因此说,《星夜》给人的感觉并非压抑、痛苦,而是燃烧的焰火,是旺盛的生命力,是在压抑情况下对未来的向往。

尽管生活环境沉闷而压抑,梵·高的激情不能停止燃烧。梵·高在圣保罗精神病院远远望着圣雷米镇,画中呈现的是一副窗口远眺的景象。但它不是一幅野外景色的写生,而是源自他的记忆与想象。从画作上看,云朵旋转,包裹着闪耀的星星,波浪状的天空和晕开的月光给人眩晕的感觉,在眩晕中似乎存有若隐若现的希望,一棵丝柏像一坨黑色的火焰,直冲云端,令人心生不安。

1890年1月,在布鲁塞尔的“二十人展览会”上,梵·高的《红色的葡萄园》成功卖出,这是他画于两年前的作品,也是他在世时唯一售出的作品,据说卖了450法郎。到了3月的巴黎独立派画展,梵·高的作品参与展出并且得到了极高的评价,提奥第一次感受到他人对梵·高的认可,梵·高亦如此。听到这个消息,梵·高非常兴奋,他拿着450法郎跟医生说,他想要离开医院,找一个地方休养。医生征求了提奥的意见,提奥同意了,梵·高成功离开了令他精神困顿的医院。

在圣保罗精神病院生活一年多的时间,梵·高被精神错乱折磨得痛不欲生,他的情感体验包括抑郁、幻觉、狂乱和癫痫病带来的身体痛苦,他身心疲惫,灰心到极点时,他想到过自杀。离开圣保罗精神病院,梵·高在奥维尔休养。重获自由让梵·高倍感兴奋,他的病情并没有好转,但他心情不错。在提奥陷入经济危机之前,梵·高一直状态不错。

自杀前的两个月,梵·高贫病交加,彻底走入了精神错乱与绝望。从5月到7月,他画了《奥维尔的教堂》《有杉树的道路》《蒙塞尔茅屋》等,充满了躁动与飞旋,完全是精神病人看到的世界,扭曲的、变形的,完全突破了艺术创作的一切框架,梵·高承受着精神上的痛苦,却享受到了创作上的最大自由,他毫无保留地呈现自己,将生命的血与肉涂抹在画布上。

梵·高朝自己的腹部开了一枪,那天是1890年7月27日。在奥维尔的旅店忍受了两天的流血与疼痛后,无力回天,梵·高走了,这一次,他彻底摆脱了忧郁与疯狂,离开了这个冰冷而空洞的世界。在写给提奥的信中,梵·高这样说:“我真的努力想快乐起来,但我的人生赖以生存的根基已经受到了威胁,我的步履蹒跚,而你却见死不救。”

梵·高选择以开枪自杀的方式离开,人们不由地将他自杀前两个星期画的《麦田群鸦》看作他的自杀预言。画作中,乌云倾压而下,笼罩着大地,暗示着风暴的来临,一声枪响,惊起了藏在麦田里的鸦群,扑棱棱地飞向天空,飞向未知的前方。画布底端铺陈着朝着三个方向延展的三条道路,可是,每一条道路的尽头都不是明亮的,相反地,充满了迷茫、阴森,没有人知道路的尽头通向何方。

和梵·高以往骚动的线条不同,这幅画的空间简明而单纯,三条道路展开了宽广的麦田,分散的乌鸦使得画面更显辽阔,蓝色的天空、黄色的玉米、红色的道路和绿色的小径,用色如此简单。《麦田群鸦》无疑是梵·高激情燃尽时的逼真写照,也是他作为一名画家留给世人的遗书。

完成这幅作品,梵·高感到极度疲倦和空虚,激情燃尽,绝望即将把他吞噬。在写给提奥的最后一封信中,梵·高说:“我以生命为赌注作画。为了它,我已经丧失了正常人的理智。”精疲力竭后,梵·高向命运低下了头,放下画笔,选择死亡。 ToTj9S3bGMKUImQjul1nOjct4T/EY6xJCSPO8fPQsKSL87nkA8uIxAfecDHRaKM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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